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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62 梁羽生(现代)
妇不在军中,纵然她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丹丘生料想也可以对付得了她的,咱们倒是无须
担忧啦。”
  罗海说道:“虽然如此,但深入雪山,最易迷路,在大雪山里,要找两个人还是极不容
易的,我想,咱们恐怕还是应该派人去帮他们的忙。”
  孟元超道:“这个当然,不过此事待会儿再商量吧。”罗海说道:“对,先处置这厮!”
  崔一伦自份必死,傲然挺起胸脯。
  孟元超微笑道:“听说你是清军的神箭手,也算得一条好汉,怪不得你不服气。”他尚
未知道崔一伦曾与桑达儿比箭之事,但崔一伦听得他称赞自己的箭法,却是不由得唰的一下
满面通红了。
  不过他还是不肯认输,说道:“孟大侠,你不用讽刺我。不错,比箭我是比不过你们的
桑达儿,更比不上罗海格老。不过打仗可不是只靠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打的。”
  孟元超点了点头,说逾:“你这话说得不错,打仗是要靠许多人的。那么你认为我们的
战士比不上你们的么?”
  崔一伦道:“你们的战士都很勇敢,也善于作战,但这一仗我们还是输得不能心服!”
  孟元超道:“为什么?”崔一伦道:“我们有十万之众,且是久经训练之师,要是双方
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厮杀,我看也不见得就会输给你们!”
  孟元超哈哈笑道:“兵法讲究的就是出奇制胜,哪有按照一定的规矩来打仗的。崔宝山
并非不懂兵法的人,你是他的亲兵队长,怎的也说这种外行话呢?”
  崔一伦强辩道:“要不是我们的元帅昨晚被那妖妇的毒香所迷,你们的夜袭恐怕也未必
能够这样容易得手!”
  孟元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错了,一两件意外的事情是不能决定战争的成败的,
你想知道你们失败的真正原因么?”崔一伦道:“好,愿聆高见。”他想不到孟元超竟肯容
他辩论,是以他对孟元超的态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客气几分了。
  孟元超道:“为什么你们会打败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们打的仗不得民心。你们是
为鞑子皇帝打仗,不是为老百姓打仗!你想想看,你们到回疆以来,曾经有过一个老百姓是
肯出于自愿的来帮你们的忙么?”
  崔一伦默然不语,孟元超继续说道:“你们的士兵十九都是汉人,对吗?”崔一伦道:
“不错。”
  孟元超道:“所以你们打的仗非但不得民心,也不得军心。连你们的士兵也不会心甘情
愿打这场仗的。满洲鞑子占了汉人地方,欺侮汉人百姓,还驱使你们跑到回人的地方为鞑子
皇帝卖命!假如你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的话,你愿意打这场仗吗?”
  崔一伦一想,自从他们奉旨进军回疆以来,士兵们的确是怨声载道,他是无法否认孟元
超的说话了。
  孟元超继续说道:“不错,在你们之中,也还是有许多人像你一样,是真正肯为鞑子皇
帝卖命的。不过比起不愿打仗的人!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在这些人中间,也还会陆续
有所改变的,嘿、嘿,就算十个官兵,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那也顶多不过一万人罢了。所
以你认为的‘众寡悬殊,强弱有异’,不过是看到表面的数字而已。”
  说至此处,孟元超顿了一顿,双眼盯着崔一伦缓缓说道:“你仔细想想,你身为汉人,
却替鞑子皇帝卖命,犯得着么?”崔一伦低下了头,好一会方始说道:“我只知食君之禄,
担君之忧”虽然还在硬着头皮充当好汉。说的后可是有气没力了。
  孟元超过。”莫说是你,即使是死心塌地要效忠鞑子皇帝的崔宝山,恐怕鞑子皇帝也不
会对他推心置腹的。不过你现在可能还不相信我的说话,我也不勉强你相信,你想怎样,不
妨和我直说!”
  崔一伦苦笑道:“孟大侠,你别寻我开心了,我是你们的俘虏,你要杀便杀,要剐便
剐,还有我说话的地方么?”
  孟元超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我放你回去!”
  崔一伦呆了一呆,同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说道:“孟大侠,你、你此话当真?”
  孟元超笑道:“我们说的话从来算数!”崔一伦惊疑不定,不觉问道:“你、你为什么
肯放我回去?”
  孟元超笑道:“你不是尚未服输么?放你回去,你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和我们再来较
量!”说罢,立即叫人牵一匹马来送给崔一伦。崔一化瞠目结舌,好像一个傻子,又似乎想
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终于跨上马背走了。
  桑达儿道:“孟大侠,像这样甘作清廷鹰犬的人,你为什么放他?”
  孟元超笑道:“我是要他输得心服口服,杀他一个人有何用处?放他回去,即使他还要
跟咱们打仗,但其他的人可就更不想打了,那好处不是大得多吗?”
  罗海说道:“对,我听过你们汉人诸葛亮的故事,诸葛亮曾经七擒孟获,到第七次放了
他,他也不肯走了。”如今咱们只放一次,那算得了什么。这事不必谈了,咱们还是商量一
下怎样去帮忙孟少侠的师父吧。”
  孟华说道:“让我和碧漪去吧。”他本领高强,又有行走雪山的经验,而且是丹丘生的
徒弟,由徒弟去接应师父,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罗海说道:“孟小侠,有你和金姑娘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你们父子刚刚相会,话也
未曾说多半句,我又要你们分开,可是有点不近人情呢。”
  孟华说道:“我又不是到什么远地方去,最多三两天就回来的。”宋腾霄道:“好,那
你有什么话要和爹爹说的就赶快说吧。”
  那许多事情孟华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父亲最关心的事情先告诉他,说道:“我已经
见过弟弟,弟弟很好。还有金伯伯!”
  孟元超笑道:“有关你的事情,快活张都已告诉我了。我知道金大侠已经答应了要你这
傻小子做他的女婿啦,我很高兴。”
  金碧漪羞得低下了头,孟华却是蓦然想起,说道:“对啦,张叔叔哪里去了?他不是和
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孟元超道:“他昨日来去匆匆,把消息带了给我,马上又走了。他说是要赶着去办另一
桩事情,不过当时他固然是无暇细说,我也无暇问他了。”
  父子匆匆叙话之后,孟华便与金碧漪离开大队,前往崔一伦说的那座雪山。正是:
  干戈犹未息,又向雪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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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六十三回 罪孽终难逃一死 风霜历尽订三生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六十三回 罪孽终难逃一死 风霜历尽订三生   林海雪源,寻人可不容易。
  正行走间,一阵冰冷的寒风从前面雪峰的山坳吹过来,金碧漪吸了一口冷气,不觉
“咦”的一声叫了起来!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漪妹,你怎么啦?”金碧漪道:“你闻一闻,风中似有香味。
但却不像花香。”
  孟华说道:“不错,是有一股古怪的香气。大概是从颇远的地方被风吹送来的,淡得几
乎令人不能察觉。”说话之间,那股香气早已随风而逝了。
  金碧漪道:“雪山上虽然也有耐寒的野花,但雪上的野花,大都是有色无香,纵有香
气,也不能留得这样久的。”
  孟华瞿然一省,说道:“有点像那妖妇的迷魂香,不过好像还混杂有其他的香料。”
  金碧漪道:“总之是那妖妇焚的毒香了。大哥,这可好啦,咱们不用多费心思就可找到
那个妖妇了。只要逆风向而行,有这香气引导,还怕找不到她?”
  孟华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咱们可得先有防备。”当下拿出一颗碧灵丹,分开两半,
叫金碧漪把半颗碧灵丹含在口中。
  走了一程,果然风中的香气又浓了一些。孟华忽然停下脚步,悄悄说道:“前面似有人
声,咱们仔细听听。”
  两人伏地听声,只听得一个他们熟悉的声音说逍:“师伯,你放心,我是你的师侄,难
道还能害你不成?”
  孟华一听,欢喜得几乎跳了起来。金碧漪连忙将他按住,说道:“是段剑青?”
  孟华说道:“不错,是他,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已离开那个妖妇了。和他说话的那个人
是他师伯,那人是和韩紫烟这妖妇作对的。”
  金碧漪道:“对段剑青这小子我总是不敢十分相信,咱们再听一听。”
  他们话犹未了,就听得那个被段剑青唤作“师伯”的人说话了,说得很慢,腔调甚怪,
一听就知不是汉人。孟华心想,“他这二师伯,大概就是那天竺僧人迦密法师的师兄了。”
  “不是我不信你,但那妖妇待你很不错啊,你舍得离开她吗?你又是怎样能够摆脱她的
呢?”
  段剑青连忙说道:“师伯,你别多疑,那妖妇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我岂能不帮你反而
帮她?我是趁她不提防偷走出来的。师伯,我还偷了她的解药呢!”
  那人说道:“哦,什么解药?”段剑青道:“避那妖妇毒香的解药。我知道师伯功力深
厚,不俱中毒,不过有这解药,可保万无一失,总是好些。师伯,你服了它,咱们就可以闯
进去捉那妖妇,再也不用顾忌了。”
  孟华暗暗欢喜,心里想道:“他的师伯虽然也未必就是好人,但无论如何,总要好过那
个妖妇。不管他是因何要去对付妖妇,总算是有初步的悔悟了。”
  不料心念未已,忽听得那人大声一吼,跟着怒喝:“好呀,你这小子好狠毒的心肠,竟
敢帮那妖妇害我!哼,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纵然杀不了那个妖妇,可还力足杀你!”
  原来那人是先已中了毒香之毒的,仗着内功深厚,在段剑青跑来找他之时,他是正在运
功驱毒的。他给段剑青骗得服下所谓的“解药”之后,运气三转,登时觉得腹痛如绞,这才
知道所谓“解药”原来是毒药!
  段剑青用的是那妖妇给他的最厉害的一种毒药,稍一沾唇,便即毙命,何况那人在服药
的同时,又是运功导引真气,以助药力的发挥的?他以为那人是必死无疑了,不料那人大吼
之后,竟是一跃而起,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几乎就要抓到他的面门。
  段剑青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拔腿飞奔,大响“救命”!孟华听得他的呼救,不禁也是
大吃一惊,无暇思量,便即飞跑过去。
  段剑青叫的那声“救命!”乃是面临生死关头,出于本能的一种呼喊,他明知韩紫烟已
是决计不能出来帮他的了,更没想到还会有别的人可以救他。此时突然看见孟华出现,不禁
又惊又喜就像一个沉在水中将被溺毙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连忙叫道:“孟大哥,请你
看在我的叔叔份上,救我一救!”
  孟华把眼一看,只见段剑青那个师伯果然是个桔瘦的番僧,此时他正在追上山头,眼看
就要把段剑青逼到悬崖了。在这样紧急的关头,哪还容得孟华详加考虑,当然是非救段剑青
不可了。
  孟华身形一起,伊如鹰隼穿林,掠波海燕,抢过那天竺僧人的前头,唰的反手就是一
剑。他虽然要救段剑青,但却无意伤害这僧人的性命,这一招用的是快剑刺穴的功夫。闪电
之间,遍袭那天竺僧人的七处穴道。
  哪知道天竺僧人的功力委实非同小可,竟然只凭着一双肉掌,就抢上去硬接剑招。只见
他双掌齐出,掌势如环,左推右挽,孟华那么快捷的剑法,竟然给他的掌力迫开。
  但这僧人见孟华只是晃了一晃,居然并没有给他的掌力震翻,也是好生诧异,喝道: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识得佛爷的厉害了么?赶快给我滚开,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孟华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理当慈悲为怀,请大师饶我这位朋友一命,咱们有话
好说!”
  话犹未了,那僧人已是咆哮如雷,喝道:“你和我讲慈悲,我和谁讲慈悲?你这小子不
识好歹,先毙了你!”口中说话,双掌连环,还是连发三招。
  他的双掌竟然发出了两种不同的掌力,一股是牵引对方的阴柔之力,一股却是推压对方
的刚猛之力,两股力道相反相成,孟华在他掌力笼罩之下,登时有如一叶轻舟,被卷进了暗
流汹涌的漩涡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金碧漪已是赶到,双剑合壁,剑光暴涨,那僧人一声大吼,双掌都用
上了阳刚之力,金碧漪耳鼓嗡嗡作响,胸口也如突然受到千斤重压一般,但还是本能的一剑
刺将出去,和孟华配合得好到毫巅。
  那僧人似乎已是强弩之未,连退三步,金碧漪杀得已是有点昏头昏脑,本能的又是一剑
刺出。
  孟华连忙一把将她拉住,叫道:“漪妹,别下杀手!”
  金碧漪长剑一收,那僧人跃出几步,吁吁喘气,忽然坐了下来。
  孟华松了口气,不觉也就放开了拉着金碧漪的手。他的手刚一放开,金碧漪就似风中之
烛似的晃了两晃,身向前倾。要不是孟华赶紧又把她扶稳,她几乎就要摔下悬崖。
  孟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漪妹,你怎么啦?”金碧漪喘过口气,说道:“好厉害,
幸好还没受伤。”那僧人也似喘息未定,不敢趁机进逼。他仍然跌坐地上,状似老僧入定。
  此时段剑青已经翻过山坡,远远的扬声叫道:“那妖妇在附近的一个石窟里,孟兄,你
杀了这个野和尚,赶紧去捉那妖妇吧,免得他们反过来联手对付你。”
  那天竺僧人仍然盘膝坐在地上,对段剑青的叫嚷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嘴角却还
挂着一丝冷笑。
  孟华见金碧漪没有受伤,方始放下了心,但听得段剑青这么说,不禁又是眉头一皱了。
  他向前踏上一步,十分诚恳的对那天竺僧人说道:“大师,我的朋友伤了你,我愿替他
赎罪。我有天山雪莲制炼的碧灵丹,或许可以替你解毒!”
  话犹未了,那天竺僧人突然一声大吼。声如巨雷,孟华还可以经受得起,金碧漪却是不
禁跌倒地上了。她刚才被天竺僧人的掌力所震,尚未至于立即摔倒,可见这一吼之力实是比
刚才他所发的掌力还要厉害得多。
  孟华知道这是“狮子吼”功,连忙叫道:“大师,你中了毒可不能这样耗损功力!”不
料天竺僧人对他的叫喊也似听而不闻,跟着又是一声大吼。要知他刚被段剑青骗他服了毒
药,他的想法当然是:上了一次当岂能再上一次。
  他情知剧毒已是深入骨髓,纵然有真的碧灵丹,他也不相信便能挽救他的性命的。他恨
极了段剑青,同样也恨业已自承是段剑青好朋友的孟华。是以他把毕生功力之所聚,全都使
了出来,只盼能够在身亡之前,用狮子吼功震毙孟华。
  金碧漪已经坐了起来,忙运家传的内功心法抵御吼声。但可惜功力还嫌稍浅,天竺僧人
发出第三声“狮子吼”之时,她已是大汗淋漓了。
  孟华无可奈何,只好发出啸声与对方的“狮子吼功”相抗。他所练的内功和金碧漪所练
的内功乃是同出一源的,有助于金碧漪抵抗外力。这啸声一发,金碧漪方始好了一些。
  但此消彼长,那天竺僧人却已是支持不住了,一个倒栽葱,突然就跌下了悬崖,悬崖下
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
  孟华连忙收了啸声,看那幽谷云封雾锁,料想这僧人一跌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无疑,
要救也是救他不了,不禁好生难过。
  金碧漪恨恨地说道:“大哥,你还要帮段剑青这小子吗?你瞧,他又害了人了,这人好
歹也是他的师伯!”
  孟华甚为难过,黯然说道:“我也想不到他会这样的,但他现在已经跑了,咱们去追,
恐怕也追不上了。”
  金碧漪道:“我只提醒你以后可别再对他那样姑息,现在当然是去抓那妖妇要紧!”
  他们回到原来的方向,仔细嗅那风中的香味,走了不多一会,果然找到了一个石窟。这
石窟在一块形如屏风的大石后面,要不是有香气导引,当真不易找到。
  孟华脱下外衣,在地上挖许多雪块用这件外衣包起来。那洞口甚窄,只能容得一人通
过,孟华说道:“我先进去,制伏那妖妇你再进来。”金碧漪道:“小心点儿,提防她的暗
器。”
  孟华拔出宝剑,一个燕子穿帘,钻入洞中,脚尖未曾着地,宝剑已是舞得风雨不透。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并没暗器向他偷袭。也不见韩紫烟向他扑来。
  韩紫烟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觉。但左肩的衣裳却似被人撕破,露出了一小块雪白的胸
脯。
  孟华不敢再注视她,把目光移向别处。
  这石窟洞口很窄,里面却颇宽。石雕佛像脚下的石桌上焚有一炉香,但此时亦已是只剩
下一些余烬尚未熄灭了。孟华把一包雪块以掌心的热力溶化为水,注入炉中,连那些余烬都
熄灭之后,方始叫金碧漪进来。
  金碧漪一见这个形状,好生奇怪,说道:“这妖妇好像是着了别人暗算。她一生暗算别
人,怎的这次反而着了别人的道儿?”
  孟华道:“她着了什么暗器?”金碧漪道:“我看不见。但我想她总不会是被自己的毒
烟昏迷的吧?”
  孟华说道:“你走近点看清楚些,但可得千万小心!”
  金碧漪把剑鞘轻轻拨一拨她,见她丝毫也没动弹,这才放心过去察视,一看清楚,不禁
“咦”了一声。
  孟华道:“你发现了什么?”
  金碧漪道:“她好像是着了自己的毒针!”
  原来韩紫烟是为了躲避那天竺僧,逃入这个石窟的。在外面打不过天竺僧,在里面却是
可以从容布置。她燃起一炉毒香,又在洞口埋下几枚暗器。
  那天竺僧人果然着了她的道儿,踏着一枚毒蒺黎。但他功力深厚,这枚毒蔟黎还不能致
他死命;不过虽然如此,却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他也是个懂得一点使毒的行家,不及韩紫烟
那样厉害而已。此时毒香已经透出洞外,他那样深厚的内功,闻了一点,也觉得胸口作闷,
提不起精神。料想石窟内毒香弥漫,即使自己多加心,不再踏着暗器的话,进入窟内也一定
会中毒的。
  于是他在离开石窟一里之地的背风高处盘膝静坐,一面是为自己运功驱毒,一面是监视
韩紫烟的行动,他在外面冷笑扬声:“看你这妖妇能躲到几时?你躲十天,我就在外面守十
天!”
  这一下可轮到韩紫烟恐惧不安了。她随身携带的毒香有限,最多一天之内便会烧完。洞
内又没粮食,要是那天竺僧人当真在外面守十天的话,用不着他进来,她和段剑青先就要在
里面饿死了。而且在这十天之中,丹丘生和牟丽珠也可能来到这里找她的。
  怎么办呢?正当她苦思无计的时候,段剑青给她出谋策划了,段剑青的计划就是凭着他
是那天竺僧人师侄的身份,帮韩紫烟害死他的师伯。
  不过他也有条件,要韩紫烟把毒功秘笈传授给他,并教会他使用各种毒药暗器。
  韩紫烟无计可施,只好冒个险传授段剑青,不过与他约定,要待他成功之后,才肯把那
部毒功秘笈送给他。
  段剑青得偿所愿之后,突然趁她不防打晕了她,把她身上的暗器和毒功秘笈都搜了去。
出洞之时,还怕她会活了过来,于是将一把毒针撒在她的身上。
  此时韩紫烟得金碧漪为她推血过宫之助,醒了过来。但虽然醒了过来,神智还是未曾恢
复清醒的。
  她恨极了段剑青,迷迷糊糊中眼睛看出去,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孟华,这个孟华映入了她
的眼睛,就变成了她心中痛恨的段剑青了。
  尽管孟华分辩,但她的眼睛里只看见“段剑青”,她如何能放过这个她认为是“恩将仇
报”的仇人?
  孟华险些给她抓着,无可奈何,只好挥抽一拍,韩紫烟只是凭着胸中一股激愤之气支持
的,如何禁受得起,登时一声尖叫,倒在地上,翻翻滚滚,嘶声哀号。
  原来她中了那许多毒针,本该早就毙命的,只因她日常与毒物为伍,体内自然生出一种
抗毒的功能,故而虽然是在给段剑青击晕之后,也还能苟延残喘,支持直到如今。
  但剧毒越迟发作,发作起来就越发厉害,如今她知觉恢复,可就感到痛苦难当了。
  只见她七窍流血,在他上乱翻乱滚,完全像是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似的,哀声惨叫,
双手撕抓自己伤口处的皮肉。那形状当真是惨过受世上最厉害的毒刑!
  金碧漪看着害怕,说道:“华哥,咱们出去吧,不要再理她了。”
  孟华说道:“好,咱们出去找寻师父。”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孟华欢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好像是三师父
的啸声!”果然便听得丹丘生的声音叫道:“华儿,你不用找我啦,我和牟女侠已经来了!”
  此时韩紫烟正是剧毒发作得最要紧的时刻,只觉体内奸像有千百条毒蛇乱窜乱啮。最惨
的是神智偏偏越来越恢复清醒,虽然痛苦之极,却不昏迷。
  牟丽珠见她这惨厉的模样,也是心中不忍,当下拿着连鞘的剑,当作判官笔使,点了她
的心房的两处穴道,让她的痛苦稍稍减轻一些。
  “你这妖妇也有今日!睁开你的眼睛瞧瞧,看看我是谁?”牟丽珠喝道。
  韩紫烟嘶哑着声音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我求你一件事情!”牟丽珠道:“什么
事情?”
  韩紫烟道:“今日我是自食其报,自知活不成了。但这报应却不该是由段剑青这小子来
害死我,他偷去了我的毒功秘笈,日后必将作恶更多,但愿你们趁早把他除掉,那我也可死
而无怨了。”
  牟丽珠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段剑青的事情,我们自会有适当的处置,不用
你……”
  她话未说完,韩紫烟已是毒发身亡。不过她在最后一刻,听得牟丽珠那样的回答,似乎
已是心满意足了。
  牟丽珠大仇得报,欢喜之余,心头也自感到一片茫然。十八年的岁月,她尝尽辛酸,要
不是有两个未完成的心愿支持她求生的意志,恐怕她也不能旌到现在了。其中之一,就是为
了找寻这个妖妇以报父亲的血海深仇,如今这个心愿是达成了,但她青春的岁月却已是一去
不能复返了。
  过了一会子,她方始黯然说道:“看在她曾经是我继母的份上,咱们埋了她吧。”当下
把韩紫烟的尸体搬出石窟,孟华与金碧漪也来帮忙挖土掩埋。
  牟丽珠把最后的一铲泥土倒入坑中,眼角不禁泌出几颗泪珠,心头许多感慨。
  就是这个如今已经埋在坑中的既是她的继母又是她的仇人的韩紫烟,当年几乎断送了她
的终身幸福,她的父亲把她许配给何洛,就是出于韩紫烟的主意的。要不是及早发觉她和何
洛的阴谋,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但也正是由于那次婚变,使到她和丹丘生相识,而且一旦相识之后,他们的命运也是相
同的了。同样的为流言诽谤所伤,身蒙不白之冤;也同样的为着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苦
斗。虽然十八年中他们是会少离多,但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他们都是感觉对方如在自
己的身旁的!
  支持她求生意志的第二个心愿,就是要在有生之日,和丹丘生重在一起!如今沉冤已
雪,大仇已报,可以说得是雨过天晴了,这最后的一个心愿,也当可以达成了吧?
  感慨良多,思如潮涌,她铲了最后一铲士,幽怨的眼光不觉逐渐变为柔和,虽然脸上仍
有泪痕,悲伤的神情却已似随风而逝。她苍白的脸庞绽出一丝笑容,似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欢
悦,也似从心底发出来的感慨,叹道:“十八年了,这十八年真是不容易过啊!”
  丹丘生情不白禁地说道:“是啊!但好在这些悲伤的岁月终于是过去了。丽珠,你还记
得咱们最后一次分手时,你的最后一句话么?”
  孟华与金碧漪相视而笑,悄悄走开。好让他的师父向意中人倾吐心曲。
  忽听得有个人笑道:“恭喜,恭喜,我来得正合时候!”
  孟华欢喜得跳了起来,叫道:“张叔叔,你来啦!”
  原来来的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
  丹丘生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快活张笑逍:“刚好赶上恭贺你们双喜临门呀!”
丹丘生道:“胡说八道、什么双喜临门?”
  快活张笑道:“你和牟女侠等待了十八年,终于得报大仇,这算得是大喜事了吧?第二
件喜事,当然是指你们的事情了?”
  丹丘生道:“你怎么一见面就和我开玩笑?”快活张笑道:“男婚女嫁,这正是最正经
不过的人生大事呀!你们相互等待了十八年,怎的还这样害噪?好,丹丘生,你没勇气对牟
女侠说的,我替你说了吧!你是不是想向牟女侠求婚?牟女侠,你一定愿意答允他吧?哈
哈,你们既然都没反对,那么我这个媒人就算是做成功了!”
  牟丽珠羞红了脸不作声,丹丘生心里也在欢喜有这么一个爽快的媒人。不过在徒弟面
前,却是难免有点尴尬了。
  丹丘生不敢再让他胡扯,连忙说道:“好了,好了,你快点说另外的事情是什么吧?”
  快活张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崔宝山请大内三高手赶回四川给他运粮。那天我烧了
他的粮仓,虽然一把火烧不精光,但他的存粮却是只能支持到月底了。”
  丹丘生道:“哦,敢情你是想找我作帮手去对付那三个所谓大内三高手?”
  快活张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你是知道的,我要追上这三个鹰爪孙不难,
难的是他们三个人联手,我就打不过他们了。”
  在掩埋了韩紫烟的尸体之后,一行五人,便即下山。快活张继续说道:“那三个鹰爪孙
虽然已经走了一天,但我知道捷径,多则五日,少则三日,料想一定可以追赶得上的。目前
无须太过着急赶路,我想知道韩紫烟这妖妇是怎样弄成如此下场的,说来给我听听好
么……?”
  孟华这才有空暇细说刚才的遭遇,快活张不禁摇头叹息,说道:“想不到段剑青这小子
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和这妖妇不过相处几天,手段竟然比这妖妇还更毒辣了。”接着又
道:“韩紫烟这妖妇死不足惜,那天竺僧人是他师伯,武功奇高,想不到也给他害了。据我
所知,这天竺僧人法号迦象,武功源出那烂陀寺,即使还比不上那烂陀寺的方丈优昙法师的
武功,但比起另一位天竺神僧奢罗法师,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金碧漪道:“据那妖妇所说,那部毒功秘笈,如今已是落在段剑青的手中了呢!”
  丹丘生叹道:“刀剑在侠士的手里可以救人,在强盗的手里可以杀人,使用毒药这门学
问不是不可以学,但可要看他是否运用得当了。”快活张知道他对段剑青还存有姑息之心,
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他们下山之时,还特地到那天竺僧下坠岩之处的谷底搜查过一遍,奇怪的是却没发现那
个僧人的尸体,至于段剑青,当然更是找不着了。
  正行走间,忽听得蹄声得得,丹丘生道:“来的是两匹马,晤,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前面
跑。”声音来处,距离他们大约还有数里之遥。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熟识的声音喝道:“仲老前辈,你要跑是跑不了的,还是跟我们
回去吧。咱们也算得是有过交情,动起手来,可不好意思!”
  蹄声嘎然而止,看情形似乎两骑快马已经追上了那个“逃犯”。那人愤然说道:“还说
什么交情,你们追我回去,不分明是要送掉我这条老命吗?”
  另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应该放明白些了。谁叫你引狼入室,
得罪了我们的大帅?我们是奉了大帅之命,不得不从。我劝你还是跟我们回去的好,免得动
起手来,你吃的苦恐怕就要更大了!”
  孟华“咦”了一声,说道:“这两个人是张火生和孙道行,奇怪,他们竟是来追捕仲毋
庸的!”
  原来崔宝山失了妻子,捉不到段剑青,不觉迁怒到仲毋庸身上。段剑青是仲毋庸带来
的,他一怒之下,便要把仲毋庸处以极刑,聊泄胸中之愤,仲毋庸得到风声,连夜逃跑,身
上早已受了几处伤。
  此时他给张、孙二人追上,这两人的本领,他是深知的。即使没有受伤,自忖也是难敌
他们。当下一咬牙根,说道:“你们别逼人太急,我好歹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不能死在崔
宝山刽子手的刀下,你让我自寻了断吧!”
  丹丘生吃了一惊,说道:“看在他两个师兄的份上,老张,你出手救救他吧!”可惜快
活张虽然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却也赶不及去救仲毋庸了。
  仲毋庸说到“自寻了断”四字,在对面山坡上的一处悬崖边立即就跳下去。快活张刚刚
跑出谷口。
  但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又发生,在那悬崖下面突然跳出了一个老叫化。
  仲毋庸睁眼一看,只觉抱着他的这个老叫化好生面熟。这老叫化正在弯下腰俯视他,一
副慈祥的面孔带着几分忧急的神情,这神情就像是一个来给亲人探病的人,自然而然流露出
来的关心。仲毋庸心头一震,认出这个老叫化了。原来乃是和他分别了将近四十年的大师兄
宣羽赞。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碰上大师兄,而且还是大师兄救了他的性命。这刹那
间,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悔之已晚”的心情是这么难受!性命虽得保全,却恨不得有个地洞
钻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火生和孙道行二人已是如飞跑来。孙道行是“大圣门”高手,在悬
崖峭壁上展开轻录小巧的纵跃功夫,当真捷若灵猿,首先来到。
  宣羽赞说道:“师弟,你歇会儿。愚兄替你打发这两个鹰爪孙。”把仲毋庸放下,便即
迎上前去。
  孙道行听得“师弟”二字,吃了一惊,说道:“你是丐帮的管帮主还是宣长老?”
  宣羽赞道:“老朽宣羽赞,请你放过我的师弟吧。”
  孙道行喝道:“他早已不是丐帮的弟子了,你袒护他做什么?”
  宣羽赞道:“他好歹也是我的师弟,我已请准帮主之命,接他回去。”
  孙道行道:“好,你可以把他带走,只要你有本领!”他一句话分成两半来说,上半段
说得很慢,让宣羽赞以为他已肯善罢甘休。说到“带走”二字,突然欺身直进,劈面三拳。
出拳之时,这才一口气说出“只要你有本领”六字。这三拳是他平生所学的得意绝招,猴拳
本以轻快飘忽见长,这三拳尤其虚实莫测,当真到达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
忽焉在右”的境界。
  他只道三拳之中,最少有一拳可以击着宣羽赞。不料两拳打空,第三拳一出便觉虎口一
麻,拳头已是给宣羽赞一把抓住。
  宣羽赞冷冷说道:“老叫化别的功夫不会,捉蛇打狗的本领倒还懂得一些。”原来他这
一抓的手法,正是捉蛇“打七寸”的手法。
  就在此时,张火生已是掩到他的背后,突然在乱石中间跃出,朝他背心,挺剑便刺。仲
毋庸不自禁的连忙叫道:“师兄,小心偷袭。
  宣羽赞振臂一挥,甩开了孙道行,反手便是一掌!
  张火生是“三才剑”的衣钵传人,这一招“三花聚顶”也正是他本门的杀手绝招。一招
三式,分刺宣羽赞上中下三路要害。
  不料宣羽赞这反手一掌,力道大得出奇,他的剑尖在离身八寸之外,便似碰到了一堵无
形的墙壁一般,身不由己的竟然给抛了起来。
  旁观的仲毋庸,看得不禁又惊又喜,又是羞惭。情不自禁地赞道:“师兄使的混元一忌
功!”原来“混元一忌功”乃是丐帮的两大神功之一,仲毋庸的父亲——丐帮前任帮主仲长
统的手上,当年就是以这手“混元一忌功”威震武林的,仲毋庸自从脱离了丐帮之后,苦练
了四十年,自以为这门功夫已能继承家学,当今天下,舍我其谁了,哪知今日一见,方知比
起师兄,相差还是甚远。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又是一骑快马从谷口的另一方跑来。此时张火生正从空中
落下。
  骑在马上的是个中年军官,迎着张火生的落点跑来,正好给他接个正着,不过他却并不
是把张火生接下来,反而在他的背心加上一掌。
  张火生的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斜飞出去。但却好像给人轻轻提起,又再放下一
样。双足着地,竞是丝毫也没损伤。原来这人用的乃是“以力卸力”的巧劲,他加上的这
掌,方向相反,恰好是消解宣羽赞那股刚猛的力道的。
  这种以力卸力的功夫非同小可,宣羽赞见了也不禁心头一凛:“想不到清军之中,居然
还有如此人物!”
  孙道行和张火生都受了伤,虽对性命无碍,伤得也委实不轻,他们死里逃生,哪里还敢
恋战,一先一后,跨上坐骑,逃之夭夭。
  那个后来的军官,却跳下坐骑,迎上前来,侧目斜视,一副倨傲的神色,向着宣羽赞说
道:“好,让我来领教领教你们丐帮的混元一忌功!”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个军官不过晃了一晃,宣羽赞却是不由自己的斜窜三步,
方能稳住身形。心中暗叹:“我毕竟老了,不中用了!”
  殊不知宣羽赞固然自叹年老,那人也是吃惊不小,心里想道:“他年已老道,我还只能
消解他的三分劲力,要是久战下去,恐怕我未必能战胜他。”原来他练的这门以力卸力的功
夫出于一位武林异人所授,他平生以此自负,认为自己这门功夫早已达到“以柔充刚”的境
界的,哪知碰上宣羽赞的混元一忌功,还是要给对方的掌力震得身形摇晃,方知所学不足,
以往实在是坐井观天。
  就在此时,快活张和丹丘生已是来得近了。
  丹丘生叫道:“宣老前辈,你已经收拾了两个鹰爪孙,这个让给我吧!”说话之间,随
手拾起一枚石子,双指一弹,不过弹丸大小的一枚石子竟然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在百步之
外,向那军官飞去。
  那军官大吃一惊:“此是谁人,有这功力!”飞石疾若流星,转眼即到。那军官一身功
夫,竟然来不及躲避,只能硬接。他掌心一缩,已经用上了独门的卸力功夫,还是给震得手
臂酸麻。不过总算接住了这枚石子。
  宣羽赞道:“丹丘兄,好个弹指神通的功夫,你要这个鹰爪孙,就让给你吧。”
  那军官这才知道来的是崆峒派的新任掌门,心里想道:“丹丘生果然名下无虚,比这老
叫化还强得多。怪不得海兰察连他的徒弟都打不过。”他自忖不是丹丘生的对手,只好步
张、孙二人后尘,立即跨上马背,逃之夭夭了。
  丹丘生笑道:“看在你能够接我一枚石子份上,让你去吧。”当下一行四众,便即上
前,与宣羽赞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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