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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58 梁羽生(现代)
  卫托平把那件礼物拿出来了。
  他拿出来的是个锦盒,未曾打开,却先说道:“格老,请恕我哆嗦,再说一遍。这次会
议,我不希望有外人参加。这件礼物,我也不便当着外人送与你。”
  车居族王子乌里赛接着说道:“对啦,我也想要知道,这姓孟的小子是什么人,他凭什
么资格参与此会?”
  罗海怒从心起,当下勉强抑制自己,保持一点待客的礼貌,冷冷说道:“你们三位是我
的客人,这位孟少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眼中,你们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卫大人,你刚才
说的那些话都是自话自说,我可还没有答应你呀。我只是按照我们哈萨克族的规矩招待客
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会议。我们绝不稀罕客人的礼物,盒子不必打开了,这两件礼物,你
也一同收回去吧!”
  卫托平见他发怒,不敢再摆架子,只好赔笑说道:“格老请莫动气,既然这位孟少侠是
你的贵宾,那就请他作个见证也好。这件礼物,不是我送给你的,你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
吗?”
  罗海哼了一声道:“我不要知道。”
  卫托平笑道:“我还是要告诉你的,待你知道了是什么东西,那时你的主意说不定就会
改变了。”
  桑达儿好奇心起,说道:“格老,就让他去告诉你吧,反正咱们不要他的,听听何妨。”
  卫托平说道:“对啦,你听听何妨?”心想:“孟华这小子一定会从中作梗的,不过,
这是天大的富贵,罗海怎肯不要这件礼物?”他打着如意算盘,把那锦盒摆在桌子上,自己
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对锦盒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脸庄重的神色将它打开。罗海、孟华等人
只当看戏,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锦盒里藏的是件黄缎表面的册子,卫托平恭恭敬敬的捧着册子,说道:“贺喜格老,这
件礼物是大清皇帝送给你的,皇上册封你为哈萨克的藩王。请你择个吉日,摆香案接受册
封。依我之见,就在你举行接任格老大典那天同日举行,好么?”
  罗海暂且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哦,原来是要封我为王,多谢你们的皇帝这样看得起
我。不过,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请问你们有什么条
件?”卫托平道:“格老,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夫
复何求?”
  罗海说道:“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说来,我若是接受你们皇帝的册封,做了
什么藩王的话,我们的土地,也就是属于你们皇帝的了,对么?”
  卫托平想不到他的词锋如此锐利,勉强笑道:“这不过名义上的转换而已,你接受了册
封,你们的土地,名义上虽然属于皇上,但皇上裂土分封,仍然是把你们原来的地方,赏赐
给你的。这又有何分别?”
  卫托平道:“你接受册封,不仅可以世袭罔替,目前就可以为你免除灾祸!”
  罗海说道:“哦,有何灾祸,倒要请教!”
  卫托平傲然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大军已经开到,我们的皇上也不会让你们永远做
化外之民的!”
  罗海道:“哦,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肯归顺你们,你们的皇上就要锨兵来打我们了。不
错,这确实是个灾祸。”
  卫托平只道恫吓成功,又换过一副口吻说道:“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格老是明白人,
想必是有所抉择,不用我来饶舌。你做了藩王,非但可以免祸,我们的皇上还会保护你们,
让你永保尊容,你们各族也得享太平。”
  罗海说道:“这我又有点不大懂了,只要你们不派兵来打我们,我们还何需什么保护?”
  卫托平道:“有一股反抗朝廷的强盗,早已流窜到柴达木!难道你不知么?”说至此处
狠狠盯了孟华一眼!
  罗海说道:“知道。我也知道他们绝计不会来打我们的!”卫托平忙道:“你可千万不
能相信他们的说话,现在我暂且不问你和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往来,但我必须警告你,切莫上
他们的当,只有我们的皇上才可以保护你不受强盗侵扰。”
  乌里赛接着说道:“我们车居族已接受朝廷册封了,将来贵我两族联手,何愁回疆各部
不为咱们马首是瞻?我爹还说,愿意让你做各部盟主。”
  罗海故意克制自己,暂不发作,待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之后,这才说道:“你们说完了
吧?该我说了!”
  “卫大人,请问你是汉人还是满人?”罗海首先向卫托平问道。卫托平听他问得这样突
兀,不觉愕然。说道:“格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海说道:“看你的模样好像是汉人,但听你的说话,却又不像汉人。我委实弄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所以请你先告诉我。”
  卫托平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和这位叶大人都是汉人,怎么样?”
  罗海说道:“汉人中有个吴三桂,听说他是当初引清兵入关的人,对么?”
  卫托平变了面色,一时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罗海继续说道:“我对他的故事知而不
详,你可以告诉我么?”
  卫托平按捺不住,勃然色变,说道:“吴三桂和咱们今日所要谈的有什么相干?”
  罗海说道:“怎么没有相干?听说吴三挂引清兵入关之后,也是受封为什么‘藩王’
的,不知是也不是?”
  叶谷浑道:“是呀,他受封为平西王。”
  罗海道:“后来呢?我想知道吴三桂后来的下场是怎么样!”
  卫托平道:“你这话题未免扯得太远了吧?”
  罗海道:“不见得吧?我读过的书虽然很少,也知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意思大概是可
以把历史当作一面镜子,从过去可以知道未来的,这句成语是、是……”
  孟华说道:“这句成语叫做鉴往知来!”
  罗海说道:“对,鉴往知来,鉴往知来!你们的皇帝要封我做‘藩王’,我必须知道你
们汉人中第一个受封为藩王的吴三桂是怎么个下场?才能决定是否应该接受呀。”
  卫托平被他冷嘲热讽,想要发作,可又碍着孟华在旁、不敢发作。
  罗海道:“孟少侠,他们不肯告诉我,你告诉我吧。”
  孟华说道:“吴三挂引清兵入关,待到清朝的康熙帝坐稳龙庭之后,便即进行削藩,要
把吴三桂和另外两个汉奸藩王……‘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的‘藩封’削掉,
吴三桂于是又再反清,兵败忧急而死,其孙吴世藩‘继位’,被清兵追至昆明,在昆明自
杀。其后,吴家九族被诛!”
  罗海说道:“哦,原来吴三桂的下场是这么悲惨,如此看来,这个‘藩王’真是不好做
的了!”卫托平沉声说道:“格老,请你别受小人挑拨,三思而后行!”
  罗海说道:“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倒要请教!”卫托平狠狠地盯了孟华一眼,不过他
虽然恨极孟华,也还不敢便即和他正面冲突,只能说道:“格老,你应该自己明白。”
  罗海冷冷说道:“不错,我虽然见识浅陋,君子小人的分别,我还是懂得的。想把我推
上死路的人,却是满口花言巧语,选择的人,当然是小人无疑!”
  卫托平给他说得面如土色,一时间不敢作声,
  乌里赛硬着头皮说道:“格老,我爹爹差遣我来,实是希望你们哈萨克族和我们车居族
合力同心,做一番事业的。请你听卫大人的忠告,务必三思而行。”
  罗海冷笑道:“最初我确实还是想得不很清楚的,现在可是想得清楚了,我决计不做哈
萨克的吴三桂!不过,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怕像吴三桂那样的下场,要做吴三桂的话,那
也只能由他去吧!”
  乌里赛怒道“格老,我是好言相劝,你怎么连我也骂在里头?”
  罗海说道:“哦,原来你也知道吴三桂是应该挨骂的坏人吗!不过,我可并没有骂你
呀,我只是提醒你,你愿意做什么样的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卫托平已知无可挽回,最后一招,只能又施恫吓,说道:“格老,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大
军不日就可以开到!”
  罗海亢声说道:“好,你是向我下战书吗?我接受你的战书!”一面说话,一面把那件
“册封”他为藩王的“圣旨”撕成粉碎。跟着把那双玉壁和一串夜明珠掷回去给卫托平。
  罗海继续说道:“五十年前,你们的军队曾经来打我们,杀了不少我们的人,(按:指
乾隆年间,乾隆任命兆惠为征西大将军,“平定回疆叛乱”之事。)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不能替父老报仇。如今你们又要来打我们,这正是我得以报仇雪耻的机会,你们来吧!”
  “哼,汉人中有你这样的坏人,但也幸亏有孟少侠这样的好人。老实告诉你吧!这位孟
少侠,就是你所说的那股强盗的使者!我已经决意和柴达木的义军结盟,准备对付你们鞑子
皇帝派来的军队。你不妨回去禀告你的皇上!”
  卫托平虽然早已料到孟华是义军使者的身份,但从罗海口中说了出来,这意义可是大不
相同,吓得他不禁面如土色了。当下只好诺诺连声,收回那两件礼物,向罗海告辞。
  桑达儿想起罗曼娜昨晚几乎被掳之恨,说道:“他们这些人才是强盗,你就这样轻易的
放过他们。”
  罗海说道:“两方交兵,不斩来使,姑且饶他们这次!”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乌里赛
道:“车居族和哈萨克族世代交好,到现在为止,你还可以算得是我们的客人,盼你好自为
之!”这几句话凌重心长,但乌里赛却以为罗海是对他有所顾忌,傲然说道:“我会知道怎
么做的。多谢你的款待,后会有期!”
  罗海说道:“好,但愿今后不是在战场相见。你们替我依礼送客。”孟华陪桑达儿把乌
里赛送出帐外,对卫托平和叶谷浑二人则不理不睬。
  乌里赛道:“桑达儿,你本来可以和我一样做个王子的,可惜你把到手的富贵又轻轻抛
了。”桑达儿面色一沉,说道:“你再说这样的话,对不住,我可就不能把你当作客人
了。”乌里赛碰了钉子,灰溜溜地说道:“好吧,人各有志,你要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
了。”对桑达儿唱了个诺,突然回身拥抱孟华。
  以拥抱表示友谊,这本是回疆各族通行的礼节。但乌里赛却是借行礼为名,想要摔断孟
华的腰骨的。原来他不但曾得异人授以武功,而且一向就是车居族的第一名摔角好手。
  “很高兴这次结识了你这位新朋友!”乌里赛口里这么说,手臂已是用力一扳,要用摔
角的“肩车式”把孟华扳倒,重重摔他一跤。
  哪知孟华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他用的力越大,反弹之力越大。兄听得“咕
咚”一声,乌里赛摔出一丈开外,双膝一软,跪倒地上。孟华笑道:“哎哟,你是‘王子’
身份,如此多礼,教我怎么过意得去?”
  卫托平大吃一惊,忙把乌里赛拉了起来,见他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放心。心里暗暗埋怨
乌里赛节外生枝,更怕孟华藉此翻脸,连忙说道:“孟少侠,我们虽然是各为其主,但请你
别忘记我们是使者身份。罗海格老答应过让我们走的。”
  孟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怕什么,我们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你以为我们也是像你
一样,言而无信么?”
  卫托平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言语冲撞之处,请莫见怪。孟少侠,多谢你了。”
  孟华喝道:“有几句话我要向你们交代清楚,今晚我是看在格老的份上,饶你们的。但
过了今晚,不在此处,你们就不是使者的身份,乌里赛也不是他的客人了。要是给我碰上你
们,那时我可不和你们客气!”
  卫托平得到保证,早已安心,哈哈笑道:“这个当然,他日战场相见,你当然不会饶
我,我也不会饶你的!”他们生怕孟华变卦,三个人连忙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孟华和桑达儿回到帐中,罗海说道:“现在没事了,桑达儿,你去告诉大家,叫小伙子
和姑娘们可以继续尽情欢乐。”
  孟华说道:“格老,你刚才把那两个鹰爪孙骂得真是痛快!”
  罗海笑道:“我也要多谢你呢。幸亏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壮胆,好了,你和金姑娘料想
也未曾玩得尽兴吧,你们也继续和我们的小伙子、姑娘们去尽今晚之欢吧。”
  孟华可没有再去寻欢乐,待桑达儿传达了格老的说话之后,他便即问桑达儿道:“你们
能不能够挑选出两匹骏马,比得上那三个家伙的坐骑的。”
  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你要两骑快马做什么?”
  孟用笑道:“现在已是四更时分,没多久就天明了。”
  桑达儿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是要和金女侠去追那三个家伙?”
  孟华说道:“不错。那两个鹰爪孙让他们跑掉也还罢了,那个什么乌里赛王子我是必须
把他截下来的!”
  桑达儿道:“乌里赛虽然可恶,但我看曼娜爹爹的意思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头的。你
想……”
  孟华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他杀掉,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他打听。这件事说
来话长,要是你能够帮忙我追得上他,回来我再说给你知道:“
  桑达儿想了一想,说道:“我们的马匹很难挑选出比得上他们的坐骑的,不过……”
  孟华燃起希望,问道:“不过什么?”桑达儿道:“我告诉你们一条捷径,可以抄小路
赶上他们!”
  卫托平等人快马风驰,跑到天明时分,情知已是离开了罗海兵力所及的范围,他们三人
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叶谷浑余悸犹存,说道:“昨晚可是真险,想不到罗海竟会翻脸,孟华这小子也在那
儿。当时我真有点担心,要是他们有意留难,咱们恐怕是回不来了。”
  乌里赛悻悻说道:“我只道你们武功十分了得,原来你们竟是这样害怕姓孟的那个小
子。早知如此,我应该把师父请来给你们壮胆的。”
  卫托平脸上热辣辣的有点挂不住了,说道:“那小子武功虽然不错,我们还不至于就怕
了他,不过,乌里赛王子,你可得知道,昨晚咱们是在敌人的营地之中,无论如何,好汉也
是斗不过人多的呀!”
  乌里赛道:“那么我昨晚所吃的亏是白吃的了?”
  卫托平道:“王子不必气愤,你吃的亏,总有一天我们会帮你报复的。”
  正是一说曹操,曹操便到。刚刚说到这里,只见两骑快马,迎面驰来。骑在马背上的一
男一女,可不正是孟华和金碧漪是谁?原来他们的火龙驹跑得快,抄小路追踪,竟是过了前
头,本来是在后面追踪的却变成了是在前头拦截着卫托平等人的去路了。
  卫托平这一惊非同小可,乌里赛心里发慌,口中冷冷说道:“卫大人,你刚刚夸下海
口,这回可得看你的了。”
  卫托平喝道:“你们来作什么?”
  孟华喝道:“当然不是来给你送行的!晓事的快快给我停下,我有话说!”
  卫托平勒住坐骑,喝道:“孟华,你不顾信义么?”
  孟华冷笑道:“你抬头看看,太阳都已经出来了!这里离开格老的营地也在百里之外
了。你以为你们还是格老的客人么?”
  卫托平冷冷说道:“哦,原来罗海是害怕我们回去禀报的确之事,害怕我一回去就把大
军带来,所以他叫你来杀死我们灭口,是也不是?”
  孟华说道:“你别用说话激我,格老岂怕和你们打仗?这事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要来
找你们的麻烦!你不服气,冲着我来好了!”
  卫托平怒道:“姓孟的小子,我不是怕你,不过我要赶着回去禀报军情,可没工夫和你
交手。倘若当真如你所说,罗海不怕打仗的话,你敢不敢让我们自回去禀报?以后咱们再约
个日期、地点,我与你单打独斗!”口里说得硬,其实却是缓兵之计,孟华如何不知?
  不过孟华也因另有目的,吓了一吓卫托平之后,也不为已甚了。说道:“好,我可以让
你回去,不过,你们也用不着都回去禀报军情的。把一个人给我留下!”
  卫托平怔了一怔,说道:“你要留谁?”
  孟华一指乌里赛,说道:“他不能算是清军使者,也无须他陪你们回去禀报军情,就请
他给我们留下吧!”
  乌里赛大惊,连忙逃跑。孟华叫道:“你别害怕,我只不过想问清楚一件事情,并无害
你之意。”
  乌里赛哪敢相信他的说话,趁着孟华与卫、叶二人缠斗之际,连忙快马加鞭,跑出数里
之遥。孟华怕他逃脱,说道:“漪妹,你先上去把他留下,我来打发这两个鹰爪孙。”
  金碧漪料想孟华可以抵敌得住,说了一个“好”字,拨转马头,立刻去追赶乌里赛。
  乌里赛正道可以逃脱,忽听得急骤的蹄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金碧漪已是追到了他的
后面。
  乌里赛嚷道:“现在又不是玩刁羊游戏,你追我作甚么?”
  金碧漪怒道:“看在罗海格老的份上,我本来好意把你当作他的客人的,你竟敢油嘴滑
舌,那就休怪我非给你吃点苦头不可了!”
  说到“苦头”二子,剑光如电,已是刺到乌里赛面门,乌里赛拔刀抵挡,不过十多招,
便听得断金戛玉之声,他的那把宝刀已是给金碧漪削断。金碧漪喝一声“着!”乌里赛脸上
火辣辣的已是被她扫了一鞭。跟着给她拉下马来。
  金碧漪扬声叫道:“孟大哥,我得手了,你快来吧!”
  卫托平和叶谷浑本来希望在少了一个强敌之后,能够速战速决的,哪知孟华的剑法实在
精妙,以一敌二兀是攻多守少。
  此时忽听得乌里赛被擒,他们都不禁心头一震了!不约而同的暗自想道:“这姓孟的小
子已难对付,那丫头若再回来,只怕我们要跑也跑不了!”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
主意,立即拨转马头,逃之夭夭了。
  孟华冷笑道了:“好,今日姑且让你们回去,你们要是不知死活,尽管做吴三桂带清兵
来吧!”当下也便拨转马头,向金碧漪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快马奔驰之际,忽然得有一声长啸,自金碧漪那边隐隐传来。孟华吃了一惊。心里想
道:“这人不知是谁竟然有此功力,听这啸声,似乎比缪长风叔叔的狮子吼功还更霸道,不
过却没缪叔叔内功的精纯。”
  此时金碧漪正在盘问乌里赛。
  乌里赛只肯承认段剑青是他的师弟,但对其他的问题都是一问头摇三不知。
  金碧漪冷笑道:“段剑青的下落你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你总应该知道吧?原来金碧
漪那晚在和段剑青交过一次手之后,觉得他的武功不但进境甚速,而且甚为邪门,对他新拜
的师父是谁,自是不免很想知道。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狮吼,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响。
  乌里赛猛地叫道:“师父,快来救我!”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番僧,已是倏
地在她的面前现出了身形。
  那番僧格开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乌里赛抓了过去。虽然金碧漪无意要把乌里赛挟
作人质,在那番僧夺人之际,并未阻拦。但那番僧出手之快,仍是令她大为惊异。心想:
“看来这番僧的武功实是远胜于我,我纵然出步阻拦,也是阻拦不住。”
  乌里赛到了师父身边,立即说道:“师父,这臭丫头欺侮我,请你老人家替我把她拿
下!”
  那番僧哈哈笑道:“原来你看中这女娃儿吗?但只怕她是个烫口的馒头呢!不过你既然
想要她,为师的也可帮你达成心愿。且待我废掉她的武功,把她擒来送你便是!”
  笑声中那番僧已是欺到了金碧漪身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她搂头便抓!金碧漪气得
柳眉倒竖,剑走轻灵,唰唰唰的便是连环三招!这三招她用的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端
的是迅若惊飚,凌厉之极。
  哪知这番僧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掌风劲压之下,金碧漪精妙的剑招竟然施展不开。番
僧喝声“撒剑”!五指如钩眼看就要抓着她的虎口,掌风剑影之中,站在旁边的乌里赛看都
未曾看得清楚,陡然间只见两条人影已是倏地分开。番僧一抓抓空,金碧漪却已到了他的背
后。
  原来金碧漪的真实本领虽然远远不及这个番僧,但她所练的穿花绕树身法却还勉强可以
自保。这一下反身游走,身法美妙非常,一下子就脱出对方掌握,莫说乌里赛吃惊,那番僧
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乌里赛眼睛一花,忽见金碧漪已是到了师父背后,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师父,小
心!这丫头在……”
  话犹未了,只得那番僧已在冷笑道:“谅这丫头也跑不出我的掌心!”他的身后就像长
着眼睛一样,中指反手一弹,铮的一声,竟是刚好弹着无锋的剑脊,“铮”的一声,把金碧
漪的宝剑弹开了。正是:
  天竺异僧斗侠女,奸人逃匿已无踪。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五十九回 苦口婆心终不悟 恶徒毒妇共偕亡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五十九回 苦口婆心终不悟 恶徒毒妇共偕亡   那番僧狞笑说道:“好,且看你这女娃儿还能接我几招?”迈开大步,倏的又追上来。
金碧漪也知刚才的奇招奏捷,其实还是因为对方轻敌缘故,可一而不可再的。只有仍然施展
穿花绕树的身法,东躲西窜。
  正危急间,可喜孟华已是及时赶到。
  孟华喝道:“请暂住手,我有话说!”
  番僧眼看就可以把金碧漪抓住,如何肯听孟华的话?冷笑说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东
西,敢吩咐我?想要讨死,你和这丫头并肩上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孟华说道:“漪妹,你暂且退下!”声出招发,剑中夹掌,替她硬接
了对方的攻势。
  双掌相交,发出郁雷也似的声响,孟华退了几步,连接打了两个盘旋,方始稳住身形。
  但那番僧也没占到便宜,甚至看来吃亏更大。他不但身形一晃,险些仆倒,胸口部分的
袈裟,也给剑尖划开了铜钱大小的洞孔!
  原来孟华是以古波斯武功秘笈中的“大挪移法”消解了那番僧雄浑的掌力的。”“大挪
移法”和中国武学中的“四两拨千斤”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饶是如此,孟华也只能消解对方的七分内力,余下三分乃然留在他的身上,过招
之后,方始突然发作,以致令他要接连打了两个盘旋,方能化解余力,稳住身形。
  番僧固然吃惊,孟华也不禁心头一凛,“这番僧的内功不但好生了得,而且甚为邪门。
要不是我这半年来屡得奇遇,决计硬接不了他这一掌。若论真实的本领,我是不如他的。”
  严格来说,以掌对掌这招,孟华还是稍微逊色的,不过,他的剑中夹掌,他那精妙的剑
法,在这见面一招之中,却是占了对方的上风。
  那番僧低头一看,看见胸口部位的袈裟穿了一个小孔,焉得不惊!
  番僧怯意一生,一时间竟是不敢趁着孟华身形未稳的时机向孟华再扑过去。
  孟华身形一定,趁这空暇,便即说道:“我们并无恶意,请大和尚暂且住手,听我一
言。”
  乌里赛道:“师父,你可不能相信这小子的说话!”
  番僧把手一挥,说道:“我自有分数,不用你来插嘴。你先回去吧!”原来他自忖并无
取胜把握,倒是有点害怕徒弟不肯罢休,逼他做师父的丢脸了。
  乌里赛碰了一个钉子,也乐得先行求得自身的平安,于是撮唇一啸,把他那匹久经训练
的坐骑唤来,跨上马背,追赶卫、叶二人去了。
  孟华说道:“我们其实只是想向令徒问清楚一件事情并无恶意,如今难得大和尚自己来
到,那就更好了。”番僧哼了一声,说道:“还说不是欺负我的徒儿,刚才可是我亲眼看见
的,不过我也不想追究这点小事了,你要问的是什么,说吧!”
  孟华说道:“请问段剑青是你新收的徒弟吧?”番僧说道:“是又怎样?”孟华说道:
“实不相瞒,他的叔叔是我师父。他的叔叔希望他回去一趟。请你让我带他走吧。”
  番僧说道:“哦,他的叔叔是你师父?”言下颇有不相信的神气。孟华说道:“我骗你
做什么?不信,你可以回去问段剑青。”
  番僧说道:“是与不是,与我无关。不过你要带段剑青回去,那就与我有关了。”
  金碧漪亢声道:“纵然你是他的师父,你也不能阻止他和家人相会。”
  番僧冷冷说道:“女施主此言差矣,一来我这徒儿曾经和我说过,他那叔父待他不好,
料他并无回家之意;二来他是我的衣钵传人,我也决不许他回去的!”
  金碧漪怒道:“正因为段剑青行为不端,他的叔父才要领他回去管教。他的叔父也不稀
罕你教他武功!”
  番僧哈哈一笑,说道:“若然如此,那我更不能放心让他回去了,嘿,他的叔父不稀
罕,他可稀罕我教他呢!言尽于此,请恕老衲失陪!”
  番僧走了之后,金碧漪埋怨孟华道:“孟大哥,你让那丑八怪跑掉已是不该,为何又轻
易放过这个妖僧,难道你怕打不过他吗?”
  孟华笑道:“我确实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我让他走,倒也不是为了怕他。”金碧漪
道:“那是为了什么?”孟华说道:“你忘了咱们来时说好的么?要是那内里赛王子,不肯
把段剑青的下落告诉咱们,咱们怎样?”
  金碧漪低头不语,半晌说道:“那咱们今日岂不是白费心力了!”
  原来他们说好的是,即使捉着乌里赛,最多也只能吓一吓他,要是他坚持不肯透露段剑
青的消息,还是不能不放走他的。以此例彼,这个番僧要走,当然也只能由他了。
  孟华说道:“漪妹,你刚才对那乌里赛好像不大客气?”金碧漪道:“不错,我打了他
两记耳光,怎么样?”孟华正容说道:“你不该打他的。”金碧漪道:“你不知道他刚才对
我有多可恶,为什么不该打他?”
  孟华说道:“他们父子虽然受了清廷册封,罗海还是希望能够把他们拉回来的。你打了
他,他恐怕更难回头了。”
  金碧漪道:“好,算我不对。但不打也已打了,难道你要我向他赔罪不成?”虽然说的
负气话,心中亦已微有悔意。
  孟华说道:“过去的算了,只希望你以后谨慎一些,别再意气用事。”
  金碧漪噘着小嘴儿道:“好啦,好啦,你不用教训我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以后我拼着
做个受气包就是。”
  孟华笑道:“别着恼了,你瞧,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难得有这样好天气,这一带又是
风景奇丽,咱们就当是出来玩好了。你高兴吗?”
  金碧漪道:“你像哄孩子似的,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又嘴似蜜糖,不过,有你陪伴
着我,我总是高兴的。”说罢,嫣然一笑。
  茶杯里的风波平息之后,两人并辔徐行,浏览沿途风景。行进间,孟华忽地“咦”了一
声,勘住坐骑。金碧漪吃一惊道:“大哥,什么事?”
  孟华道:“前面这块形似老猿的岩石好像变了形状,咱们过去看看。”
  这是一块从山腰处伸出来,形状甚为特别的石头、两旁有石笋如臂环抱,下面也有两根
石笋纠结一起,形状好似打瞌睡的猕猴。来的时候出们二人虽是快马疾驰,也曾对这块形状
古怪的石头投以匆匆一瞥的。
  他们走近去看,只见一条“猿臂”断了半截。落在孟华这等武学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
不是给刀斧劈断的,而是给掌力劈断的。
  金碧漪最先注意到的也是“猿臂”部分,说道:“这是大力金刚掌或混元一禅功之类的
掌力劈断的,那人虽然厉害,不过你也足可以做得到有余。”言下之意,似乎奇怪孟华的
“大惊小怪”。
  孟华说道:“你再看清些,这猿腹上还有剑痕呢。”金碧漪定睛一看,但见两条纵横交
错的剑痕,剑痕上有香脚般细小的十八个洞子。
  金碧漪吃一惊道:“这人能在一招之内,在岩石上刺穿十八个小孔,要是刺在活人身
上,那还了得?谁家剑法,如此厉害?大哥你看得出来么?”
  孟华笑道:“多承缪赞,这正是我三师父崆峒派的连环夺命剑法。”
  金碧漪大喜道:“原来是贵派的连环夺命剑法,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应该是……”孟华
说道:“不错,洞冥子已死,按说能够使这一招胡笳十八拍连环夺命剑法的人,就只能是我
的师父了!看这情形,师父似乎是和什么人比试武功,却不知那人是谁?”
  金碧漪道:“咱们何必胡猜,要是你师父来到此间,他一定会去罗海那儿找你的。”
  孟华说道:“不错,咱们赶快回去吧!”
  两人纵马疾驰,不过一个时辰,便即回到原来营地,首先见到的是桑达儿。
  孟华道:“可有什么客人来到么?”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这样快就知道
了,我正要告诉你呢。不错,是有一位远客来到,他一来到,就先问起你们。”
  孟华无暇多问,连忙跑去罗海的帐幕。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贤侄,你这杯喜
酒几时请我喝,昨晚你和金姑娘一定玩得十分高兴了,格老还恐怕你们跑得太远,要晚上才
能回了来呢。”
  孟华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失望,原来这个人是在义军中和他父亲孟元超齐名的宋腾霄。
宋腾霄是因为罗海告诉他昨晚孟华和金碧漪参加“刁羊大会”之事,以为他们是跑到老远的
地方玩那“姑娘追”的游戏,是以此时才回来的。
  孟华只好将错就错,不加分辨。宋腾霄有点奇怪,说道:“贤侄,你是否有着心事,怎
么不说话呀?”
  孟华道:“我看见叔叔,欢喜得呆了。”
  宋腾霄笑道:“还有令你更欢喜的呢,你的爹爹和义军的许多兄弟,不久也要到这里来
的。”
  孟华听得父亲要来的消息,当然欢喜之极。但不见他的师父和牟丽珠,却是不免仍要担
着一重心事。
  孟华猜得不错,在那“老猿石”上留下剑痕的人,确实是他的师父丹丘生。
  丹丘生何以忽然来到此地呢?
  自那日牟丽珠不辞而行之后,丹丘生一直闷闷不乐。
  他知道牟丽珠一定是去追踪梅山二怪,要从梅山二怪的身上找到妖妇辛七娘,再着落在
辛七娘的身上,找寻她的杀父仇人,亦即是辛七娘的师妹韩紫烟的。
  他想起了好朋友段仇世劝告他的那些话:“是呀,我已经错过了十八年,也耽误了牟丽
珠的青春,如今我是不该再顾忌什么人言可畏,非得把丽珠找回来不可了。”
  要找到牟丽珠,首先要找到梅山二怪。
  他料想梅山二怪劫走了辛七娘,是决不会仍在梅山,等待仇家去找他们算帐的。天地这
么大,去哪里找他们呢?
  孟华走后的第二天,亦即是他接任崆峒派掌门之后的第三天,来了一位迟来的客人。这
位客人是丐帮帮主管羽延的师兄,也是丐帮中年纪最大的长老宣羽赞。
  宣羽赞本是洞真子邀来观礼的客人,如今迟来三天,当然已是知道了丹丘生接任掌门的
消息,变成了来给丹丘生道贺的人了。
  丹丘生听宣羽赞来到,不觉喜出望外,暗自想道:“丐帮消息,素来灵通。宣羽赞是丐
帮长老,我何不托他代为打探梅山二怪消息。”于是忙即出迎。
  寒暄已毕,宣羽赞说道:“请恕老叫化来迟三天,本来我是可以赴得及来观光贵掌门继
位的大典的,只因路上碰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至耽误了三天工夫。”
  丹丘生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得老前辈赏面光临,我已是深感荣宠。实不相瞒,我正
是有件事情想向老前辈讨教呢。”宣羽赞听他开门见山,就说有事问他,不禁有点诧异,连
忙问道:“不敢当。不知掌门要问何事?”
  丹丘生道:“邪派妖人之中,有号称梅山二怪的两个人,老前辈想必知道?”
  宣羽赞怔了一怔,心想:“怎的这样巧,他也要问这两个人?”随即笑了起来,说道:
“你说的梅山二怪,敢情是朱角和鹿洪了,前几天,我刚刚听到他们的消息。不过,请你告
诉我,你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消息?”
  丹丘生把内里复杂的因由原原本本的告诉宣羽赞之后,宣羽赞这才把前几天碰上的事情
告诉他。
  原来他在经过途中一个分舵之时,那个分舵刚好接获一个丐帮弟子的飞鸽传书,说是发
现梅山二怪的行踪。
  丹丘生道:“多谢老前辈告诉我这个消息。好,明天我就动身前往回疆,好歹也要找着
他们。”宣羽赞沉吟半晌道:“丹丘兄,你亲自出马,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也要拜托你一件
事情。”
  丹丘生道:“前辈不必客气,请说。”
  宣羽赞说出他的师弟和梅山二怪的关系,说道:“丹丘兄,要是你在回疆碰上了他,请
你看在我的份上一一”
  丹丘生约略知道一点关于仲长统和仲毋庸父子之事,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令师弟还
活在人间!”
  宣羽赞道:“不错,我也是几个月崩,才知道他当年未死,还活在人间的。”原来他三
个月前,曾经和金逐流见过一次面,他向金逐流打探,才知道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二十多年
前见过仲毋庸和梅山二怪之事。
  “我得到金大侠告诉我的这个消息,本来准备到崆峒山赴会之后,便去寻找他的下落
的。想不到途中便己有本帮弟子发现他的行踪,更想不到过了二十年,他还是和梅山二怪同
流合污。不过确实知道他现在还是活在人间,我和管师弟总算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我曾和帮主师弟商量过,念在他是先师唯一的儿子,要是他能够回来,我们决定不追
究既往。唉,说起来当年我也有过错,先师命他跟我出差,我没有好好管束他,以致他和坏
人勾结,事先我也毫不知道。”
  丹丘生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途中的分舵耽搁三天,原来是为了他的师弟。想当
年他几乎给他这师弟害死,如今过了三四十年,他还是要顾全同门的手足之情,可真难得!”
  宣羽赞道:“除了请你别要伤他之外,我还想托你带个口信,就把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
告诉他吧。”
  丹丘生道:“好,我告诉他,你们不究既往,叫他及早回头。是这样讲吧?”
  宣羽赞想了想,说道:“我这师弟心高气傲,虽然过了几十年,恐怕他的脾气还是未
改。你不必说得那样直率,只告诉他,我和管师弟对他都是十分思念,如今大家都是一把年
纪的老人了,只盼有生之年,能够彼此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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