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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宝钗缘

_35 梁羽生(现代)
  楚平原的本领与精精儿在伯仲之间,比牟世杰则略逊少许,但他这时拼了性命,却是勇
不可当。牟世杰解了他一口气攻出的十几招“两败俱伤”的刀法,也不由得有点心惊。
  史朝英悄悄的在掌心里扣了三枚透骨钉,觑个真切,一抖手就向楚平原上中下三路打
去。楚平原在两个强手夹攻之下,哪里还能尽数躲避?还算他刀法精严,上中两路的透骨钉
给他宝刀磕飞,脚踝却已是中了一枚透骨钉了。
  楚平原大笑道:“你们恃多为胜,还要动用暗器,哈哈,我今晚可是识得你这位绿林盟
主的威风了!”牟世杰道:“朝英,不必再发暗器了,我要让他输得心服。精精前辈,你—
—”他的意思是想请精精儿也退下。精精儿道:“盟主,别忘了宇文虹霓的手下就会赶来。
咱们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候,否则这份札物就值不得大价钱了。”牟世杰一想也对,当下也就
不再言语。其实楚平原此际业已受伤,即使牟世杰以一对一,那也是不公平的楚平原嘿嘿冷
笑,他在敌人猛烈攻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说话,也不屑于再斥骂牟世杰了。牟肚杰运剑
如风,着着进迫,精精儿更是仗看超卓的轻功,乘暇抵隙,从四面八方袭来,试探楚平原的
弱点,攻势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楚平原脚踝受伤,跳跃不灵,但仍是兀立如
山,一步也不退让!双方高呼酣斗,只见剑影刀光,尸似雷轰电闪,直打得沙飞石走,地转
天旋!
  激战中精精儿看出一个破绽,身形一晃,抢进空门,短剑一指,疾刺楚平原腰胁的“愈
气穴”,楚平原猛地一声大喝,反手就是一刀,这一招用得惊险绝伦,他是拼着被精精儿的
短剑插入身体,也要卸下他一条臂膀。只听得“嗤”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划破了楚平原的
衣裳,楚平原已是一刀斜切下去!精精儿的轻功本领确是超卓不凡,也见机得快,就在这双
方性命部悬于俄顷之间,他霍的一个“凤点头”,楚平原那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肩头削过,
刀锋未曾削下,精精儿已是退出了三丈开外。但因精精儿的进退如电,他那一剑,也就只能
划破楚平原的衣裳,而来不及将他划伤了。
  史朝英跌足叹道:“可惜,可惜!”牟世杰忽地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咱们的阎王帖
子已下,他躲得三更,躲不过五更。朝英,你瞧着!”唰的一剑刺去,楚平原一声怒吼,只
见血光迸现,楚平原果然中了一剑!原来牟世杰聪明之极,打了几十回合之后,已想出制胜
之法。楚平原脚踝受伤。弱点在于下盘,牟世杰趁着精精几正在向楚平原攻击之时、倏地以
奇诡莫恻的剑招,佯攻中路,忽地交招,一剑就向他的脚踝受伤之处刺去。楚平原跳跃不
灵,迫得弯腰用了一招“下手刀”招架,牟世杰剑锋斜掠而上,登时就伤了他的左胁。
  牟世杰哈哈笑道:“姓楚的,还充好汉么?”楚平原厉声喝道:“牟世杰,你好狠毒,
好卑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雁翎刀更是使得泼风也似,牟世杰笑道:“量小非君子,无
毒不丈夫。
  在你行走江湖,这句话也没听过么?打架还能讲究什么仁慈的打法么?”精精儿见楚平
原中剑受伤,想要邀功,也攻得更紧了。
  楚平原强提口气,猛烈反击,实是已到了回光反照的阶段,哪能长久支持?过不多久,
身上又接连中了精精儿的两剑,这两处伤口都有五寸来长,伤得更重,血流如注。牟世杰见
他仍然不肯投降,还当真有点担心他流血过多面死。正想插剑归鞘,用擒拿手法拿他。忽听
得精精儿喝道:“来者是谁?”
  这时楚平原已是摇摇欲坠,但那柄雁翎刀仍是紧紧捏在手中,狂呼乱新,他流血过多,
本来早就应该晕过去了,只因强敌在旁,他心中存了与敌偕亡之念,精神才能维持紧张,未
至晕倒。但虽然未曾晕倒,亦已近乎疯狂状态,挥刀御敌,只是出于本能而已,根本就己不
成章法。
  牟世杰觑个真切,一招“伏虎降龙”的擒拿手法使了出来,眼看就要抓着了楚平原的琵
琶骨,忽听得“呼”的一声,黑暗中突然有件东四向他横扫过来,听风辩器,似是软鞭之
类,势道急劲无比,牟世杰无暇伤敌,先顾自身,反手一抓,这才看清楚是条拇指般租大的
绳索,夭矫如龙,牟世杰一抓抓空,那条绳索已是从他的头顶横扫过去。
  牟世杰大怒喝道:“是谁来此捣乱?”正要拨出剑来,将那条长绳削断,忽听得史朝英
尖声呼救,原来她正自游目四顾,察看有没有人,那条绳索突如其来,已是将她拦腰卷起。
  悬岩上出现两条黑影,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叔叔,你救错人啦,这是个女的!”一
个粗豪的男子声音笑道:“没错,先拿女的!再换男的!”牟世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
是盟主身份,倘若给人将他妻子掳去,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悬岩上的那个飞索卷人的汉子,正是要把牟世杰引开,他那条约索长达五丈有多,半空
中蓦地一抖,把史朝英抛了出去,笑道:“大盟主,别心慌,谁要你的臭婆娘,掳人勒索的
行径我还不屑为之呢!”史朝英是向着另一个方向抛出,牟世杰明知对方是要把他调开,但
他又岂能坐视妻子摔死?牟尴杰轻功不及精精儿,却也不弱,情急之下,双脚一撑,如箭离
弦,三伏三起,及时追上了史朝英,史朝英正自头下脚上的摔下来,恰好得大夫接着,倘若
再迟片刻,她就要碰着岩石,摔得脑浆涂地了。牟世杰救下了妻子,离开楚平原,亦已是在
十丈开外了。
  猜精儿发现了悬岩上的黑影,虽是吃凉,却仍然不肯放过楚平原。
  精精儿脚步虽快,那条绳索来得比他更快,绳索从悬岩垂下,五丈有奇,矫若游龙、
“呼”的一响,便自半空横扫过来,使的竟是软鞭的招数。寻常的软鞭最多不过丈来长,太
长了便挥动不灵,但这条绳索五丈多长,又是从那么高的悬岩上扫下来,竟然如臂使指,此
人功力之高,也可以想见了。
  精精儿一生不知会过多少能人,哪一样兵器没有见过?但有人能使这样长的“软鞭”,
他却不但是“见所未见”,且是“闻所未闻”,更吃亏的是那人高踞悬岩之上,只有那人打
他,他却打不到那人。
  精精儿手握金精短剑,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唰地平空跳起,避开正面,便要一剑
削断那条长绳,但他轻功虽然超妙,却怎及得长绳在空中的挥洒自如,只听得“呼”的一
声,那条长绳拐了个弯,又向他拦麒卷到,精精儿一剑切下,剑锋尚未触及绳索,脚踝先被
抽了一“鞭”,精精儿跌了下来,连忙在地上急翻筋斗,几个筋斗翻出七八丈外,离开了那
条长绳所能扫荡的范围,这才敢站起来,败得也可算是狼狈之极了。
  精精儿站了起来,只见那条绳索已把楚平原卷住,正在扯他上去。精精儿又惊又怒,将
扣在掌心的三枚铁莲子疾忙打出,但也已迟了,只听得叮叮声响,精精儿的铁莲子打不得那
么远,那么高,全都碰在岩石上。楚平原则早已被扯上悬岩。
  牟世杰接下了史朝英,这才匆匆赶到。精精儿道:“盟主,如何?”史朝英吃了那人大
亏。又气又恨,说道:“世杰,唁们可不能让到口的馒头给人抢去。”牟世杰面色一沉,挥
手说了个字:“追!”其实牟世杰也已有几分怯意,但自己的妻子这么说,他却不能不要这
个面子。
  这峭壁上寸草不生,却长满了青苔,大雨过后,滑不留足,精精儿仗着绝顶轻功,兀自
提心吊胆,好几次险些失足。牟世杰轻功较弱,不能像精精儿那样施展“壁虎游墙”的绝
技,只好摸索前进,抓着石头凸出来的棱角,一寸一寸的爬上去。有时抓不着棱角,就硬以
指力插进石壁,艰难费力之处,实在难以形容。
  峭壁上那汉子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精精儿,你打我三枚铁莲子,我奉送你几块石
头!”精精儿正爬到峭臂中间凸出的部分,无处躲藏,全身暴露,只听得呼呼声响,碎石已
是纷纷打下,精精儿是个武学大行家,听风辨器,这些碎石竟然都是向着他的穴道要害打
来!精精儿大吃一惊,连忙挥舞短剑拔打,他手上一使劲,脚下也就难免踏得重了一些,陡
地一滑,石子未打中他,他已是四脚朝天的跌下来了。幸而他轻功超卓,在半空中翻了一个
筋斗,使急坠之势稍为缓慢,跌到地上,这才不至伤得太重。但也伤了背脊,疼得他忍不住
叫出声来,大叫过后,这才破口大骂。
  那汉子笑道:“我这手段就算阴毒了吗?哼,我还不曾把大石头推下来压死你呢!”
  精精儿心头一凛,不敢再骂,只听得那汉于哈哈大笑,去得远了。牟世杰只不过爬上三
丈来高,连忙跳下,安慰精精几道:“算了,这人武功太强,而且是他在暗处,也不知还有
没有同党,咱们即使追上了他,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且待天明之后再说吧。”精精儿背脊受
伤,虽不很重,至少也要养息三天,方能施展轻功,只有自叹晦气。
  楚平原被那人用长绳卷了上去,心中也是奇怪之极,那人将他搓在背后,楚平原也看不
见他的面貌,但从那人高大的身材与超卓的武功看来,楚平原想来想去,他的朋友中却没有
这样人物。
  一个少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道:“叔叔,你也忒好心肠,只是使那老猢狲摔了一
跤,太便宜他了。”那汉子笑道:“要是在平地之上,我只怕还未必打得过那两个人呢。我
要赢就得凭着真实的本领赢他,待那老猢狲伤好了,我再去找他打一架。”
  楚平原不知这汉子是什么人,初时还有点担心,怕这人也是像牟世杰一般,不怀好意,
要把他送去给宇文虹霓当作礼物,如今听了他和这少女的对话,这才知道他是真正为了救自
己而来。楚平原想要道谢,但因伤得太重,有气没力,己是说不出话来。正是:却喜荒山逢
异士,横空挥索救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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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四十二回 翰海风砂埋旧怨 空山烟雨织新愁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四十二回 翰海风砂埋旧怨 空山烟雨织新愁   楚平原筋疲力竭,又受重伤,实已疲劳不堪,因此紧张的心精一过,就迷迷糊糊的睡着
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平原渐渐恢复了知觉,床温褥软,十分舒服,似是睡在炕上。屋内
有人正在说话,唧唧呱呱,娇柔清脆,正是昨晚那女孩子的声音,说道:“承弟,可惜你昨
晚没有跟来,你爹爹在悬崖上吊下长绳,将这位楚相公救了起来,那才真叫好玩呢!和他打
架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活像猴子,跳得比猴子还灵,形状滑稽得很,可是后来也给你爹爹一
把石子就把他打得四脚朝天了。”一个稚嫩的童音说道:“褚姐姐,你昨晚又不帮我说话,
我妈不许我去,有什么办法。那猴子模样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精精儿,是个坏人。”那
女孩子道:“你怎么知道?”男孩子道:“我外公曾上过他的当,我妈说的,”
  楚平原心道:“原来他们已知道我是谁了。听这孩子的说话,救我的这位恩公,似乎和
精精儿也有点过节,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辈?”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那女孩子约莫已有十五
六岁年纪,长得十分秀气,那男孩子似乎是十二三岁模佯,黝黑茁壮,和那女孩子差不多一
般高。
  那男孩子叫道:“爹爹,客人醒来啦!”那女孩子笑道:“嗯,你躺着别动,待我去看
我爷爷醒了没有。”朝阳初出,刚上纱窗,正是清晨时份。楚平原甚感过意不去,说道:
“我很好,没什么事了,不必吵醒你的爷爷。”
  话犹未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已走了进来,楚平原倚着墙壁,连忙欠身说道:
“多谢恩公相救,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他这么一动,只觉浑身疼痛,但楚平原还是忍
着说完了那两句话。
  那汉子笑道:“不必客气,你躺下来吧,咱们不是外人。”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
“难道他是我爹爹的故旧?”那汉子接着说道:“我是铁摩勒的朋友,我姓展,名元修,你
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楚平原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展、展大侠!”
  原来展元修的父亲是四五十年之前,江湖上闻名胆丧的大魔头展龙飞,他的母亲展大娘
也是个本领极其高强的女魔头,展龙飞被江湖上的侠义道围攻而死,他母亲要他为父报仇。
但他长人之后,和铁摩勒等人交了朋友,行径却一叵父母所为,非但没有胡乱报仇,他本身
也成了江湖上的一位著名游侠。
  展龙飞是上一代的大魔头,展元修则是当代游侠,他们父子二人的事迹,武林中人,大
都耳熟能详,楚平原虽是“余生也晚”,展龙飞死的时候,他都还未出世,但却是听过不少
武林前辈,谈过他们父子的故事。
  展元修笑道:“大侠二字,实不敢当。楚公子,你是曾与铁摩勒、段克邪等人同被列名
十大汇逆的入,当年在长安大闹教场之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我也是久仰的了。”
  说至此处,有个美妇人忽地揭帘而入,笑道:“你们说起段克邪,我倒是有好几年没见
过他了。楚公子,听说你和他交情很是不错,这次不是和他同来的吗?怎的却不见他?”来
的是展元修的妻子王燕羽。他们夫妻是铁摩勒非常要好的朋友,爱屋及乌,是以对段克邪也
很关心,楚平原是段克邪的朋友,也沾了光。
  楚平原道:“段小侠不是与我同来,但我昨晚却多亏是遇上了他,要不然我早在遭受精
精儿、牟世杰围攻之前,已是性命难保了。”当下,将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王燕羽道:
“克邪不知道这个地方,他一定是径赴伏牛山的大寨去了。你放心在这里静养吧,山寨里时
时有人到这儿来的,我可以叫人将你的消息带去。”
  楚平原道:“一切多谢前辈费心了。却不知前辈何以似是预知昨晚之事,救了我的一
命?”
  展元修哈哈笑道:“铁摩勒和我们是平辈,段克邪是铁奘勒的表弟,和我们也是平辈论
交。你怎能称我‘前辈’?我年纪比你大,你不嫌我高攀,你就叫我一声展大哥吧。”楚平
原也是个豪爽的人,推辞不过,只好从命,改口称他“大哥”。
  展元修道:“昨晚之事,倒真是凑巧得很.待会儿褚老爷子来了,我们再与你细说。你
不必多谢我,你倒是应该多谢褚老爷子。你受的创伤委实不轻,多亏了他秘制的金创药。”
楚平原刚想问这“褚老爷子”又是什么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已在哈哈大笑,走进来了。
  那老人笑道:“小展,你又替我卖膏药了。”展元修是个年已四十的魁悟大汉,那老人
叫惯了他“小展”,在客人面前,也没改口。王燕羽“噗嗤”一笑,那老人道:“你笑什
么?你的丈夫在别人面前是大侠,在我眼中仍是小展。”王燕羽道:“我笑的不是这个,我
笑你老人家怎的忽地谦虚起来了?你不是常常自夸你的补天膏是金创药中的极品么?那就不
是小展替你吹牛了。”那老人道:“敢情你还不知道呢。说起来还是多亏楚相公的内功深
厚。精精儿那把短剑是淬了毒的。我这补天膏虽能止血生肌,兼能拔毒,但要不是楚相公的
内功相助药力,哪能这样快就见效了?”说至此处叹口气道:“这精精儿最喜兴波作浪,煽
风点火,从中取利。当年主公受了他的累,与窦家争夺绿林盟主,害死无数人,争到手了,
但也给精精儿导入歧途,终于身败名裂了。如今听说他又依附新盟主牟世杰,一定不会有什
么好事。”这老人对精精儿深恶痛绝,却不知牟世杰的阴沉毒辣,更在精精儿之上。
  楚平原请教姓名,才知道这老人原来就是绿林老盟主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展元修的妻子
王燕羽则是王伯通的女儿。
  原来展元修夫妇得了铁摩勒的请柬,来伏牛山参加绿林大会,伏牛山绵延数百里,褚遂
住在前山,距离大寨不过两日路程。展元修夫妇遂提前到来,在他家作客。那男孩子名叫展
伯承,是他们的儿子。那女孩子名叫褚保龄,是褚遂的孙女。褚遂的儿子褚良在伏牛山雄老
寨主手下当个大头目,是以他们褚家也等于大寨的一个密哨,与寨中常通讯息的。
  这两日褚老头发现有许多陌生人陆续到来,一面通知山寨,一面暗暗冒心。昨晚风雨之
中,隐隐听得厮杀之声,褚遂本想亲去察看,展元修因他年老,替代他去。褚遂怕他不熟山
路,叫孙女儿给他带路,恰巧碰上了楚平原受精精儿与牟世杰的围攻,展元修伏在悬崖之
上,从他们说话中弄清楚了被围攻的是楚平原之后,遂把他救了上来。
  楚平原知道了他们与铁摩勒以及山寨的关系之后,大为欢喜,说道:“我虽不是绿林中
人,但也是接了铁摩勒的请柬,前来观礼的。就不知能不能如期参加了?”褚遂笑道:“你
放心,我担保你不出三天,就可走动。七天之内,恢复如初。一定可以赶得上这个热闹。”
  果然到了第三天,楚平原精神已经渐渐恢复,可以扶着拐杖走动了。这日展元修夫妇一
早外出,中午时分,楚平原见天色很好,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遂扔了拐杖,到屋外晒晒大
阳。
  试试活动筋骨。门外展伯承、褚保龄这两个孩子正在戏耍。
  只听得啪啪两声,天空正有两只鸟儿飞过,给褚保龄用连珠镖法,以石当镖,打下来
了。楚平原赞道:“好个暗器功夫!”
  褚保龄面红红他说道:“楚大哥,我这孩子的玩艺教你见笑了。
  楚大哥,我才真是佩服你的功夫呢。听说那姓牟的是绿林盟主,你前晚一个人斗他还加
上那个老猢狲,兀是攻多守少,我都看见了。当时真是看得我惊心动魄,又舍不得不看。”
楚平原笑道:“你今年几岁?”褚保龄道:“十六岁了,你问我的年纪干吗?”展伯承在旁
“噗嗤”笑道:“楚叔叔是想给你说婆家。”褚保龄作势揪他道:“小承子,你这人细鬼大
的坏东两,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楚平原道:“我比你整整大了十岁呢。你现在
已然这么了得。再过十年,本领一定胜我。”褚保龄道:“楚大哥,你也和我开玩笑。”楚
平原微笑道:“我不是小承子,我这是真话。”
  展伯承似乎有点妒忌,说道:“好啊,楚叔叔都这么称赞你,你可该得意了。”褚保龄
笑道:“你要人称赞,那还不容易?楚大哥?你还没有见过他的功夫呢,他今年只有十三
岁,比我整整小了三岁,功夭可比我强得多呢!我刚才正要向他请教五禽掌法。”楚平原
道:“是么?这倒是我打断你们的兴致了。我也想开开眼界,小兄弟,你就露两手吧。”展
伯承又是得意,又是有点害臊,说道:“楚叔叔,你别听她胡说。”褚保龄装出一本正经的
样子,学着楚平原的口气说道:“我这可是真话。你要楚大哥赞你,你可别像个大姑娘那样
忸忸怩怩,推三托四。”
  展伯承有着孩子的好胜心情,给他们两人一催,终于说道:“好,我就练给楚叔叔瞧
瞧,练得不好,楚叔叔你别见笑。”楚平原道:“展家的五禽掌法,天下闻名,一定是好
的。”
  展伯承更是得意,故意侧了头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怎么练呢?哦,有了,有了。
褚姐姐,你刚才打下鸟儿,好是很好,可惜打下的鸟儿已是死了。我现在捉一只活的送给你
玩!”
  在他们面前有棵大树,树上有个鸟巢,展伯承说到一个“玩”字,身形突起,跃起一丈
多高,单掌在树叉一按,再一跃已是高过树梢,巢中有只刚学会飞的小鸟给他惊动,飞了出
来,展伯承在空中一个翻身,姿势恰似兀鹰展翅,迎着那只鸟儿,只一抓就把它抓到手中。
虽说是只刚学飞的小鸟,飞得不是很快。
  但到底还是会飞。展伯承小小年纪,居然能练到身子可以在空中回用,手擒飞鸟,也确
实是极不容易了。
  楚平原早已知道展象的“五禽掌法”是武学一绝,但却也还未想到这孩子这么一丁点年
纪,居然便已得了真传,身手如此矫捷!不由得连声赞道:“五禽掌法,果然名不虚传。小
兄弟,真是难为你了!”这次倒真是由衷的称赞了。
  褚保龄笑道:“承弟,这你可该得意了吧?咦,你坐在树上干吗?怎的还不下来?”展
伯承道:“褚姐姐,你也上来瞧瞧奇景!”褚保龄诧道:“什么奇景?”展伯承道:“那边
山谷,平地涌起一片云霞,七彩斑烂,十分好看。你快来瞧呀!喂,咱们索性走近了去看好
不好?真奇怪,平地怎的会涌起彩霞的?”
  褚保龄吃了一惊,道:“承弟,你快下来,我不用瞧,我知道这是什么。你千万不能走
近去看。”
  展伯承很是奇怪,跳下树来,问道:“为什么不能走近去看?”褚保龄道:“这是桃花
瘴、你懂不懂,有毒的!”展伯承道:“那么好看的东西,竟有毒的?”褚保龄道:“那谷
底有千百树野生机花,近日雨水多,谷底湿热,落花片片,积得厚了,湿热蒸郁,发为瘴
气,吸了瘴气,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你当是好玩的么?”展伯承伸伸舌头,道:“这么厉
害?当真的吗?”言下之意,很是可惜不能去看。
  褚保龄道:“你不怕生病,那就去看。嗯,还是玩玩这鸟儿吧。”展伯承说道:“那你
们住在山中,为何不怕瘴气?”他只是想看“奇景”,心不在焉,听褚保龄说要鸟儿,把手
一张,那鸟儿已飞走了。
  褚保龄道:“好啦,鸟也没得玩了。”展伯承抱歉道:“别急,我给你再捉一只。”褚
保龄笑道:“我是和你说来玩的,小鸟儿离开父母,也是怪可怜的。别捉它了。”展伯承
道:“那桃花瘴,桃花瘴……唉,真是好看。”
  褚保龄道:“你还不心息?”正说话间,忽地隐约似听得有人吁叫,正是发现桃花瘴的
那个方向。褚保龄吃惊道:“不好,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这样糊涂,会走进那个地方,看来
只怕是中了毒了。”
  展伯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褚姐姐,你有办法救他吗?”褚保龄道:
“好,我回家拿药丸去。”展伯承笑道:“我早知道你们会有解瘴气的药的。”褚保龄匆匆
进屋,取了药丸出来,说道:“不错,我是有解药,但不许你跟走。”展伯承一把拉着她
道:“为什么?”褚保龄道:“你爹娘不在这儿,我带你去冒险,这我可担当不起。解药虽
有,但万一你还是病了,这怎么好尸说罢,摔开了展伯承的手,便独自一个人去。展伯承忽
地叫道:“喂,你再想想,你不要我帮手,你一个人能成吗?”
  褚保龄道:“我又不是找人打架,为什么非你帮手不成?”展伯承笑道:“假如中毒昏
迷的是个大胖子,你一个人能把他背回来吗?最少我可以帮手抬他,省你好多气力。”褚保
龄怔了一怔,“这层我可没想到。”要知她是个女孩儿家,也已经有十五六岁了,莫说中毒
的是个胖子,即使是个瘦子,只要他是个男人,褚保龄也不方便背他的。只好答应展伯承,
让他跟走。
  楚平原有点下放心,说道:“褚姑娘,你告诉了爷爷没有?”
  褚保龄笑道:“我爷爷患了老年风湿,在屋里走走,倒没什么。
  上山下山,可不方便。我怕告诉了他,他撑着拐杖就要自己去了。我是瞒着他,悄悄拿
了解药的。楚大哥,你给我遮瞒一二,救人要紧,救回来了再说。”展伯承道:“不错,要
是给老爷爷知道,只怕他会拦阻我们,快跑,快跑!”两人手携着手,说到一个“跑”字,
已是钻进了树林之中。
  楚平原心道:“这两个孩子倒是一副侠义心肠。”蓦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宇文虹霓,
也是时常一同玩耍,就像他们今日的情景,不过比他们年纪更小就是了。怎想得到童年好
友,如今却成了生死冤家?楚平原怅怅惘惘,过了好一会子,还不见这两个孩子回来,正自
放心不下,忽听得树林中有脚步声响,楚平原道:“你们这样快就回来了?”一个精豪的声
音笑道:“老弟,你也好得快啊,就能出来走动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所以就赶着回来
了。”原来回来的是展元修夫妇。他们只道楚平原已从褚遂口中,知道了他们是因何事出
去,故而对他的问话,并不觉得突兀。
  楚平原道:“有什么好消息?”展元修道:“你不是担心师陀国那班人会来搜索你吗?
他们不会来了!”楚平原道:“为什么?”
  展元修道:“他们都给辛寨主赶下山去了。”原来伏牛山的大寨得到外路的许多陌生人
聚集前山的消息,便派前金鸡岭寨主辛天雄,率领几十名得力头目,前来察看,刚好在楚平
原出事的第二天赶到,发现了这班人乃是胡人,双方险些要打起来。后来辛天雄问明了他们
是寻仇来的,辛天雄便发话道:“我不管你们外人的闲事,但我国的英雄好汉,正在这山上
有事相聚,我们也不许你们在这山上多事。你们要寻觅什么仇人,先下山去,过了一个月
后,方许踏进此山。再不然,你们若是不服,可以派一个人到我们山寨里来说,须得具备拜
帖,按礼拜山。而且只许一个人。否则休怪我们刀枪上不长眼睛!”
  那些师陀武士见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他们昨晚刚吃了一次败仗,只是一个楚千原加上一
个段克邪,便伤了他们十几个人。
  如今听说中原的武林豪杰,云集此山,他们还焉敢抗命?于是不待辛天雄用武力驱逐,
他们就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楚平原听到这里,问道:“这些武士的首领是个年轻女子,她也下山了么?”展元修
道:“我没有见着辛寨主,他已经回山寨去了。这些情形是今天来的一个头目转述的,他并
没有提及你所说的那个女首领。”
  展元修又道:“还有个好消息,段克邪和他那位史姑娘前天晚上已经抵达山寨,我也把
你在此养病的消息,告诉了那个头目,叫他带回去了。还有牟世杰已派人到山寨传活,说是
这个绿林大会,他可以如期参加,但须得由他主持。他还以绿林盟主自命呢。忠心于他的那
一帮人,在山寨对面的一座山头扎营;听说牟世杰和精精儿都已到了,但我们这边却还未有
人见过他们。”
  楚平原听他带来的这许多消息,很为高兴,问道:“你说绿林大会已有定期,是哪一
天?”展元修道:“就在三天之后。”王燕羽笑道:“还有三天,你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一
定可以赴上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舒散筋骨吗?怎的不见承儿和保龄,他们不知到哪里玩耍去了,也不懂
得要陪客人。”
  楚平原忙道:“大嫂可别怪他们,我正要告诉你呢,他们是救人去了。”王燕羽诧道:
“救什么人?”楚平原道:“他们听得那边山谷似是有人呼喊,恐怕是中了桃花瘴的毒,褚
姑娘说她有家藏解药,不怕瘴气,他们两个孩子就匆匆去了。”
  展元修笑道:“难得他们年纪轻轻,也懂得要做好事。只是他们全无经验,倘若遇上坏
人,却难保不会上当。”王燕羽道:“褚家的解药虽是可辟瘴气,但他们年纪大小,也还得
恐防有失。
  咱们去看看吧。”
  展元修道:“不必,他们已经来了。”楚平原病体未痊,听觉减退,抬头望去,却不见
踪迹,过了一会,才听见脚步声。
  王燕羽诧道:“咦,中毒的是个女子!”楚平原心头一震,定睛看时,只见褚揉龄与展
伯承搀扶着的那个女子,可不正是宇文虹霓是谁?这一瞬间,两人打了一个照之后,都是大
感意外,吃了一惊。宇文虹霓心中更有着死亡的恐惧,“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本能的就
想逃走,但双脚软绵绵的,哪还能听她使唤?宇文虹霓中了瘴毒,脸色本已是灰朴朴的,恐
惧的神情看不出来:她失声惊呼,有气没力,声音也很微弱。展元修还不怎么在意,可是王
燕羽心细如发,却听得出宇文虹霓的声音是在颤抖,再看一看楚平原的面色,楚平原的一对
眼睛正在张得又圆又大。王燕羽心头一动,寻思:“难道当真有这样巧事?”连忙问道:
“楚公子,这女子可是你认得的吗?”
  楚平原定了定神,说道:“不错,是认得的。她正是——”宇文虹霓心道,“槽了,糟
了。我要杀他报仇,想不到反而落在他的手里!”她以为这一死已是决计难逃,心里反而没
有先前恐惧,正想说几句硬话,展元修与王燕羽都己在紧张间道:“是谁?”
  楚平原道:“她正是我的邻居,她父亲姓文,是我爹爹的好友。
  我们自小曾一同学过武功的。”“字文”是个胡姓,故而楚平原省去一字,把她说成汉
人的“文”姓,免得展元修夫妇起疑。他说了之后,心中颇为抱愧,原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
的第一次说谎,他怕说出宇文虹霓的姓名来历,展元修就未必肯救她了。
  王燕羽松了口气,说道:“听说那晚率领一班胡人与你为难的是个女子,我还只道就是
她呢。”展元修笑道:“哪有这样巧事?辛天雄已把那一班人都赶下山去了,那女子料想也
没有这么大胆,敢于单独再上此山?”
  殊不知正是有这样“巧事”,宇文虹霓因为索要被段克邪所夺去的宝剑,段克邪临走时
留下的话是叫她带了那两匹坐骑,到山寨去换取宝剑的。而辛天雄赶他们下山的时候,也曾
说过,可以按照江湖规矩,准他们派出一人,依礼拜山。宇文虹霓报仇不成,宝剑又落在外
人手中,无颜回国,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再度上山。楚平原武功比她高强。她此次上
山,孤掌难鸣,更是凶多吉少。这些她都想过了,她不是不怕,但因本国的风俗,最重视报
仇,她自小就受到仇恨的教育,她是打算一死报仇,即使自白送了性命,也可对死去的父亲
有个交代。好过报仇不成,回国受人耻笑。
  她单独上山之后,路途不熟,这天早上,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走入了桃花谷,恰巧就
碰着了春雨之后蒸发的瘴气。
  宇文虹霓中了瘴气之毒,仗着内功颇有根底,神智尚还清醒,但已是寸步难行。她孤身
一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在深山穷谷之中遇难,自份必死。不料命不该绝,得褚保龄与
展伯承这两个孩子救了出来,更料不到的是,刚刚脱了险难,又落在“敌人”手中,这两个
孩子的家人,正是楚平原的好友。她的生死,已是捏在楚平原的手心,但凭他一言而决。
  宇文虹霓虽说是下了决心,不顾性命,蓄意报仇,但求生乃是本能,在这生死关头,总
是禁不往心里发慌,忽听得楚平原非但没有乘人之危,反而以德报怨,替她掩饰,让他的朋
友放心收容她。这一阵间,宇文虹霓不由得心情激荡,也不知是愧是梅,还是自伤,——自
伤“命运”的安排,注定了她非复仇不可。她极力忍着眼泪,眼角却已湿了。
  展伯承和褚保龄这两个孩子更是高兴,展伯承拍手笑道:“原来是楚叔叔的好朋友,这
可真是太巧了。楚叔叔,你拿什么谢我?”褚藻龄道:“楚大哥,你把你那晚使的刀法教我
一路。你答不答应,否则我就不把这位姑娘交给你了。”她背着宇文虹霓,还悄悄的向楚平
原扮了一个鬼脸,好似认定了宇文虹霓是他的情人一样,弄得楚平原啼笑皆非,只好连连摇
摇手说道:“别开玩笑,我气力未长,你交给我,我也扶不动她。”原来褚保龄已是装模作
样的将宇文虹霓向他身前推来。
  王燕羽笑道:“交给我吧,别胡闹了。待楚叔叔病好了,你们要学什么本领,他还会吝
惜不教吗?”当下,接过了宇文虹霓。
  将她扶进褚家。
  褚遂得知此事,出来亲自给宇文虹霓把脉,说道:“若在她中毒之初,立即得我解药,
那就好得多了。”楚平原很是担心,连忙问道:“可得事么?”褚遂道:“中毒的时间是长
了一些,但也无大碍,不过要休息一两天。”王燕羽笑道:“这不是正好吗?给你请来了一
位难得稀客。这位姑娘大约也是要去赴会的吧:那就索性多歇两天,和楚兄弟也正好有个伴
儿同去。”当下褚家腾出一间静室,就在楚平原所住的斜对面。他们是有意如此安排,让两
个养病的人住得近些,也好便于照顾。
  楚平原推说精神疲倦,在王燕羽他们忙着照料宇文虹霓的时候,他独自回房休息。黄昏
时分,王燕羽给他端了稀饭进来,笑道:“楚兄弟,你为什么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去探望你
的文姑娘?”楚平原道:“我不会服侍病人,她一个女孩儿家,我也不方便陪她。既是帮不
了忙,那只好让大嫂多多费心了。”
  王燕羽看了楚平原一眼,如有所思,忽地笑道:“你不是和她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之交
么?有什么不好意思到她房中陪地呢?”楚平原道:“虽是青梅竹马之交,但我浪迹江湖,
彼此已有多年未见过面了。”王燕羽道:“依我看来,你似是有意避免和她见面,你有点怕
见她,是么?我是你的大嫂,你有什么心事,不防对我讲讲。”楚平原吃了一惊,心道,
“大嫂是前绿林盟主王伯通的女儿,听说她当年曾是她父亲的好助手,果然名不虚传,真个
精明厉害。”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什么心事。”
  王燕羽笑了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那位文姑娘却有心事!”楚平原不禁又是一
惊,却不得不问道:“大嫂知她有什么心事?”王燕羽道:“文姑娘服了解药,早已醒过来
了。她精神也恢复得很快,我刚才正和她谈论家常呢。”楚平原又是吃惊,又是诧异,“难
道虹霓肯把她要向我报仇之事告诉大嫂?”问道:“她告诉了大嫂一些什么?”王燕羽道:
“她气力还是衰弱,我不想她多说话,是她要我闲话家常,我把我的家事告诉了她。”楚平
原吁了口气,心道,“原来如此。虹霓想是一半好奇,一半放心不下,故而查问大嫂来
历。”王燕羽接着说道:“她听了我爹爹临终之际,始悟前非,与段大侠化敌为友的经过:
又听了我丈夫、你展大哥改邪归正,违背母命,不肯糊里糊涂为父报仇的故事。她听着。听
着,眼角便有泪珠,她悄悄的拉过被角,揩了眼泪,她以为我没留心在意,我都瞧在眼内
了。因此,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你知道她的底细,她是不是也有什么仇人的?”楚
平原支吾说道:“我自小离家,对她的家事也不十分清楚。也许她听了大嫂所说的故事,很
是感动,却未必真的是身世相同。”王燕羽笑道:“我和她是初初相识,不好问她心事,你
应该多关心她才是。”楚平原道:“是,但现在天已黑了。
  待她再好了一些,明天我就过去看她。”王燕羽笑道:“是啊,也好探探她的心事。”
  主燕羽走后,楚平原心思不定,“大嫂是绝顶聪明的人,莫非她已猜到虹霓是什么人
了,有意和她说这些故事的?”又想,“虹霓听了之后流泪,但愿她真的是受了感动,从此
不再把我当作仇人。”想至此处,楚平原几乎忍不住就想过去看她,但看春天色已黑,终于
还是没去。心道:“管她对我如何,大丈夫光明磊落,只问事情当不当为,即使她仍把我当
作仇人,我也不后悔这次救她。”
  春日多雨,三更时分,又渐渐沥沥下起来了。楚平原倚枕听雨,心事如潮,睡不着觉。
冷雨敲窗之中,忽听得房门也有点轻轻响动,似是有人推开房门,悄悄的走进来了!
  楚平原吃了一惊,随即心中雪亮,情知这偷偷摸进他房中的,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平原
心里想道,“奇怪,她半夜三更、来做什么?难道她还想刺杀我不成?”当下面向外朝,侧
身而卧。
  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黑暗中只见有白光闪烁,来的果然是宇文虹霓,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利剑,楚平原大为
恼怒,“岂有此理,她果然是要来杀我!”
  楚平原正要一跃而起,夺她宝剑,忽听得宇文虹霓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
能,不能这样……”白光一闪即灭,想必是她已插剑归鞘。楚平原松了口气,“还好,总算
她尚有点良心。”心念未已,黑影已是到了床前。
  外面正下着雨,房间里虽然黑暗,黑影绰绰的也还隐约可见。宇文虹霓到了床前,仰乎
一摸,忽地又自言自语道:“睡看了被没盖上也不知道。夜冷风寒,他还是在病中的呢!”
幽幽的又叹了口气,竟是情不自禁的给楚平原盖上了被。
  楚平原伸了个懒腰,装作摹然惊醒的样子,坐了起来,说道,“是你么,小霓子?多谢
你了!”宇文虹霓羞得满面通红,黑暗中楚平原虽没看见她的面色,也听得她紧张的呼吸。
  楚平原道:“你坐下来歇歇,恕我招待不周。我本想明早去看你的,想不到你先来
了。”宇文虹霓心慌意乱,过了半晌,心神稍稍定了下来,说道:“楚、楚大哥,我只想间
你一句话。”楚平原见她恢复了小时候的称呼,微笑道:“好,你说吧。”宇文虹霓道:
“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楚平原道:“咱们本来无冤无仇,我杀你作
甚?”宇文虹霓道:“可是你知道我现在来作什么?”楚平原道:“多谢你来探病。”宇文
虹霓道:“不,不是。我是想趁你在病中,将你杀掉的。”楚平原笑道:“但你毕竟还是没
有杀我,你还给我盖上了被,是么?”
  宇文虹霓道:“不,不,是的。我,我,我是觉得这次你救了我,我不应在你病中杀
你。”楚平原道:“哦,这么说,你以后还是要杀我的?”宇文虹霓道:“不,不错!我本
来是准备杀你不成,就让你杀我的。以后我也还是要杀你的。我不想骗你,你不趁这机会杀
我,你会后悔的。”楚平原笑道:“我要想杀你,何必救你?我决不会后悔的。只是我觉得
奇怪,你不是听了大嫂的故事么?为什么报仇之念,还是不能打消?”
  宇文虹霓凄然说道:“我与展大哥情形不同,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楚平原眉头
打结,心道,“又是这一句话。她小时候无知无识,什么洒血酒,发誓言,还不是给大人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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