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仇世道:“内里原因,杨牧心里明白!我是心存忠厚,不愿意当众说出来。哼,杨
牧,你若是一定要逼我非说不可,那……”
杨牧心里发慌,喝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什么也难以令人相信。”
陈天宇是个老于世故的人,情知内中定有见不得人的隐私,说道:“别要节外生枝,这
孩子现在何处?”
段仇世缓缓说道:“我从宋腾霄的手中把这孩子抢了过来,现在他已经是我的弟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惊诧。杨牧又叫道:“胡说八道,我的孩子怎会拜你为师?”
齐建业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又没有带来,你说他在你门下,我怎知是真是假?”
段仇世道:“我有凭证。”说罢,拿出一块晶莹的白玉佩。这块玉一亮出来,孟元超和
杨牧都是不禁大吃一惊,孟元超的心情尤其激动。
原来这块玉佩正是孟元超与亡紫萝分手之时,留下来给云紫萝的。他还记得当时说道:
“世事亥变,你我将来是否能够团圆,只怕——”云紫萝连忙掩住他的嘴说道:“不许你说
不吉利的说话。任凭海枯石烂,我总是等着你的。”他轻轻移开了云紫萝的手,说道:“我
当然也是但愿如此,但意外的遭遇,也不能不有所提防。这是我给孩子的信物,他年倘若咱
们在战乱之中失散,难以团圆,这玉佩你留下给咱们的孩子,也好有个父子相识的信物。”
想不到海也未枯,石也未烂,他与云紫萝已是破镜难圆!
想不到如今见着了这块玉佩,却没有见着自己的孩子,饶是孟元超如何铁石心肠,也不
禁心内凄然,目中蕴泪了。幸好他还能够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了出来。
在孟元超是心情的激动多于吃惊;在杨牧则是吃惊多于激动。
云紫萝与他结婚以后,以为孟元超已死,什么都不瞒他,这块玉佩的事情也对他说了。
他就是偷了这块玉佩,在和“点苍双煞”谈那桩“见不得光的交易”之时,说出这块玉佩的
来历,叫点苍双煞抢了杨华,就拿这块玉佩去威胁孟元超的。
不料结果“交易”不成,这块玉佩却给段仇世拿了去,不还他了。
“这厮不知道还会抖露我什么秘密?”杨牧不由得内心颤抖了。
还有一个心情比孟元超更为激动,而吃惊又比杨牧更甚的人,她就是悄悄的躲在一角的
云紫萝。
激动的是她更进一步的发现了丈夫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丑恶,丑恶到令她难以想象的
地步。“八年来,他总是在我面前装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定必把华儿视同己
出。谁知他竟然要暗害华儿!”这可比丈夫要陷害孟元超还更令她痛心。吃惊的是:她的孩
子落入了点苍双煞手中,而点苍双煞又正是和她结有梁子的。
杨华弥月之时,云紫萝曾经把这块玉佩挂在他的身上,齐建业也曾见过。
齐建业呆了一呆,说道:“这块玉佩倒似不假!”
杨牧杀机陡起,说道:“点苍双煞是邪派中著名的魔头,他抢了我的孩子或者不假,在
这里胡说八道,却分明是想陷害我的,牟兄,这厮可是你请的客人。”
牟宗涛何等聪明,立即便知他的用意,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会邀请这等邪派中
人。”
段仇世瞧出牟宗涛目光有异,冷笑说道:“姓牟的,你打算杀——”话犹未了,牟宗涛
和杨牧不约而同的陡然出手,牟宗涛一把向他的琵琶骨抓下,喝道:“刚才偷发毒针的人是
不是你?”他要杀害段仇世,当然必须找个藉口。杨牧则更加阴狠,一声不响,便用金刚六
阳手击他背心要害。
只听得“乒”的一声,双掌相交,牟宗涛晃了一晃,退了两步,但这个击退牟宗涛的人
却不是段仇世,而是尉迟炯。原来尉迟炯亦己瞧出牟宗涛是目露凶光,暗藏杀机的了;可是
他只是提防牟宗涛,却还没有提防杨牧。
孟元超大吃一惊,抢救已来不及。只见杨牧“呼”的一掌打下,“咚”的一声,倒下了
一个人。
倒下的却是杨牧。
段仇世腾身飞起,翩如飞鸟般越过石台,向后山逃走。只见空中破布飞扬,他的背心衣
裳恰好穿了巴掌般大小的洞。段仇世喝道:“姓杨的,你这一掌之仇,老子记下了。哼,你
——”原来他是早就预防杨牧暗袭他的,杨牧那一掌击下之时,他已是运了内家真气护着背
心。可是杨牧的金刚六阳手也委实厉害,结果杨牧固然是给他震得跌了个仰八叉,他也稍稍
受了一点内伤,不敢分出心神多说话了,他本来想要更进一步揭发扬牧的阴谋的。
牟宗涛内功深湛,却敌不住尉迟炯的神力,晃了一晃,身形未稳,恐防尉迟炯再来打
他,连忙横掌护胸,喝道:“你们还不上去捉人?邪派魔头,不请自来,格杀不论!”
尉迟炯冷笑道:“牟宗涛,你想杀人灭口么?”刚才段仇世未能说出的话,终于由他说
出来了。
牟宗涛大怒道:“尉迟炯,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剑拔弩张,看看又要动手。
牟宗涛在扶桑派一向是被当作掌门人的,他说的话就是命令,大家都已习惯了,他发出
命令,叫本派中人去追击段仇世,不但他的门人弟子唯命是从,石卫、桑青这对夫妇本来对
他有恶感的,也不知不觉的遵命追去。其中还有几个人已经发出暗器。
林无双当机立断,喝道:“不许加害客人,你们给我退下!”
石卫霍然一省,朗声说道:“谨遵掌门之命!”“掌门”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众弟子
这才骤吃一惊,大家想了起来。“不错,牟宗涛已经不是掌门人啦,我们当然应该听掌门之
命。”于是也都跟着石卫夫妻退下了。林无双回过头来,牟宗涛苦笑道:“掌门师妹,请恕
我乱发号令之罪,但我也是为了本派之故。”
牟宗涛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派的开宗大典,给邪派中人混了进来,不加惩处,焉
能树立声威?”
杯无双道:“我以为还是以德服人的好,纵然不请自来,好歹也是客人。”
牟宗涛冷笑道:“对客人不可无礼,对凶手似乎不必宽容!我看他多半是杀害那个活口
的凶手。”
林无双道:“他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杀掉那个活口,不是对杨式帅有利吗?他却分明不
是来帮杨武师的呀。”
林无双心直口快,一口道破其中关键。杨牧此时己给齐建业扶了起来,听了这话,义惊
又怒,冷笑说道:“林掌门,你这么说,咱们倒是非把那个偷发毒针的人找出来不可了,否
则只怕我杨某人也洗脱不了嫌疑。”
林无双道:“杨武师你别多心,我并没有说你。”
孟元超插口道:“我曾经和点苍双煞交过手,据我所知,点苍双煞都是不擅长暗器的。”
牟宗涛强辩道:“或许他当时是故意藏一手呢,至于掌门师妹问他为何要杀人灭口,这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是邪派魔头,说不定就是特地要来捣乱的。杀了人证,让咱们正派中人
互相猜疑。”
尉迟炯冷冷说道:“但是要杀人灭口的不是他。”
牟宗涛道:“尉迟炯,你说谁?”尉迟炯道:“谁人心里有鬼我就说谁!”两人争吵起
来,双方都是面色铁青,眼看又要动手,林无双连忙调解。
段仇世已经跑上玉皇观侧面的山峰,但牟宗涛、尉迟炯和杨牧等人的吵闹声音,他还是
听得见的。他心里感激林无双对他维护,想道:“大不了拼着和唐家的人结怨,我就替他们
揭发这个凶手吧。”
林无双正在进行劝解,忽听得段仇世在山上朗声说道:“偷发毒针的人在那边!”拾起
一颗石子,向平台右侧一个地方飞去。只见一块大石头后面,突然窜起了一个人,是个青衣
老者。
青衣老者一窜出来,立即便向段仇世追去,喝道:“冷面书生,你竟敢和老夫作对,你
是活得不耐烦了。”白光一闪,一柄飞刀向山头飞去。段仇世受了一点内伤,刚才又用传音
入密的功夫,耗了若干真力,不敢接他暗器,只好加快脚步飞奔。
幸亏一个是在山顶,一个是在山坡,青衣老者的飞刀从下面飞上去,飞不到这么远,锋
的一声,插进了石壁。但飞刀所着之处,却也正是段仇世刚才站立之处,如果段仇世走慢一
步,那就难免要中了他的飞刀了。青衣老者这一掷的力道如此厉害,众人都是不禁骇然,对
段仇世在受伤之后还能飞跑,大家也是暗暗佩服。
邵叔度识得此人,吃了一惊,说道:“这老头儿不是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纵吗?咦,怎的
他会做出这种勾当?”
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分为三房,长房家主唐天横,三房家主唐天直,三房家主
就是这个唐天纵了。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老三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
不过唐家虽然以暗器著名,一向却是很少在江湖上为非作歹的,是以邵叔度觉得有点奇
怪。
和邵叔度站在一起的丐帮帮主仲长统说道:“不错,是唐老三。这样看来,那个消息竟
然是真的了!”
邵叔度道:“什么消息?”
仲长统道:“听说他为名利所动,受了萨福鼎的重金礼聘,到他的总管府传授暗器的打
造方法。我初时还不敢相信呢。”
此此时已有十多个轻功较好的扶桑派弟子追了上去,宾客中也有若干见义勇为之士帮忙
擒凶。陈天宇的两个儿子陈光照和陈光世也都去了。陈天宇叫道:“你们小心了!”他是武
林中的领袖人物,顾着身份,可不便自己出手。
唐天纵哈哈笑道:“对不住,少陪了!”笑声中把手一扬,梅花针、飞蝗石、透骨钉、
铁套漠、蝴蝶镖,各种暗器,雨点般打来,登时有四五个扶桑派的弟子中了他的暗器。
陈光照、光世兄弟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叫你也见识见识我们陈家的暗器!”
陈家兄弟的暗器名为冰魄神弹,是普天下最奇怪的一种暗器,是用额尔唐右纳山上冰窟
中亘古不化的寒冰炼成的。普通的暗器仗的是准头,必须打中了方能伤人。只有冰魄神弹是
奇寒之气伤人,无须碰着对方身体,若是打个正着,威力就会更大。
冰魄神弹飞了过去,在唐天纵的头顶上方裂开,化成了一团寒雾,饶是唐天纵内功深
湛,也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
唐天纵怒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嘿、嘿,冰魄神弹何足道哉,且叫你尝尝我这火
龙珠的滋味!”
只听得霹雳连声,三枚“火龙珠”打了出来。这火龙珠其实即是一种硫磺弹,中贮火
药,出手爆开,喷发火烟。虽然比不上冰魄神弹的奇妙,却比冰魄神弹更为霸道。
陈光照飞身掠出三丈开外,陈光世闪得稍慢,衣角着火焚烧,连忙在地上打了个滚,这
才把火头灭了。虽没受伤,亦是十分狼狈了。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炯夫妇已是疾风似的追上去。祈圣因喝道:“好,我来领教你唐
家的暗器功夫!”
唐天纵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江湖上号称千手观音的祈圣因吗?老夫正想瞧你有多大
能为!”话犹未了,火龙珠已是向他们夫妇打过来了。
尉迟炯大声一喝,身形侧立如弓,双掌平推似箭,这一记劈空掌用上了十成功力,劲道
非同小可,只听得“乒乓”连响,三枚火龙珠给他的劈空掌力反震回去,在唐天纵的背后爆
炸,幸而双方距离颇远,反震回去打不到这样的距离,这才在他的背后爆炸,刚好让他躲过。
唐天纵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发这太霸道的火龙珠,但仍是手不停挥,向尉迟炯夫妇发
各式各样的暗器。
唐家暗器,果然是名不虚传,只见有的暗器直线飞来,有的暗器弯弯曲曲的走着弧形。
还有的暗器竟是打着圈圈来到。有的暗器呜呜作响,有的睹器却是无声无息的突然就飞到了
面前。场中不乏暗器高手,人人都是看得心惊胆战,想道:“若然换了是我,这样高明的暗
器功夫,只怕我也是躲避不了。”
祈圣因防他暗器有毒,早已戴上了鹿皮手套,把对方飞来的暗器随接随发,对方的暗器
打得快,她接得更快,而且还不时腾出手来,发出自己的暗器。尉迟炯则仍然使用劈空掌护
身。
场中群豪方始松了口气,俱是想道:“尉迟夫人果然不愧这千手观音的雅号!”
但唐天纵也并非相形见绌,和祈圣因一样,他也是随接随发。有时来不及接,就用暗器
将祈圣因飞来的暗器打落,百不失一。在旁观者看来,出手的迅捷,他虽然似乎稍有不如,
但手法的巧妙,打法的狠准,却又似乎还在祈圣因之上。
棋逢敌手,各有千秋。暗器在半空中穿梭来往,蔚为奇观。
杨牧刚才口口声声迫尉迟炯找出谋杀人证的凶手,心里以为那个凶手是早已溜走了的,
乐得出个难题难一难尉迟炯下,不料如今真的找了出来,他可是不由得暗暗着慌了。“这唐
老头儿在萨福鼎手下的身份和石朝玑相等,我的秘密他一定知道。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他
给尉迟炯捉着了逼供才好。”
心念未已,只见祈圣因身形疾掠,退过山坳,一声叱咤,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洒出
了一把铜钱。
出手是“满天花雨”,钱镖飞出之后却又与各家各派的这种手法大不相同。那些铜钱竟
然在半空中互相碰撞,而不是迳直的向对方飞去。
但这是瞬息间事,转眼又不同了!
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十二枚铜钱在空中互相激撞,却没有一枚落下。有的绕着
圈儿盘旋向前,有的如箭疾射。每一枚铜钱,依然是向唐天纵飞去。
唐天纵或闪或接,同时还发出暗器将钱镖击落,并且还击对方。十二枚钱镖,给他闪过
四枚,接了三枚,击落三枚,另外两枚钱镖初时来势甚缓,唐天纵一时未曾留意,不料那两
枚钱镖却是后发先至,待到唐天纵霍的一个“凤点头”之时,闪避已是来不及了。一枚钱镖
擦过他的额角,刮出了一条血痕,一枚钱镖打着了他的左肩井穴,幸而他有闭穴的功夫,距
离稍远,打中了也只是稍感疼痛而已。
可是他是天下闻名的暗器大名家,比暗器输在千手观音手下,如何还有颜面再比下去
了?顾不得山坡上荆棘丛生,只好一抱头就滚下去了。
祈圣因纵声大笑,忽听得丈夫“哼”了一声,骂道:“好呀,你这老贼有种的就莫逃
跑!”祈圣因听得丈夫声音有异,吃了一惊,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啦?”尉迟炯苦笑
道:“天天打雁,却给雁啄了一口啦。不过也没什么,那老贼喂毒的暗青子料想也还不能奈
何得我!”
原来尉迟炯看得高兴,一个疏神,给唐无纵的一枚透骨钉打着。尉迟炯有“沾衣十八
跌”的功夫,寻常的武学之士沾着他的衣裳便会摔倒,暗器碰着他的身体也会弹开。但唐天
纵的功力与他相差无几,那枚透骨钉却是穿破了他的衣裳才跌落的。钉头稍稍刮破一点表
皮,以尉迟炯深厚的内功,唐天纵这枚透骨钉虽然是淬了毒的,亦是毫无妨碍。
尉迟炯回到牟宗涛面前,冷冷说道:“可惜给这老贼跑了,如今是什么人证也没有
啦!”说话之时,眼睛朝着杨牧望去。杨牧暗暗欢喜,嘴里却道:“可惜我本领不济,帮不
上你尉迟大侠的忙。”
牟宗涛也冷冷说道:“让他跑的可不是我!”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林无双劝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他们跑得过今天,跑
不过明天,自己人可别伤了和气。”
陈天宇接着说道:“点苍双煞的说话当然是不能相信的,不过,他既然悦杨兄的令郎是
在他那里,杨兄和齐老前辈也不妨去蔡看察看。”
尉迟炯跟着说道,“对啦,这件事情你总不能说还是和孟元超有关了。”
杨牧侥幸逃过两次难关,心里已是暗暗叫了几声好险,当然也就不敢再追究了。他自觉
无颜,说道:“好,我马上赶去点苍山查究这件事情,孟元超,我错怪了你,告罪啦!”交
代了这几句场面话,灰溜溜的便走了。
齐建业道:“林掌门,贵派大典业已告成,老朽也该走了。”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
“难得齐老前辈来到,何故匆匆便走,莫非是怪我们招待不周么?”齐建业道:“杨牧是我
带他来的,他和鹰爪结了大仇,如今伤尚未好,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如何对得住他
的姐姐。所以我必须和他回去。”言下颇有为杨牧不少之急,也不再听林无双挽留的说话,
便即迈开大步,追上杨牧,和他一同下山去了。
尉迟炯哼了一声,说道:“这老头儿不是怪你,他是怪我冤枉了杨牧。哼,把杨牧说得
好像受尽委屈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把杨牧的真面目揭开来,让这老头儿看个明白。”陈天
宇说道:“齐老头儿有点糊涂,不过心地还是好的。”
风波平静,雨过天晴,林无双笑道:“都快是正午的时分了,想不到发生这一连串的事
情,拖到现在,累得大家受饿,我真是过意不去。”当下便叫石卫宣布礼成,请一众宾客回
玉皇观用斋。
祈圣因惦记看云紫萝,说道:“我也该去找那位朋友了,她刚才还有点不舒服呢,不知
好了没有。”
孟元超心中一动,说道:“尉迟夫人,我陪你去,对啦,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还
未曾知道呢。”
祈圣因笑道:“我不是和无双说过过么,当时你在旁边,难道没有听见?怎的就忘
了?”
孟元超说道:“当时我顾着听杨牧的说话,你们说些什么,我可没有听得清楚。好像你
说她是姓孟?”
祈圣因道:“不错,她和你正是同姓,名叫孟华娘。”这是云紫萝乱口捏造的假姓名,
祈圣因不懂它的含义,孟元超听了,心里可是更加疑惑了。
“孟华娘,这名字倒是有点古怪!嗯,不知是我瞎猜疑呢还是她当真就是紫萝?”孟元
超心想。
祈圣因走到原来的地方,却没看见云紫萝,吃了一惊,诧道:“咦,她到哪里去了?我
和她说好了请她在这里等我的。”
正要仔细寻找,忽见一个人来到他们面前,说道:“尉迟夫人,你的朋友留下一封信给
你。”这个人正是刚才坐在云紫萝旁边的那个人。
祈圣因道:“为何要留信给我,她走了么?”
那人说道:“不错,刚才走的。她叫你不必去找她了。”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她也真怪,匆匆而去,为的什么?”把那封信拿过来一看,
却原来是请她转交给邵叔度的。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里登时就明白了。
祈圣因“咦”了一声,说道:“你的面色怎的这样苍白,也是不舒服么?”
孟元超道:“没有什么,或许是有点饿了。”
祈圣因暗自想道:“他适才受了杨牧的诬蔑,心情自然是很不好过,也怪不得他有点心
神不属的样子。”当下笑道:“好,那么咱们赶快找着邵叔度,把这封信给他。好放下心来
吃饭。”
邵叔度听说祈圣因的朋友有一封信留给他,初时也颇惊诧,因为他是一个隐士,尉迟炯
祈圣因这对夫妻则是关东马贼,和他一向没有来往的,按说不应该有共同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孟华娘,是个寡妇。”
“孟华娘?是个寡妇?奇怪,我可并不认识有个姓孟的寡妇呀!”邵叔度说道。
祈圣因不由得也纳罕起来,说道:“她的信封上是写明交给你的,你就拆开来看看吧。”
邵叔度看了这封信,这才知道“孟华娘”就是云紫萝。
原来云紫萝因为不愿在人前露面,这封信她是早写好了的。准备万一找不到邵叔度单独
谈话的机会,就托人转交给他。但却也想不到自己会走得这样匆忙,以至不能不托祈圣因代
为转信,作为不辞而行的交代。
云紫萝这封信是把他离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的,告诉他清廷的鹰爪曾到过西洞庭
山骚扰,萧夫人只好迁地为食,带了自己的女儿和他的女儿回三河县原籍去了。信上没有署
名,但邵叔度看了这封信,当然也就知道是云紫萝了。
“这个孟华娘到底是谁,现在知道了吧?”祈圣因问道。
信上没有署名,邵叔度知道云紫萝是不愿意他说出来的,他看了看孟元超,想要不说,
但尉迟炯夫妻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他可又不愿意在尉迟夫人面前说谎,只好压低了声音悄
悄说道:“她并不是寡妇,她,她就是杨牧的妻子云紫萝。”
祈圣因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悄悄溜走,原来她是杨牧的妻子。唉,有这样一个丈
夫,当真是宁可做寡妇更好。”
孟元超虽然早已料到了是云紫萝,但从邵叔度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却仍是心情激荡难以
自休。“我们的孩子名叫杨华,其实是应该叫做孟华才对。怪不得她取的假姓名要叫做孟华
娘。“唉,只从这点看来,我已经知道她是永远不能忘记我了。唉,紫萝,紫萝,你又为什
么总是不肯让我见一见呢?”
孟元超不禁暗自神伤了!
孟元超暗自神伤,想道:“紫萝受了这样大的刺激,此际正不知是如何伤心!唉,她孤
零零的一个人走,可有谁能够安慰她呢?”
祈圣因暗自叹息。“他和杨牧的妻子想必是少年爱侣,至今尚未能够忘情。可惜云紫萝
已经是为人妻母,他们的这段情缘,不了也应该了结了。我应该想个办法解开他心上的结才
好,晤,对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个可以在他的心里替代云紫萝的人!”
“你瞧,金大侠和林无双在前面等着咱们呢,咱们赶快过去吧。”想至此处,祈圣因微
笑说道。她的丈夫想替孟元超做媒人之事,她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四人会合之后,祈圣因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金逐流懂得她的意思,故意放慢脚步,和祈
圣因走在后面。
孟元超和林无双不知不觉的走在前头,正当孟元超心烦意乱之际,忽听得林无双低声说
道:“孟大哥,你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两句话吗?”
孟元超怔了一怔,道:“哪两句话?”
林无双缓缓说道:“那天我和你登上泰山,不是在路上看见有一方刻着杜诗的石碑么?”
孟元超道:“不错,那是诗圣杜甫的一首‘望岳’五绝。”
林无双道:“我喜欢最后那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时你曾为这两句诗意
发挥,你说:‘站得高,看得远。这是千古不易的名言!’”
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一个人是应该站在高处,眼界才能开阔。”
林无双又道:“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两句,意思就更完全了。”
孟元超不知不觉给她引起了兴趣,说道:“是哪两句?”
林无双道:“还应该只向前看,不向后看!”
孟元超如受当头棒喝,喃喃自语道:“啊,只向前看,不向后看?”
林无双叹了口气,说道:“一个人往往免不了为往事所苦恼,你说是么?”
孟元超蓦地想起了宗神龙奚蒋林无双的那些说话,想道:“她和牟宗涛也是青梅竹马的
伴侣,或许她对表哥也是尚未能忘情?不过牟宗涛却怎能和我的紫萝相比,他们之间的情
感,也决没有我和紫萝的深厚!”但虽然如此,他亦已是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对林无双的说
话比较听得进去了。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一个人是唯有向前看不向后看,
才可以免除这种苦恼。”
林无双微笑道:“不瞒你说,我以前也是有过这种苦恼的,现在可没有了。”
灿烂的阳光下林无双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蓓蕾初绽的鲜花。
孟元超受了她的感染,心上的阴霉也好像是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她抢了牟宗涛的掌
门,不知需要多少勇气?她是一个女子,都能够摆脱感情的困扰,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可
不如她了?”
苦恼是减轻了许多,但要他忘怀云紫萝却是谈何容易!
孟元超禁不住又想道:“我有无双给我开解,却又有谁给她分担心上的愁烦?嗯,她走
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吧!不知已经过了十八盘没有?”
想至此处,不自觉的就向山下眺望。山间云雾迷漫,哪里看得见云紫萝的影子!
山间云雾迷漫,像是波翻浪涌。孟元超的心里也是思潮起伏,如浪难平了。
林无双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笑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无超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嗯,无双,无双,我,我——”
林无双笑道:“你怎么样?”
孟元超道:“无双,我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关心。但我却要向你告辞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笑容顿敛,说道:“你不是还有未了之事吗,怎的这样快就要走了?”
孟元超道:“我的未了之事,可以拜托尉迟大侠。”
此时尉迟炯刚好走来,见他们停下脚步,笑道:“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尉迟炯哈哈笑道:“老弟,用不着客气,你要我替你做什么,说罢。”心想:“最好是
替你做媒。”但见孟元超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敢开他玩笑。
孟元超道:“金大侠,厉舵主等人我已经见过了,还有几位前辈我还未曾拜会,请大哥
代为转达萧冷二兄的心意。”“萧”是萧志远,“冷”是冷铁樵,这二人乃是小金川义军的
领袖。
尉迟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容易,但你何须这样快走?”
孟元超道:“我还有点另外的事情,倘不现在就走,怕有耽误。”
尉迟炯只知道是义军方面的事情,不便多问,说道:“那么待吃过了斋再走,也不迟
吧?”
他却不知孟元超是要去追踪云紫萝。
孟元超道:“后会有期,我想还是现在就走吧。”
尉迟炯笑道:“饿着肚皮走大段山路,恐怕不是很好受的啊。你把我的这袋干粮拿去
吧。”
孟元超与众人道别过后,循着来时的原路下山。走过南天门,越过十八盘,想起和林无
双初上泰山的景情,不禁喟然兴叹,想道:“世事变化,真如苍狗白云,想不到我又错过了
一次和紫萝见面的机会,却不知紫萝现在是怎么样想?”又想道:“除了正事之外,我结交
了许多的朋友,总算是不虚此行了。尉迟大侠的古道热肠固然可感,无双的交情更是弥足珍
贵,咳,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报答他们的情谊?”
林无双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过之后,接着又是云紫萝的影子浮现了。孟元超想道:“现
在最紧要的还是先找着紫萝,唉,我欠她的比欠谁的都多!”
他一口气跑到山下,却没有见着云紫萝。只好在客栈取了尉迟炯送给他的那匹骏马,心
想云紫萝必定回三河原籍探她姨妈,当下便即快马加鞭,朝着往三河县的那条路走。
云紫萝在一条小路上踽踽独行。
她是从北面,和孟元超所走的路并不相同。
回头望上去,南天门、玉皇顶等等名胜之地已是在云封雾锁之中,只有那黑龙潭的瀑布
宛似银河倒挂,飞珠溅玉,在阳光下蔚成七彩虹霞,远远的还可以看得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云紫萝也不禁喟然兴叹了。
云紫萝当然也是免不了有所伤感的,不过,却并不如孟元超所想象的那样软弱,那样可
怜。
“我虽然不比泰山的岩石,但也要受得住瀑布的冲击,唉,说什么逝水年华,恨什么凄
凉往事,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
心潮起伏,云紫萝又再想道:“这次给我发现了杨牧的本来面日,对我固然可悲。但若
是一直给他瞒着,那就恐怕比现在更可悲了。
“孩子养了下来,我可以托姨妈交给他。这一生我是决不愿再见到他了。”
跟着就想到了孟元超,想到了他,云紫萝是又有难过又有欢欣。“看他们的情形,元超
和林无双恐怕已经是很要好朋友了。嗯,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元超能够找到这样
好的一个妻子,我也就可以放下心事了!”
想至此处,纵有些忧郁的心情中好像淡云遇上燃烧的太阳了。云紫轻心清楚得轻快起
来,在灿烂的阳光下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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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二十三回 落拓江湖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二十三回 落拓江湖 十年磨剑,玉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钦蝉
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候白头无
份。
——朱竹培
记挂着云紫萝、想要找寻云紫萝的,除了孟元超之外,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缪长风。
虽然只是相处几天,云紫萝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前他离开了西洞庭山,渡过
太湖,仗着超卓的轻功,终于摆脱了西门和那胖和尚的纠缠,可是盘拓在他心头的云紫萝的
影子,却是摆脱不了。
“中年心事浓如酒。”缪长风不禁为自己这份感情苦笑了。
他本来是和陈天宇父子约好在泰山见面的,但为了这件意外的事情耽搁,算算日期,已
经是赶不上泰山盛会了。
“天下英雄,但得结交一二,己是快慰平生,我又不是去趁热闹的,酒阑人敬,又有何
妨?”他想天下英雄来赴泰山之会,大典过后,也不会立即就全部离开的。于是仍然按照原
来的计划,前往泰山。
他并不知道云紫萝也赴泰山之会的事情,他只希望能有机会可以见着尉迟炯和金逐流等
人。
这一日他经过一个小镇,已经是下午未时的时分了,忙于赶路,未吃中饭,肚子觉得有
点饿了,便在小镇上找了一间门面比较整洁的酒馆进去。
小镇上的小酒家,平时的客人已经不多,这个时候又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淡的时候,就
只有他一个客人。
这家酒店不但门面整洁,里面布置得也很雅致,倒是颇出缪长风意料之外。
“奔波了几日,难得有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喝一喝酒!”缪长风心想。
“有什么好酒,给我来上三斤。”缪长风点了几个小菜,随口这样吩咐店小二。他可不
敢指望小酒店里能有什么好酒。
不料又是一个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店小二给他端来的酒竟是又醇又香。“哈,真
是好酒!”缪长风喝了一杯,不禁大声赞叹了。
“这是我家主人自酿的美酒,许多外来的客人都称赞的。”店小二微笑说道。
缪长风道:“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住在这里么?”
店小二道:“家主姓陈,名德泰。他住在乡下的,因为喜欢结交朋友,所以开了这间酒
店。”
缪长风道:“原来如此。”心里想道:“敢情这个姓陈的乃是乡下的小孟尝之流。”
喝了几杯酒,缪长风抬起头,看墙上挂的一幅中堂,只见写的是国初词人朱竹姥的一首
“解佩令”,铁划银钩。笔力甚为遒劲。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
封侯白头无份。”
有了几分酒意,念了这首词,不觉颇生怅触。“我虽然不是词人,朱竹姥这首自慨生平
的词,倒是有几分好似为我写照。唉,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生平涕泪都飘尽。我不也正
是如此么?我今年已是四十有二了,未敢云老,两鬓亦已微霜。只是我落拓江湖,却哪里去
求红颜知己?”情怀历乱,蓦地想起了云紫萝来:“奇怪,我怎的老是想着她?唉,就不知
她愿不愿意把我作为知己?”缪长风心中苦笑,不知不觉已是把壶中的麦酒喝了一大半了。
“这家酒店的主人倒是一个雅士,可惜不在这儿。”缪长风心想。
正在浮想连翩之际,忽觉眼睛一亮,有一对青年男女走了进来。男的俊眉朗目,神采飞
杨,女的则是衣裳淡雅,笑靥如花,令人一见,就生好感。
“真是一对璧人!想不到在这小镇上却有如此人物!”缪长风不禁暗暗赞叹了。
这对青年男女找了一个靠窗的坐位,男的笑道:“这地方倒是很清雅,酒也不错,小师
妹,你也喝一点吧!”
那“小师妹”笑道:“我怕喝醉了不能赶路,宋师哥,请你自便吧。”
那男的笑道:“怕什么,反正咱们也是赶不上泰山的盛会了。”
缪长风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也是到泰山去的。”
那女的浅尝即止,笑道:“我的酒量实在不行,可惜孟师哥不在这儿,否则你们倒可以
喝个痛快了。”
那男的说道:“我的酒量比不上孟大哥。嗯,小师妹,咱们这次到了泰山,说不定可以
见着他。”
那女的忽地笑道:“宋师哥,你说实话,你赶去泰山,到底是想要见谁?恐怕不仅仅是
为了孟师哥吧?”
那里的道:“小师妹你又来开我玩笑了,我不是为了孟元超还能为谁?”
“小师妹”噗嗤一笑,说道:“我还没有说出来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开你玩笑?可见
得你是着实有着心病了。”
那男的连连摇首,说道:“你这张小嘴儿越发厉害了,好,我倒要请你说说,你以为我
是有了什么心病?”
“小师妹”笑道:“我看你恐怕是为了云紫萝的缘故,才这么着急赶上泰山的吧。”
缪长风听得“云紫萝”的名字从那少女口中说了出来,不禁心头一震,不知不觉的放下
了酒杯,想道:“原来他们是云紫萝的朋友,听这女的口气,难道、难道她的这个宋师哥竟
是云紫萝的情人?也是为她害了相思病的了?”
缪长风猜中了一半,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宋腾霄和吕思美。
宋腾霄确实是曾为云紫萝害过相思,但自从他知道了孟元超和云紫萝的秘密之后,尤其
是在和吕思美重逢之后,他对云紫萝的感情也早已经净化了。
当然往事难以后怀,云紫萝的影子也总是不能在他心头抹去的。不过这份思念之想却已
不是爱慕的“相思”,而是好友的怀念了。
宋腾霄强笑道:“这回你可是说得没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