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对方是个小姑娘后,把女儿骂了回去。但后来听得女儿描述冯琳颜容,和自己在邙山遇的
那个小姑娘似是一人。心中极不舒服。若非年老,真想亲自出马,打听她的来历。
唐晓澜听了丈人的话,想道:“这事不能不说了。”当下将冯瑛冯琳原是孪生姐妹,父
亲被血滴子所杀,母亲被擒入皇府,后来又逃走了,现在尚未知下落,等等事情都详细说了。
杨仲英听得潸然泪下,道:“我几乎错怪了这个孤儿!”
唐晓澜道:“她们身负血海深仇,又是年羹尧和官中卫士所要搜捕的人。师傅,你不要
说给青妹知道。”杨仲英点点头道:“我知道青儿的口不牢,连你的身世我也不敢告诉她
呢。贤婿,你放心。”
杨仲英揩了眼泪,忽而笑道:“青儿气你和她一同回来呢?”唐晓澜道:“有人先告诉
她了?”杨仲英道:“这几县的武林朋友,都是我的知交,昨天已有多事的人,从邹县到
来,说起你和一个小姑娘一路同行。她问清相貌,气得不得了。”唐晓澜恍然大悟,笑道:
“所以她生了气,不肯出来见我了。”
杨仲英也笑道:“这丫头的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才改,贤婿,你将来可得多包涵她。”
唐晓澜尴尬一笑,忽道:“师傅,那么你叫瑛儿先进家门,只怕青妹会和她动手。咱们可得
回去劝架。”杨仲英笑道:“那不至于。我已再三叮嘱了她,叫她无论如何,不准动手。”
唐晓澜心中稍宽,杨仲英道:“吕四娘和甘凤池很惦记你。吕四娘遭逢惨变,赶回浙
江,我本想和她同行。但她说不愿因一人之事,劳动大家。而且人去多了,也无济于事,所
以在邙山祭扫了独臂神尼的墓后,我们就分路了。”
唐晓澜听得丈人提起了吕四娘,不觉黯然神伤,杨仲英见他没精打采,只道他旅途劳
顿,道:“你长途跋涉,也该歇歇了。”翁婿两人步出柳林。
冯瑛闷闷不乐,随丫环进了杨家,无人招待,更觉不安。坐定之后,问道:“杨姑娘不
在家么?”丫环道:“在家呢!”冯瑛道:“她不舒服么?”丫环道:“我不知道。她今天
整天躲在房内。”冯瑛心道:“她是我的婶婶,我又到她家作客,应该先去拜候。”便道:
“烦你带我到她房中。”丫环心道:小姐的脾气,我可不敢招惹。冯瑛已站了起来,等待丫
环带路。
丫环无奈,带她走入后堂,指着一条冷巷道:“东首那一间房,便是我们小姐的闺房。
我还有点事情,恕我不陪你了。”
冯瑛心道:“这丫环也不懂礼貌。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杨仲英和他的家
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她到底还是小孩,不通世故,穿过冷巷,揭开门帘,直入杨柳青
的房间。只见一个女子,坐在床上,气鼓鼓的圆睁双眼,看着自己!
冯瑛吓了一跳,赶忙施礼.叫道:“婶婶。”杨柳青怒道:“谁是你的婶婶?”冯瑛心
道:“是啊,她和唐叔叔还未成婚,所以不高兴我叫她婶婶。”改口叫她“姑姑。”杨柳青
又道:“不敢当,你本领高强,我那有福气有你这样的侄女!”
冯瑛愕在当场,心道:“这是什么话啊!脾气再怪也没有一见面便怪人的道理。哦,现
在是夏秋之交,天时不正,莫非她中了邪了?”滴溜溜的眼珠在杨柳青面扫来扫去。
杨柳青越发愤怒,道:“是谁叫你进来的?”冯瑛道:“我和唐叔叔同来的。”杨柳青
更气,心道:“晓澜岂有此理,带了这个野丫头回来,他自己不先来见我,却叫她来气我。”
冯瑛道:“姑姑不舒服么?房中闷热,为何不出去散散心呢?”杨柳青一跃而起,在壁
上取下弹弓,道;“很好,我就和你到外面散心去。
冯瑛虽觉她的行动奇怪,仍然笑道:“练练武舒散筋骨也好。杨公公以铁掌神弹威震河
朔,姑姑的弹弓也一定打得非常之好了。”
杨柳青哼了一声,心道:“你还说风凉话儿。”面色铁青,揭帘而出;不一刻到了屋后
面的练武场中。
冯瑛道:“姑姑的弹弓怎样打法?给我开开眼界。”杨柳青勃然大怒,喝道:“小贱
人,你别猖狂,你那天侥幸逃过,就敢轻觑我杨家的神弹绝技了么?”冯瑛一愕,气往上
冲,道:“什么话?”杨柳青道:“叫你开开眼界!”弹弓一曳,疾似流星,嗖嗖嗖,上中
下三路齐到,全奔冯瑛的穴道打来!
杨柳青那日受了冯琳的折辱之后,回家苦练弹弓,自信已有十分把握,一动手便用连珠
打法,毫不留情。
冯瑛纤腰一摆,团团一转,杨柳青的弹丸全落了空,叫道:“喂,你且慢动手,我有话
说!”这时,她已想起可能又是误会,是那个什么“琳姑娘”所干的事,杨柳青算到她的头
上来了。
杨柳青恼怒异常,毫不理会,弹弓再曳,这一番来得更急,每三粒布成一个品字,迎面
打来,冯瑛也给她弄得怒了起来,展开空手接暗器的功夫,伸手一抓,将先来的三粒弹子抓
在手心,还掷过去,噼噼啪啪,将杨柳青的第二组弹丸全部碰落,如是者边授边发,瞬息之
间,杨柳青的半袋铁弹,已在空中对撞粉碎。
杨柳青骑虎难下,兀是发个不体,最后一招,竟用出“满地花雨”的打法,一大把一大
把的迳射出去。冯瑛心中气道:“不给你点厉害,你也不知进退。”脚尖一点,身形凭空飞
掠起来,真的赛似弹丸,扬柳青忽见一团白影迎面扑来,措手不及,弹弓竟给冯瑛一把抢
去,折为两段,丢在地上。
杨柳青又惊又怒,反手一掌,扫敌中盘,莲翘一起,又踢膝盖。冯瑛闻得外面脚步之
声,心念一动,身形一侧,用了个“燕子斜飞”之势,让开了杨柳青的腿,却避不过她的铁
掌,“卜”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冯瑛胸上。
杨柳青得意大笑,忽见父亲和未婚夫婿飞奔而来。杨仲英面色铁青,气急败坏的道:
“你,你,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唐晓澜却跑去拉冯瑛的手,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被打
伤哪里!我给你推血过宫。”
杨柳青气道:“爹,别人找上门来,欺负你的女儿,你也不理,却反而怪起我未。晓
澜,过来!过来呀!哼,你在我家这么多年,如今却吃里扒外,和这小贱人一道来欺负我
了!”杨仲英喝道:“闭口,你再胡骂我就打你耳光!”
冯瑛一笑过来,长揖说道:“姑姑,你怎么一见面就骂我打我?我不是什么小贱人,我
是天山易女侠的徒弟,几时冒犯你了?”杨仲英和唐晓澜见冯瑛面色如常,丝毫不显受伤之
态,放下了心,杨仲英更是奇异,心道:“青儿本事虽是寻常,但她得我所传的铁掌功夫,
这一掌少说也有三五百斤力量,这小姑娘接了这掌,若无其事,功力之深,连我也未必能
及。”
杨柳青见冯瑛受了这掌,若无其事,也觉心慌,唐晓澜道:“青妹,你认错人了。”杨
柳青瞪眼说道:“什么?我又不是孩子!”杨仲英道:“你比小孩子还胡闹!你跟我学了这
么多年武功,江湖阅历也不少了。你就算看不出这位姑娘的武功门户,也该看出她的手法与
你以前所碰到的不同。”杨柳青一想:“冯瑛的武功精纯,果然在那日碰到的那小姑娘之
上。”唐晓澜笑道:“天下相貌相同之人,在所多有。也怪不得青妹认错。”这话原是给她
开解,不想杨柳青接连吃亏,这口气咽不下去,又给父亲诃责,索性放刁说道:“就算我认
错了人,她也不该把我的弹弓折断,我们杨家以铁掌神弹名闻天下,她折断了我们的弹弓,
就等于把镖局的镖旗撕了,爹,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来,来,咱们再斗!”
杨仲英气得面色紫黄,一把将女儿拉开。冯瑛道:“姑姑掌法高明,我已输招,何必再
斗。我为了自卫,逼得折断你的弹弓,我再给你赔礼。”其实冯瑛是故意受她一掌,好让她
下台的。冯瑛身上,穿有钟万堂在她周岁之时所赠的金丝软甲,受一两掌满不在乎。
杨仲英斥女儿道:“你瞧,这小姑娘比你年纪小许多,却比你懂事。你不害臊,我也害
臊。快给这位小姑娘赔罪,要不然我就不认你做女儿!”杨柳青见父亲脖子涨红,胡子翅
起,知他是真的发了脾气,越发下不了台。
唐晓澜一笑解围,左手拉冯瑛,右手拉杨柳青,笑道:“不打不成相识。瑛侄女,你瞧
你的姑姑是不是像你一样小孩子气?你们在一起玩,不愁没伴啦!”冯瑛又叫了声“姑
姑”,杨柳青只得应了一声。杨仲英这才放宽面色。
冯瑛正想说话,杨柳青侧脸一边,故意避她眼光,唐晓澜甚觉不安,只听得杨柳青道:
“晓澜,你来!”不理冯瑛,迳自把唐晓澜拖回房中,关起房门,大加盘问。
冯瑛碰了个钉,目睹杨柳青真如雌老虎一般,将唐晓澜拖去,想起陈德泰的话,不觉噗
嗤一笑。杨仲英摇摇头道:“真没办法。姑娘,叫你见笑了。”冯瑛道:“没什么。我下山
之后,叫人误会,已不止一次啦。”杨仲英歉然说道:“瑛姑娘,论世俗的辈份,你是我孙
女一辈;论武林中的辈份,你我却是同辈。咱们不理这些,你既到了我家,咱们就如自己人
一般。我女儿脾气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已叫人替你收拾好房间,你去歇歇吧。”冯瑛
道:“杨公公,你是我叔叔的丈人,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我怎么敢怪姑姑呢。”随着杨仲
英回到正宅,隐隐听得杨柳青责问唐晓澜的声音,不觉甚为替他难过。
是夜,冯瑛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想起日间之事,心道:“这个婶婶凶得不近情理。我
何必在这里受她的气?”悄悄收拾好包袱,又想:“不辞而行也不大好,但若然辞行,杨公
公必然挽留。我又不好说怪他的女儿,不如我去告诉唐叔叔一声,叫他代我向杨公公告罪也
便罢了。”她日间已知唐晓澜所宿的书房在那一边,为了避免惊醒杨家家人,索性飞身踏上
瓦面,宫奔唐晓澜的书房。
书房灯光未灭,房中有人谈话。却是唐晓澜和杨仲英的声音。冯瑛伏耳一听,只听得唐
晓澜道:“师傅,不是我要悔婚,实是我怕耽误了青妹青春。”杨仲英道:“什么?你有何
难言之隐?你是嫌她脾气不好,还是别有原因,对我直说了吧!”
唐晓澜道:“我性命只能保一年,若然成婚,岂不累青妹守寡。所以不如早早将婚约解
了。请师傅另选英才。”
杨仲英急声问道:“你受了内伤吗?”唐晓澜道:“不是。”杨仲英道:“那是什
么?”唐晓澜道:“我饮了皇帝的毒酒,毒性潜伏在血液之中,一年之后才发。到时若不入
宫求他解药,十日之后,便毒发身亡。师傅,你知道我的性情,咱们侠义中人,头可断而志
不可辱。我宁教身死名灭,也不愿向皇帝哀求!”杨仲英颤声说道:“你怎么毫无戒备之
心,喝了他的毒酒?”唐晓澜道:“若然不喝,他也不放心,让我把瑛侄女带出来。”
冯瑛听到这里,心儿卜通一跳,几乎要跌下瓦面。急忙强摄心神,伏耳再听。
杨仲英又道:“难道除了他的解药,就别无他药可解吗?”唐晓澜道:“天山的碧灵丹
是解毒的圣药,我将师傅给我的几粒,全部吃了,亦是无效。不知道这毒酒是什么制炼的。
这样厉害。平时不觉什么,运气之后,再接丹田,便觉隐隐作痛。想来那皇帝说话,绝非虚
声恫吓!”停了一停,又道:“我饮毒酒至今,己将一月,明年蝉鸣荔熟之时,便是我的死
期到了。”
杨仲英啪的一掌把书案打得“砰”然作响,怒道:“好狠毒的皇帝。”顿了一顿,又
道:“我不信别无解药。贤婿,你安心静养,我派人去替你访问天下名医,在一年之内,总
可以设法替你救治。”活虽如此,其实却是毫无把握。
唐晓澜道:“你老人家别费心啦,我求你不要将此事说给青妹和瑛侄女知道。免得她们
为我担心。”
冯瑛心痛如绞,想道:“原来唐叔叔竟为我而喝了毒酒,我岂可舍他而去。”又想道:
“我听师傅说,唐叔叔在天山三年,虽然得她的剑法真传,对本派内功的秘奥,尚未深悉。
所以唐叔叔只是她挂名弟子,而我辈份虽小,却反是她衣钵传人。我何不将内功百日窍,都
传了给他。若他功力增强,也许可以抵御毒力。”
冯瑛反覆思量,决定不走,当下无心再听,又悄悄溜回自己房内。
第二天冯瑛和杨柳青见面,杨柳青宿气未消,对冯瑛淡淡点头,爱理不理。冯瑛为了叔
叔,强自忍住。对她殷勤招呼,杨柳青心道:“唔,你这个小丫头也知向我讨好了。”火气
渐消,又觉得怪一个‘小孩子’也不好意思,便也和她说笑。
可是早餐过后,杨柳青又生气了。冯瑛跑进唐晓澜房中,关了房门,大半天都不出来。
杨柳青叫了三次,要他出来陪她玩,唐晓澜每次都说:“就来啦,就来啦!”却总不出来。
杨柳青气得将客厅里的一对大花瓶摔得粉碎,骂道:“十六七岁的姑娘,也不小啦,不
是亲叔叔,哼,真不要脸,躲在男人房中不肯出来。”故意骂得让冯瑛听见。
冯瑛在房中听得她这样的骂,果然生气,唐晓澜急道:“瑛侄女,她说话不知分寸,你
别生气。”冯瑛想起内功窃要,叔叔尚未完全领会,眼泪滴了出来,道:“叔叔,那么晚上
我来看你。”打开房门,气呼呼的跑出,杨柳青见她小嘴紧绷,双眼圆睁,怕她发作,反而
不敢说了。
唐晓澜等杨柳青进入房中,面孔一扳,说道:“你连我的侄女也不能容,你还来见我作
甚?”杨柳青一怔,想不到唐晓澜竟然也会向她发气。哭道:“好呀,你要侄女就不要妻子
了!”
唐晓澜怒道:“胡说!你当我们是何等样人?她是个孤女,你还要折磨她吗?我告诉爹
爹知道。你容不得我们,我们今天便走!”杨柳青虽然骄纵任性,心地倒并不坏,闻言一
震,哭声顿止。唐晓澜半哄半骗,软硬兼施,将她劝住。以后杨柳青果然不敢当面发冯瑛的
脾气了。
冯瑛白天也不敢到唐晓澜房间。仗着轻功神妙,每晚三更之后,便偷偷去和唐晓澜相
会,将天山一派的练神练气练精之法,细心传授给唐晓澜,托言是师傅要她代教的。唐晓澜
也想到内功治病这点,用功甚勤。但他却并不知道冯瑛已将他与杨仲英的话听去,教的学的
都有深心,大家都不说穿。
如是者过了一月,冯瑛与杨柳青相安无事,唐晓澜内功颇有进境,也甚喜欢,一日白
天,唐晓澜想与冯瑛研讨天山剑法中的精微之处,一早与她往后山,杨柳青四觅不见,在家
中正自生气,忽闻得外面有拍门之声。杨仲英交游广阔,时有江湖上的奇人异土相访,杨柳
青心想:“不知是哪位客人来了?”偷偷到厅后屏风,向外张望。只见爹爹已候在客厅,三
位客人,一男二女,大步走上台阶。男的是个光头,头发虽白,面色却是红润有光,两个女
的一老一少,跟在后面,那个少妇面有悲愤之容。似乎是寻仇来的一般。
只听得杨仲英霍然起立,欢声说道:“唐二先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那老头道:
“我带小女来给你老叩头,向你求情来了。赛花你还不给杨伯伯叩头么?”那少妇“哇”的
一声哭了起来,果然跪下磕头。杨柳青看得极为纳罕,心道:“这是什么事啊?”
杨仲英更为纳罕,又不好伸手去扶,只得欠身还了半礼,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难道有什么人还敢欺负你们吗?”
那老头咳了一声,道:“孩子,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有杨老前辈给你主持公道,你还怕
你的大仇不能报吗?”
杨仲英眉头一皱,道:“唐二先生,你们千里道道,从四川到此,为的是要我替你们报
仇吗?我年纪老迈,对江湖上寻仇殴斗之事,已不愿插手其间。再说凭你们的本领,还怕有
什么仇不能报呢?”
随同来的那个老妇,忽然从旁插嘴,冷冷说道:“他们的仇人藏在一个有大势力的人家
里,不经过你老人家,他们不敢去找。”
杨仲英奇道:“有人敢与你家结仇?这事已经奇了。到底是什么仇恨?仇人是谁;他又
靠谁包庇?唐二先生,你说出来,我虽然不愿插手,这里的武林人物,都是朋友,有什么为
难之处,也好商量。”
那老头眼睛一亮,朗声说道:“那么我们多谢杨老英雄了。小女要报的是杀夫之大仇,
仇人就在你老府上!”
正是:
晴天来霹雳,大祸起萧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三十二回 箭发弹飞 剑光惊巨孽 舞休歌罢 杀气隐华堂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三十二回
箭发弹飞 剑光惊巨孽
舞休歌罢 杀气隐华堂 杨仲英大吃一惊,心道:“这事真真奇了!难道是青儿闯下的祸么?”想到此处,不禁
寒意直透心头,颤声说道:“我家中只是我父女二人,我封刀已久,女儿本事平平,料她也
不能伤了令婿。二先生,你恐怕找错仇家了!”
那老头干咳一声,徐徐说道:“令婿回来了没有?”杨仲英道:“晓澜所做的事,我都
知道,他上月还在雪魂谷养伤……”那老头不待他说完,接续说道:“令婿和一位姑娘上月
从河南同回,可有此事?”杨仲英道:“有此事!”那老头道:“这位小姑娘便是我的杀婿
仇人,请老英雄将她交出!”
原来冯琳以前在陈留附近所杀的王敖,便是唐二先生的女婿。唐家老一辈的兄弟三人,
都以暗器的歹毒名闻江湖。冯琳以前所中的七煞白眉针,便是唐家秘传的暗器之一。
这唐二先生名叫唐金峰,在三兄弟中性情最为狂傲,他只生一女,名唤赛花,唐金峰对
她溺爱非常,唐赛花听得丈夫惨死,哭哭嚷嚷,寻死觅活,要父亲替她报仇。唐金峰也觉得
爱婿被杀,大有损于唐家威名,便携了女儿,离开四川,寻到河南,找寻杀女婿王敖的凶手。
消息并不难得,韩重山的妻子叶横波便是当日在场之人,但当时清宫已传下密令,在一
年之内,不许搜捕唐晓澜和冯琳。至于原因如何,除了哈布陀一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叶横波恨极冯琳与她作对,见唐家父女找来,正合心意。她慑于清宫密令,正好假手唐家父
女将她除掉。
唐金峰父女,靠了叶横波的带引,寻到山东,一探便探出唐晓澜携同如此这般的一个小
姑娘,同住杨家。叶横波和唐家父女,那知道这是姐姐不是妹妹,因此不假思索,便到杨家
来要凶手。
杨仲英也不清楚冯瑛是不是凶手,闻言吃一惊。问道:“令婿在什么地方被杀害的?怎
的会与那小姑娘结仇?二先生怕听错了别人的话吧?”唐金峰怒道:“在河南陈留被杀的,
这位韩太太便是证人。”杨仲英打量了叶横波一眼,见她年虽半百,却妖里妖气,不像正
人。道:“这位韩太太当日在场么?可否将经过情形说给老夫知道。哎,我老糊涂啦,还未
请教尊夫人的名字。”
叶横波冷冷一笑,道:“我夫妇贱名,提起来也许老英雄听人说过。”唐金峰道:“灵
山派的名宿韩重山夫妇,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凭她的身份,还会胡赖你收留的那位小姑娘
吗?”
杨仲英仰天一笑,道:“老夫眼拙,该责该责。韩重山听说是当令皇上得力之人,那么
令婿想必也是在公门中当差的了?”
唐赛花道:“是在公门当差又怎么样?”杨仲英道:“公差追捕犯人,这样的仇杀,事
极寻常。也很难说谁对谁不对。二先生是武林名宿,也当知道官差杀贼或贼杀官差,都不能
与私仇结怨等同看待。武林中人也很少会插手其间。二先生,不管是不是她杀的,我看这冤
仇还是解开为是。”
杨仲英一顿轻描淡写,唐赛花哭嚷道:“难道我的丈夫平白给人杀了不成?老匹夫,你
今日不将凶手交出,那可万万不成!”
杨仲英又是仰天一笑,唐金峰道:“赛花,你别闹,我自有分教。”杨仲英道:“二先
生,我言尽于此。你若要与我叙旧日交情,咱们同饮一杯。报仇之事,请你别提了!”
唐金峰冷冷一笑,道:“杨老英雄,你忘了一事了。”杨仲英道:“什么?”唐金峰
道:“被杀的人是我的女婿,是我女儿的丈夫。我们父女和死者的关系,可不是普通的武林
朋友可比。我们替他报仇,谁也拦阻不了!杨老英雄,你既然不愿插手其间,那我们也不能
勉强于你。但我可要请你恕我们无礼,我们可要自己动手搜捕了!”
杨仲英勃然作色,大声说道:“二先生,你也忘记一事了。”唐金峰道:“忘记什
么?”杨仲英道:“你忘记这里是在我杨仲英的家中!我的家岂容人随便搜查?”唐金峰
道:“那么,你是诚心要拦阻我们了?”杨仲英道:“我收留的人便是我的家人,有什么关
系,我一肩挑起,便是皇帝问我要人,我也不给!”
唐金峰磔磔笑道:“哈哈,那么咱们是白来一趟了?赛花,你记得出家门时,我对你说
过什么话?”唐赛花道:“爹爹,你说过若不能为女婿报仇,就不回四川。”唐金峰道:
“是啊!你记性不坏,杨老英雄,你忍心看我这把老骨头埋在外乡吗?”
杨仲英道;“好,那就请你动手,让我埋骨家中吧。”唐金峰道:“哈哈,不敢,但杨
老英雄既然这样执拗,庇护凶徒,我也只好请你恕我冒昧,我可要请教你的铁掌神弹了。”
杨仲英道:“很好,我也要见识你们唐家的暗器。”背上弹,走下台阶,唐金峰随着走
下庭心。杨仲英道:“请!”唐金峰衣袖一拂,一招“肘底看锤”,猛然捣出,杨仲英双臂
一振,身随掌走,迅若狂飚,呼呼两掌,横扫出去。唐金峰肩头一缩,霍地跨身,双拳交
错,使的是长拳招数,拳风猛扑面门。杨仲英见他功力甚深,低喝声:“好!”侧身分掌,
一个虎跳,抢到了唐金峰右侧,一记“惊涛拍岸”,掌风飒然,拂面拍到。唐金峰疾退两
步,小臂一圈,一招“弯弓射雕”,半守半攻,杨仲英的招数解去。两人越斗越狠,空庭虽
只两人,但听那拳掌劈风之声,就如数十人相斗一般。杨柳青在屏风后看得甚为心急,悄悄
的跑回去,把弹弓取了出来。
这时两人斗得更酣,渐渐不闻拳掌噼啪之声,只见人影飘飘,盘旋来往,声势似不若适
才惊人,却是生死存亡之斗,两人都用上了内力,拆招破招,拳脚未沾,招式即换,虚虚实
实,变化繁复之极!
斗了一阵,但闻袍袖拂风之声,杨仲英掌法倏变,闪缩不定,若按若拍,在外行人看
来,似是轻飘无力,但却是掌含内劲,柔中带刚,一按实了便刚劲非常,这掌法兼采铁沙掌
和擒拿手两家之长。在唐金峰看来,不啻是铁锤巨斧,凿石开山,竟逼得他不敢硬接。
杨柳青在屏风后看得眉飞色舞,弹弓也垂了下来。场中两人斗到分际,唐金峰改用磨身
掌游斗,显见力已不支。唐赛花叫道:“爹,改斗暗器吧!”杨仲英蓦地一声长啸,双掌一
引一拂,身形一晃,左掌一招“铁骑突出”,右掌一招“长鼓齐鸣”,唐金峰一拳捣空,对
方掌风飒然,已到胸际。好个唐金峰,临危不乱,右足一旋,借拧之势,沉身闪避,杨仲英
双掌在他面门劈过,掌风劲掠,唐金峰眉心辣辣作痛,眼睛都几乎给震荡得不能睁开,一个
倒翻,退出丈许,叫道:“杨家铁掌,名不虚传!看暗器!”反手一扬,只听得铮铮两声,
两支银镖,破空飞出!
杨仲英身回势转,但见镖贴肋旁,倏然穿过。刚说得一个“好”字,蓦见寒星飞溅,迎
面扑来,杨仲英知是唐家的拿手暗器七煞白眉针,急运内家真力,双掌齐推,掌挟劲风,呼
呼两声,白眉针未能近身,纷纷坠地。唐金峰道:“好呀,再接这个。”手扬处,呜鸣怪
响,五团黑忽忽的东西,当头罩下,杨仲英弹弓一曳,连珠打出,暗器在半空相撞,唐金峰
所发的五个圆球,一碰即裂,忽然射出数十道火光!
杨仲英和身一滚,翻起身时,已扯下了身上的长袍,旋风急舞,火星飞溅,幸未伤身,
但已沾了满身泥土。
杨仲英知道唐家暗器,层出不穷,只有争取机先,控制主动,才能幸免。唐金峰三斗暗
器,未能伤敌,窒了一窒。杨仲英大叫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弹弓一曳,铁弹子已似
冰雹一样打来。
唐金峰叫道:“好呀,今日才撞到对手!”改用金钱镖应敌,以满天花雨洒金钱的手
法,将铁弹子也碰得纷纷坠地。杨仲英的神弹虽打不着他,但已逼得他忙于应付,自己可以
喘口气了。
打了一阵,双方俱无损伤,忽然静止下来,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似斗鸡般互相注视,
一个是手扣弓弦,沉腰作势,一个掌翻暗器,双眼圆睁。两人此进彼退,绕场三匝,兀是不
发一弹。杨柳青看得暗暗纳罕,却不知这已是他们两人决战的关头!
两人都知难伤对方,所以大家都寻暇抵隙,等机会施展杀手。绕场多匝,蓦地发一声
喊,两人都跳了起来,杨发弹丸,唐施毒箭,所击的都是对方咽喉要害,手法之快、劲、
准,令人叹为观止。换了一招,仍然各自避开,又停了下来,两人都俯伏作势,目不转睛的
凝视对方。
杨柳青见父亲紧张之极,汗珠沿着面颊滴下,却仍是手扣弹弓,宛如石像,动也不动。
那唐金峰也是如此。杨柳青心道:“那老头目不旁视,我用连珠弹暗袭,取他穴道,岂不甚
好。”弹弓一曳,连发三弹,一取唐金峰上盘的“眉尖穴”,一取中盘的“灵府穴”,一取
下盘的“窍阴穴”,三弹齐发,摹听得父亲叫声“不好!”杨柳青吃了一惊,忽觉一股劲风
扑来,屏风碎裂,唐金峰发了一枚铁弹,又将杨柳青所发的三枚铁弹子反震回来。幸得杨柳
青见机,屏风倒时,她也随倒地上,弹丸从她头顶飞过,嵌在后面的墙壁之中。
到杨柳青再站起身时,庭院中暗器已是满空飞舞。唐赛花左手发白眉针,右手发毒蒺
藜,助父袭敌。他们唐家的规矩,从不以二敌一。可是对方有人助战,这禁例就可解除。唐
赛花的功力可比杨柳青深得多,父女俩一夹攻,顿时如虎添翼。唐金峰喝道:“杨老儿,还
不服输吗?”杨仲英闷声不响,唐金峰双手一扬,蝴蝶镖夹着毒蒺藜四方飞到,那蝴蝶镖中
藏机括,忽地斜飞,忽走直线,防不胜防!杨仲英顾不得发弹,运掌成风。将蝴蝶镖击落,
蓦地腿弯一麻,脚跟一软,扑空倒地。唐金峰叫道:“赛花住手,他两腿都已中了我的毒蒺
藜了!”
杨柳青一跃扑出,唐金峰道:“是此人吗!”叶横波道:“不是!”唐赛花,一口飞
刀,将杨柳青的弹弓劈成两截。杨仲英道:“青儿,不准上来!”翻身坐起,面色灰白。
唐金峰磔磔笑道:“杨大哥,这番真真得罪你了!请你将凶手交出来吧!”杨仲英抗声
说道:“唐老二,你想我向你低头,那是万万不能!”唐金峰道:“你不是不知我们唐家暗
器的厉害,你中了毒蒺藜,没有我的解药,纵不亡,也要残废!”杨仲英哈哈笑道:“我杨
某若然怕死,也不能在武林中混几十年了!”唐金峰翘起拇指说道:“好,你有种!若你与
凶手有过命的交情,为朋友两肋插刀,那还值得!但我们已查知你与那小丫头一无亲,二无
故。你凭什么要庇护她?”杨仲英道:“江湖上道义为先,她是一名孤女,既然到了我家,
那就不能容外人欺负。”唐金峰大笑道:“事到如今,你就不容她给人欺负也不能了。你自
己性命难保,还凭什么包庇凶徒?哈!对不住,我们可要动手搜你铁掌神弹的贵府了!”
杨仲英气得眼睛发黑,忽听得叶横波道:“不必搜了。”大门外走进了两个人:正是唐
晓澜和冯瑛。
杨仲英叫道:“晓澜,你快带她逃走!”唐金峰道:“是这个小丫头吗?”叶横波道:
“正是!”身形一晃,抢先却堵了大门。冯瑛兀然不俱,和唐晓澜飞步抢进,齐声叫道:
“公公、师傅,你怎么啦?”杨柳青横了冯瑛一眼,道:“都是为你,我的爹已中别人的毒
蒺藜啦。”冯瑛双眉倒竖,叫道:“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什么事我来承当!唐叔
叔,你扶公公回去。”
冯瑛这几句话原是江湖上的口头禅,唐金峰听了,却以为她就是凶手。杀了人还口出大
言,大怒喝道:“野丫头,你小小年纪,出手这样毒辣,杀了人还不服罪吗?”唐赛花已忍
耐不住,扬手就是三柄飞刀!
唐晓澜和杨柳青将杨仲英扶进静室,杨仲英跌坐床上,气喘喘的道:“晓澜,有青儿服
侍我就够了。你快出去,用宝剑开路,一定要把瑛姑娘救出去!我们杨家的人,绝不能容人
捕去!”
冯瑛身形一晃,小手一抄,避过两把,接了一把,唐赛花再度出手,打出三把毒蒺藜,
冯瑛把飞刀还掷过去,正拟再接,忽听得唐晓澜叫道:“他们的暗器有毒,不能乱接!”冯
瑛肩头一缩,一个镫里藏身,三把毒蒺藜也打空了。
唐金峰见冯瑛身法奇快,心道:“怪不得王敖会丧在她的手中。”叫道:“赛花,你让
我来!”双指连弹,用金钱镖打冯瑛穴道!
冯瑛一听风声,已知劲疾,嗖的一声拔出宝剑,横剑一披,只觉剑尖乱颤,火星飞溅,
心道:“这人的腕力不在杨公公之下!”
唐金峰见三枚钱镖都给宝剑劈碎,勃然大怒,左手金钱镖,右手蛇焰箭,纷纷射至!冯
瑛展剑磕钱镖,腾身避火箭。蛇焰箭落处便是一溜蓝色的火焰,蓬然炸裂!
冯瑛听了他刚才的喝骂,明知又是一场误会,可是一来对方的暗器如雨,欲解释已不可
能。二来她恨唐金峰伤了杨仲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哪肯向敌人低声下气,求他停手。
冯瑛身法轻灵,剑招紧密,唐金峰打了一阵,伤不到她,心头火起,展出绝招,暗器满
空乱发,互相击撞,有的斜飞,有的直落,冯琅全身己在暗器笼罩之下,唐晓澜叫声:“不
好!”正待拔剑助阵。忽见冯瑛宝剑一舞,骤的飞起一圈银虹,护着头面,顿时卜卜连声,
暗器纷纷打在她的身上。
冯瑛身上穿的是钟万堂所送的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何惧暗器?冯瑛虽给暗器的力道震
得跳荡不休,一阵如雨般的暗器过后,冯瑛倏然提剑冲去,身上竟是全无损伤!
唐金峰大吃一惊,心道:“她的身躯难道是铁铸的不成?这仇万万不能报了!”唐金峰
的暗器虽多,经了两场恶斗,也已是所余无几!
冯瑛趁着唐金峰一窒之际,身形骤起,疾如飞鸟,剑光掠处,迳取唐金峰左肋的“魂门
穴”,唐金峰飞腿一踢,左掌疾斫,两人换了一招,冯瑛喝道:“你也接我的暗器看看!”
左手一扬,一把飞芒,闪电射出。
唐金峰是暗器的大名家,接暗器的本领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但见他双袖一挥,把飞
芒卷得无影无踪。但冯瑛剑法何等厉害,她是以暗器扰敌心神,剑招随至。唐金峰才挡了暗
器,便觉冷气森森,剑风刺面。饶他是武林名宿,也自心慌!疾退之时,顶心一凉,头发已
被削去了一绺。
唐赛花见父亲危急,急发飞刀袭敌,冯瑛道:“你也尝尝我的暗器!”唐赛花见飞刀射
中她的心窝,却忽地反弹回来,已自目瞪口呆,飞芒骤至,待闪避时,右肩一阵剧痛,软骨
已被飞芒透过!
唐金峰拉起女儿便走,冯瑛如飞追扑。叶横波绝未料到唐家父女也会落败,大为震惊,
冯瑛扑来,叶横波横剑一封,退后一步,冯瑛杀得性起,刷,刷,刷,连刺三剑,都是追风
剑法的绝招,迅捷无伦,叶横波武功虽高,挡了几剑,亦已无心恋战,抽身退出大门。这时
庭院中已被蛇焰箭所引发的火烧了起来。唐晓澜深知叶横波的武功绝不在冯瑛之下,而那唐
老头更难对付,冯瑛虽然幸胜,追出去必定吃亏,急忙叫道:“救人救火要紧!”冯瑛心中
一凛,大声叫道:“你们这批贼男女,再敢来扰我杨公公住宅,我剑下决不留情!”
奔回来时,杨家的人已纷出救火。冯瑛急忙跑进后堂,入了静室,只见杨仲英双腿肿得
如水桶般大,杨柳青低头饮泣,冯瑛好不难过,说道:“杨公公,都是我累了你了。”杨仲
英极为奇异,问道:“他们呢?”冯瑛道:“他们都给我打跑了!”杨仲英道:“是真的
吗?”冯瑛道:“怎么不真!”杨仲英大喜道:“好孩子,这回全靠你保全了我杨家的威名
了!”
说话之间,唐晓澜也已进来。杨仲英笑道:“杨家总算未吃过败仗,我死也瞑目了。”
唐晓澜见他双腿又肿又黑,急道:“阿瑛,快把碧灵丹拿出来!”
杨仲英道:“这唐家的暗器,最为歹毒,除了他们的本门解药,任谁也不能救治。这碧
灵丹可以治别的内伤暗损,别糟塌了吧。”冯瑛哪里肯依,仍是要他服了,服后果然稍好一
点,毒气不再上升,但双腿麻木不灵,所中的剧毒仍是未能消解。杨柳青唐晓澜冯瑛三人急
得团团转,毫无办法。
杨仲英吸了口气,道:“死生有命,我不急,你们替我急什么?何况它也未必能致我死
命。这碧灵丹虽非对症解药,但只要毒气不再上升,那我就绝死不了。”
冯瑛道:“既然只有他本门解药才能救治,那么我与唐叔叔去追他们便是。”杨仲英
道:“他们既与韩重山的婆狼同来,想必还有大内好手在后,你们只有两人,如何可去?”
冯瑛心想:我与唐叔叔拼死无妨,但住宅空虚,若他们有人乘虚侵袭,那岂不是害了公公与
姑姑性命。因此虽然焦急万分,却也不敢离开杨宅。
其实杨仲英与冯瑛都猜错了。允祯有把柄在唐晓澜手里,一年之内,绝不会派大内高手
前来捕捉,这次叶横波带唐家父女前来,不过是她个人的行动。而唐金峰也只是为女婿报仇
而来,并非清廷的走狗。
唐金峰数十年威名,被一个女孩子杀得惨败,又羞又气,逃出杨家之后,默不作声,叶
横波与唐赛花都不敢逗他说话。走了十多里,唐金峰突然问道:“真是这个女孩子吗?你有
没有看错?”他想起叶横波曾告诉他:王敖当日曾剧斗半天,而且是中了那女孩子的飞刀才
被杀的。不禁起了疑心,想道:“王敖本事还在赛花之下,若然是今日和我恶斗的那个丫
头,只怕不到三招就要送命,何须半日之久?而且那女孩子所使的暗器也并不是飞刀。
叶横波也起了疑心,冯琳当年在四皇府时,叶横波也曾传她技艺,对她的本领,极为熟
悉。后来在陈留附近相遇,冯琳的技艺虽然大进,也还不是她的对手。但今日看冯瑛的武
功,决不在她之下,叶横波心想,相隔不到三月,纵有神仙传授,进步也不能如此神速。
叶横波正在疑心,被唐金峰一问,沉吟良久,呐呐说道:“相貌极似,武功不似。我也
不知是何道理?”唐金峰拍掌说道:“糟了,若然不是,那岂不白白害了杨仲英的性命。杀
王敖的仇人是谁,以后我们再查个水落石出,杨仲英的性命,我却不能让他在死在我的手
上。”
唐赛花一怔,道:“爹,那你欲如何?”唐金峰道:“送解药给他!”唐赛花给冯瑛的
飞芒刺穿软骨,虽无大碍,恨在心头,立即说道:“纵然不是这个人所为,但我们都吃了她
的大亏,这粱子是结定了。如何好给他再送解药。”唐金峰道:“又不是送给她,是送给杨
仲英。”唐赛花道:“杨仲英和她还不是一样?我们送解药给他,总是先向他们低头,这岂
不折了我们唐家的威风。”
唐金峰只有这个女儿,很听她的说话。想想也不无道理。便不再言语,继续前行。可是
心中越来越是不安,蓦然站住对女儿道:“好,我另有主意了!”
唐赛花问道:“什么主意?”唐金峰道:“我们不必亲送解药给他,托人转送便是。杨
老头在武林中也算一等人物,我们虽不怕他,但江湖上的朋友若知他是死在我们手上,麻烦
却免不了!”唐赛花一想,父亲的顾虑确非虚言,不敢拦阻。唐金峰立近叫住一个过路行
人,拿出一两银子,请他代送东西给杨仲英。那人笑道:“杨老爷子这几县的人谁不钦佩。
银子你收回去吧,我代你送到便是。”取了解药立即奔去杨家。
偏偏这人是个胖子,跑了半里,便觉气喘。他又不知解药重要,他想亲手交给他所尊敬
的人,不肯托其他小伙子代送。行行歇歇,走到杨家,已是掌灯时分。
这时杨仲英的双腿已完全麻木,用刀刺腿,放出毒血,也不觉痛。这人气喘喘的敲门跑
进,叫道:“杨老爷子,有人送东西给你。”杨仲英一瞧,是镇上熟人,笑道:“李大胖,
辛苦你了。是谁托你送来的呀?”那人见杨仲英这个模样,吃了一惊,说道:“是一个姓唐
的客人托我送的!”
唐晓澜这一喜非同小可,杨柳青道:“那老头居然还有这样好心?”疑那解药是假。杨
仲英一面叫家人备马送那胖子回家,一面拆开解药,看了用法,立刻内服外敷,正色对杨柳
青说道:“唐老二虽然有时行事乖谬,但凭他身份,岂肖送假药害人。”服了之后,肿毒果
然渐消,但因时间隔得太久,肿消之后,两腿仍然麻木不灵。
过了三日,毒性化净,可是杨仲英腿血管已经硬化,走路不能用力,一拐一拐的,还要
扶着墙壁而行,看来已是残废定了。
家人和冯瑛等当然难过,不过杨仲英得以拾回一条性命,也算不幸中之幸,杨柳青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