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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63 梁羽生(现代)
  快活张好奇问道:“老叫化,你怎么来得这样巧?好像知道他们要在此间逼害你的师弟
似的?”
  宣羽赞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未卜先知之能?这不是凑巧,是多亏丹丘兄给我送
来的消息。”
  快活张诧道:“丹丘兄,你又怎知会有今日之事?”
  丹丘生道:“我不过是在出关之时,把当时已经打听到的有关他这师弟的消息,托丐帮
弟子,转告给他而已。”
  快活张恍然大悟,说道:“对,我忘记你们丐帮有飞鸽传书了。老叫化,想必你是一知
道今师弟的下落,就马上赶来的吧?”
  宣羽赞道:“不错,我知道师弟在崔宝山的军中,没法入营找他,只好在清军的营地附
近窥伺。也算老天爷保佑,终于给我见着了他。我是一路跟踪下来的。”快活张哈哈笑道:
“原来如此。那两个追捕令师弟的家伙,可真是应了一句成语:“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了。”
  仲毋庸愧悔难当,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大师兄,你为我煞费苦心,我也不知说些什
么才好。过去,我,我是太过对不住你了!”
  宣羽赞微笑摇手说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今日咱们师兄弟团圆,应该快快乐乐才
是。”
  仲毋庸道:“大师兄,我求你一件事情。”宣羽赞道:“你尽管说吧,不管怎样为难之
事,我也会答应你的。”
  仲毋庸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请求重列门墙。只盼大师兄代我转禀掌门二师兄,
在我死后,准我以丐帮弟子的身份归葬先父墓旁,好给我一个死后向先父忏悔的机会。”
  宣羽赞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别说不吉利的话,我正要告诉你,掌门师弟早已和我商
量好了,只要你一回来,你就仍然是丐帮的长老!”
  仲毋庸喜极而泣,半晌说道:“丹丘兄,你们侠义道也肯饶恕我么?”
  丹丘生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是真心悔改,我们仍然把你当作
朋友的。”
  仲毋庸道:“听得你这么说,我死也瞑目了。不过,我也还要求你一件事情。”丹丘生
道:“请说。”
  仲毋庸道:“我在清军之中,探听到崔宝山的一个作战计划。请你转告罗海格老。”
  丹丘生大喜道:“好,我会叫孟华立即赶回去给你转达的。”
  仲毋庸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崔宝山的作战计划,当然不会亲口告诉我,不过我从他
的兵马调动之中,估计他这次作战,多半是要采用声东击西之计。”
  丹丘生道:“对,你只须把所见所闻道出,罗海格老那里,有深通兵法的孟元超大侠和
宋腾霄大侠,他们二人自会正确判断敌情的。”
  仲毋庸道:“我听说崔宝山因为粮草不足,力图速战速决。他以少数兵力,正面虚张声
势,却以重兵绕道老猿石附近的一条险僻山道直插敌后,来个迂回包抄。连日来我都看见清
军晚上出发,打那条路去。所见是实,料想所闻亦非虚言。”
  丹丘生大为兴奋,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仲老前辈,你的消息来得正是合时,
一定可以帮忙义军击破清兵了。”宣羽赞更为欢喜,说道:“师弟,恭喜你终于下了决心,
对敌反戈一击。你这次的功劳可立得不小啊!”
  仲毋庸道:“我只求稍赎前衍,于愿已足,师兄,多谢你答应我的要求,小弟的身后
事,这就拜托你了!”
  宣羽赞听得“身后事”三字,大吃一惊叫道:“师弟,你,你莫打糊涂主意……”赶快
去扶仲毋庸,但已迟了,他话说完,只见仲毋庸已经倒下。扶起来时,气已绝了。原来仲毋
庸因为受伤不轻,而且自己又觉得没有面目回去与同门相见,故而当他被救之后,已是决意
将功赎罪,便即自了残生。
  宣羽赞黯然叹道:“师弟,你真糊涂,想不到我找到了你,却仍然落得如此下场!”丹
丘生道:“宣老前辈,你说错了。令师弟糊涂一世,这次可并不糊涂。这样下场,虽然不是
最好,也不能算是很坏!”
  宣羽赞瞪着眼看丹丘生,一时还未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丹丘生合什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发大善心,乃大解脱。人谁无死,难的是死
而无愧而已。宣老前辈,请问你几十年来找寻令师弟所为何来?如今你所求已达,又何须太
过悲伤?”
  宣羽赞听了他的四句揭语,登时省悟,心里想道:“不错,我费尽苦心,也不过是想师
弟改邪归正而已,如今我所求的已是超过我的希望了。师弟和我都是日暮之年了,我和他多
聚几年,少聚几年,那倒不是紧要的事情了!”当下转悲为喜,流着眼泪,纵声大笑!
  宣羽赞哈哈笑道:“不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发大善心,得大解脱。师弟,你悔过
虽嫌迟了一些,也算是得成正果了。有此结果,我也可以无愧于先师的付托了。好师弟,我
这就带你回山去吧。”当下烧起一把火,将仲毋庸的尸体焚化。
  包好骨灰之后,宣羽赞道:“丹丘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消息?”丹丘生怔了一怔,
问道:“什么消息?”
  宣羽赞道:“我们打听到风声,海兰察死后,御林军统领已经有人继任了。听说御林军
为了替海兰察报仇,可能要对付你们崆峒派。只因目前军务正紧,这才暂缓动手。不过却不
能不防,所以你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丹丘生道:“消息我尚未知,不过此事是早在我意料之中的。暂时我也未打算回崆峒
山。”
  宣羽赞诧道:“你叫令徒去给罗海送讯,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要马上赶回崆
峒山的呢。”
  丹丘生道:“我是要回去的,不过在回山之前,我要和老张先去捉三个鹰爪。”当下把
卫托平等人替崔宝山回四川运粮的事情告诉宣羽赞。宣羽赞道:“好,让我也和你们同去,
聊助你们一臂之力,往后崆峒派倘若有事情发生,我们丐帮弟子也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丹丘生大喜道:“这更是最好不过了,多谢你啦!”
  宣羽赞道:“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客气什么。”说话之间,不知
不觉已经走到山下,孟华便与师父分道扬镳。
  金碧漪道:“咱们从仲毋康所说的那条山道回去如何?”孟华懂得她的用意是想侦查清
军动静,笑道:“好,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人连夜赶路,沿途果然发现有清军埋伏,但他们轻功超卓,清军却没发现他们。
  天亮时分,他们回到罗海原来的营地,不过由于汉回两族的联合义军已经转移,他们找
到了人带路,却是将近中午时分方才见着罗海。
  孟元超和宋腾霄闻报立即赶来,孟、金二人刚刚踏进帐幕,尚未坐走,孟元超诧道:
“华儿,你的师父呢?”
  孟华说道:“师父和牟女侠都没事,韩紫烟那妖妇已经死了。不过现在我要先把一个紧
急的消息告诉格老,他们的事情,稍后再说吧。”当下把仲毋庸在清军中的所闻所见,和盘
托出。
  罗海又惊又喜说道:“这条计策果然毒辣,但不知那个从清军中逃出来的是什么人,可
不可靠?”孟华说道:“就是那个曾经和段剑青来过这儿的老叫化。”
  孟元超诧道:“你说的是仲毋庸吗?”孟华道:“不错。”孟元超道:“他不是丐帮的
叛徒吗,怎么又会反过来帮助咱们?”
  孟华说道:“他是被逼逃出清军的,在他临死之前,已得他的大师兄——丐帮的宣长老
原谅,准许他重归丐帮了。这个消息就是在他临死之前吐露的。”说至此处,孟华方始有空
回过头来,补述他这两天找寻师父的经过,以及昨晚碰上仲毋庸的事情。
  众人听得慨叹不已,孟元超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此看来,这个消息料想是真
的了。”
  孟华说道:“我们就是从老猿石附近那条山道回来的,沿途也曾不止一处发现清军的埋
伏。”
  罗海说道:“好,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明天抢先一步,到那座山头埋伏。”
  孟元超道:“我这两天观察地形,发现西面一处喇叭形的山谷是个绝地。咱们可以如此
如此,这般这般,布置疑阵,把敌人引入绝谷!”罗海听完孟元超的详细计划之后,大声呼
妙。
  跟着调兵遣将,布置各路埋伏。但却迟迟未点及桑达儿,也没提到孟华和金碧漪的名
字。孟华只道自己必然是跟随父亲的,倒没着急,桑达儿却急起来了,频频向罗海请令,罗
海笑道:“你急什么,待会儿听孟大侠的将令就是。”
  最后,孟元超方始说道:“华儿,你和碧漪留在这里,协助桑达儿留守。”
  桑达儿嚷道:“大家都有仗打,为什么却要我留守?”
  罗海说道:“有五百名弓箭手拨给你。”
  桑达儿道:“我愿意在前方打仗,不愿在后方留守。”
  罗海正容说道:“你莫看轻这个任务,你要知道我们的兵力和敌人相差太远,如今是差
不多所有的兵力都调出去担当伏击了,只给你五百个人在后方留守,你想想,你肩上挑上的
担子多重。孟大侠要不是看重你,也不会让他的儿子留下来和你一起担当这个重任的。”
  孟元超继续说道:“敌人以为我们蒙在鼓里,因此我们估计,他们以为我们的主力还在
正面布防,正面的敌人多半会采取守势,只留下相当于我们的兵力严防我们可能出击的。不
过估计是这样估计,也不能料准了敌人不来。”
  罗海接着说道:“不错,咱们的战士出去打仗,老弱妇孺还是要人保护的。我准备叫他
们在附近山头躲藏,万一敌人从正面进攻,你必须拼死抵挡,好让他们有撤退的时间。”
  桑达儿这才知道责任的重大,说道:“格老你放心,我宁可丢了脑袋,也不能让敌人来
残害我们的妇老和婴孩。”
  抱着兴奋和紧张的心情,“万木无声待雨来”,不知不觉等到了夜幕降下大地了。桑达
儿和孟华等人在原来营地附近最高的一处山头扼守。
  他们扼守的高处,晴天时候,可以望得见“老猿石”那座山峰,和义军埋伏之处的那个
山谷相距也不太远,清军正面的营地更是就在山前。三面兼顾,正是监视敌人的最好一个据
点。
  在兴奋与焦急的等待中,三更过后,开始听到咚咚的鼓声了。鼓声撞在四面冰崖岖壁
上,碰回阵阵奇异的回音,似是大旱天打的闷雷,虽然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耳鼓也兀
自给它震得有点嗡嗡作响!
  “啊,打起来了。”孟华兴奋得跳起来大叫!
  再过一会,千军万马的奔腾厮杀声音也隐隐听得见了。在老猿石西下直插那个幽谷的山
谷上,好像长蛇一样婉蜒的火把也隐约看得见了。
  可以判断的是:战况已经甚为激烈。孟华手心里淌着汗,说:“可惜咱们看不见,不知
道打得怎么样?”
  桑达儿倒是极有信心,笑道:“有你爹爹的神机妙算,咱们还怕打不胜么?”金碧漪也
道:“不错,你看清军不是恰如所料的给咱们引进那个山谷绝地了吗?”
  忽听得锣声鼓声同时敲响,似是有几十面大锣,几十个大鼓同时敲打,他们在离开战地
二十多里的山头,也有震耳欲聋的感觉。
  桑达儿骂道:“鞑子军已是釜底游鱼,还在虚张声势,吓得了谁?”孟华却是怔了一
怔,蓦地叫道:“不对!”
  桑达儿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对?”
  孟华说道:“这是鸣金收兵。并非击鼓进军!”
  桑达儿道:“收兵?你是说清军!”孟华说道:“不错,是清军的指挥官突然改变了主
意,故而在那面的山头鸣金击鼓,要前头的部队火速撤退!”
  桑达儿笑道:“那不好吗?他们知道打不过咱们要换着尾巴逃跑了!”
  孟华说道:“不好。从咱们所见的情形判断,陷入咱们埋伏的清军恐怕还不到一半,他
们一退,围歼敌人的计划就不能达到啦。”
  金碧漪道:“看来他们是发现已经中计。”
  孟华说道:“他们挟优势的兵力黑夜偷袭,前头的部队才开始接触,按说即使他们发现
中计,也不会马上撤退的。而且这个样子的鸣金收兵,看来十九是出于主帅崔宝山的意思,
他可能已是识破咱们的计划,派人赶上那边的山头,下令鸣金收兵的!”
  金碧筋道:“听说崔宝山颇通兵法,他一发觉不妙,立即鸣金收兵,那也并不稀奇。”
  孟华说道:“我倒担心……”金碧漪道:“担心什么?”话犹未了,忽听得战鼓雷鸣,
万马奔腾,铁蹄践地,竟有山摇地动之势!
  这次可不是鸣金收兵!而是击鼓追军了,但这鼓声,却是从近处传来的。他们居高临
下,只见山脚的清军大营,营门大开,火光照耀、如同白昼。清军潮水般冲过他们这边防地
来了!
  孟元超本来估计清军只留下少数兵力镇守大营,不敢在主力偷袭的同时又在正面发动进
攻的,不料却是估计错了!
  桑达儿振臂大呼:“好,这是咱们拼死之时了!”
  孟华说道:“冷静点儿,别太冲动。拼命也得叫敌人先吃大亏,要一个换他十个!”
  桑达儿道:“对,要一个换他百个!孟兄弟,你来指挥!”孟华从容指挥,先把准备好
的木头石块滚下去打击清军。
  但众寡悬殊,清军人马虽然损伤不少,却还是冲过山坳,并且分兵上山企图围歼他们了。
  火光中只见崔宝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和他们并辔而行的是一个穿着御林军服饰军官。
这个军官也正是日前在那座雪山之中曾与仲毋庸的大师兄交过手的那个军官。
  这个军官大声喝道:“你们的诡计已经给我们识穿了,你们这一撮人留在这里防守不过
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赶快投降吧!”
  山上贮存的木头石块差不多都滚下去了,临时拾取石头,更难阻挡清军潮水般的攻势。
清军越来越近了。
  桑达儿喝道:“放你的屁!我们哈萨克战士只有站着死,决不屈膝投降!”等待清军的
前锋到了距离百步左右,一声令下,五百名弓箭手乱箭齐发。登时有一排清军给射得人仰马
翻。
  崔宝山大怒下令:“你们见人就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统统给我缚来!”
  那军官哈哈大笑,说道:“对,将军早就应该下这道命令,把他们的老弱妇孺都捉了
来,这正是不战而屈敌人之兵的妙法呀!”原来这道命令,本来就是他的献计。桑达儿怒不
可遏,一箭向他射去,他在大笑声中,手指轻轻一弹,就把那支箭弹开了。正是:
  壮士把关如铁壁,敌酋施暴已途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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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原来这个军官名叫诸青崖,乃是新任的御林军副统领,一上任就奉旨出京,以“钦差”
的身份,派到崔宝山这支军队来做监军的。
  孟华只猜中了一半,清军之所以改变战略,并非是由于崔宝山识破他们的计划,而是由
于诸青崖的通风报讯且兼于出谋划策。
  那日追捕仲毋庸的张火生和孙道行受了重伤,诸青崖可没受伤,他赶到崔宝山的大营之
时,正是老猿石那边结集的清军开始发动偷袭的时刻。
  不过那支“奇兵”是崔宝山委托副帅指挥的,他身为主帅,可不敢冒这么大的危险,仍
然坐镇“大营”。
  他一听到诸青崖的消息——仲毋庸已经落在敌方的手中,当然也就马上想得到仲毋庸可
能是把自己的军情泄漏给敌方知道了。
  孟元超的估计也没错误,崔宝山留在大营的兵力不过一万多人,比义军人数还少一些。
崔宝山本来是不敢贸然出击的。但诸青崖料准义军必然将计就计,甚至可能以全部的兵力去
伏击他们那支偷袭的奇兵,因此极力主张崔宝山再来一个将计就计,乘虚从正面长驱直入。
  崔宝山颇通兵法,有诸青崖给他壮胆,仔细一想,也只有这样才能扭转败局,于是悉依
他议,一面派人飞骑赶去叫那路清军的指挥官鸣金收兵,一面自己尽率留守的部队,从大营
出击。诸青崖的另一献计——俘虏敌方的百姓作为人质,必要时作威胁罗海退兵之用。崔宝
山最后也依从了。
  一万多清兵比起全部义军是少数,但比起义军只有五百人的留守部队,却是多了二十倍
都不止!
  但胜负之机,如今却是落在这五百人身上!
  要知偷袭的清兵虽未全部中伏,亦已有一半被引入山谷绝地,被围困的那一半人即使也
有一半能够突围,急切间也是难以重振旗鼓的。但假如给崔宝山这路从正面进攻的清军得
逞,形势又将大大不同了。那时清军里应外合,反包围的形势就要出现,而且哈萨克战士的
亲人在敌人手里,无论如何也必将投鼠忌器的。
  这五百人能够阻挡多久,势必影响战争全局!
  桑达儿不愧是哈萨克族数一数二的神箭手,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训练出来的这五百名战
士也都是箭无虚发,他们扼守险地,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一排排的清军
被他们射得人仰马翻。
  诸青崖眉头一皱,说道:“崔将军,听说你的亲兵队长是一位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咱们
可不能只是让对方耀武扬威!”崔宝山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我叫崔一伦对付他们!”
当下把崔一伦唤来,吩咐他道:“伦侄,今日是你报仇雪耻的机会,你带一千名弓箭手,占
据有利地形,和他们比比箭吧!我看他们人数最多不过五百,咱们两个换他一个也有便宜。”
  崔一伦那日被义军所擒,自份必死,哪知却得孟元超以礼相待,放他回来,虽然他在崔
宝山面前不敢说出实情,诳称是逃回来的,但心里已是不能自己的对义军起了佩服与感激之
情了。
  “咱们都是汉人,为什么要帮鞑子卖命?回人在草原上放牛牧羊,丝毫也没犯着你们,
你们却助纣为虐,不许他们过平安的日子,这又是什么道理?你们千里迢迢来打回人,打赢
了仗将军们升官发财,你最多不过分点吃剩的骨头,士兵更没好处。但打输了仗,你们的尸
体也不能还乡,打这样的仗值得吗?”孟元超那日对他所说的话,此际又好似在他耳边响起
来了。
  “我可不能恩将仇报!”崔一伦心里想道:“元帅听从诸大人的主意,要把他们的老弱
妇孺都捉了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能做!虽然我阻止不来,但拖延一些时候也能给
他们逃生的机会。”
  在桑达儿扼守的那个险隘左翼有个山头,高度相差不多,是个有利于狙击的地点,清军
有特制的神臂弓,弓箭射得比对方更远。要是崔一伦占据了这个山头,双方互射,桑达几手
下只有五百人,可是禁不起伤亡的。
  崔一伦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抗令,但他人急智生,却想出了一条苦肉计,未曾爬上山
头,便即大声喝道:“有胆的出来和我比箭,咱们一个对一个!”他首先连珠箭发,嗖嗖嗖
三箭射向对面山头。
  这次是轮到崔宝山皱起眉头了:“崔一伦怎的如此鲁莽?”
  崔宝山在这边眉头大皱,桑达儿在那边也是同样感到奇怪。
  最初他是勃然大怒:“那日我饶了你的性命,你居然还有脸皮向我挑战!”但崔一伦这
三支连珠箭一射到来,他就立即知道崔一伦是别有用心,并非如他想象那样可恶了。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崔一伦的连珠箭流星闪电般地射了到来,却都是从哨兵的身旁飞了
过去,没人受伤!
  桑达儿怔了一怔,低声说道:“崔一伦的箭法不该如此不济!”孟华笑道,“你还不明
白吗,他是不敢抗命,但又不愿和咱们作对!”
  桑达儿恍然大悟,说道:“好,那我倒也该替他掩饰掩饰。”当下跃上那块石屏风,喝
道:“好呀,姓崔的臭贼,有胆的你过来吧!一个对一个,我先和你比箭!”嗖的一箭射将
过去。本来他是依样画葫芦,射出这支箭是算准了可以擦着崔一伦的肩头飞过的。哪知他这
里弓弦一响,紧接着就是山那边的崔一伦厉声惨呼,骨碌碌的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这一箭竟
然射个正着!
  原来崔一伦是故意凑上去让这支箭射着自己的。他是弓箭的大行家,一看来势,便知对
方用意,他要校止这毫厘之差,还不容易?只须偏旁跨上半步,这支箭便插进了他的左肩
了。但却刚好避开给伤着琵琶骨。
  他是亲兵队长,又是清军的第一神箭手,如今第一个中箭受伤,部下自是人人胆寒,哪
里还敢抢山头,只有先把长官抬回去再说了。
  桑达儿又喜又惊,心里想道:“我且再显一显手段,帮崔一伦唱成功这出苦肉计。”
  崔一伦这一千名弓箭手已有半数转过了身,另外一半也是十之八九不敢举步向前,但最
前面的一小队却还未曾撤退。桑达儿抽出了三支箭,喝道:“我这三支箭要射落你们前排正
中三个人的头盔!”
  头盔是用皮带勒着下巴以防奔跑之时脱落的,怎能射落头盔而不伤人呢?
  但见弓如露雳,箭似流星。桑达儿这一边连珠箭发,那一边三个的士兵头盔果然落地。
这刹那间,清军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头盔落地的当当声响!
  原来桑达儿的箭射得恰到好处,刚好射断皮带,却没伤着对方。在那刹那,这三个士兵
都是不约而同的吓一大跳。他们吃惊得这样厉害,头盔都震得跌落了。
  桑达儿喝道:“谁敢上来,我就要射他的脑袋了!”队长受伤,这一千名弓箭手早已士
无斗志。在桑达儿一声大喝之下,登时争先恐后的逃下山去。
  崔宝山本来稍有怀疑的,但见崔一伦最先受伤,怪也只能怪他不该太过鲁莽,对他的疑
心却是去了。
  诸青崖大怒喝道:“弓箭手不济事,就硬干吧,大队人马冲过去,踏平这座山头!”
  崔宝山急于攻入敌人后方,才能接应被围的队伍,扭转败局。此时没别的办法可想,也
只好不顾伤亡,下令全军攻扑了!
  五百名弓箭手,纵然每一个都是箭无虚发,也难抵御一万多清军潮水般的攻势。一排排
清军倒下去,一排排的清军冲上来,眼看敌人的先锋就要冲到山头了。
  桑达儿道:“孟大哥,你和金姑娘回去报讯吧!”
  孟华道:“不,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正在这最紧张的时候,忽听得喊杀之声震得山摇地动,山下尘头大起,转眼之间,清军
阵势大乱。崔宝山连忙下令,前队改为后队,忙于抵御从山下攻来的敌军了。
  桑达儿狂喜说道:“咱们的援兵来了!奇怪,这支援兵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华把眼望去,“咦”了一声,说道:“有个一马当先的白袍小将,好像是车居族的王
子乌里赛!”
  桑达儿狂喜过后,也从喊杀的声音听得出来了,说道:“不错,来的是车民族的人,还
有大熊族的人!”
  原来乌里赛那次得孟华救了他的性命,又眼见义军以少胜多,看来清军虽然势大,但也
是靠不住的。他回去和父亲一说,车居族酋长本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在儿子未曾回来之
前,他已接到罗海打了一个大胜仗的消息,恐防清军一被逐出回疆,他势必不能见容于各
族,早就有悔意了。这次反过来出兵帮伙罗海之事,倒是他首先提出的。他一转向,和他攻
守同盟的大熊族也跟他出兵。
  此时天色已亮,崔宝山看见领兵前来的是乌里赛,不禁又惊又怒。但他还妄图挽回败
局,只好压下怒气,换上笑脸,扬声叫道:“乌里赛王子,我已请准朝廷,封令尊为王,统
辖全疆。将来你子继父位,尊贵无比,你可要想清楚些,莫受别人利用!现今正是你立功的
机会,你一时糊涂,我不怪你,此际回头,归顺朝廷,尚未为晚!”
  乌里赛冷笑道:“我早已想清楚了,我不能像你这样,做鞑子的奴才,杀自己人!不
错,我是一时糊涂,上了你的当,现在可正是我将功赎罪的机会了。”说话之间,挥兵疾
进,追赶崔宝山。
  诸青崖道:“这小子不知好歹,待我将他活擒!”待得乌里赛来近,他觑准了便从高处
一跃而下,跳落乌里赛的马背。
  乌里赛也未想到敌人竟敢如此大胆,蓦地只觉劲风压顶,诸青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
身,已是朝他直抓下来!
  乌里赛曾经跟从迦密法师学过几年功夫,本领还算不弱,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挥刀
反截敌腕。诸青崖一抓抓空,险些给他斫着,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也还有点本
领!”立即改抓为推。两人武功毕竟相差太远,只听得“嗤”的一声,乌里赛的锦袍被他抓
破了,人也给他推跌马下,幸亏诸青崖是想要把他生擒,以图威胁敌军的,他生怕伤了乌里
赛的性命,这一推未下重手。
  诸青崖的指头刚刚沾着乌里赛的背心,忽觉自己的背后也是微风飒然,背心感到了一阵
冷森森的寒意。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登时知道这个背后袭击他的敌人本领非同小可,在这
性命关头,自是不能不放开乌里赛先保自身的。
  这个及时来到救援乌里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华,诸青崖反手一掌,掌风荡开他的
剑尖,他趁势一个进步欺身,剑势反圈回来。但见剑花错落,宛似繁星,他使的这招,正是
丹丘生传给他的崆峒派连环夺命剑法中的绝招——“胡笳十八拍”!饶是诸青崖掌力刚劲,
闪避亦甚得宜,衣袖也给刺破三处。
  诸青崖以大力鹰爪功的劈空掌力未能打落孟华的宝剑已是一惊,此时见他使出了这一招
“胡笳十八拍”,更是不由得心头一震了。
  他蓦然醒起,喝道:“原来你这小子,就是孟华!”
  孟华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华是我,我就是孟华!
你若不想跟海兰察去见阎王,趁早投降!”
  诸青崖心道:“怪不得海兰察伤在他的剑下!”不过他自恃有独特的武功,却还不甘罢
手。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小子休得猖狂。我正要找你给海统领报仇!”说话之间,一个
盘龙滑步,避招进招,手中己是多了两样兵器。
  他的兵器是一把长剑和一柄锯齿刀。那把剑有三尺多长,但剑刃则薄如蝉翼,只有两寸
阔,形式甚为特别,那柄锯齿刀却是厚背宽刃,看来十分沉重。
  他左手挥刀,右手持剑,俗话说:“心难二用。”他却是刀剑兼施,双手竟然能够使出
不同的招数!
  孟华武学本来甚杂,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古怪的招数,不敢轻敌,先使一招“横云断
峰”,以守为攻,静观其变。
  这招“横云断峰”,孟华使得沉稳之极,本以为敌人是无隙可乘的,哪知诸青崖刀势来
得甚猛,孟华伸剑一挡之时,方始发觉并无强劲的力道,那重达千百的厚背锯齿竟似一张薄
纸,全不受力,轻飘的又荡开了。孟华方觉不妙。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对方的那把长
剑已是攻进了他的防御圈内。
  原来诸青崖这刀剑并用的巧妙之处,正在于颠倒刀剑的性能,致令对方迷惑的。
  刀剑的性能,刀属刚,剑属柔,剑势注重轻灵翔动,刀势讲究厚重沉雄。比如用兵,刀
似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故刀法以劈斫为主,大开大阖。剑似奇兵突出飘忽莫测。故多以刺
削为主,偏师侧袭。武学所云:“刀走白,剑走黑”就是这个意思。各家各派的刀法剑法虽
然极为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大抵都是根据这个武学道理的。
  诸青崖却把刀剑的性能变易,把刀当作剑使,把剑当作刀用,他那薄如蝉翼的长剑剁
来,突然变得沉重异常,孟华依照常规抵挡,根本就没意想到他会有此变化。高手搏斗,差
之毫厘,缪以千里,孟华估计错误,这就给对方的剑一下子攻破他的防御了。
  幸而孟华的无名剑法最善于临机应变,虽然发觉得迟,吃了点亏,也还不至于便遭克
制。他一个移形易位,也把家传的刀法用在剑上,将势就势,闪电般的连出三招,这三招也
都是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这才逼得诸青崖不敢全力抢攻,也必须加以防守了。
  但孟华虽然也能以剑变刀,却不如对方颠倒刚柔、刀剑互易的奇诡。斗了十数招,诸青
崖突然刀又是刀,剑又是剑,或变或不变,教孟华难以捉摸。
  孟华第一次碰到这种刀剑互易的怪招,自是难免感到十分的吃力。刚在摸到一点路道之
时,金碧漪亦已来了。
  孟华叫道,“刀不是刀,剑不是剑!”金碧漪莫名其妙,突然只觉对方的剑重如山,刀
却来得迅捷之极,几乎也像孟华初时一样要吃大亏,好在有孟华以攻敌之所必救的打法给她
解开困厄。
  说时迟,那时快,诸青崖一个转身,刀剑又向金碧漪齐攻。孟华叫道:“刀即是刀,剑
即是剑!”金碧漪悟性极高,此时已是明白孟华的话意。这一次她判断没有错误,轻而易举
的就把对方的攻势化解了。
  双剑合壁,登时威力大振,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诸青崖的锯齿刀,锯齿全给削断。
  诸青崖识得双剑合壁的厉害,自忖久战下去,只怕单独对付孟华亦是难操胜券,何况以
一敌二?不敢恋战,虚晃一招,便即逃跑,混入敌军之中。
  此时清军大势已去,有如土崩瓦解。
  逃出鹰爪的乌里赛迎上前来,握着孟华的手,抑压不住心情的激动,说道:“孟大哥,
你又一次救了我。唉,我后悔不听你的话,我早就应该来跟你们一起的!”
  孟华笑道:“你并没来迟,这次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们大伙。”
  金碧漪忽道:“孟大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崔宝山?”崔宝山正在飞骑跑下山坡,他
的几个随身卫士不住的手挥皮鞭,斥逐两旁拥挤的逃兵,要他们让开一条路给“大帅”逃
命。此时已经是天色大亮了。乌里赛瞿然一省,说道:“对,咱们可别只顾说话,赶快去捉
崔宝山吧!”
  孟华说道:“那边的战事还未停止,那一路清军更多,战情恐防会有变化,你还是先和
罗海格老会师的好。”
  乌里赛自知见识不及孟华,对他自是言听计从,说道:“好,那么我拔一队人马给你带
去,祝你马到成功,携贼擒王!”
  他们追至山下,只见草原上黑压压的到处都是溃军,软湿的雪地也掩盖不住群马奔驰的
蹄声,自相践踏的叫声,还有刀枪在震抖中的摩擦声。原来另一路的溃军亦已逃出来了。军
官们正在大声疾呼,想要整顿队伍,但溃军有如惊弓之鸟,一时间哪里约束得住?不过由于
溃军太多,孟华他们要从乱军之中寻找崔宝山,也是难以找着。
  远处山头隐隐传来尖锐的角声,那是义军收兵的号角。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孟华这
才察觉,他们离开原来的防地,约莫也有三四十里之遥了。孟华也怕孤军深入,便有反被包
围的危险,听得收兵的号角,只好回去。没有气力拔出来了。
  另外两个军官先是大吃一惊,跟着大喜,“哈,哈,这雌儿不行啦!”他们眼看冷冰儿
支持不住,哪里还把同伴的死活放在心上,本来是就要逃跑的,立即改变主意,又回来了。
  哪知这一回来,正好是自己走进鬼门关内。
  孟华旋风也似的卷来,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三十步开外,把手一扬,先把一名军官的头
盔打碎。另一名军官大惊之下,未及回身应战,说时迟,那时快,孟华己是到了他的面前,
手起剑落,一剑将他杀了。
  冷冰儿喝道:“我与你拼啦!”此时她方始拔出宝剑,一脚踢开那个伤在她剑下的军
官,一招“玉女投梭”,竟然朝着孟华的前心刺去。
  孟华叫道:“冷姊姊,我是孟华!”
  冷冰儿呆了一呆,看清楚了果然真是孟华,忽地眼泪直流,嘶哑着声音叫道:“孟大
哥,我,我对不住你!”
  孟华莫名其妙,不觉也呆了一呆,他只道冷冰儿心力交疲,神智已乱,连忙说道:“冷
姊妹,你歇一歇。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方了,不用怕啦。漪妹,快来给冷姊姊敷伤。”此时
金碧漪亦已到了。
  金碧漪掏出了金创药,正要察看冷冰儿的伤势,不料冷冰儿一把将她推开,又再向着孟
华,重复刚才的话:“孟大哥,我对不住你,你的弟弟,他,他……”
  孟华惊诧之极,连忙问道:“我的弟弟也来了么,他怎么样?”
  冷冰儿喘过口气,说道:“他,他已经给乱兵捉去了。我,我碰上那负心贼子……”
  孟华说道:“你是说段剑青这小子?”
  冷冰儿道:“不错,这贼子被我刺了一剑,可惜给他跑了。但炎弟不是给他捉去
的……”
  金碧漪道:“把他捉去的是什么人?”她知道孟华的弟弟杨炎年纪虽然不过十三四岁,
本领已经甚为不弱,料想等闲之辈也捉不了他,于是把诸青崖的形貌描绘给冷冰儿听,问她
可是此人?
  冷冰儿道:“我不知道。当时我正在与贼子恶斗,只听见炎弟的叫声。”原来她当时也
以为杨炎可以对付得了几个溃逃的乱兵的,故而不以为意,连那几个乱兵的模样,都没留心
去看。
  金碧漪再问:“是在什么地方出的事?”冷冰儿摇了摇头,颓然说道:“也不知道。我
跑了大概有十多里路。”说至此处,声音已似游丝袅空,断断续续,微弱之极。
  孟华忙道:“冷姊妹,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自咎,养伤要紧。炎弟我们会把他找回来
的。”冷冰儿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已没有声音。忽地双目一闭,垂下了头,倒
在金碧漪怀中。孟华吃了一惊,连忙给她把脉,见她还有脉息,这才放心。
  金碧漪道:“她是心力交疲,支持不住,以至昏迷的。伤虽不轻,却也并非很重。我已
经给她服下了小还丹,性命当可无妨。”
  孟华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但另一块石头仍然压在他的心上,茫然说道:“我的弟弟被
清兵掳去,却怎么办?”
  金碧漪道:“乱兵四散,而且早已逃出了这个山谷,你一个人有天大的本领,现在也是
难以找得着他的了。不过,还好炎弟不是落在段剑青这小子手中。”
  孟华道:“那又有什么分别?”
  金碧漪道:“大有分别。段剑青知道炎弟的身份,乱兵是不知道的。段剑青不敢回去见
崔宝山,这次的事情,可能是他偶然碰上的,和那股乱兵各不相干,他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
敌兵手中,也就有可能只是把他当作普通的俘虏了。”她并非想不到能够把杨炎捉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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