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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50 梁羽生(现代)
厚,是武林中有名的富户。听说他死了之后,家产业已变卖,全部作他女儿的嫁妆。金银珠
宝就有几大箱。
  “消息传来,何洛将由丹丘生作伴,到米脂迎接他的未婚妻子,回到崆峒山再择吉成
亲。这条路可有一千多里。
  “黑道中人尤其注意这件事情,一说起来,都是艳羡何洛人财两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
敢打他的主意、
  “说老实话,我也曾动过心,但我也和所有的同道一样,自问惹不起丹丘生和何洛,倘
若不自量力,前去行劫,只怕一个铜钱都未得到,就要命丧他们之手。
  “我做梦也料想不到,我不敢去惹事,这件事却来惹我了。”
  虽然隔了十八年之久,他想起当年之事,似乎犹有余悸,不自觉的摸一摸脸上的伤疤。
雷震子急于知道真相,催他道:“怎的事情反而会惹到你的头上,说下去呀。”
  吉鸿静下心神,继续说道:“一天晚上,我劫了一个珠宝商人回来,很是高兴。哪知回
到家中,忽然发现一个陌生人在等着我。”
  “我吃了一惊,喝问:‘你是谁?为何擅入我家?’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认识
我吗,我是崆峒派的何洛,擅入别人家里,在你来说,是寻常不过的事,何必这样大惊小
怪。’笑声中只见剑光一闪,墙壁上已经现出九个窟窿。
  “何洛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曾听得黑道的朋友说过他的相貌。
我仔细一看,他的相貌果然和朋友说的相符。而他用的这招剑法,我也看得出来,确实是崆
峒派的连环夺命剑法。据我所知,当时崆峒派能使连环夺命剑法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洞冥
子,一个是丹丘生,还有一个就是何洛了。三人中洞冥子年纪最大,丹丘生年纪最轻,都不
可能是眼前这个人。是以不用怀疑,这个人自必是何洛了。
  “我吃了一惊之后,心中自忖,要是我用疯魔杖法对付他的连环夺命剑法,或许不会即
时落败,但在他这样奇快凌厉的剑法之下,我始终是逃不脱的。我暗自庆幸好在刚才没有鲁
莽,否则只怕我的身上,多少也要开了几个窟窿了。
  “何洛笑道:‘别慌,坐下来说话吧。你是黑道中本领最高的独脚大盗,我想不到你会
这样胆小的。’
  “我坐了下来,说道:‘不是我胆小,是你来得太突兀了。我和你河水不犯井水,你来
找我作甚?’
  “何洛说道:‘你是刚刚做案回来的吧?油水怎样?’
  “我以为他是替物主出头追讨的,便道:‘不算多,也不算少。劫来的珠宝,大约可值
四五千两银子。冲着你的面子,我可以交回一半给你。’
  “我正准备可能还有一番讨价还价出的。何洛却是哈哈大笑,说道:‘你的眼眶也未免
太小了,几千两银子,提也不值一提。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特地来送你一宗大生意的。少说
也值四五十万两银子,比你今晚所得要多一百倍。’
  “我惊异不已,说道:‘什么,你要和我合伙干没有本钱的买卖?”
  这个少林寺的叛徒,当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独脚大盗说出他的奇遇,把众人都听得惊异
不已,洞冥子斥道:“胡说八道,我那何洛师侄岂会邀你合伙打劫?”
  雷震子道:“让他说完之后,咱们再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不迟。”
  吉鸿继续说道:“不错,何洛那晚也是如此说道:我不是邀你合伙打劫,我要的话,那
笔钱本来就是我的。我是特地来把这宗大买卖送给你的。
  “他这样说,我倒是越发惊疑,不敢随即答应了。我说多谢你有心失照,但你我不过刚
刚相识,过去并没有交情,为何你要把一份值几十万两银子的礼物送上门来给我?
  “何洛答道:‘这很简单,因为你是当今本领最高的独脚大盗。而且我知道你是少林寺
的叛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只能是你的敌人,决不能是你的朋友了。这事你不答应的话,谅
你也不会对侠义道说出来。’
  “我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说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宗买卖,你总得先告诉我,我才知道
能不能答应你呀!’
  “何洛说道:‘好吧,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知不知道过两天我要到米脂去迎亲。我的未
婚妻子是关中大侠牟一行的女儿。牟家可说是武林的首富!’
  “我说我虽然孤陋寡闻,这样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我怎能不知?何先生,我正要向你贺
喜呢!
  “何洛微笑道:彼此彼此,我也向你贺喜。
  “我怔了一怔,说道:何先生,你是人财两得,我却喜从何来?
  “何洛说道:这宗大买卖,就是要你去劫牟小姐的嫁妆,还有要你把她劫走!”
  此言一出,全场不禁哗然。洞冥子忍不住又斥吉鸿:“天下哪有这种事情之理,要别人
去劫自己的未婚妻子?除非是有神经病的人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雷震子皱眉道:“洞冥道兄,你别一再打岔好不好,纵然他是‘鬼话’咱们也得听听他
说的理由!”
  吉鸿缓缓说道:“这也怪不得洞冥道长惊诧,当时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说:何先生,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你去迎亲,却要我抢你的未婚妻子?
  “何洛板起了脸,说道:谁和你开玩笑。说明白些,我是雇主,雇你替我办这件事情。
事成之后,我把妻子的嫁妆分一半给你!
  “我惊异之极,说道:你,你不喜欢牟一行的女儿?何洛说道:谁说我不喜欢,正因是
我喜欢她,才要你帮我这个忙!”
  越说越见离奇,众人不觉都是想道:莫非案中有案?
  “何先生,恕我愚笨,你不说还好,越说我可越糊涂了。你既然喜欢她,为何又要我把
她抢去?”吉鸿继续讲述那一晚他和何洛的对话。
  “何洛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我当真舍得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让你抢去吗,这不过是
串通做戏罢了!”
  “他这么一说,我登时明白几分,说道:哦,我明白了。敢情你是要我做歹角,你演护
花救美的大英雄?”
  “何洛笑道:不错,你把她劫走,我再把她救回来,但她的嫁妆,我只夺回一半。其一
半让你带走,当作给你的酬劳。这半份嫁妆,也值二三十万两银子了,你满意吧?
  “理由他是告诉我了,但我还不能不有怀疑。不错,他勇救佳人,那位牟小姐当然是会
感激他的。但他们已是定了名份的夫妻,这次他又去迎亲,还怕牟小姐不嫁给他吗?只为了
讨取未婚妻子的感激,值得安排下这一条苦肉计吗?何况还是要他的未婚妻受点委屈?
  “他见我迟疑未敢应允,好像猜到我的心思,说道:你不必多问,总之我不会骗你,照
我的话去做,有你的便宜。
  “三十万两银子对我的引诱太大了,我不禁患得患失,再问他道:何先生,或许你是有
难言之隐。你是雇主,照黑道的规矩,我也不能要求雇主把他们的秘密告诉我。但我要你保
证我不会送掉性命!
  “何洛道:已经和你说了是串通做戏,怎会要你性命?”
  “我问:你在勇救佳人的时候,也不会重伤我吗?”
  “他说:那就要看你了,你若是见色起心,欺负我的未婚妻子的话,我当然不会饶你。”
  “他得了我只是求财,决不劫色的保证之后,说道:那你就可以放心,最多我只令你受
点轻伤,丝毫也不碍事的。”
  “我蓦地想起还有一个丹丘生,说道:你策划这件事情,你的伴郎知不知道?何洛说
道:你是指丹丘生吗,他不知道。”
  “我说,如此说来,你就不能保证我的性命无忧了!何洛说道:我知道你必然有此一
问,但你不用担忧,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了。”
  “事关我的性命,我还是坚持要他说出他是怎样安排,我才能够放心。”
  开始说到丹丘生身上了,本来还有人小声议论的,此时也静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人
人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吉鸿继续道:“何洛道:‘你要知道我怎样安排吗?第一,我另外还约了两个
人,在约好的那天晚上,和你一同行事。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分薄你的酬劳,他们并非黑道
中人,只是为了帮我的忙,并不在乎金银珠宝的。说到这里,何洛拿出一顶熊皮帽子。这是
关外在高山采参的参客常戴的一种帽子以御奇寒的,但在关内却很少见。
  “何洛说道:‘行事那天晚上,你把这熊皮帽子戴上,帽檐朝后,他们就会认得你是自
己人了。”
  “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我问:我可以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何洛好像很不高兴,冷冷回
答:‘这两个人身份非同小可,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他这么说,我当然不便再问下去,
只好心里怀着一个闷葫芦了。”
  说至此处,场中窃窃私议之声不禁又是四起。“身份非同小可,不是黑道中人,那么这
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关外参客常戴的帽子,莫非是关外的武林人物?”“这件事也还不知是真是假呢,何
必胡猜!”
  场中只有孟华心中雪亮:“海兰察正是关外长白山派的,那时他虽然未曾做到御林中统
领,但也是一个官儿了。看来,那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是他!”
  歇了片刻,吉鸿接下去说道:“虽然有了帮手,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于是我再问他:你
既然不许我知道他们是谁,想必事先也不会让我和他们见面了,是吗?
  “何洛说道:当然,我说:‘那么就很难同时到达了,要是刚好我一个人先到的话,我
自问可是对付不了丹丘生。”
  “何洛好像是要鼓励我,说道:‘你也不可太过自谦。你老实回答我,不要客气。你见
过我刚才所使的连环夺命剑法,你自问可抵挡几招?’
  “我说三十招到五十招,大概还勉强可以。何洛一听我这回答,便喜形于色地说道:这
就行了。我也说老实话,丹丘生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一些。但你既然可以抵挡我三五十招,那
么料想最少可以挡丹丘生十多招的。
  “我说十招之后呢?何洛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傻瓜,你能够抵挡十招,暗中有个帮
你的人还会坐视你给丹丘生杀掉吗?那时他早已出现在丹丘生背后了!’
  听他说到这里,稍微会用一点脑筋的人都已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人了。果然便听得吉鸿
说道:“我已然明白几分,但还是故意问他,既然不是你邀来的那两个帮手,那还有谁会暗
中帮我的忙?你不告诉我,我还是不能放心!
  “我坚持要他非说出来不可,何洛皱了皱眉头,终于说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那个暗中帮忙你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我!”
  此言一出、全场不禁哗然。洞冥子眉心打结,似乎想骂吉鸿,但由于接连碰过雷震子两
次钉子,此际心里虽然惊怒交并,却是不敢再说了。
  吉鸿缓缓说道:“我这可完全懂了,他是想假手于我,除去丹丘生,免得有人和他争夺
掌门弟子之位。当然所谓‘假手’也还是他自己动手的。嘿,嘿,他这计策可定得真妙,真
狠,当丹丘生正面与我交手之时,他在背后突然给丹丘生一剑,有谁能够知道?”
  这次崆峒派的规任掌门人洞真子不能不说话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门
上下,谁不知道我那何师侄品行端正,岂能有这卑鄙的念头?即以当年的声望而言,丹丘生
除了武功比他较胜一筹之外,处事的精明能干,是远远不如他的。他实在无须以谋杀丹丘生
的手段来夺掌门弟子之位!”
  他以掌门人的身份说话,雷震子不便驳他,却对吉鸿说道:“你只说事实,别发议论。
后来怎样,赶快说吧!”弦外之音,已是把洞真子也责备在内了。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虽然明白洞真子替何洛的辩护,却是认为吉鸿的揣测也不无道理
了。只有孟华,则是另外一种想法。”何洛想除掉我的师父之心那是不用猜疑的了,不过恐
怕也还是次要的。事情不会仅仅是为了要争夺掌门弟子之位这样简单!”
  在大家急于一知究竟的等待之下,吉鸿终于把那天晚上的事实说出来了。
  “何洛安排好行程,在他从米脂接亲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他会在一座深山中的古庙过
夜。约定我在那天晚上动手。
  “那天晚上,我依约前往,不料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当我到达那座古庙的时候,便听得里面有呻吟声,似乎有人已受了伤!”
  雷震子问道:“受伤的是丹丘生还是何洛?”
  吉鸿说道:“都不是,是护送嫁妆的牟家仆人。”
  “我听得有人在骂‘狗强盗’,也听得有人在叫,‘还不赶快去找小姐回来!’我心头
一跳,只道有人已是先我而来,把嫁妆和新娘子都抢走了。”
  “我冲进庙里,有两个未受伤的仆人大叫强盗又来了。无可奈何,我只好把他们杀了灭
口。我定睛一看,庙里有牟家仆人的尸体,有昏迷不醒等于已死的人。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说
出话的人了!刚才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见丹丘生,不见何洛,那位待嫁的牟家大小姐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最关心的是那几箱嫁妆,好在没有给人搬走,我打开一个箱子一看,果然里面满是
金银珠宝!我大喜过望,没有丹丘生在这里对我更好,我用不着冒和他动手的危险了。此时
我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和何洛是死是活?”
  “我匆匆把那几箱嫁妆搬上驴车,可是正当我要溜走的时候,丹丘生忽然回来了!”
  “只他一个人吗?”雷震子问。
  “不错,就只他一个人,何洛仍然不见露面。我吓得傻了,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动手。”
  “唉,何洛以为我最少可以抵挡他的十招,我自己也以为是可以的。但何洛和我的估计
都错了!”
  “不过三招,我便给丹丘生刺伤。喏!你们瞧,我这脸上的伤疤,便是那天晚上丹丘生
给我留下的!”他摸一摸脸上的伤疤,似乎心中犹有余悸!
  洞真子冷冷说道:“丹丘生为何会放你走?”他自以为是抓着了破绽。
  吉鸿说道:“保命要紧,无可奈何、我只好把秘密披露出来,大声叫道:‘是何洛叫我
来的!我最多只是帮凶,你可不能杀我!’”
  “丹丘生听了我的话,似乎呆了一呆,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清脆的啸声,似是
女子所发。丹丘生面上变色,突然收敛,喝了一声:你给我滚!他却先我而走了!”
  “我哪还敢搬走嫁妆,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金创药也无暇去敷,忍着疼痛,立即飞
奔。当我跑过山坳之时,还隐隐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料想是有人在谷中交手。”
  洞真子忽然发间:“是什么人交手,你可曾见到?”
  众人觉得洞真子此问未免有点愚味,心中都是想道:“假如吉鸿不是编造谎言,按当时
的情势而论,他哪里还有功夫和胆量跑近去看?洞真子实是多此一问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吉鸿答道:“当时我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伤口都无暇敷上金
创药呢,我焉敢多惹闲事?金铁交鸣之声从山谷底下传出,我在山上跑,只闻其声,不见其
人。”
  吉鸿作供完了,众人部觉得案中有案,大是蹊跷。谁都不敢随便开口,静默了一会儿,
还是雷震子首先说话:“如此看来,谋害同门的不是丹丘生,反而是何洛了。”
  洞真子道:“何洛的父亲,我的师弟洞玄子后来曾经找到两个受伤未死的牟家仆人,据
他们的目击作供,他们亲眼见着何洛确实是被丹丘生所杀!”
  金逐流道:“据吉鸿所说,他只发现受了重伤的牟家仆人,可没发现有何洛的尸体!”
  吉鸿续道:“我再说得清楚一些,牟家总共五个仆人,有一个早已给人杀掉,有两个重
伤昏迷,还有两个伤得较轻给我打死,不可能还有另外的牟家仆人在另一处地方看见何洛给
丹丘生杀掉!”
  金逐流道:“而且假如真的是何洛给丹丘生杀掉的话,那些仆人应该指名道姓,骂丹丘
生才对、但吉鸿听到的,他们只是骂狗强盗!”
  洞冥子道:“吉鸿的供词是真是假暂且搁在一边,但即以他的供词本身是说,他是曾经
听得有人在谷中交手的,焉知不就是丹丘生在把他打发之后,又去追杀何洛呢?”
  雷震子道:“纵然如此,那也是因为丹丘生已经知道何洛要谋杀他,他为了自卫才杀何
洛的!”他这样已经是顾全洞真子了。不过这样解释,也算是合乎情理。
  洞冥子松了口气,暗自思量:“原来吉鸿知道的不过是他亲身经历的一小部分事情,我
倒是不必过分担忧了。哩,嘿,反正死无对口,要驳他的话又有何难?”于是未曾开言,先
发三声冷笑。
  雷震子怒道:“洞冥道兄,你笑什么?”
  洞冥子道:“雷老前辈,我不是笑你。我只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好笑!”雷震子道:“哪
一点好笑?”
  洞冥子并无直接答他,却回过头来,向金逐流发问。
  “金大侠,你是否相信吉鸿的说话?”洞冥子问道,眉宇之间,颇有轻浮之态。
  金逐流道:“我并无成见,但咱们既然是为了求得此案的真相,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辞。
吉鸿的作供是真是假,固然可以存疑,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洞冥子道:“我总觉拿他的证供来对证我的洞玄师兄的说话,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有点可
笑了。吉鸿是少林寺的叛徒,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问这样的一个人,焉能和我的师
兄相提并论?”
  吉鸿大声说道:“不错,我过去是曾作恶多端,如今后悔莫及。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忍
见丹丘生被你们冤枉,我要拼死为他作证,稍赎前罪!”
  洞冥子道:“有谁可以给你证明所供是实?”
  吉鸿道:“丹丘生!”洞真子摆出掌门人的身份说道:“按照规矩,丹丘生是被指控的
疑犯,你帮他辩护,他就不能作为你的证人。还有别的目击证人没有?”
  吉鸿愤然说道:“我早已说过,目睹我进入那古庙的人,除了丹丘生之外,早已死了!”
  金逐流忽道:“我也有一事想请问道兄。”洞真子道:“何事?”金逐流道:“请问除
了业已死去的洞玄子之外,还有谁人曾经见过那两个指证何洛是被丹丘生所杀的牟家仆人?”
  洞真子道:“没有!”金逐流也冷笑一声,说道:“好,要是你们认为只能相信你本门
中人的话,那我也就不必再问下去了。”
  雷震子也是心中有气,说造:“对呀,若然如此,你们尽可自行定罪,何必多此一举,
主持什么公道?”
  洞真子连忙放宽口气说道:“老前辈误会了,我并非偏听一面之辞,不过正如金大侠所
说,是要查究吉鸿的证供真假而已。”金逐流道:“他的话既然除了丹丘生之外,无人可以
证实,你又如何查究?”
  洞真子道:“是呀,既无人证,那就只能根据常理判断了。吉鸿的供词,一来太过不合
情理,二来他又是声名狼藉的武林败类,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了。”
  雷震子道:“他与何洛无冤无仇,也没受过丹丘生的恩惠,照他所说,他还是受过丹丘
生的创伤的。他为什么要捏造谎言,反而替丹丘生辩护?”
  洞冥子道:“这只能问吉鸿了,不过问他恐怕他也不会说真话的!”
  吉鸿怒道:“反正我说的你们也不会相信,那我还能再说什么。”
  洞冥子忽道:“金大侠,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金逐流冷冷说道:“你是本案的控方,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洞冥子缓缓说道:“依我看来,恐怕是有人要帮丹丘生洗脱罪名,吉鸿知道那人的用
意,反正他已经做了许多坏事,也不怕多认一桩。他帮那人的忙,那人当然也会帮他向少林
寺说情的。”
  江上云勃然大怒,说道:“你这样说,是疑心我教吉鸿捏造口供的了。哼,那我也要不
客气说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洞冥子满面通红,说道:“什么,江二公子,你,你骂我是小人!”
  金逐流心里想说的话给徒弟从口中说了出来,心中大感痛快。有意让他说了之后,这才
斥道:“上云,你怎么对前辈如此无礼,还不快过来贻罪。洞冥道兄,我这徒弟性情鲁莽,
说话不知检点,你看在我的份上,可莫见怪!”弦外之音,江上云的说话只是“不知检点”
而已。至于他说的究竟对是不对,做师父的可没作结论。
  洞冥子越发难堪,怫然说道:“不用了。我怎敢当金大侠高徒的赔礼!”江上云乐得他
有此言,把跨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了。
  丁兆鸣微笑说道:“洞冥道长不必动怒,上云世兄,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是来寻求事情
的真相,不是来吵嘴的,对吗?说到吉鸿的供词是真是假,我倒有一个旁证,可以证明他刚
才那番话大概不是胡乱捏造。”
  洞真子道:“哦,什么旁证?”丁兆鸣道:“有人要把吉鸿杀了灭口,连我们也几乎遭
了鱼池之殃。”
  洞真子暗暗吃惊,但却不能不明知故问:“哦,有这样的事,那人是谁?”
  丁兆鸣道:“是江湖上擅于使毒的妖妇辛七娘!”
  “辛七娘”的名字一说出来,场中不禁又是群情耸动,纷纷议论。“难道这妖归也和此
案有关。”“是谁把她请出来作凶手的?”
  雷震子道:“请大家静些,让丁大侠说出事情经过。”
  丁兆鸣道:“我们本来是要把吉鸿捉回少林寺的,下了崆峒山之后,第二日途中就碰上
这个妖妇……”
  丁兆鸣继续说道:“我们正在路旁的茶铺歇息,那妖妇来得有如鬼魅,倏的观身,立施
毒手。幸亏江公子挡在吉鸿身前,出剑得快,只一剑就削去了她的覆额青丝,这才把她吓走
的。”
  洞真子故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将那妖妇擒下?”
  江上云愤然说道:“那妖妇的暗器没打着吉鸿,却打伤了我。丁叔叔为了照料我,只好
暂目让那妖妇逃了。”说至此处,拿出三枚黑黝黝的梅花针。
  他把这三枚梅花钉放在手帕上,拿去交给雷震子,说道:“雷老前辈,你见多识广,请
你法眼鉴定,是否那妖妇的独门暗器?”
  雷震子仔细审视之后,说道:“不错,这是辛七娘淬过五毒的梅花针。天下能用这种毒
针作暗器的只有两家,另外一家是川西唐家。不过唐家的毒针是暗红色的,这妖妇的毒针则
是紫黑色的。唐家的毒针,中了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肤色都变得通红,那时纵有
多好的内功,多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法医治,必定身亡。但这妖妇的毒针更加厉害,六个时
辰之内,就会全身瘀黑而亡的。两位道兄要是不相信的话,不妨就拿这三枚毒针试一试。”
  这话自是有意挖苦洞真、洞冥不肯相信别人的,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岂敢试这毒针?
洞真子讪讪说道:“江世兄的说话和雷老前辈的鉴定,贫道岂敢稍有怀疑?”
  江上云继续说道:“幸亏丁叔叔有天山雪莲泡制的碧灵丹,我一受伤,他便立即给我料
理。用磁石将那三枚毒针吸了出来。但虽然如此,我也还要打坐六个时辰,才能恢复。这就
是我们为什么迟来的原因了。”
  丁兆鸣接着道:“那间茶店离此不到一百里,当时,目击这妖妇行凶的还有茶店的老
板,人证物证大概可算得是齐全了吧?”这话他是盯着洞冥子说的。洞冥子力待镇定,淡淡
说道:“丁大侠和江公子说的话我当然是相信的,不过‘杀人灭口’四字,似乎还可商榷!”
  江上云怒道:“这妖妇和我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她来暗算吉鸿,不是杀人灭口是为什
么?”
  洞冥子道:“吉鸿作恶多端,仇家之多,自必难免,说不定是他曾经得罪过这个妖妇,
她是来为自己报仇呢?”
  吉鸿说道:“我和这妖妇过去是曾相识,但那时正是同恶相济,怎能会是仇家?”
  洞真子道:“或者你是有别的仇家,请这妖妇出来杀你?”吉鸿说道:“与我为敌的人
十九是侠义道,他们料想也不会求助于这个妖妇!”
  洞冥子道:“你总干过一件黑吃黑的事吧?”吉鸿说道:“不错,那就是剩下来的十分
之一的黑道上的对头了。但我知道,他们是没一个够得上份量去请那妖妇的!”
  江上云冷笑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除了是杀人灭口,还能再是什么?”
  洞冥子勃然作色,说道:“江二公子,你这话也未免武断了些!好吧,我们就姑且相信
她是杀人灭口,请问指使她杀人灭口的是谁?那妖妇有说出来没有?”
  江上云怒道:“她怎肯亲口说出来?”洞冥子冷冷说道:“那么谁又能够断定她是为了
此案才去杀人灭口?”
  本来对辛七娘“杀人灭口”的指控倘若能够成立的话就可以连带证明吉鸿井非编造谎
言。此时大多数人也已相信了吉鸿的证供,认为洞冥子是嫌疑最大的指使人了。想不到洞冥
子还有这番狡辩。
  虽然强辞夺理,但苦无对证,却还当真没有办法驳他!
  正当洞冥子侧目斜视,嘴边挂着得意的冷笑之际,忽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爹
爹!”
  这女子一出现,金逐流是大为诧疑,孟华是惊喜交集,洞冥子却是面色大变了。
  原来走进场中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金逐流的女儿金碧漪!
  “爹爹,你要替我报仇!”金碧漪一面向父亲走来,一面叫道。
  “报什么仇?”金逐流也不禁吃了一惊问她了。
  “你们把那妖妇交出来给我!”金碧漪未答父亲之前,一走进来,就冲着洞真子和洞冥
子伸手要人了!
  洞真子心里惊惶之极,但他可也装得真像,说道:“哪个妖妇?”
  金碧漪朗声说道:“除了辛七娘还有哪个妖归?”
  洞真子眉头一皱,说适:“金姑娘,你伸手问我们要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也正想找这
妖妇呢!”
  金碧漪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作不知?那妖妇就在你的清虚观里,你是掌门,还敢
说不是你包庇她的吗?”正是:
  恶行岂能长隐庇,清虚观里庇妖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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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五十一回 揭发奸谋呈密信 原来毒妇害亲夫   洞真子佯作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金碧
漪道:“我说辛七娘这妖妇躲在你这清虚观里,你敢抵赖么?”
  洞真子叫道:“什么,有这样一回事情?我敢发誓,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个妖妇!”他
这话倒并非抵赖,辛七娘是把金碧漪囚禁在洞冥子所住的地方。这件事情,洞冥子起初本是
想连师兄也瞒住的,不过,后来还是给他的师兄知道了。辛七娘不放心让任何人接近金碧
漪,她独自在那密室看守,甚至连洞冥子也不许进去的。清虚观里,见过辛七娘的,只有洞
冥子和他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
  金碧漪怒道:“你是崆峒派的掌门人,我不敢说你和那妖妇有所勾结,但最少也是得到
你的允许,否则怎能躲进你的观中?”
  洞真子道:“我已经发过誓了,金大侠,你应该信得过我还不至于是说假话的人吧?”
他不向金碧漪发言而问她的父亲,显然已是甚为不满,不屑加金碧漪争论了。
  金逐流只能说道:“漪儿,不能对长辈说话如此无礼,洞真道长是一派掌门,他说不知
情当然就是不知情了,这事大概另有蹊跷,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吧!”
  许多人的目光不觉移到洞冥子身上,在崆峒派中,他的地位是仅次于掌门师兄的人,倘
若此事真的与洞真子无关,那就只能予他有关了。
  洞冥子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情,我也委实不知。”
  雷震子缓缓说道:“大家都莫发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贤侄女还是请你说给大家听
吧。”
  金碧漪道:“三天前我到崆峒山想找我的爹爹,途中碰上那个妖妇,我躲避不及,被她
所擒。”
  洞真子问道:“为何她要捉你?”金碧漪道:“从她的口中,我知道她曾想谋害我的江
师兄,没有成功。这件事始终会给我的爹爹知道的,她是要把我掳为人质,要胁我的爹爹。
她捉了我,就把我带上崆峒山了。”
  洞真子道:“你说她把你囚禁在清虚观,你见过观里的道人么?”
  金碧漪道:“我中了她的酥骨散之后,在上了崆峒山之后,未进清虚观之前,她又点了
我的穴道。我是今早逃出来,才知道这几天是被囚在你这座道观里的。”洞真子道:“你既
然中了这妖归的毒,又怎能逃得出来?”
  金碧漪淡淡说道:“难怪你惊奇了,大概你们做梦也料想不到,居然会有人给我送了解
药吧?”
  洞真子道:“金姑娘,你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替你欢喜还来不及呢!难道我还
会幸灾乐祸吗?不过我倒想知道,那个送解药给你的人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
  金碧漪冷笑道:“多谢你的好心。那个人是谁,和本案无关,你无须知道,我也不想告
诉你。那个人说,到了他认为可以露面的时候,他自然会出来的。你等着瞧好了!”洞真、
洞冥心里惊疑不定,场中群豪,也都是揣测纷纷。不过她虽然没有说出来,金逐流和雷震子
却已猜到了这个神秘人物是谁。
  还有一个人是不用猜想,便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的。“决没有别的人了,一定是天下
第一神偷快活张无疑!原来他昨晚是假装没有得手的,不但那妖妇给他骗过,我也给他骗过
了。”孟华心想。
  原来快活张昨晚是用偷天换日的妙手空空手段,把预先准备好一模一式的假药换取了辛
七娘的真解药。辛七娘还以为是自己警觉得早,没有给他骗去呢。哪知当快活张假扮的洞冥
子在和她谈话之时,早已不知不觉将解药换了。她却以为自己已经收回了解药。
  雷震子道:“那妖妇呢?”金碧漪道:“我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没人阻拦,也不知
那妖妇是到哪里去了。”
  洞冥子松了口气,暗自想道:“辛七娘手段毒辣,人也机灵,想必是一见不妙,便即逃
了。她没被对方所擒,我就有办法可以自圆其说了。”
  当下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兄,看来恐怕是咱们家门不幸,又要再来一次清理门户
了。”
  洞真子登时醒悟,苦笑说道:“金姑娘,你不愿告诉我那就算了。不过,你失陷在我的
观中,我还是要向你深致歉意的!”金碧漪冷笑道:“只是道歉就算了吗?那妖妇何以能够
躲在你的观中,你还想推卸关系?”
  洞真子道:“金姑娘,请你说话客气一些,你这样说,难道以为我和那妖妇是有勾结?”
  金碧漪冷冷说道:“只有你自己明白。你老老实实说吧!”金逐流道:“漪儿不可无
礼。洞真道长,请原谅小孩子不会说话。不过她受人欺负,想要明白事情真相,那也难怪她
是急躁了些。”
  洞真子作出十分悲痛的神情,说道:“清虚观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令我痛心!真
相如何,目前虽然尚未明白,但我身为崆峒派掌门,对此事自是不能卸责。金大侠,我应当
先向你们父女赔罪。”金逐流侧身避礼,说道:“赔罪不必了,但请贵掌门给我们一个满意
的解释。”
  洞真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树大有枯枝,敝派有数百弟子,看来恐怕是又出
了一个败类。”
  江上云气愤不过,冷笑说道:“我的师妹被妖妇所擒,藏在你的清虚观里,这可不是一
件小事啊,你认为只是你的一个弟子所为么?……”底下的话未曾说完,却给金逐流眼色阻
止了。他想继续说的是:“要是他背后没有靠山,他敢这样大胆?”不过他虽然没有坦直的
说出来,大家亦已猜想得到,他要说的乃是什么了。
  洞真子咳了一声,仍然是那副十分悲痛而又装作受了几分委屈的神气说遗:“我管教门
下不严,失察之罪,实是罪无可恕。不过,我确实是毫不知情!”
  洞冥子接着说道:“就这件事情看来,恐怕也只能是和我师兄所说的这样了。有一个本
门败类,瞒着掌门师兄和我,私自和妖妇勾结,囚禁金大侠的女儿。”两人一唱一和,口头
虽然认“罪”!。但认的只是“失察之罪”,实际还是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金碧漪正想说话,忽听得有个声音冷笑道:“好一招避重就轻的手法,但接二连三的使
用,只怕任何高招也不灵了。”正是刚才用腹语说话的那人声音。
  洞真子假装没有听见,问金碧漪道:“金姑娘,你还想说什么?”金碧漪心里暗叫“痛
快”,笑道:“我要说的话早已有人替我说了,你没听见么?”
  洞真子面上一红,说道:“我早说过,我决不卸责。金姑娘,你放心吧,你在我的道观
遭人绑架,我一定替你彻查!”当下装作大发雷霆,命令大石道人负责回观“彻查!”当玉
虚子被人暗算之后,他也曾要这样“彻查”过的,此时连许多平素对他没有成见的人也是不
敢相信他了,心中俱是想道:“此事只怕又是不了了之!”
  众人心里的说话,忽地又给那个擅于腹语的人说了出来:“不必装摸作样了,你要彻查
的话,首先就要问你的师弟洞冥子!”话说得很大声,洞真子不能装作听不见了!
  洞真子喝道:“什么人,有胆的站出来说话!”
  那人说道:“不错,现在是该轮到我出头说话了。我先要指证和那妖妇勾结的人,不是
别人,正是这位要作崆峒派继任掌门的洞冥子!”
  洞冥子大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出来,和我对质!”口中说话盛气凌人,却已掩盖不
了心头的恐惧。
  正当所有的人都在注目要看谁出来的时候,有两个崆峒派的弟子先自气急败坏跑来,叫
道:“禀掌门,不好了。”
  洞真子道:“什么不好?”那两个人道:“我们没查到那个妖妇,却发现大野道兄给人
点了穴道,藏在后院的假山洞里。”这两人是刚才奉命跟大石道人回去“彻查”的,他们所
说的大野道人则是洞冥子留守观中的弟子。
  洞真子霍然一省,说道:“好呀,一定是奸人冒充本门弟子混进这里来了!”
  那个擅于腹语的人已经走了出来,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是我冒充大野道人、但奸
人可不是我!”这次他不再用腹语说话,声音也突然变了,好像是个女子。
  这刹那间,全场起哄,登时就有几个崆峒派的大弟子扑上前去,要抓这个身材瘦小的假
大野道人。
  只听得“卜通”“卜通”几声此起彼落,那几个崆峒派弟子全都跌了个仰八叉!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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