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吕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答非所问,
吕思美不觉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要求我什么。”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缓缓说道:“请你不要告诉你的孟师哥,说我曾经来这
里。”
吕思美道:“你和孟师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点了点头,吕思美诧道:“然
则这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过了半晌,幽幽说道:“那位云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唉,可惜我只听
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见着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问。
虽然答非所问,但在初恋中的少女心灵是相通的,这霎那间,吕思美突然好似“懂得”
她了。
吕思美抬起了头,噗嗤一笑,说道:“可是我还没有知道你是谁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姓林,名叫无双。”
“啊,原来是她!”吕思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在泰山会上技惊群雄的
扶桑派掌门人林无双,怪不得有这样高强的本领。”
心念未已,苍茫暮霭之中,只见衣袂飘飘,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为得到了鹰爪来袭的风声,故而要来暗中保护孟师哥
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师哥的一颗心是放在云姐姐身上。”她懂得了林无双的心境,心中不禁
暗暗叹息了:“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她和云姐姐一样,总是为着别人着想。”
林无双惘惘前行,心中但觉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迈之中,又总似带有几分抑郁的心情,原来是为了这一段难解的情
缘。”林无双暗自想道:“那位云姑娘也委实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
又再想道:“她的遭遇倒是有点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想到这层,她不仅对云紫
萝仰幕,还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样,曾经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时候喜欢表
哥,那是因为我不懂事,或许这不能算是爱情,只是像史红英姐姐说的那样,是一种迷悯的
膝胧的少女情怀。我一发现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里就不会再有他了。这位云姐姐比我不幸
得多,待她发现丈夫的本来面目之时,她已经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当然林无双并不知道,云紫萝之所以嫁给杨牧,并不是因为曾经爱过他的缘故。她也不
知道其中一个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没有见着云紫萝,但云紫萝的形象在她心里却是那样鲜明,就像她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一样。“她遭遇了这样巨大的不幸,却还是这样刚强。呀,真是和孟元超一个样子的人,但
愿我也能够学得到像他们这样。”
她独自惘惘前行,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有晶莹的泪光,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给她讲解的那两句杜诗,那是诗圣杜甫在泰山上的
题诗,说是一个英雄豪杰的胸襟就应当像泰山一样,要站得高,看得远,“会当凌绝顶,一
览众山小”!她也曾拿史红英和她说过的话与孟元超互相勉励:要向前看,不向后看。现在
她碰到感情的风暴了。她应该怎样?“唉!若是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应该为他们欢喜才
对,怎可伤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会上,自己本来是没有勇气和表哥争夺掌门的,全是孟元超给她鼓励,
她才更深一层的懂得了做一个人就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就放弃
了应该做的事。她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孟元超在她的心里替代了牟宗涛的位置,她觉得
孟元超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但那个时候,她还只是知道牟宗涛居心叵测,不是好人,却还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
当了清廷的鹰爪!
现在是凭据确凿,牟宗涛的确是和北宫望暗中有勾结的鹰爪了,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想至此处,林无双不禁瞿然一省:“不错,我应当成全他们,但也不能只是为了避免苦
恼而远远躲开他们,牟宗涛既然来到这里,说不定就是为了暗中加害他们的。孟元超受了
伤,云紫萝又刚在产后,若是有鹰爪和我表哥加害他们,只怕他们抵挡不了。这事除非我不
知道,知道了我能够袖手旁观吗?”
想至此处,心胸豁然开朗,林无双抬起了头,只见遍地是阳光,她心里的一些阴霾,都
好似在阳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决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护他们。
三无之后,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无双那天一样,惘惘的独自前行。天气也和那天
一样,是一个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阴霾,却没有完全消散。
“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他想不到和云紫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会,相聚又
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颇多伤感了。
孟元超正在怅怅惘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侠,幸会,幸
会!”只见迎面来了一个青衣老者。孟元超认得这个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
纵。
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分为三房,长房家主唐天横,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
就是这个唐天纵了。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孟元
超曾在泰山上见过他。
那天在泰山大会之中,尉迟炯抓到一个清宫侍卫,这个侍卫是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的关系
的秘密,当时杨牧正在捏造谎言诬蔑孟元超,尉迟炯抓到这个侍卫,要他和杨牧对质,不料
他一句话还未说得出口,就给人用毒针射死了。那个偷施暗算的的人就是唐天纵。其后尉迟
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纵不敌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杀那个清宫侍卫,不问可知,目的是在杀人灭
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鹰爪,此来定是不怀好意的了。”当下冷冷说道:“唐老先生,咱
们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纵阴恻恻地说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为是怎样?”
孟元超沉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唐老先生,你是不是冲着我
孟某而来?”
唐天纵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孟大侠,你猜对了。那日我未得领教你的武功,今日有
幸相逢,正好补这遗憾。”
孟元超气往上冲,拔出宝刀,说道:“好,你们阴魂不散,尽管来缠,孟某又有何
惧?”
两人登时交起手来,唐无纵使的是一柄点穴撅,不过二十来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唐天
纵的点穴撅给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纵跳出圈子,跃出三丈开外,见孟元超并未追来,站稳了脚步又哈哈笑道:“孟大
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小老儿擅长的决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吗?”
原来唐天纵看出他跳跃不灵,是以顾忌之心尽消,自忖孟元超定难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从来不使暗器,你尽管把你的家传本领拿出来便是!”
唐天纵冷冷说道:“好,那么得罪了。孟大侠,我可要告诉你,我的暗器都是喂了毒、
见血封喉的暗器!”
一声得罪,双手齐扬,梅花针、透骨钉、铁蒺藜、蝴蝶镖,各种暗器雨点般的向孟元超
打来!
孟元超背靠大树,减少一方威胁,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荡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
不绝于耳。梅花钉一碎成粉屑,透骨钉断为两截,铁蒺藜和蝴蝶镖反打回去,唐天纵发出的
暗器,没有一枚伤得着他。
唐天纵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铁莲子!”双手齐扬,却没暗器打来,如是者接连三
次,孟元超喝道:“你捣什么鬼!”话犹未了,铮、铮、铮数声连响,三枚铁莲子流星闪电
般的飞来,一打胸口的“魂门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窍阴穴”,一打左胁之下的“愈气
穴”。所打的三个方位成为一个三角形,三枚铁莲子的速度一样,同时打到,叫他顾此失
彼,决难以一招的刀法,同时把这三枚铁莲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来得好!”横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抛,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
右转了半圈,恰好将打他左胁“愈气穴”的铁莲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于打他中盘、
下盘的两枚铁莲子,则在他宝刀削出之时,已经碰落了。原来打他胸口“魂门穴”那枚铁莲
子、位于三角形的顶点,这正是一个“死角”的位置,除了用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给他
打中不可。
哪知孟元超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纵的暗器功夫却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铁莲子给他宝刀磕
落,还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弹起来,朝他面门打来,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来他的第一
批暗器乃是试孟元超的劲力的,知道对方抵挡暗器的劲力之后,跟着发出的三枚铁莲子使用
了他独门巧妙手法,借对方的力道反弹。
孟元超腿伤方愈,跳跃尚未能够灵活,百忙中霍的一个“凤头点”,横刀护顶,情知这
一刀最多能够打落他的两枚铁莲子,第三枚铁莲子则非给他打中额角不可。
叮叮两声响,却有三枚铁莲子同时落地。这是第二次给打落的。唐天纵计算对方的劲力
只能算得到对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弹起伤人了。
孟元超暗睹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铁莲子打的大失准头呢,还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纵更是大为奇怪,心里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挡暗器的功夫竟也这般了得!”他
是暗器大行家,自负暗器的功夫天下无双,那次输给千手观音祈圣因也还是不怎么服气的,
是以他根本连想也不会想到,会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纵喝道:“好,我看你能够抵挡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发越多,有的直线飞来,
有的拐变射到,有的打着圈盘旋而来,在空中呜呜作响,有的却是无声无息突然间就飞到孟
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给他一轮暗器,打得手忙脚乱,险象频生。正自危险万分之际,忽听得唐天纵喝
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说谁呢?”心念未
已,只听得叮叮叮、当当当几声连珠密响,唐天纵的六件暗器还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
落下来了。
唐天纵回过了头,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飞来,唐天纵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于使用
喂毒睹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伯对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
手中,凝神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喝道:“有胆的现出身来,和我比划比划!”
只见密林深处似有白影一闪,唐天纵一声大喝,七种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个地方打
去。可是又像刚才一样,还未打到那个地方,树林里飞出七颗石子,刚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
落。
唐天纵不禁大力奇怪,不仅是奇怪对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对方的内力。“难
道他刚才乃是特地使诈藏奸,内力未曾尽露的么?”
原来他刚才接对方那颗石子之时,已是试出对方的劲力。在他所发的七枚暗器之中,有
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独门手法,准备在双方暗器碰击之际,借对方的力道反弹伤
人。哪知完全出乎地的估计之外,对方暗器的劲道比他测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给对
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无反弹的余力!
唐天纵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敢再发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飞逃,要知对方的暗器
手法不输于他,内力在他之上,两人即使只是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纵也是非输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迟大嫂么?”林中没有回声,那白影一现即逝,早已看不见
了。
孟元超大为奇怪,想逼:“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个女子,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
能是谁?”
原来孟元超目力极好,在那白影一现之时,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条人影
的距离比唐天纵更远,是以还未看得十分清楚。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是当今之
世数一数二的暗器高手,能够在暗器上打败唐天纵的女子,孟元超当然要猜想是祈圣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迟大嫂决不会和我避而不见。”于是又再朗声说道:
“不知哪位前辈相助,可否现身让孟元超拜谢?”连说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没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现身,心里想道:“此人轻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来,我进去找也
是找不着他的。何况追踪一个前辈高人,亦属不敬。”失望之余,只好在林边遥拜两拜,怅
怅离开。
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来道:“前辈高人的称号,小弟如何敢当?孟兄,你太多礼
了!”一面说话,一面向孟元超还礼。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这人竟然是牟宗涛。
孟元超吃了一惊,暗自想道:“怎么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统领府中得到的消息难道竟是
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尽真实,尉迟大哥也曾亲眼见过他的使者在统领府中出现,和北
宫望秘密往来,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过孟元超虽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涛总是事实,只好暂时搁下心上
的疑团,说道:“多谢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会来到此间,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涛道:“我在北京曾与尉迟炯相会,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错,我曾听得戴谟说过,据戴谟所得的消息说,那晚尉迟大侠在一间酒
店里被鹰爪所困,幸亏牟兄解救。”孟元超这话只说了一个,另一半没说出来的是:戴谟这
个消息是快活张和李麻子告诉他的。而据李麻子探听到的秘密,牟宗涛那次行事,实是和北
宫望商量好了的计划,用来骗尉迟炯上当的。
牟宗涛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那次的事,说来也是巧遇。不过也幸亏有此巧
遇,尉道大侠本来对小弟有点小小误会的,这误会终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说的这个误会,想必就是尉迟大哥那晚在统领府中见到他
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宫望结交,便于行事,暗中相助我们?李麻子不知个中真
相,因此也就对他误会了”于是问道:“听说牟兄后来曾与尉迟大侠闯进萨福鼎的总管府救
人,不知尉迟大侠现在在哪里?”
牟宗涛道:“惭愧得很,我们本来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没救出来,尉迟大侠却受
了伤,京城风声甚紧,当晚他就离开京城了。我这次正是想到三河县去把尉迟大狭的消息告
诉你,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真是巧极了。”接着又说道:“尉迟大侠可很惦记你呢,对
啦,他送你的那匹红鬃马你为何不骑?”
孟元超听他说出此事,不觉又相信了几分。想道:“尉迟炯精明老练,他都能够相信牟
宗涛,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当真都是误会了?”
孟元超道:“那匹马我送给一位朋友了。”原来他是留给云紫萝,但因对牟宗涛还是不
敢十分相信,是以不愿意把云紫萝的名字说出来,怕他查根问底。
牟宗涛道:“孟兄,你可见着了宋腾霄么?”他以为这匹马是送给了宋腾霄,心里想
道:“若然他知道了我为难宋腾霄和他的师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费一番唇舌了。”
孟元超道:“宋腾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经遇见他么?”
牟宗涛道:“不错,前几天我曾碰见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听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师哥,
猜想他大概就是宋腾霄,可惜我当时不敢冒昧攀谈。”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师妹。”
牟宗涛见他并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说道:“孟兄,你上哪儿?”
孟元超心念一动,想道:“我且再试一试他。”说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这人不知
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涛道:“是谁?”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称的李麻子。”
牟宗涛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许他对我也有多少误会
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误会?”
牟宗涛道:“说来话长,咱们一路走一路说。”走近了孟元超,与他并肩而行,心里盘
算:“我和北宫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释,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
若骗不过他,不如索性翻了脸将他拿下,点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云县县衙。倒是可以
向北宫望领功了!”
牟宗涛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逊于他,孟元超现在又受了伤,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
一举成功,但作长远的打算,骗得孟元超相信却是上策,胜于擒他领功。
正在踌躇未决之际,牟宗涛忽地听得耳边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涛大吃一惊,四顾无人,
心里想道:“这可不似那丫头的笑声,难道又是那人?”
原来刚才暗中帮忙孟元超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牟宗涛。
牟宗涛当时是躲在树林里面,他本来是想暗中帮忙唐天纵的,却忽然发现林无双也藏在
这树林之中。
牟宗涛曾经败在林无双手下,一发现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见林无双飞出石子,
把唐天纵吓走,十分惊异林无双竟然也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见林无双业已走了之后,方始出来冒充顶替,骗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时候,耳边却似隐隐听得笑声,牟宗涛惊疑不定,自是不敢轻举
妄动了。
孟元超见他游目四顾,觉得有点奇怪,问道:“牟兄,你在看些什么?”
牟宗涛道:“孟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呀!”蓦地心中一动,接着说道:“牟兄,你是不是疑
心树林里藏有人,咱们进去看看。”
牟宗涛分明听见笑声,孟元超却说没有听见,他这一惊更甚了,武学之中有一种“传音
入密”的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一把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而不让第三者听
见。牟宗涛大惊之下,心里想道:“当今之世,除了江海天、金逐流师兄弟之外,还有谁能
有传音入密的本领?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装没有听见,那就必定是那人无疑,但若是孟元超假
装没有听见,那就是他存心诱我进去,以便和那人联手对付我了。”
牟宗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树林?见孟元超靠近他的身边,骤然
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为孟元超已经识破他的骗局,是以本来不敢轻举妄动的,此时也
逼得非先下手为强不可了。
图穷匕现,孟元超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幸而孟元超对他也并不是全无提防
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异常,牟宗涛那一抓还未抓着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个
“穿掌”,拍向牟宗涛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掠过,树叶纷飞,有几片树叶从牟宗涛面门刮过,刮得他的脸皮火
辣辣作痛。
这正是上乘武学中“摘叶伤人,飞花击敌”的绝顶功夫,数日之前,他和宋腾霄交手之
时,就曾经给那藏在暗处的高手,用这手功夫吓走的。想不到才隔数天,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涛哪里还敢逞凶,双掌相交,“蓬”的一声,牟宗涛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飞逃。
牟宗涛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亏他是受此一吓,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际受吓,
以致内力未能发挥,否则双方对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难免要多少受伤。
飞花摘叶这种厉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时虽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
助于他,却还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本领把牟宗涛吓走。
“这个人是谁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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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四十一回 赌酒显能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四十一回 赌酒显能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
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
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树林,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伤口复发,金创药却没有
了。唉,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吧。”装作不小心踢着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跌倒
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听得林中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跑了出来。孟无超又惊又
喜,叫道:“无双,是你!”他早已料到树林里藏有人,但却想不到是林无双。
林无双道:“别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待我给你看看,唉,你怎么不听话——”
孟元超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这样,
你焉肯出来?元双,你为什么要躲避我?”
林元双道:“真想不到牟宗涛会变得这样,还好他未知道云女侠是躲在北芒山。”她顾
左右而言他,对孟元超的问题避而不答。但在语气之中却已隐隐透露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云
紫萝这两日的行踪,也隐隐透露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保护着我,我还当作是尉迟大嫂呢。”
林无欢笑道:“我哪里有她那样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无双,你怎的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依我看来,你的暗器功夫恐怕还胜过
千手观音祈圣因呢!”
林无双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真叫人笑掉大牙
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露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纵打得狼狈而逃,还要和我客
气。”
林无双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诧道,“奇怪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你?”
林无双道:“不错,真正打败唐天纵的那个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谁?”
林无双道:“我也没有见着那人,我只打出一颗石子,给唐天纵接了。后来一把石子把
唐天纵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说道:“奇怪,天下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无双,
你猜想是准?”
林无双道:“我倒是疑心一个人。你还记得咱们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给一只翠鸟引入一
个石窟,发现了我们扶桑派祖师留在石壁上的武学秘笈一事么,后来有人搬开封洞的大石,
放我出来,我怀疑那只翠鸟就是他养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刚才吓走唐大纵和牟宗涛的那个
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不错,我也记起一件事情来了。咱们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
巧碰上金大侠和牟宗涛在五大夫松那里比剑吗,其时山雨欲来,浓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
人影,忽有一人在浓雾之中喝彩,牟宗涛错疑是我,向我连发九支暗箭,幸亏金大侠给我打
落两支,我才得以没有受伤。那个人当然也没找着。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牟宗涛他是主人的
身份,何以要杀一个给他喝彩的人,不怕误伤了客人么?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也就是今天
暗助我的这个人了。这个人大概和你们扶桑派颇有渊源,而且在我们之前,早已识破了牟宗
涛的真面目。”
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
孟元超叹道:“可惜这位前辈高人,咱们数度相逢,却总是缘悭一面。”
两人走出树林,只见满地阳光,两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觉。孟元超心上的一点阴霉,也在
阳光之下消散了。
林无双忽道:“春天就要来了,听说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吗?”
孟无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几分野趣。”
林无双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突然有这念头?”
林无双笑道:“我早已有这念头了。逐流大哥和红英姐姐已经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
么?”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是想到小金川会他们夫妇,”林无双和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交
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无双笑道:“你不欢迎么?”
孟元超况吟半晌,说道:“小金川的义军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帮忙,你肯去我们是求之不
得。不过你新任掌门,离开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无双道:“我做这个掌门,都是你的主意,为的只是不让牟宗涛得逞私欲。如今目的
已经达到,这个掌门嘛,做不做也罢。”
孟元超忙道:“无双,一派掌门,关系重大,这可是不能拿来当作儿戏的……”
林无双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石师兄暂代掌门了,石卫师兄
和桑青师嫂精明能干,本门事情,有他们夫妇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实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听得她这样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无双却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说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
应?”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焉有不答应之理。是什么
事呀?”
林无双笑道:“好,你答应了,那就请你上座,受小妹一拜。这块石头,权充八仙椅
吧。”
孟元超愕然说道:“你弄什么玄虚,为何突然要向我行这么大的礼?”
林无双笑道:“我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孟大哥,你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这
才知道,原来林无双是要和他结拜兄妹。
孟元超心里想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紫萝的事情,此举自必是为了避嫌了。”对林无
双的苦心,不禁大为感动。突然想起了这一次和云紫萝分手的前夕,云紫萝和他说的一番
话。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
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
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
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云紫萝道:“不,不能这样。我是因为形格势禁,与你难以破镜重圆,何况我是历尽沧
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却不愿意你独身终老,你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妻子
的。”
孟元超强笑道:“志同道合的妻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并
非没有想起林无双,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确实是把林无双当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里刚想起林无双,林无双的名字却已从云紫萝的口中说出来了,云紫萝微笑说道:
“我在泰山曾经见过你和林无双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吗?你且别先忙着分
辩,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说心里的话,这位姑娘
才貌双全,本领远胜于我,我可真是委实喜欢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我就可以放心
了。”
此际,孟元超想起了云紫萝这些话,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无双,而林无双正在要求他结
为兄妹。“唉!她们两人都是有这么宽广的胸襟,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不能一负再负紫
萝,却又怎能辜负无双的情意?”
林无双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有我这个妹妹么?”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正是求之不得,
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了。”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当天八拜,结为兄妹。
虽然心上带着创伤,往事难忘,情怀紊乱,难于自解,但孟元超毕竟是个豪迈的人,纵
有感伤,也不会是多愁善感,和林无双结为兄妹,两人相处,倒是自然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春来,北国冰消,江南草长的时节了。
这一大他们渡过了长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时候,只影孤身,正值重阳时节,自己
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样萧索。当时自己是找不着云紫萝而怅惘离别苏州,现在则是和林无双一
同回来。不禁又生感触。“可惜我没有时间再回苏州了,那个园子不知是否还像去年一样荒
芜?”
林无双似乎觉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笑道:“没什么,我想起两句前人的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咱们现
在是正好赶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却是不能在江南和春相伴了。”孟元超诗词读得不多,但这
两句词是当年他和宋腾霄、云紫萝二人同游西溯的时候,云紫箩念给他听的,是以他特别记
得。
林无双道:“冷铁樵不是说可以准许你迟些回小金川的吗?”
孟元超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我的事情若然没有办妥,可以迟些回去。但我可不能
藉故勾留。”
林无双道:“我不是叫你找个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事情?”
林元双道:“扬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吗?”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总镖头?啊,你也认识他?”
林无双道:“正月十七是这位老镖头的六十大寿,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几位师
兄也有交情。去年石卫师兄就曾经和我提过此事,我离开时他代表本派去给这们老英雄祝
寿。今天是十三,咱们到扬州去,正好可以赶上寿辰。我是想见一见石师兄,告诉他牟宗涛
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错,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没有工夫清理门户,是应该告诉本
门弟子,提防叛徒。”
林无双道:“那么你肯陪我一同去吗?”
孟元超说道:“这位王老镖头和我的冷、萧两位大哥也是相识的,他们虽没有叫我和他
联络,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寿辰,我就代表冷、萧两位大哥,和他打个交情,也是好
的。”
孟元超离开小金川的时候,冷铁樵曾经交代过他,许他结纳各路英雄,尽可便宜行事。
王元通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义军
和他打个一交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扬州给他拜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
因。
数月之前,缪长风和他在云家老宅分手之时,曾对他说要往扬州给王元通拜寿,当时缪
长风是用这个藉口,好让他单独去见云紫萝。但此际孟元超在见过云紫萝之后,重到江南,
却不由得想见缪长风了。
“我与无双是结拜兄妹,缪大哥与紫萝也是结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萝有消息
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许国,很难有安定的日子好过。紫萝要抚养幼子,自也
难以和我一起在军马之中劳碌奔波,缪大哥是闲云野鹤之身,倒是比我更适宜于照顾她的。
嗯,就是撇开儿女私情不谈,作为一个好朋友,我也应该把紫萝的消息告诉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林无双“咦”了一声,问道。
孟元超抬起头看看满天阳光,说道:“没什么,咱们赶快走吧。”
孟元超在思念缪长风,缪长风也在思念着他。
这一天缪长风到了扬州,王元通家在扬州城外,还有两天才是寿辰,缪长风给他拜寿本
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心里想道:“扬州甚多名胜风景之地,我且玩两天再去他家。”时候还
早,缪长风就到扬州一间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楼”的酒家喝酒。
缪长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凭窗眺望长江,心里想道:“可惜元超不在这儿,不知他
见着了紫萝没有?”
喝了几杯闷酒,回过头来,看店子里悬挂的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座客何来?听二
分明月萧声,依稀杜牧;主人莫问,借一管春风词笔,点染扬州。”用典浑成,文辞雅丽,
缪长风心道:“这副对联倒是写得不错。”
邻座两个客人也正在谈论这副对联,一个说道:“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吗,据说是国
初苏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吴谷人写的。有一年新春,他到这酒楼喝酒,忘记带钱,喝了酒就替
酒家主人写一副春联当作酒钱,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风雅吧?”
另一个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佳话。韩兄,你应该到南京玩玩,南京
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联,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据说有点关连。”
姓韩那人笑道:“刘兄,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
玄武湖那副名联我却不知,请你说来听听。”
姓刘那人念道:
“憾江上石头,抵不住倦流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知
古韵;
问湖边月色,照过来多少年华?五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宫花犹是六朝
春。”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这副对联气韵皆胜,比吴作还好。”
姓刘那客人说道:“这是与吴谷人同时的一个无名氏之作,据说他是因为吴谷人把扬州
赞得太美,心里不服气,因此也写了一副赞美南京的春联。”
姓韩那人道:“啊,这样一位才子,为何没有留下名字?”
姓刘那人道:“据说吴谷人看了这副对联,要去找寻作者,作者却躲了起来,避不见
他。因为吴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却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他
不愿意扬名,姓名也没有留下来。韩兄,你看出了联中的感慨么?”
姓韩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字面看来似是风花雪月,隐隐却有故国之
思。”
姓刘那客人道:“不错,而且这副对联开头似乎衰飒,实际一转笔间就一点都不衰飒,
收拾了残山剩水,就有冬去春来的新气象了,是不是?”
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