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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

_27 梁羽生 (现代)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们以为有本领劫狱的人就只世杰一个?”杨牧听了此言,不觉心
中一动,连忙问道:“姐姐,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纽知道劫狱的人是谁?”
  杨大姑尚未回答,忽听外面有人说道:“不必问她,问我!”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就
像在杨牧耳边说话一般。
  杨牧吃了惊,喝道:“你是谁?”那人说道:“我是劫狱的人,我也就是劫走范魁的
人,两件事情都是我干的。你要找他们,跟我来吧!”
  弟弟走了之后,杨大姑吁了口气,说道:“你听得出来吧,这人是杨炎!”
  齐世杰道:“我早已猜到是他了。娘,我跟去暗中偷看好不好?”杨大姑道,“不
好!”歇了一歇,叹口气道:“我以为你还是远走高飞的好。”
  齐世杰道,“表弟已经回来了,我为何还要离家?”
  杨大姑道:“你以为杨炎会把解洪和范魁这两个人交给他的父亲?”
  齐世杰道:“我知道表弟的脾气,他既救了人,就绝不会把已经救了出来的人再送回虎
口了。”
  杨大姑道:“着呀,他抓不到朝廷钦犯,又奈何不了他的儿子,那他怎样交差?”
  齐世杰道:“娘,你是恐怕舅舅还会来找咱们的麻烦?”杨大姑道:“最少罗嗦是免不
了的,你在家中,他多来罗嗦几次,我的耳朵根不得清净事情还小,风声传了出去,京城里
另派人来查案,麻烦可就大了。”
  齐世杰道:“但舅舅很快就会知道,这两件案子,都是他儿子干的了。”
  杨大姑道:“就因为儿子比外甥更亲,他奈何不了他的儿子,就只能着落在你的身上破
案,不错,这两件案子都不是你干的,但你别忘了,你昨晚曾经到岳家,这就证明了你已经
见过方亮,否则你不会知道范魁被囚在岳豪家中。当公差的人,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可以
破案的线索的!”
  齐世杰笑道:“娘,原来你也不相信舅舅了!”
  杨大姑叹口气道:“我自己弟弟的性情我怎能不知道?我可以一切为了他,但若是当真
到了十分紧要的利害关头,只怕他是连我也顾不得了,何况于你。”
  齐世杰喜道:“娘,你能够明白舅舅的为人,这就好了。”
  杨大姑道:“你放心走吧,我已经再三想过,只有你暂且离家,我才可以把事情推得干
干净净。”
  齐世杰道:“好,那么孩儿走啦,娘,你自己多多保重!”
  杨大姑忽道:“杰儿且慢。”齐世杰回过头来,说道:“娘还有什么吩咐?”杨大姑
道:“你打算上那儿?”齐世杰道:“浪迹江湖,随遇而安。”
  杨大姑道:“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齐世杰道:“请娘吩咐!”杨大姑道:“什么
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许你去柴达木!”柴达木是冷铁樵那帮义军所在之处,齐世杰这才明
白,原来母亲是怕他去找冷冰儿。
  杨大姑继续说道:“杰儿,我知道你心上还放不开那位冷姑娘,可是我不希望你再见到
她了。你的舅舅已经怀疑你和冷铁樵那帮人一鼻孔出气,尽管你讨厌他,可别要给他说中才
好。我,我也不愿意你和那帮人混在一起的!”
  齐世杰苦笑道:“娘,就是你不说,找也不能再去见那位冷姑娘了。我有这样一个舅
舅,舅舅而且曾经想逼我到柴达木当奸细的,我能够不避嫌疑吗?”
  杨大姑喜道:“好,那么你是答应了?”齐世杰咬着嘴唇缓缓说道:“娘,我答应你,
我一定不去柴达木!”
  杨大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目送儿子离开,心中一阵辛酸,不觉潸然
泪下。
  齐世杰心中的伤痛也是不在母亲之下。
  “冰儿如今不知是在何处,是回转天山呢,还是去了柴达木她的叔叔那里,唉,我还想
她做什么,反正我是不能再见她了。”他给挑起了心上的创伤,又强忍着泪,把这辛酸咽下
去。
  他希望与杨炎见上一面,除了是表兄弟的关系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杨炎和他的父亲见了面,是否会父子相认?
  另一个原因是上次杨炎在回疆与他分手之时,他知道杨炎是要去找冷冰儿的,他们可曾
会面?尽管他要避开冷冰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可还是渴望知道有关冷冰儿的任何消息
的。
  不过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杨炎呢?他仔细思索:“表弟会把舅舅引到什么地方?嗯,当
然不会到热闹的地方去,这地方也不会是离我家太远的,否则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路上的
行人就会多了。”此时刚是拂晓时分,附近的人家尚未打开大门的。
  蓦地他想起了一处地方,离开他家不远的海神庙。
  他没猜错,杨炎此时已是把父亲引到海神庙了。
  杨牧和罗雨峰怀疑庙中会有埋伏,不觉举步缓进。杨炎说道:“昨晚我就是把范魁送到
这里交给他的师兄方亮的,杨、杨爷,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师父,不管你把他们当作徒弟也
好,当作犯人也好,你总不至于害怕自己的徒弟吧?我早已说过我对你并无有恶意,你既然
到了这里,为何却没有胆量进去?”
  杨牧刚才一路追踪,见到的只是杨炎的背影,此际方始是面对面的说话,他看清楚了杨
炎的面貌,不觉心头一震:“奇怪,这少年怎的似曾相识?”不觉凝眸细视,越看越有异样
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不只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本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
人,分开多年之后,蓦然见着一般。
  他听得杨炎称呼他做“杨大爷”,而且语气温和,一再表明对他并无恶意,这种亲切之
感,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
  他略一踌躇,不觉就跟着杨炎踏进庙门了。
  罗雨峰见杨牧已经进去,也大着眼子跟他进去。不料杨炎忽地回过头来喝道:“罗雨
峰,我又没有请你,你跟来做什么?”
  罗雨峰是保定府辈份最高的武林人物,保定两大名武师,一个是杨牧,另一个就是他。
杨牧出道之时,他早已成名。故此杨牧的名气虽然后来居上,在他的跟前也还是以晚辈自居
的。像他这样一个自认为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岂能容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抢
白?当下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小朋友,你既然做了这宗大案,难道你会不知道保
定府的总捕头就是老夫的徒弟?老夫正是应小徒之请,受了知府之托……”这还是他顾忌这
个敢于劫狱的少年人,本领说不定可能在他之上,方始强抑怒火的,否则早已破口大骂了。
  那知他自以为说话已够客气,杨炎却已听得不耐烦了。罗雨峰话犹未了,杨炎便即喝
道:“管你什么总捕头,莫说你是总捕头的师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滚开,听见了没
有,我叫你滚开!”
  罗雨峰不敢骂他,他反而先骂起罗雨峰来了。
  罗雨峰忍无可忍,大怒喝道:“我活了六十多岁,从没人敢叫我滚开,你、你这小
子……”大喝声中,两枚铁胆立即飞出。
  罗雨峰使出独门暗器功夫,小铁胆首先飞出,打向杨炎门面,扰乱他的视线。大铁胆却
后发先至,作弧形掠过撞击他的后心。那知杨炎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抓,把大铁
胆抓到手中,头也不回伸出双手一箝,又把打到他面前的小铁胆箝住了。
  杨炎接过两枚铁胆,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烂铁废铜,敢来现眼!”两枚
铁胆向下一掷,轰隆声响,地面撞开两个窟窿,铁胆深入泥士,无影无踪。
  罗雨峰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逃跑,杨炎已是喝道:“老匹夫。你不肯滚开,那就躺下
吧!”铁胆在地面撞开窟窿,泥土飞溅,杨炎信手一抓,捏了一颗小小的泥丸,怒喝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两枚铁胆,还你一枚泥丸!”泥丸弹出,正中罗雨峰膝盖,罗雨峰双腿
一软,登时倒下,不省人事。
  杨牧大吃一惊,叫道:“你把罗老先生怎么样了?”
  杨炎笑道:“不碍事。我只是不喜欢他在场,让他好好的睡一觉,过了十二个时辰,他
的穴道自解。”杨牧猜疑不定,但想以这少年的武功,若要伤他,他要逃也逃不了。于是大
着胆子跟少年踏进殿堂。
  杨炎说道:“你看这是你的透骨钉吧?”
  杨牧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果然有两枚给鲜血染红的透骨钉,还有凝固了的
一滩滩血迹,触目惊心。
  杨牧心想:“这少年倒没骗我。”连忙问道:“人呢?”
  杨炎说道:“我只说方亮和范魁曾经来过这里,你又没托付我看管他们,我怎知他们到
那里去了。”
  杨牧道:“你不是说带我来抓犯人的吗?”
  杨炎说道:“不错。但我可没有答应替你去抓犯人,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 父子相逢不相识   杨牧双眼放光,盯着杨炎说道:“恕我倚老卖老,唤你一声小兄弟。小兄弟,你贵
姓?”杨炎心头一酸,想道:“父子相逢,你竟然对面不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你错了。”他那知道,杨牧这样问他,正是试探他的。
  “我请教你贵姓大名有什么错?”杨牧故意问道。
  杨炎说道:“我与你是绝不能称兄道弟的,其实你又何须知道我的姓名?”杨牧紧紧再
问:“为什么?”杨炎说道:“今日相逢,不过是个偶然的缘份。倘若话不投机,今后我也
不会再见你了。若然永不相见,何须知道我的实姓真名!”
  杨牧说道:“若然话得投机呢?”杨炎说道:“那时再说,姓名不过是个符号,如今你
喜欢怎样称呼我就怎样称呼我好了。
  杨牧说道:“好,你武艺高强,人间罕见,我就称你小英雄吧。小英雄,这次虽然抓不
到犯人,你总算是帮了我的忙。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忙么?”
  杨炎道:“你要我帮什么忙?”杨牧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帮我破这案子。”
  杨炎叹道:“我没说错吧,你一开口,就话不投机了。”
  杨牧说道:“你不肯帮我这个忙?”
  杨炎说道:“我非但不能帮你破案,还要劝你别打破案的主意,不仅这个案子,以后也
不要办同类的案子!”
  杨牧怔了一怔,说道:“为何你要劝我这样?”
  杨炎说道:“你试想想,至亲莫如父子,但师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俗语说虎毒不食
儿,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还能算是一个人吗?”说话甚为沉痛,但杨牧却也可以听得
出来,他对自己还是善言相劝的,并非含有恶意的责骂。
  杨牧说道:“我并不是害他,我是要挽救他。”杨炎说道:“不错,你对范魁也是如此
说的,但你和岳豪说的却似乎不是这样,对不住,我都听见了。找知道你们只是要骗取口
供。”
  杨牧说道:“小英雄,你武功虽高,可惜年纪太轻,有些道理未必明白。”
  杨炎道:“好,那我倒要请教你的道理是什么?”杨牧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吗?”杨炎冷冷说道:“我知道:“
  杨牧说道:“你知道就好。我替皇上当差,岂能不替皇上办案?再说他们落在我的手
上,总比落在别人手上好些,只要范魁肯改过自新,我确实是想挽救他的。”
  杨炎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改过自新!”
  杨牧说道,“我犯了甚么过错?”杨炎叹口气道:“你本来是人们敬重的名武师,何苦
去给鞑子皇帝充当鹰爪?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原因,这总是铸成大错了!”
  杨牧说道:“好,那么我来问你,咱们做老百姓的总得有个皇帝是不是?”杨炎呆了一
呆,说道:“这我可没有仔细想过,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得有个皇帝,但既然自古至今都有皇
帝,大概是吧。”
  杨牧说道:“既然总得有个皇帝,我给皇帝做事,又有什么不对?”杨炎说道:“可是
如今做皇帝的乃是满州鞑子啊!”
  杨牧说道:“汉满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管是那一族人,也都是中国人,为什么你要骂
满州人做鞑子?”
  杨炎想了一会,说道:“这点你责备得对,不过我的原意,‘鞑子’二字,只是指不属
于汉族的坏人的。既然易生误会,今后我不再用它就是。”
  杨牧说道:“既然你不是特别歧视满族人,那么我替满人皇帝做事,也许不是什么过错
了,试问一家人有五兄弟,汉人是大哥,满人是二哥,蒙古人是三哥……为什么只许大哥做
皇帝,不许二哥做皇帝?”
  杨炎觉得父亲说的也有点道理,但在想了一会之后,却不禁摇了摇头:“话虽然可以这
样说,但事实还是有点不对!”杨牧道:“什么不对?”
  杨炎说道:“因为满人做了皇帝,并不把汉人当作兄弟。我虽然年纪轻,知道的不多。
但也听人说过,清兵入关的时候,有过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事件,也不知杀
了多少汉人!”说至此处,蓦地想起昨晚方始从范魁口中知道的一件事情,继续说道:“其
实你知道的当然比我多,因为首创杨家六阳手的你那位祖先,就是清兵入关之初,帮义军守
过嘉定的。你如今充当鹰爪,不觉得愧对祖先么?”
  杨牧面上一红,说道:“杨州十日,嘉定三屠,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旧
帐算它作什么?”
  杨炎说道:“旧帐不算,莫非如今的皇帝就对汉人很好了么。”杨牧说道:“汉人当上
皇帝,也不见得就对汉人很好。史书上的暴君那一个朝代没有?”
  杨炎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当然不及父亲能言善辩,但他想了一想,终于也还是给
他想出了一个道理来,说道:“好,那就不管他是汉人或是满人,总之是坏皇帝就要反对。
是好人也就不该替坏皇帝做爪牙!”
  杨牧说道:“你又怎么知道现在的皇帝是坏皇帝?皇帝手下那么多人,有些人做了一些
坏事是免不了的,却不见他比起以前的皇帝特别坏啊!”
  杨炎说道:“我没有见过皇帝,但我知道他是坏人。纵然不是特别坏,也是坏得可以
的!”杨牧说道:“何所见而云然?”杨炎说道:“我相信我的朋友,要不是你们的皇帝坏
得可以,为什么有那么多好人反对他?”
  杨牧问道:“你的朋友是谁?”杨炎冷冷说道:“你想去抓他们吗?”扬牧说道:“我
只怕你受了别人的骗。”杨炎说道:“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非打他不可!”
  杨牧笑道:“那我倒要多谢你对我手下留情了,但你就这样相信你的朋友而不相信
我?”杨炎说道:“你一天充当鹰爪,我就一天不相信你!好,我要和你说的话都说完了,
听不听由你!”说罢满腔郁闷,眼角不觉沁出两颗泪珠。
  杨牧叫道:“且慢,且慢!”杨炎回头过来,说道:“你不肯听我的劝告,又叫我回来
做什么?”
  杨牧说道:“你,你到底是谁?”杨炎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我不能告诉你!”杨牧
眼睛潮湿,注视着他,说道:“你何必瞒我,你不说我由知道,你,你是——”
  杨炎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谁,那也不必问我了。你我话不投机,从今
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杨牧说道:“你这样急做什么,我还有点话要说呢,唉,不是我不想听你的劝告——”
杨炎只道父亲已经有点回心转意,于是又再坐下来,说道:“那你说吧,为何你不能听我的
劝告?”
  杨牧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实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大内卫士,我有说不出
的苦衷!”
  杨炎说道:“既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必说了。”
  杨牧说道:“家丑不外扬,对外人我是当然不会说的,但对你——”杨炎掩了耳朵,叫
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要知他虽然从杨大姑的口中得知这件“家丑”,但他也从冷冰儿的口中,知道母亲当年
是怎样受了委屈,后来又是怎样为义军牺牲的。纵然一时难辨是非,他对母亲还是怀着一份
崇高的敬爱。他不愿意从父亲的口中,亲耳听到父亲说母亲的坏话!
  杨牧说道:“是不是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杨炎不作声。
  杨牧继续说道:“好,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必说了。只是我要告诉你,我有一个儿子,若
然他还活着,刚好和你一般年纪。他上了坏人的当,那坏人毁了他的父亲,害死他的母亲,
却冒认是他的生身之父!这是我平生的大恨!儿子找不回来,我枉自为人!冒充侠义道的人
对不起我,我也不在乎侠义道怎样骂我了!”
  杨炎说道:“假如你不肯做什么大内卫士,我相信你的儿子会回来的!”
  杨牧说道:“若然真的如你所言,莫说大内卫土,就是让我当上皇帝我也不要!我只要
父子相依,不月归隐,再也不问世事,快快活活过这后半生!”杨炎听他说得十分真挚,不
觉动了父子之情,“爹爹”二字几乎就要叫了出来,但他还是暂时忍住,说道:“当然是真
的,只要你哪一天辞了官,包在我的身上还你一个儿子!”
  杨牧叹道:“就只怕我虽有此愿,别人也容不得我。”
  杨炎说道:“你怕谁?怕你们的皇帝不肯放过你!”
  杨牧说道:“不是。皇帝还好对付,我可以弃官而逃,用不着向他递什么辞呈。但我那
对头却是不易对付,我一旦不做大内卫士,失了庇护,只怕就要遭他毒手。唉,现在你明白
了吧,我当年就是因为怕了这个对头,逼不得已才做大内卫士的。”
  杨炎说道:“要是他敢来找你的麻烦,我对付他!”
  杨牧说道:“你知道我那对头是谁?他是天下第一快刀盂元超!”
  杨炎咬着嘴唇说道:“孟元超又怎么样,我不怕他!”
  杨牧说道:“或许你可以对付他,但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心安!”
  杨炎咬着嘴唇,涩声说道:“你、你要怎样?”
  杨牧沉声说道:“我要盂元超的首级!”
  这八个字像入口铁钉一样,一口一口钉在他的心头。这个问答虽然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仍是受到极大的震动!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的“冷姐姐”最尊敬的人,过去冷冰儿曾经不只一次劝他,希望能够
化解他对孟元超的敌意,“冷姐姐仅仅知道我对孟元超含有敌意,她已经是大为不安了,要
是给她知道我去取盂元超的首级,她将会对我怎样?”
  可是这是他父亲提出的条件,要是得不到孟元超的首级,父亲就不会改过自新,父亲为
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大内卫土”也势必要一直做下去。他若要父子团圆,若要父亲不再充
当鹰爪的话,就非取得孟元超的首级不可!
  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一时间不觉心乱如麻,嘴唇都咬出血来!
  杨牧留神注视他神色的变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孟元超武艺高强,快
刀天下无敌,我自己报不了仇,又岂能要毫无关系的人替我送死,罢、罢、罢,这仇我也不
想报了,只盼你能够替我带几句话给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儿!”
  杨炎道:“你要我说甚么?”杨牧说道:“我身受夺妻子之辱,报不了仇,还有何颜面
苟活世间?我死了之后,请你告诉我那孩儿,孟元超怎样害死他的双亲,他纵然没有本领为
双亲雪耻报仇,也不该再认贼作父了。要是他还有一点血性,还有一点父子之情,叫他回来
收拾我的骸骨吧!”
  杨炎本来是个性情极易激动的人,给父亲这么一激,不由得血脉贲张,浊气上涌,这刹
那间,什么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登时叫起来道:“你的孩子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也不必自
寻短见,好,你等着我替你把孟元超的首级拿来!”
  杨牧大喜之下,挤出几点眼泪,上前想把杨炎楼在怀中,说道:“好孩子,你早知道—
—”杨炎一闪闪开,说道:“到你不做鹰爪的时候,你的儿子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杨牧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了吗,孟元超首级一到,我就不替皇上当差!”
  杨炎说道:“你肯听我的劝告,那就好了,我走啦!”他正要迈步出门,忽地又回过
来,说道:“我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本来我亲自去做的,但如今我想请你帮我的忙。”杨牧
问道:“什么事情?”杨炎说道:“一件私事,绝无风险,只是要你替我带个口信。”
  杨牧暗暗欢喜,连忙问道:“给谁?”他以为杨炎这个口信是带给解洪或者和解洪有关
的人,那正是求自不得了。
  杨炎说道:“给你的外甥齐世杰。”
  杨牧怔了一怔,问道:“你要我对他说什么?”
  杨炎说道:“他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你不便问她是谁——”
  杨牧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情。”杨炎道:“哦,你已经知道了?”杨牧说道:“你说
的这位姑娘,是冷铁樵的侄女冷冰儿吧?”
  杨炎说道:“不错,你知道更好,我可以省却很多解释,齐世杰喜欢这位冷姑娘,可是
他的母亲不喜欢。”
  杨牧说道:“其实是冷铁樵的侄女也没什么,我已经劝过我的姐姐了。是那位冷姑娘托
你替他向世杰重申盟誓吧,你叫她放心,我会替她玉成好事的。”
  杨炎神色颇为尴尬,半晌说道:“不是。”杨牧说道:“那是什么?”杨炎说道,“那
位冷姑娘其实只是把他当作朋友,并不想要嫁给他的。她如今已经有了一位意中人,这个人
齐世杰也认识的。”
  杨牧大感意外,笑道:“那么我这个信差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信差了。世杰得知这个消
息,恐怕少不免会伤心了。不过,让他死了这条心也好。”
  杨炎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他一定会伤心的,但不能不告诉他!”原来他正是为了避免
尴尬,方始想到可托父亲转告的。
  杨牧感觉儿子的神情有点奇恃,不禁好奇心起,问道:“那人是谁,你可以告诉我
么?”
  杨炎也想齐世杰知道得清楚些,心想:“只说是他认识的朋友,只怕他免不了胡乱猜
疑。嘿、嘿,别人把我们的相爱当作大罪,表哥假如也是这样想,那也只好由他。我若不敢
明白的告诉他,反而是显得我的心中有愧了。”
  主意打定,便即说道:“你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在魔鬼城被困之后,在通古斯峡碰上
的那个人。不过,这是属于他和冷姑娘的私事,他愿不愿意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你,那就是
他的事了。”
  杨牧尚未想到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外甥对他已失却利用的价值,冷铁樵的侄女儿嫁给
谁,对他已无关重要了。
  “好,待会儿我就去告诉他。那么,你是不打算到齐家了?”杨牧说道。
  杨炎说道:“我要尽快的赶到柴达木去,免得你等得心焦。”
  杨牧大喜说道:“好,但愿你马到成功,早日把孟元超的首级拿来给我!”
  他话犹未了,杨炎早已走了。
  杨牧的狂喜尚未尽情发泄,一个人在庙中狂笑。虽然没有抓到解洪,但事情的结果却己
好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面笑一面想:“比起孟元超,解洪连一根小指头都算不上。
嘿、嘿,要是当真能够取得孟元超的首级,我想当上御林军的统领,皇上恐怕也会让我去
当!炎儿的武功如此高强,料想对付得了孟元超吧?就算杀不了他,最少也可拼个两败俱
伤。”
  他狂喜之余,不觉讷讷自语:“我应该先去知府衙门呢,还是先去齐家?嘿嘿,解洪已
经算不了什么,我又无须巴结知府,衙门是不必去了。冷冰儿嫁给谁。更不关我的事,也无
须急于说给世杰知道。还是先回京师,把这喜讯带给总管大人吧!”
  他那知道,用不着他去告诉齐世杰,齐世杰都已听见了。当他要儿子去取孟元超首级的
时候,齐世杰已经来到这座庙中。
  海神庙是他小时候时常来玩的地方,熟悉得如同家里,他从大殿后面悄悄进来,藏身暗
处,偷听杨牧父子的对话,连杨炎那么武功高明的人都没察觉。
  他听得杨牧要儿子去杀孟元超,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待至听到从杨炎口中,说出冷冰
儿已经情有所钟,而她的心上人竟然就是杨炎之时,更是不觉呆了。
  他最初的打算,本来要等到杨炎和父亲分手之后,单独和杨炎会面的,可是这件事情太
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感一片茫然。待到稍稍恢复几分清楚之
时,杨炎已经走了。他本是屏息呼吸,生怕给舅舅发现的,迷茫中手指颤抖,不知不觉的捏
碎了一片瓦,也不知不觉的发出一声轻叹。
  杨牧毕竟是个江湖的大行家,狂喜之中,也还保持警惕,突然听得似有声响,登时就跳
起来,喝道:“谁在外面?”
  他只道是儿子去而复回,不见回答,连忙跑出去看。
  只见罗雨峰正在爬起身来,揉揉眼睛,好像刚刚从熟睡之中醒来的样子。
  杨牧心道:“原来是他弄出来的声响,但炎儿说过,他的穴道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自
解,凭他这点本领,怎的现在就能解开呢?”不过无论如何,罗雨峰的穴道已经解开对他总
是一件好事,要知他们一起前来,假如他解不开罗雨峰的穴道,要把罗雨峰背回去,那岂不
是天大的笑话。 往柴达木报讯   春寒料峭,北国不比江南,雨不是“沾衣欲湿”杏花雨,风也不是“吹面不寒”的杨柳
风。出了城门,一阵晓风吹来,齐世杰也不觉感到几分寒意,并非身体上的感觉,而是从心
底感到的“寒意”。
  这也可以令人清醒的寒意。迎着拂晓的寒风走了一会,齐世杰热烘烘的脑袋稍稍冷静下
来了。“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表弟怎的会跟冷姑娘爱上了?他不是一向把冷姑娘当作
姐姐的么?姐弟怎的突然变作恋人了呢?”
  但随即又想:“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姐弟,表弟从小就跟着她,
长大了懂得男女之情,对她发生爱恋,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除了年龄不大登对,冷姑娘和
表弟结为夫妇,那也没什么不好呀。我应该的他们高兴才对。唉,这些事情不必想它了。”
  但另外一件事情,他却是不能不去想的,也正是这件事情,令他从心底感到“寒意”。
  “舅舅要表弟去杀孟元超,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还罢了,但如今我已然知道,我该怎
办?是设法阻止他呢,还是让他去杀孟元超呢?”
  不错,他与孟元超素不相识,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由于母亲仇视孟元超的原故,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也还受了一些影响的,比如说,有关舅父婚变的事情,他就觉得舅父固
然有不是之处,孟元超多多少少也有点儿不对。
  不过那毕竟只是关系到几个人的私事,倘若杨炎真的刺杀了孟元超,那就是关系到抗清
义军的大事了。而且,无论如何,孟元超总是江湖上公认的侠义道,即使他曾经做过于“私
德有亏”之事,罪也不至于死。
  他知道孟元超和尉迟炯是好朋友,他没有见过孟元超,可见过尉迟炯。尉迟炯的侠气豪
情,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知怎的,从没有见过面的盂元超,在他的心目之中,也
自自然然的和尉迟炯的印象叠在一起了。他相信俗语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元超
和尉迟炯是属于同一类人物。
  “我帮了大恶霸岳豪的忙和尉迟炯交手,这件事已经做得不对,表弟要刺杀孟元超,这
件事更加不对!”
  齐世杰继续想下去:“我明明知道表弟做的这件事大大不对,我不去阻止他,我也同样
不对!”终于他认心底喊了出来:“不,不能!我不能让表弟去杀盂元超!”
  但怎样才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呢?找得着杨炎的希望甚属渺茫。杨炎不愿亲自告诉他,
显然心中也还有点芥蒂,为了避免尴尬,这才不愿与他会面。杨炎的武功比他高明,包括轻
功在内,若然有意避免见他,他就无法见到杨炎。
  怎样才能帮孟元超避开杀身之祸?他想来想去,真正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赶在杨炎前
头,自己跑到柴达木去告诉孟元超。
  可是他是曾经对母亲十分郑重的许下诺言的,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许去柴达
木。
  他的母亲最恐怕的是他和义军沾上关系,而孟元超可正是在柴达木的义军之中。
  假如他跑去柴达木,那不是违背母亲的誓约?
  他平生可从没有对母亲说过谎话,更不要说是“明知故犯”立心欺骗母亲了。
  心乱如麻,他迷迷惘惘的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觉来到了路边的茶馆。
  齐世杰大清早离家,滴水都未沾唇,不觉也感到有点饥渴了。这种路旁“茶馆”是兼卖
酒肉的,于是他就踏进这间茶馆食喝过了一碗热茶,跟着要一斤白酒和半斤卤味牛肉。
  茶馆里只有一个客人,是个相貌俊雅的书生。门外系着一匹坐骑,不必问也知道是那书
生骑来的。齐世杰心想:“这书生文质彬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骑的这匹马倒是一匹烈
马!”他在回疆两年,见过的骏马不少,多少也懂得一点相马之术。
  那书生已经喝完了一壶酒,一碟卤牛肉也已吃得只剩几块了,见他进来,又吩咐店小
二:“给我打一斤白酒,半斤卤牛肉。”和他要的一模一样。齐世杰不禁又是心念一动:
“这书生的酒量和食量好大,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那书生似乎也颇为注视他,眼角不住地朝他这边望来,齐世杰低下头来喝酒,心里想
道:“管他是谁,我不让他有搭腔的机会,谅他不敢来招惹我。”书生见他神态冷漠,过了
一会儿,也就只顾自己喝酒了。
  齐世杰本来不会喝酒,此际只因心事重重,想要藉酒浇愁,不知不觉,有了几分酒意。
  那书生倒没招惹他,但另外一个正是要“招惹”他的人来了。这人快马疾驰,以过路边
茶馆,目光一瞥,发现齐世杰在里面喝酒,就像拾到宝贝似的,一声欢呼,立即下马,跑进
茶馆。
  “齐老弟,我正是来找你的。我正愁赶不上你,想不到在这里能够见上,这里没好酒
喝,我请你别处喝酒!”
  不是别人,正是保定府的总捕头,罗雨峰的大徒弟刘昆。
  原来罗雨峰赶到知府衙门,将他和杨牧一起到海神庙的遭遇告诉徒弟刘昆,刚好刘昆的
手下也来报告一个消息:齐世杰出城了。要知齐世杰乃是劫狱的疑犯,刘昆虽然因为杨牧的
关系,不敢自己去逮捕齐世杰,但他身为总捕头,少不免也要命令手下密切监视齐世杰的动
静的:
  刘昆和师父一样,断定杨牧已经得到破案的线索,而帮忙杨牧打跑那个“小贼”的人十
九也是齐世杰。他们作了这样的判断,虽然已经不敢再把齐世杰当作疑犯,但却想要从齐世
杰口中得到一点消息,也好分沾一点功劳了。
  齐世杰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对刘昆侧目斜睨,冷冷说道:“刘大捕头,你是赶来要拿我
归案的吗?”
  刘昆吃了一惊,把眼睛瞟向书生那边。书生正在低头喝酒,对眼前发生这事,似乎丝毫
不感兴趣。
  刘昆压低声音说道:“日前的些许误会。齐少侠你莫放在心上,我是特地来向你陪罪
的。”
  齐世杰道:“好,那你的罪已经陪过了,你可以走啦!”
  刘昆陪笑道:“齐少侠,你喜欢喝酒,我请你到杏花楼去喝。”杏华楼是保定最著名的
酒楼。
  齐世杰道:“我没工夫回去陪你喝酒。”
  刘昆低声说道:“这里恐怕不大方便说话吧。”齐世杰把酒杯一顿,大声说道:“事无
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刘昆想道:“不知他醉了,还是这样不通世务.好,说就说吧,待他一走,我就回来把
这书生杀掉,那就不怕秘密泄漏了。店小二是本地人,官府之事,谅他也不敢说出去的。但
也可以将他关个一年半截。”主意打定,便道:“齐少侠,今晨你帮令舅的事情,我已经知
道了。”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知道我帮了杨牧什么事情?”他由于心中讨厌舅父,此际
有了几分酒意而知不觉直呼其名。那正在喝酒的书生听见“杨牧”字,不知不觉也放下酒
杯。齐世杰没有注意,刘昆却已注意到了。书生看见刘昆的目光向他瞟来,方始察觉自己失
态,忙又重新喝酒。
  刘昆说道:“明人不必细表,齐少爷,我不想抢令舅功劳,只想沾一点光。那两个犯人
如今是怎么样了,请告诉我!”
  齐世杰道:“哦,你要知道解洪的下落,好去抓他?”刘昆忙道:“不,不,我早已说
过,我不会捡令舅的功劳的。”
  齐世杰道:“我可信不过你。”刘昆又再哀求:“齐少爷,你不肯把他们的下落告诉
我,那么请把你们办案的结果告诉我总可以吧?比如说,那两个犯人给令舅押上京了,你让
我知道,我也可以向知府大人交代呀。”
  齐世杰沉吟不语,刘昆盯那书生一眼,心里想道:“现在让你听个够,待会儿再收拾
你。”他急于要认齐世杰口中得知一点消息,也就顾不得在人前露出丑态了。当下一揖到
地,说道:“齐少爷,请你体谅我的苦衷,我是保定府的总捕头,负责办理此案,要是什么
都不知道,岂不丢脸之至!”
  齐世杰忽道:“好,你要我告诉你那也不难,不过你得送我一件礼物。”
  刘昆说道:“不知少爷要什么礼物?”想起他曾经要岳豪多出五万两银子一事,虽然岳
豪的银子没有真的拿出去,可也不能不有点戒心。
  齐世杰笑道:“你放心,这件礼物我估计不会超过五百两银子的。”刘昆喜出望外,连
忙说道:“一千几百两银子的礼物,小人还送得起,少爷,请你说吧。”
  齐世杰道:“好,那你听着,解范二人已不在保定了。”
  刘昆心想:“我早已知道,何需你告诉我!”只道他还有“下文”,不料正在哈腰恭听
之际,齐世杰突然一跃而起,飞身跳上他的坐骑。
  刘昆大吃一惊,追出去叫道:“少爷。你干什么?”
  齐世杰笑道:“你这匹马顶多值三百两银子,礼物我自取了!”说话之间,快马加鞭,
早已去得远了。
  刘昆大叫:“齐少爷,请你回来!礼物我当然要送给你的,不过,我还有话——,话犹
未了,齐世杰的影子都不见了。
  刘昆破口大骂:“好小子,竟敢将我如此作弄!”目光一瞥,看见书生那匹坐骑系在路
旁树上,一看就知道是匹骏马,他无暇思索,立即上前去解开绳子。
  不料那匹马脾气甚烈,一见生人走近,扬蹄就踢。刘昆虽然躲闪得快,没给踢个正着,
亦已沾了满脸尘土。
  刘昆怒道:“岂有此理,连你这畜牲也欺负我!”正待要降伏劣马,忽听得有人阴恻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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