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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震九洲

_12 梁羽生(现代)
“这两个人坐的御马,一定是大内派遣出来的高手无疑。这可不方便向他们打听了。他
们如此匆勿赶路,不知是为了什么紧要的事?”恰好就在此时,那两个军官在马上交谈,
有几勾活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江海天的耳朵。
  只听得其中一个军官道:“那独角鹿的消息不知可不可靠?”另外军官道:“不管
是真是假,咱们也总得缚住那条孽龙。然后,——”说至此处,江、叶两骑马已赶了上
来,那两个军官愕然回顾,话声也倏然而止。转瞬之间,江、叶二人的坐骑一阵风似的
就过去了。那两个军官不禁失声叫道:“好两匹宝马!”
  江海天听到了这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由得陡地疑心大起,暗自想道:“他们说
的独角鹿,想必是一个人的绰号。‘祁连三兽’中的鹿克犀额角凸出一个肉瘤,莫非说
的就是他了?夏儿已给那帮人抢去,这消息官家早已知道,那鹿克犀所报的又是什么消
息呢?还有,那条孽龙又是指谁?”
  这时他们师徒二人的坐骑早已把那两个军官远远甩在背后,江海天暗暗后悔,心道:
“早知如此,不如在背后跟踪他们。
  等待机会查个水落石出。”要知江海大的坐骑已经显示出它的脚力,倘若此际江海
天勒住坐骑,策马缓行,等候他们,那就太过着了痕迹。
  鹿克犀是主谋诱骗李光夏的人,虽然他如今已是给另一帮人枪去,但有关鹿克犀的
消息也还很可能牵连到李光夏。江海天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一丝线索,焉肯放过?
  江海天本是不善于作伪的诚厚君子,但人急智生,却也给他想出了“笨”方法来。
  在马行如飞之际,江海天突然“啊哟”一声,假装失足坠马,摔出了数丈开外。他
那匹赤龙驹久经训练,见主人坠马,便即放慢了脚步,走到江海天身边。
  叶凌风大吃一惊,连忙也勒住坐骑,过去看他师父。他是个绝预聪明的人,一惊之
后,随即起疑,师父的武功、骑术,都是人所罕及的,怎的会突然坠马了?问道:“师
父,你怎么啦?”江海大道,“还好,掉得不算很重。”
  那两个军官的坐骑,比不上他们师徒二人的神骏,但也相差不远,不过一会,就赶
了上来,见此情状,哈哈大笑,说道:
  “你这匹坐骑虽然不错,但脾气却似乎很是凶呢,哈哈,好马也要选择主人,看来
它是不服你骑。”他们的坐骑跑得很快,说了这几句话,也就早跑出了一大段路程了。
江海天假装哼哼卿卿,也没有回答他们。
  此后,江海天就控制坐骑,不让它跑得太快,也不让它太过落后,黄昏时分,那两
个军官进入一个小镇投宿,江海天也跟着进去。
  那两个军官刚在客店门前下马,见江、叶二人也跟着来到,微有诧意,说道:“你
们的坐骑倒是跑得很快啊。你没有摔坏吗?”江海天道:“托赖,托赖。还好,还好。”
  客店的主人见有军官来到,慌忙出来迎接,百般奉承。那两个军官大刺刺他说道:
“把我们的马匹好好洗刷,好好照料。
  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起程。”那店主人应道:“是。”上去牵马。江海大道:“我们
这两匹马不用洗刷,你只须给我喂饱它草料便是。”
  那店人也稍稍懂得相马,不觉有点踌躇,说道:“我们的马厩地方不人,你们四匹
马同在一起,若是其中有一匹发了脾气,踢坏了另一匹,这个,小的可担待不起,”高
的那个军官哈哈笑道:“不要紧,我的马若给踢伤,就把他的赔给我便是。这也是两匹
好马,应该给他好好照料。”
  江海天心里暗晴好笑,“原来你们是在打我这两匹马的主意。”那店主人见军官如
此说了,方敢收容江、叶二人的坐骑。
  待到三更过后,江海天悄悄起床,吩咐时凌风道:“我上去就回。若是有什么响动,
你立即出声。”
  江海天的轻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那两个军官的窗外
偷听。
  许久都不听见声息,江海天心道,“难道他们睡着了?好,既是听不到什么,我索
性进去点了他们的昏睡穴,搜一搜他们身上带有什么公文。”
  正想付之行动,忽听得悉索声响,一个军官道:“咦,你也没有睡着?”另一个军
官笑道:“彼此,彼此。陆兄,有件心事我委决不下,咱们斟酌、斟酌。”
  那姓陆的军官小声说道:“李兄呵是担心咱们这次藏龙堡之行?”那姓李的军官道:
“就是呀。你说,咱们明天是赶路还是不赶?”
  那姓陆的军官道:“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赶又怎样,不赶又怎样?”
  那姓李的军官道:“若是放尽咱们坐骑的脚力,三天之后,便可赶到术脂,但是,
其他几路未到,只是咱们两个人,这个,这个——”
  那姓陆的军官道:“我明白了,你是担心降伏不了那条孽龙?”
  邓姓李的军官道:“张士龙虽是名震西北,我还不怎么惧他,我担心的倒是林……”
他的同伴忙道:“嘘,小声,提防隔墙有耳。”江海天听到一个“林”字,不觉心头一
跳。
  要知江海天交游广阔,武林中稍微有点来头的人物,他几乎无不知晓,听了这话,
不觉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所说的那条‘孽龙’乃是米脂张士龙,张士龙以霹雳掌与乱
披风拐法称雄陕甘道上,在江湖人物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这两个军官不惧张
士龙而俱一个姓林的,这人的身份、武功当然应该是远远在张士龙之上,哎呀,不妙,
具有这样身份武功而又是姓林的江湖好汉,除了天理教的教主林清之外,那还有谁?”
  江海天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得那姓李的军官笑道:“谁敢到此偷听?凭着你我听风
辨器的本领,即使有行人到来,难道咱们还会听不到声息?”那姓陆的道:“总是小心
的好。”
  那姓李的说话不怕,到底还是听了同伴的劝告,说了一个“林”字之后,便没有把
名字说出来。两人似乎是咬着耳朵说话,江海天虽然凝神静听,也听不出他们说的什么
了。
  过了一会,只听得那姓李的军官笑道:“妙计,妙计。陆老弟,到底你心思灵敏,
咱们就依计而行。若是此计不成,再等他们来齐了动手。”听来他们似乎是计议已定,
不必再咬着耳朵说话了。
  那姓陆的军官道,“咱们再商量另一件事情。”姓李的笑道:
  “你智计过人,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你为难,要与我商量?”
  姓陆的道:“事情不会辣了;不过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看用什么方法的好。”姓陆
的道:“就是咱们今日所遇的这两个,他们的坐骑我越看越是喜欢。敢情比咱们的大内
所伺的御马还要强得多呢。”
  姓李的军官哈哈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人家的坐骑。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夺过来
就是了。不瞒你说,我也正有此意呢。”
  姓陆的道,“那中年汉子,似乎身有武功。你看不出来吗?”
  姓李的道:“我看也不会很强,他在路上不是摔了一跤吗?
  若然本领非凡,焉能摔倒?”
  姓陆的逍:“他虽掉倒,随即就赶上来了。焉知不是假装的?
  而且我曾仔细注意,他双眼神光湛然,内功根底,颇似不弱。”
  江海天听到这里,心里想道:“这姓陆的招子倒是很亮。且看他们要怎么样对付我?”
  那姓李的却又笑了起来。
  那姓陆的军官道:“李兄因何发笑?”那姓李的道:“我笑你也未免太过怕事了。”
那姓陆的道:“我是不想多惹麻烦,”那姓李的道:“你既不想多惹麻烦,我倒有个计
策,咱们先礼后兵。”姓陆的道:“如何先礼后兵?”
  姓李的道:“咱们现在就到他房中去,请他们出让坐骑,要钱就给他十两金子,要
官就保荐他一个七品管带。练武的人,还有不图个功名富贵的吗?何况咱们是什么身份,
这样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还会不答应吗?万一他们不肯应承,那时再与他们说话,引
他分了心神,我在旁边只要听到一个‘不’字,就发毒箭杀他。”
  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江海天已是打破窗子,哈哈一笑,跳了进来。
  那两个军官这一惊非同小可,姓陆的跳将起来,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护着自身;
姓李的则嗖、嗖、嗖,接连发出了三枝毒箭。
  毒箭射出,毫无声息,也不知有没有射着。只听得“嚓”的一声,江海天已经擦燃
了火石,点亮了油灯,笑道:“两位大人不必惊慌,我知道两位大人想要我的坐骑,我
不敢有劳两位大人贵步,所以特地到来,和你们谈一谈这桩交易的。”
  那两个军官惊疑不定,道:“你在外面偷听了?”江海天笑道:“两位大人在路上
已经夸赞我的坐骑,难道我还猜不着大人的心吗?幸亏你们没有杀了我,杀了我,这桩
交易就谈不成功,彼此都没有好处啦!”哈哈一笑,袖中抖出三枝毒箭,品字形地插在
桌子上。
  那两个军官领教了江海天接毒箭的功夫,已知道决不是他对手,连忙和颜悦色他说
道:“不知好汉意欲如何?”
  江海天道:“我不要金子,也不要七品顶戴,我还有个天大的富贵送与你们两位。”
那两个军官面面相觑,心道:“有这样便宜的事?”那姓陆的道:“那么你究竟图的什
么?”江海天道:“我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想求两位大人带携,让我也给皇
上当差。”
  那姓陆的哈哈笑道:“哦,原来你是嫌七品官儿大小,要图个更大富贵。好好,我
保荐你给大内总管,让你也当个内廷侍卫。你说,你有什么天大的富贵要送与我们?”
  江海天道:“天理教的教主林清躲在米脂张士龙家里,我一个人不敢去捉他,我愿
意带你们去捕拿钦犯,这不是天大的富贵吗?事成之后,我与小徒的坐骑也让与你们,
只求你们保荐,在功劳簿上也写上我一个名字。”
  那两个军官吃一惊,那姓李的性情鲁莽,失声叫道:“这消息你也知道了。”
  江海天道:“哦,原来两位大人就是到米脂捉拿林清的么?
  早知如此,也用不着我来通风报讯了。那么,咱们的交易——”
  姓陆的较为沉着,说道:“壮士,你高姓大名,”江海天报了姓江,却胡乱捏造一
个名字。姓陆的道:“江壮士,你武功高强,既有心给皇上当差,那就随我们去吧。”
口里如此说,心里打的却是坏主意。准备在利用了江海天之后,即把他谋杀,当然在谋
杀之前,还要套问他何以会知道这消息的来由。
  哪知江海天也正是来套取他们的口风的,他们刚才漏出一个“林”字,但江海天还
未拿得准是否林清,是以故意捏造了一番说话来试探他们。如今探出了确实的消息,还
焉能放过他们?
  当下,江海天仍然不露声色,说道:“多谢两位大人栽培。
  不过,小的还有点担心。那林清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咱们三个人只怕还不容易对
付。不知两位大人——”
  姓李的道:“你放心,我们自有妙策。”那姓陆的道:“到时,你听我安排便是,
现在不必多问。”
  江海天见那姓陆的已似起疑,便淡淡一笑,说道:“两位大人,现在你们也听我的
安排吧!”那两个军官大惊叫道:“什么,你——”话犹未了,江海天已是出手如电,
根本不容他们有挣扎的机会,倏的就点了他们的穴道。
  江海天笑道:“两位大人好好歇歇,过了十二个时辰,你们的穴道自会解开。”原
来江海天本来要盘问他们准备用何“妙策”对付林清的,但转念一想,他们绝不会实言
相告,问也无用,故此不如点了他们的穴道,自己赶在前头,先到米脂给林清报讯。他
用的是重手法点穴,除非是有功力与他相当的人,方能解开,否则必须待十二个时辰之
后方能自解。以江海天坐骑的脚程,十二个时辰,至少也在三百里开外了。
  江海天赶忙回到闩己的房间,说道:“凌风,咱们马上就走。”叶凌风道:“上哪
儿呀?”江海天道:“上米脂。”
  叶凌风很不愿意,心想:“这么越走越远,不知何时方得回家?”问道,“什么事
情?要走得如此匆忙?那两个鹰爪子呢?”江海天道:“我已点了他们的穴道了.这件
事,路上再与你说吧。”叶凌风不敢再问,只好匆匆收拾行装。
  他们师徒俩刚刚走出房间,忽听得马匹嘶鸣之声,江海天吃了一惊,说道:“有人
盗马!”
  这晚月暗星稀,江海大赶出客店,只见两条黑影,刚刚坐上马背,还未跑得几步,
江海天大喝道:“给我滚下马来!”呼呼两掌拍出。
  他与这两匹马的距离约有十来步远,他的劈空掌力,能够打到二十步开外,还生怕
用力大了,将这两个贼人打死,故而只敢用了七成力道。但虽是七成力道,料想江湖上
的人物,能够禁受得起的已是没有几人。
  那两个汉子也在马背上各自反手挥掌,只听得他们闷哼一声,叫道:“好功夫!”
但却居然没有坠马。就在这一瞬间,那两匹马已跑出十数丈之外,江海天的劈空掌力也
达不到这么远了。
  那两匹马走得远了,但另外两匹马却在昂首长嘶,向他跑柬,江海天大喜道:“原
来咱们的坐骑并没有给贼人偷走,他们偷走的是那两个军官的坐骑。”
  但虽然如此,江海天还是想查个水落石出,要知那个汉子能接得起江海天的劈空掌
力,当然不是寻常人物,江海天必须弄清楚他们来历,看他们是友是敌。当下跳上马背,
叫叶凌风道:“追!”
  他们这两匹坐骑起初跑得还很迅速,渐渐就慢了下来。江海天道,“不对!”连忙
下马,叫叶凌风捡了一束枯枝,擦燃火石,点起火把,细心察看坐骑。
  江海天毕竟是久历江湖,经验丰富,不多一会,就看出毛病所在,他坐的那匹赤龙
驹是前蹄屈曲,不敢着地;叶凌风坐的那匹白龙驹则是后蹄屈曲,不敢着地。
  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还好,大约是中了梅花针之类的微细暗器,没有毒的。”
他随身带有磁石,用磁石一试,果然在赤龙驹的前蹄、白龙驹的后蹄,各自吸出了一口
梅花针。原来这两匹马性子倔强,那两个汉子拣容易降服的骑,却把这两匹用梅花针打
伤。
  江海天给两匹坐骑敷上了金创药,叶凌风问道:“这两匹马还能用吗?”江海天叹
了口气,说道:“跑是还能跑的,但却不能像原来那样快跑了,不过,也还可以比普通
的马匹稍快一些,”
  叶凌风道:“既是如此,咱们还赶不赶往米脂?”江海天道:
  “朝廷已经派出几批高手,要在米脂缉拿林清,咱们怎能不赶去报讯?临时不能找
到好马替换,但即跑得谩些,咱们也必须尽力而为。”
  叶凌风吃了一惊,道:“林清?那不是天理教的总教主吗?”江海天道:“是呀!
他关系重大,所以我也只好把找寻你的李师弟的事情暂搁一搁了。”
  叶凌风无奈,只好随着师父赶路。他们那两匹坐骑,在吸出梅花针,敷上金创药之
后,虽然还能跑路,速度已减慢许多,他们大约是四更天离开那个小镇,到了第二日中
午时分,还未走出百里之遥。那两匹马呼呼喘气,口吐自沫。
  叶凌风睡眠不足,连夜奔波,亦已感到精神不济,直打呵欠,不禁说道:“师父,
人纵未累,马也疲了。歇一歇吧。”
  江海天不是不爱惜徒弟,也不是不宝贝坐骑,但他为了要赶往米脂,救林清的性命,
却不容他在路上耽搁。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又的确是人倦马疲,若然依旧马不停蹄,只怕人要病倒,马也
累翻。
  江海天好生难处,心里想道:“我一定不能让朝廷鹰犬,赶在我的前头,去害林清。
还有,昨晚那两个汉子,也不知是友是敌,倘若也是去缉捕林清的,那就更是大大的不
妙了。
  “看情形,这两匹坐骑是必须养息几天了。但我倘若另买两匹坐骑替换,却把它们
交给谁人看管?这是两匹世间难得的神驹,总不能把它们抛弃了。还有,叶凌风恐怕也
受不了那么辛苦,跟我日夜奔波。”
  江海天苦苦思量,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得己的、但却可以三方面兼顾的办法。当下勒
住坐骑,说道:“好,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叶凌风用他师父所授的内功心法,坐在地上,做了一会吐纳功夫,精神大大恢复。
他知道师父急着赶路,他自己虽然很不满意,但却想讨好师父,便过去察看坐骑,说道:
“这两匹畜牲也似乎好了一些,师父,咱们可以再走啦。”
  江海天却道:“且慢。”叶凌风怔了一怔,道:“师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
“你跟了我一个多月,我每日在路上投你的各种武功口诀拳剑招数,你都记得了吗?”
叶凌风道:“我都牢牢记着了。”
  江海天点点头道:“好,你很聪明,不负我立你为掌门弟子。
  我看你的内功也但颇有进境,但真正深浅如何,我还未能确切知道。嗯,你接我一
招。”
  声出掌发,来势凌厉之极,竟是一招可以伤人立死的杀手。
  叶凌风大吃一惊,心道:“师父何以使用杀手试招?哎呀,难道,他,他已看出我
的破绽?……”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的掌心已是向着他的天灵盖拍下,叶凌风无暇
思索,本能的便以全力还招,使的也是新学会的一招杀手。正是:
  只缘曾作亏心事,疑鬼疑神便露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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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雷震九洲》——第十四回 独闯龙潭饶侠气 自投罗网中奸谋
梁羽生《风雷震九洲》 第十四回 独闯龙潭饶侠气 自投罗网中奸谋   双掌相交,江海天含笑说道:“好,好!一个月的工夫,算得是很不错啦!”叶凌
风只觉头重脚轻,似是被一股无形的潜力抛了起来,但这股力道却非常柔和,身体毫无
痛楚的感觉,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似乎只不过是给师父将他的身子搬移一个位置而已,
叶凌风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知道师父是试他的功力,并非看出他什么破绽。
  江海大笑道:“凌风,你不用惊疑。我是故意施展杀手,试你本领深浅的。你现在
大致可以接得起我两成真力,功力已是比从前增强了一倍有多了。招数还不怎么熟练,
但只要碰着的不是一流高手,你也尽可以对付啦。难得你的进境如此神速,我也可以放
心让你留下来了。”
  叶凌风怔了一怔,问道:“怎么?师父,你,你不要我跟随你啦?”
  江海天道:“不是我要撇开你,我只是顾惜你的身体和这两匹坐骑。前面不远,就
是曲沃县城,我与你进城之后,你就找一间客店住下来。待我到米脂见了林清之后,再
回来与你会合。”
  原来江海天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若独自赶路,白天可以骑马,晚上可以施展轻功,
以他的造诣,展开绝顶轻功,比寻常的马匹最少要快一倍。这样就可以比两人同行,多
赶三倍的路程。而且可以让叶凌风与那两匹坐骑养息十天八天,这岂不是三方面都顾到
了。
  这个办法,正合叶凌风的心意,他心里暗暗欢喜,口头却假惺惺说道:“有事弟子
服其劳,师父,弟子不怕辛苦,愿在你老人家身边听候差遣。”
  江海天道:“你有这番心意,我很欢喜。但这两匹坐骑必须养好了伤,才能使用。
我以后日夜赶路,每天最多只打坐一个时辰,恢复精力。以你现在的武功基础,你还不
能跟我这样做的。所以你最好是留下未,看管这两匹坐骑,你自己也可趁此余暇,温习
我传授你的各种功夫。”
  叶凌风这才说道:“救人要紧,弟子遵命。”
  江海夭师徒进了曲沃县城,江海天找了一间客店,将叶凌风安顿下米,说道:“我
快则八天,多则十日,便会回来。你无事不可出门,就在客店里自己练功吧。”叶凌凤
恭恭敬敬的连声应话。
  江海天在市集买了一匹坐骑,西北各省的大小城镇几乎都有马市,多的是“口外”
张家口良马,江海天又善相马,选了一匹,跑起来比他原来受了伤的赤龙驹果然要快一
些。
  江海天早已准备了充足的干粮,一路不用歇息,到了黄昏时分,那匹马亦已累得口
吐白沫。江海天便即弃马步行,入黑之后,路上已少行人,他施展绝顶轻功,也不怕惊
世骇俗了。
  似这样日夜奔驰,饶是江海天内功深厚,到了四更时分,也不禁大有倦意。于是便
按照原来计划,到树林里坐一个时辰,第二日一早,到附近小镇买了一匹坐骑,补充了
干粮,便又赶路。
  以后每日如是,自曲沃至米脂约二千里的路程,他日间骑马,晚上施展轻功,跑了
三日三夜零半个白天,第四日中午时分,到了米脂,经过小溪,临肮一照,只见形容憔
悴,满面胡须,便似一个刚刚出狱的囚犯一般。
  江海天暗自好笑:“这个样了,连我都不认得自己了。若给莲妹见到,定会吓她一
跳。藏龙堡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放我进去呢?”
  到了米脂,心情稍稍轻松,但仍是顾不得进城理发,打听了藏龙堡的方向,便又催
马赶去。
  藏龙堡在米脂西北,一路走去,初时还经常碰到行人,渐渐就越来越少。江海天忙
看赶路,初时也还未怎么注意,后来已到了藏龙堡所在的那条乡,想找个陷人打听,不
但路上没有人,目力所及的四面田野,也没发现人影,这才有点纳罕。
  张士龙住的地方叫藏龙堡,这是江海天早已知道了的。但他却不知道藏龙堡的确实
地址。
  张士龙在米脂颇有名声,所以他第一次向路人打听之时,路人便告诉他在哪条乡,
而他也以为到了这条乡之后,一问便会知道的。哪知到了之后,竟是四野无人。
  江海天至此亦不禁暗暗纳罕,心道:“现在虽不是农忙时节,田野间也该有斩柴的
樵子,除草的农夫,怎的却是这样冷冷清清,乡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江海天在路上找不到人,正想走到附近村庄,向居民打听,却忽地发现有两个行人
来了。
  江海天不愿耽搁时候,便迎上前去,拱手说道:“两位大哥,请问张士龙张大爷家
住哪里?”
  那两个人见江每天形容古怪,吃了一惊,说道:“你是什么人?找张大爷?”江海
天不便告诉他们实话,只好扯个谎道:“我是张大爷约来的,有些事情,必须与他当面
言说。”
  张士龙经常有江湖朋友来访,那两个乡人大约也见过类似的客人,便道:“既然如
此,我们便带你去吧。”
  江海天道:“不敢耽误两位大哥干活,请你们指点道路,我自己去就行啦。”那两
人道:“也没有什么活儿好干,我们反正闲着没事。”
  江海天道:“我正想请问,为什么没人干活?”一人小声说:
  “你老是张大爷的朋友,我不妨告诉你。县里衙门传出的风声,说是有什么重要的
匪人藏在我们这条乡,不日就要大举清乡。你老知道,清乡就是灾殃,拿不到‘匪人’
便抓百姓,小则破财,大则送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乡下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便
都躲到外地去,要待风头过了,才敢回来呢。”
  江海天吃了一惊,寻思:“难道林清躲在藏龙堡的消息,这里的官府也早已知道了?
但可有点不对呀,这样重要的犯人,即使他们确实已得知消息,也不会张扬出去的。这
是什么道理?”
  江海天惊疑不定,问道:“那么张大爷还会在家吗?”那两个人道:“官府从来不
敢惹张大爷的。实不相瞒,这消息就是张大爷在县衙门里当差的徒弟前两天给他捎来的。
张大爷叫乡人逃避,他自己要留在这儿担当。”江每天心道:“张士龙的侠义确是名不
虚传。如此说米,想必林清也已远离此地了。不过,既然来到这儿,总得查问个清楚。”
  那两个人似是十分注意江海天的神鱼,江海天这时也开始注意他们,他是武学大行
家,稍微注意,便看出这两人身有武功,而且颇是不弱。
  江海天道:“两位大哥何以不走?”那两个人道:“我们是给张大爷跑腿的,又都
是光棍一条,不怕牵累家人,所以我们放心跟着张大爷,他老人家不跑,我们也就不跑。”
江海天心道:“原来他们是跟过张士龙学过功大的,这就对了。”
  没多久,那两个人把江海天带到了藏龙堡,藏龙堡倚山修建,形势险要,气象不凡,
果然似一座堡垒模样。
  那两个人拉起堡门的铜环,咚、咚、咚地扣了三下,说道:
  “有远客来啦。是张大爷约来的朋友。”过一会儿,两扇铁门打开,有个人出来仔
细地打量了江海天,说道:“你是我们堡主的朋友吗?堡主并没吩咐,说是今日会有客
来。你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江海天知他起疑,便实说道:“小可是山东东平江海天,有要事求见堡主。”那人
“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江大侠,请稍待一会,容我进去禀报。”带他来的人也
跟着进去,过了约一住香时刻,堡门又再打开。
  只见一个髯须如戟的汉子大踏步走了出来,直上直下地打量了江海天一眼,便伸出
手来,说道:“何幸得江大侠光临,有失迎近,恕罪,恕罪,恕罪。”
  江湖上的人物,见面行握手之礼,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江海天不以为意,伸手与他相握。双手一握,忽觉对方发出一股雄浑刚猛的力道。
  江海天心道:“我与他从未会过,敢情他怕是有人冒充,所以要试试我的本领。”
当下默运玄功,将对方那一股雄浑的掌力,轻描淡写的全部化解,但却并不反击。
  那髯须汉子只觉掌力发出,便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吃了一惊,连忙收掌道:
“江大侠绝世武功,张某拜服!江湖上人心诡诈,我不能不有此一试,请江大侠不要见
怪。”
  江海天也哈哈笑道:“张堡主的霹雳掌果然是名不虚传,经此一试,咱们是可以敞
开胸怀说话了。”江海天试出了对方的霹雳掌的刚猛掌力,已知道对方一定是张士龙。
  张士龙道:“好,请进里面说话。”前头引路,将江海天带进密室,奉上香茶,说
道:“江大侠远来,不知有何见教?”
  江海天道:“不知林教主可在此间?”
  张士龙怔了一怔,道,“江大侠哪里得来的消息?”
  江海天道:“张堡主请勿见疑,我是专程为……”张士龙哈哈一笑,打断他的活道:
“我怎敢疑心江大侠,不过,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知这消息是怎样泄露出去的,江
大侠可肯见告么?”
  江海天将那晚偷听到那两个军官的谈话,告诉了张士龙,又把李光夏受鹿克犀之骗,
以及程百岳的遭遇都一一说了,说道:
  “依我猜想,这消息大约是鹿克犀从李文成孩子的口中骗取的。
  鹿克犀向朝廷告密,只怕在这几日之内,大内高手便要接续而来!我是专程报讯来
的。”
  张士龙道:“唉,想不到李文成竟然遭了敌人毒手,而他的遗孤又是下格不明!”
似乎他是第一次得知李文成的消息。
  江海天道:“生者已矣,他的孩子暂时没有危险,以后可以慢慢访查。现在是林教
主的安危紧要,听说你们这里要‘清乡’,不知是否此地的官府也已得到了风声?林教
主可曾远避?”
  张士龙道:“这个、这个……嗯,事情是有了一点变化。江大侠,请喝茶,待在下
向你详细禀告。”
  江海天跑了这么多路,正自感到焦渴不堪,莫说是上好的香茶,就是一碗水对他来
说也是如同甘露。他说话告了一个段落之后,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下来,当下便揭开盅盖,
将那碗香茶一口喝下,只觉津生舌底,香入脾腑,不由得赞道:“好茶,好茶!”
  张士龙道:“这是朋友从黄山带来的云雾茶,江大侠喜欢,多喝一碗。”江海大笑
道:“第一碗是解渴,第二碗可得慢慢品尝了,张堡主,林教亡的事情究竟如何?”
  张士龙道:“不错,林教主本来是躲在我这儿,但不料前两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情,咳,咳,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咳了几声,慢吞吞的只是叹息“意外”,江
海天心里焦躁,忙问:“究竟是什么意外?”礼貌上头,他不便催促张士龙快说,心里
可在埋怨这张士龙说话拖泥带水,真是急惊风碰到了慢郎中。
  张士龙把眼睛瞅着江海天,缓缓说道:“江大侠不用着急,且容我仔细道来。嗯,
这件意外之事嘛……”江海天正自感到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忽地腹中隐隐绞痛,江海天
大吃一惊,故意晃了一晃,张士龙道:“这件意外之事嘛……哈,哈!倒也,倒也!”
  江海天跳将起来,摹地喝道:“你这厮是谁?胆敢害我!”声出掌发,立施杀手。
那髯须汉子早有防备,一跳跃开,只听得“轰隆”一声,一张八仙桌给江海天的掌力打
得裂成八块。
  那髯须汉子哈哈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御林军副统领诸蒙是也。江大
侠,你喝了鹤顶红与孔雀胆红过大内秘法泡制的‘香茶’,可不能动怒呀!你与我打架,
只有死得更快,哈,哈!我所说的意外就是这个了,你明白了么?”
  江海天喝道:“无耻狗贼,我先把你毙了!”追上去,连环掌发。但他这儿日来,
日夜不停的赶路,饶是铣铸的人儿,精神也已疲备不堪,褚蒙出尽全力,与他对了两掌,
“腾、腾、腾”的连退了三步,但却没有给他击倒。
  褚蒙好生吃惊,心道:“这厮喝了世间罕有的剧毒,居然还有如此功力,确是名不
虚传!”哈哈笑道:“江大侠,你力不从心了!咱们还是交个朋友吧,你要不要解药?”
他意在拖延时候,好让江海天毒发。
  江海天焉能上他这个当,沉住了气,喝道:“我要你的命!”如影随形,追上去又
是一掌。
  猛听得有人哈哈笑道:“江大侠,我们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难得你果然来到,请你再指教两招!”两股劲风,左右袭来。江海天听风辨器,知
道左边的敌人用的是绵掌掌力,右边的敌人使的似是峨眉刺之类的兵器。
  江海天反手一掌,“蓬”的一声,将左边那人震退,掌力未尽,迅即划了半道弧形,
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又把右边那人的兵器弹开。江海天只以一掌之力,仅用一招,就
击退了两个偷袭的敌人。但从这交手一招,他也测出了这两个人的实力。使兵器的那人
本领平平,也还罢了,左边那人的绵掌掌力,却是功力颇深,至少不在御林军副统领褚
蒙之下。
  他一掌应付偷袭的两个敌人,另一掌仍然向褚蒙拍去。褚蒙双掌齐出,与他这一掌
的掌力对消,侥幸没有受伤,闪过一边。
  江海天回过头来,喝道:“你们是那晚的偷马贼。”
  那两人笑道:“江大侠真好眼力。可是你这话却说错了,我们是借用同伴的坐骑,
焉能说得上一个偷字?只是我们也迫不得已伤了你的坐骑,还望恕罪。”
  江海天那晚只见过这两人的背影,如今才看清楚他们的相貌。使兵器的那人年约五
旬,身材较他同伴肥矮,额上有个肉瘤,兵器是一柄黑黝黝、形似判官笔,但却在笔尖
开叉的怪兵器。
  江海天心中一动,指着那人喝道:“你就是骗走李文成孩子的那头独角鹿。你——”
身材高的那个接声说道:“祁连山羊吞虎幸会江大侠。我们的三弟折在你们的人手里,
嘿嘿,量小非君于,无毒不丈夫,江大侠,你今日落在我们手上,你也认命了吧!”
  江海天喝道:“你们这一群奸诈之徒,哼,哼!用这等毒计来加害于我,只怕还未
必能如你们所愿!”掌劈指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褚蒙、羊吞虎还可以硬接几招,
鹿克犀将鹿角叉舞得呼呼风响,却是不敢近身。
  但三人之中,鹿克犀却最是老奸巨滑,他近下了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
“江大侠,你不是为了林清而来么,你想不想知道他的结果?呀,可惜呀可惜……”江
海天蓦地一声大吼——身形一起,一招“鹰击长空”,便向他抓了下去,鹿克犀一按机
关,他这柄鹿角叉中空,内里藏着毒箭。
  毒箭朝着他的面门射来,江海天身子悬空,无可闪避,猛地张口一咬,以“啮簇法”
咬着箭杆,就在此时,褚蒙已挥掌击他后心。
  江海天一记劈空掌向前打出,“膨”的一声,把鹿克犀摔了一个筋斗,这还是幸亏
那支毒箭将江海天的动作稍稍阻迟片刻,要不然这一掌打实,鹿克犀焉有命在?
  褚蒙这一掌也在同一时候击中了江海天,江海天有护体神功,中毒之后,功力虽是
仅及原来的十之一二,褚蒙这一掌击下去,也仍然是似乎击在铁板上一般,江海天不过
晃了一晃,而他已是登、登、登的连退三步。
  江海天蓦地转过身来,“呼”的一声,毒箭自口中吐出,冷笑说道:“我不在乎多
沾一丁半点的毒,且叫你也尝尝毒箭的滋味。”褚蒙脚步跄踉,闪避不开,肩头中了毒
箭。
  这毒箭虽是不及褚蒙给江海天喝的那杯毒茶厉害,但也是见血封喉的毒箭,江海天
不在乎,褚蒙可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鹿老大,快快给我解药!”
  鹿克犀给江海天的掌力震翻,在地上打滚,还未来得及跳起来。说时迟,那时快,
江海天已是又一掌震退了羊吞虎,倏的回身,猛地一抓,以大擒拿手法,扣了褚蒙的脉
门。
  江海天沉声喝道:“把解药给我,我放你再打过。”褚蒙暗暗叫苦,原来这大内秘
制的毒药,乃是他向掌管大内药库的太监讨取的,宫中定例,毒药可以赐给臣下,不管
赐这毒药是迫你自杀或要你杀人,但解药则是例不随同赐与的,叫褚蒙如何拿得出来?
  鹿克犀站稳脚步,忽地冷冷说道:“你还要不要林清的性命?”江海天喝道:“怎
么?”鹿克犀道:“解药是没有的,但凭你的功力,也未必便会毒死,我倒想和你另作
一桩交易。林清已被我们活捉,你若是要他性命,咱们一个换一个,我把林清给你,你
把褚大人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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