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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

_26 梁羽生 (现代)
下人,莫非就是岳豪在这里深宵会客,我且过去看看。”
  他在荷塘旁边,掏了一把烂泥,涂污脸孔,准备万一给岳豪发觉,一时间岳豪也认不出
他。
  分花拂柳,走到近处一看,只见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所料不差,岳豪果然是在揖芬楼
上会客。
  岳豪的影子他是一眼就认得出的,另一个是谁呢?那人背向纱窗,背影也依稀相识。
  他正自凝眸注神,便听得那人说道:“岳豪,你这次帮了我不少忙,我也幸亏有你这么
一个好徒弟,否则可真是要给那两个逆徒气死了。你这次出了力,我会告诉保定知府给你记
下一功,嘉奖你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世杰的舅父杨牧。
  始料之所不及,齐世杰禁不着打了个突,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才好了。
  有舅父在岳家,要把受了重伤的范魁救出去,那就难得多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不能
和舅父动手的!
  非但不能和舅父动手,而且必须避免给舅父知道是他曾经到过岳家,他不肯帮忙舅父对
付尉迟炯,舅父已经起疑,要是给舅父发觉,舅父自必猜想得到他此来的企图,那就不仅是
“起疑”,而是证实了他和舅父作对了。
  他纵然不怕和舅父作对,也必须顾及母亲。
  那日为了他“不受抬举”的事情,气得舅父拂袖而去,已经累得母亲担心不已了,他如
何还能更增加母亲的优虑?
  可是就这样罢手了吗,他又不愿意。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得岳豪已在说道:“这都是托师父的鸿福,师父一到保
定,他就自己送上门来,范师弟也是师父亲自拿下的,徒儿那里出过什么力?”
  听了这话,齐世杰不觉好生诧异:“方师哥可并没有说过曾在岳豪的家中碰上了师父,
怎的却是舅舅亲手拿下范师哥呢?”
  杨牧哈哈笑道:“不错,说起来也的确是咱们的运气好,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我不怕和
你说实话,我这次来到保定,固然是为了侦查尉迟炯的行踪,但更紧要的还是为了查办解洪
这件案子。尉迟炯武功高强,即使大内总管亲自出马,也没把握将他缉捕归案,但解洪则已
是被关在保定大牢的,只是那班饭桶尚未逼得出他的口供而已。要是给咱们查明解洪的来
历,破了这件大案,这个功劳可不在捕获尉迟炯之下啊,你懂么?”
  岳豪忙不迭的说道:“我懂,我懂。如今看来,解洪和冷铁樵那帮人有关,似是无疑的
了。倘若能够更进一步,查出他们在京师的同党,这功劳自是非同小可!”
  杨牧继续说道:“保定衙门关了他六天,连他的底细还未摸得边儿,我一来就找到了线
索,运气当真可以说得好到无比的了。美中不足的是,办案却是办到了自己的徒弟头上。”
  岳豪说道:“树大有枯枝,这也是难免的。方亮和范魁两位师弟不知自爱,他们必须受
到惩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杨牧说道:“不错,我有两个坏徒弟,也有两个好徒弟,成龙和你都是我可以信托的
人,尤其是你,做事更中我的心意。” 师父暗算徒弟的怪事   岳豪哈腰谄笑:“多谢师父夸奖,要不是得你老人家发出暗器,先把范师弟打伤,弟子
也不能将他擒获。”
  齐世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躲在屏风背后,用透骨钉打伤方亮和范魁的人,竟然就
是他们的师父。师父暗算徒弟,这种稀奇的事情他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怪不得方亮不知道
了。
  岳豪意犹未尽,继续拍师父马屁:“师父,你老人家的暗器真是出神入化,弟子可还没
有见过呢。要是那天有你老人家在杨,弟子也不用害怕什么千手观音祈圣因了。”
  杨牧哈哈大笑,说道:“不是为师的谦虚,说到要和千手观音较量暗器,我恐怕还差一
点儿。不过我这透骨钉专打骨节要害,纵然比不上千手观音,在江湖上大概也过得去了。这
是我新近练成的一门得意功夫,你们以前当然没有见过。”
  杨牧自吹自擂一番之后,继续说道:“你比闵成龙更中我心意的地方,就是你比他懂得
做人。比如说方亮和范魁这两个逆徒,他们决计不敢相信他的大师兄,但却敢登门向你求
助。这就是你做人成功的地方。你能够引得他们自投罗网,这已经立了大功了。”
  岳豪说道:“为师父效劳是弟子份所当为的事。不过方亮在逃,他一定把这笔账算在弟
子头上,今后,恐怕。恐怕……”
  杨牧说道:“你怕什么,大不了你今后入京跟我做官。”
  岳豪眉开眼笑,说道:“多谢师父提携。”
  杨牧继续说道:“我那枚透骨钉,本来可以打穿范魁的琵琶骨的,我没这样做,你知道
是了为了什么吗?”
  岳豪说道:“师父宅心仁厚,不忍废他武功。”
  杨牧笑道:“这次你猜错了。我替皇上办事,他却反叛朝廷,还有什么师徒情义?”
  岳豪故作不解,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杨牧说道:“我是为自己留下地步,要是事情做得太绝,我们就更没有希望诱降他
了。”
  岳豪皱眉说道:“范魁这小子可是软硬不吃,如今他恨我到了极点,别说要劝他投降,
我叫人送饭给他,他连饭碗也摔破碗,看来他竟是想要绝食求死呢。”
  杨牧说道:“他未知道我在这里吧?”
  岳毫说道:“弟子未告诉他。”
  杨牧说道:“好,你把他带来见我。就说我刚刚来到你家的吧!”
  听到此处,躲在窗外的齐世杰不觉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待岳豪出来,要把范魁押上
揖芬楼的时候,我出其不意的点了他的穴道,抢了范魁就走。”
  不料纱窗上只见杨牧一个人的影子了,但却没有见岳豪出来。
  齐世杰大为奇怪,当下大着胆子,飞身上屋,在后窗的屋檐,用个倒挂金钩的身法,偷
偷向里面窥探。他使出上乘轻功,轻登巧纵,窗外又有树木遮蔽,房间里面的杨牧似乎丝毫
未觉。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岳毫扶着一个人已经从楼梯走上来,进入房间了。灯光下看得分
明,这个人可不正是范魁是谁。
  原来范魁是被关在地牢的,地牢就在揖芬楼下面。岳豪根本就用不着走出外面。
  范魁骤然看见师父,大吃一惊,似乎呆了。
  岳豪喝道:“范魁,你好大胆,见了师父,还不行礼。”
  范魁无可奈何,叫了一声“师父,请恕徒弟受伤……”
  杨牧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假慈假悲的说道:“哎呀,你的伤倒似乎真是不轻呢,你有
伤在身,不必行礼了。”
  岳豪也假惺惺的说道:“师弟,今日之事,我是无可奈何。给你敷上的金创药可是最好
的金创药,应该有点见效吧?”
  范魁呸了一声,向他怒目而视,冷冷说道:“岳豪,我错找了你,后悔莫及。你杀了我
吧!”巴
  岳豪避开他的唾沫,“唉”声说道:“师弟,你这是甚么话,我是要救你,怎会杀
你?”
  杨牧端出师父的架子,这才缓缓说道:“范魁,为师正是因为听到你的消息,特地赶来
的。你的事情,岳豪已经都告诉我了。不错,他出手是稍嫌重了一些,不过你也不能怪他,
他真的是为了你的好。他的用心我是知道的。”
  范魁咬着牙不说话,但正眼也不瞧他师父。
  杨牧继续说道:“他是怕你结交匪人,误入歧途,你又不屑听他劝告,逼不得已才用这
个手段把你留下来的。”
  范魁仍然不说话。
  杨牧加重语气说道:“你不相信师兄,总该相信你的师父吧。”
  范魁淡淡说道:“师父要我相信什么?”杨牧说道:“好歹你总是我的徒弟,你就是犯
了天大的罪,为师的也必当护你!”
  范魁说道:“师父,你这话可是当真?”
  在外面偷听的齐世杰大为着急,心里叫道:“你知不知道,用透骨钉打你的人就是你的
师父!”心念未已,只见杨牧已是装出一副拂然不悦的神气说道:“为师的岂会骗你?”
  范魁说道:“好,那么请师父叫二师兄放我走吧。”
  杨牧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那里有说走便走的,咱们师徒这许多年没见过
面,你总得和我说几句吧?”
  范魁说道:“师父,你要我说些什么?”
  杨牧说,“这几年来你在什么地方?”
  范魁说道:“这句话似乎应该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先问师父的。徒儿离开保定不过两三
年,但师父,你自从那年突然没了踪迹,到如今已是差不多十年,徒儿挂念得很,不知这十
年来师父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岳豪斥道:“范魁,你好无礼,如今是师父问你,你就该好好回答师父的话,怎么反而
问起师父来了?”
  范魁说道:“师父关心我,我更关心师父,难道这话我不该问么?”杨牧只好强笑说
道:“师父的事情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你先说吧。”
  范魁说道:“徒儿的事也是说来话长,要是师父真心爱护徒儿,就请现在放我出去。多
则半月,少则十天,我会回来禀告师父。”
  杨牧说道:“哦,你有什么事情急需要办?”
  范魁没有回答,杨牧又道:“用说你也总得养好了伤才能走呀,你如果真的是有急事要
办,师父可以替你去做。”
  范魁说道:“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死在岳豪家中!师父,你不肯放我出去,那么
我的事情也用不着师父操心了。”
  杨牧强忍着气,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吗,你的岳师兄是怕你在外面闯祸,逼不
得已才将你打伤令你留下的。如今你的伤还没有好,解洪的案子也未了结,我们怎能放心让
你出去!”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解洪的案子,留心注视范魁的反应。
  范魁毫无表情,木然说道:“徒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杨牧按捺不住,哼了一声,
说道:“我们是要救你,不是害你,你怎的这样执迷不悟!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范魁淡淡说道:“师父既然知道,那又何须问我?”
  杨牧说道:“你是我的徒弟,我要你对我说实话。听说你是到柴达木和冷铁樵做了一
伙,是不是真的?”
  没见徒弟回答,杨牧继续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早已说过,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为
师的也必当护你,不过你必须说实话!”范魁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师父要我说实话那也
不难,不过有句话弟子不知该不该问?”
  杨牧说道:“好,你要知道什么?说吧!”
  范魁说道:“弟子也听说,听说……”
  杨牧喝道:“听说什么?为何吞吞吐吐不讲下去。”
  范魁说道:“听说师父暗中效忠清廷,做了皇帝身边的大内卫士,不知是不是真的?”
  杨牧怒道:“你要审问师父么?”
  范魁说道:“不敢。但不知师父是否也要审问徒儿?”
  杨牧不觉动了肝火,拍案骂道:“我容忍你已经容忍够了,你不感谢我维护你的苦心,
反而越来越是放肆。师父做什么用不着做徒弟的管,做徒弟的就必须听师父的话!这不但是
自古相传的武林规矩,也是你亲口发过誓的!我问你,你问我叩头拜师之日,曾经发誓遵守
本门戒条,第一条是什么?”
  范魁说道:“第一条是不得欺师灭祖,第二条是不能恃武凌人,违背侠义之道:“
  杨牧喝道:“我只问你第一条,其他戒条,不必背诵。好,你既然知道不得欺师灭祖,
为何要明知故犯?”
  范魁说道:“弟子入门虽晚,也知本门的始祖鹤亭公是一位侠义道,并且曾在扬州和清
兵作战过的。弟子自问所作所为,正是遵循祖师遗教。这‘灭祖’二字,似乎扯不到弟子头
上。”
  杨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大怒喝道:“欺师二字你又怎样说,好歹我总是你的师父,
你不肯对我说实话,那不是欺师是什么?”
  范魁昂然说道:“不错,弟子的武功是师父传授的,师父若然定要责怪弟子欺师,弟子
宁愿把武功还给师父!”
  杨牧见他如此倔强,情知劝他不动,登时露出狰狞脸孔,冷笑说道:“好,很好,你既
然愿意归还武功,也不屑认我为师,我就成全你的心愿吧!”说罢,举起手掌,缓缓向范魁
拍下!
  所谓“归还武功”,其实即是师父废掉徒弟的武功。按照武林规矩,做徒弟的自愿“归
还武功”,是可以脱离师徒关系的。
  岳豪假惺惺劝道:“范弟兄,你想清楚才好,失掉武功,虽生犹死!”范魁嘴角带着冷
笑,昂首挺腰,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杨牧喝道:“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息,不见棺材不流泪,你还劝他作什么?”
  杨牧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范魁的顶门!
  就在此时,忽听得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知那里飞来一颗石子,把油灯打破,灯火熄灭!
  但打灭灯火的人却不是齐世杰!
  齐世杰手心里扣着三枚铜钱,本来也想出手的,但这个人却比他快了半分。
  这霎那间,齐世杰不由得又惊又喜。惊者是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一样在旁窥伺,他竟然丝
毫没有发觉,喜者是此人在这关键时刻打熄灯火,必定是来救范魁无疑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齐世杰一听,就知是杨牧发出了透骨钉,却给
那人以指力全都弹开。齐世杰更是吃惊,舅父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这人能够在极近的距离之
内,弹落他的十几枚透骨钉,显然是使用“弹指神通”的上乘武功。
  原来那人在打灭灯火的同时,另一枚石子亦已对准杨牧掌心的劳宫穴打去。“劳宫穴”
若然给打个正着,杨牧的武功先就要给废了。杨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劲风飒然,识得
厉害,岂能让他打中,立郎闪过一边,迅即以透骨钉还击。但如此一来,他亦无暇废范魁的
武功了。
  杨牧喝道:“那里逃?”陆续发出暗器,从大门口打出来,有透骨钉,有梅花针,还有
袖箭。有两支抽箭从齐世杰身旁飞过,但显然不是打齐世杰的。
  齐世杰惴惴不安,在舅父这一阵暗器乱发之下,那人纵然可以对付,但他还可以把范魁
救出去么?要是那人不顾一切反击,舅父又会不会两败俱伤呢?
  正自惴惴不安,室中已是重见火光。
  岳豪擦燃火石,定睛一瞧,不觉失声惊呼!”哎呀,不好,范魁这小子不见了!”
  岳豪失声惊呼,齐世杰则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连忙跑出岳家的花园,追踪那个
已经把范魁救出去的人。
  揖芬楼上,岳豪呆了片刻,失惊无神的问道:“师父,怎办?”他可有点害怕师父要他
一起去追。
  幸而杨牧说遁:“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和他硬来是不成的。但我己猜到几分,他是谁
了,明天再找他吧。”
  齐世杰早已出了花园,舅父说的这几句话他是听不见了,他要追踪那人,一出岳家,便
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跑得飞快!
  可惜齐世杰虽然步快如飞,却是不见那人踪迹,不知不觉,他已是回到海神庙了。
  供泰佛像的正殿之前,有个天井,天井里种有一棵桂树。桂树下面有一个人正在弯着
腰,用一把钢刀斩下一枝树枝。
  齐世杰颇为诧异,现出身形问道:“方师哥,你干什么?”方亮更为惊诧,叫道:“齐
师弟,你怎么刚离开又回来了?”
  齐世杰大吃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我几时来过?”
  方亮说道:“刚才来的不是你吗?那怎么范师弟他——”
  齐世杰连忙问道:“范师弟怎样?”方亮说道:“那个人已经把他送回来了,我还以为
是你呢!”
  “齐师弟,齐师弟!”果然是范魁的声音在里面叫他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急忙跑进大殿,无暇多问,擦燃火石,先看范魁伤势。
  只见范魁已经扶着供桌站了起来,左臂扎着纱布,还有血水沁出,不过他的双目炯炯有
神精神倒似乎不坏。
  范魁笑道:“岳豪给我的金创药倒的确似乎是上好的金创药,扶着拐杖,大概我也可以
走路了,三师兄,请把这棍拐杖给我吧。”
  齐世杰这才知道,原来方亮削下这株树枝是给范魁作拐杖用的。
  “范师兄,你先坐下来吧。咱们商量一下,你到什么地方养伤最好,明天再走路不
迟。”齐世杰道。
  范魁似乎有点诧异,说道:“我是现在就要走啊,等不到明天了。”
  齐世杰道:“你怎能现在就走?总会有你们的人在保定吧,我背你去!”
  范魁“咦”了一声说道:“不是你叫我们马上离开保定的么,怎的现在又叫我们留
下?”
  齐世杰诧道:“范师兄,你一定是误会了——”
  范魁说道:“误会什么?”
  方亮说道:“齐师弟说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范魁忽道:“齐师弟,你把‘不必担心解洪,你们马上离开保定’这两句话再说一
遍!”
  齐世杰笑道:“我根本没有说过这两句话,不过我可以说一遍给你听。”
  他说了之后,范魁笑道:“果然那个人不是你,如今我听出来了。他是学你的声音捏着
噪子说话。”
  齐世杰道:“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
  范魁说道:“他从岳家把我抢救出来,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到海神庙时,方
始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了刚才那两句。”
  齐世杰道:“是个甚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范魁说道:“我伏在他背上,他跑得飞快。我没有看见他的面儿。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很
年轻的人。齐师弟,咱们几年不见,黑夜之中,我一直以为是你。”
  齐世杰道:“哦,原来是个少年!”
  方亮问道:“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齐世杰道:“尚未知道。不过武功那么高强的少年不会很多,让我慢慢的琢磨吧。”范
魁说道:“没工夫琢磨了,此人施恩不愿报,自必是侠义道无疑。暂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
要紧,齐师弟,你回家吧,咱们后会有期。”
  齐世杰急道:“范师兄,你总不能扶着拐杖走出保定啊,让我背你——”
  方亮说道:“齐师弟,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在河边已经准备了一条小船,只要走很
短的一段路。”原来这座海神庙是建筑在河边的,名叫酒河,是为了便利通网,用人工开凿
的运河,从酒河可以进入白洋旋,经过天津,东流而入渤海,假如不是出海的话,从天津登
陆,便可前往北京。比走要更快。”
  齐世杰道:“既然这样,我送你们上了船再回家。”
  范魁知道不让他送上般,他定不依,便道:“好吧,路程不远,咱们就多叙一会。不
过,我可不要你背我,待我练练用拐杖走路。”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跑得居然比平常人
还快。齐世杰见他的伤不如想像之重,这才放下了心。
  方亮与他并肩同行,继续说道:“这条船是我托丐帮朋友准备的,舟子也是丐帮的人,
本来我们打算救了解洪,一同走的,如今我们只能相信那位救范师弟的朋友,不等他了。”
  齐世杰道:“不错,那位朋友有本领救得范师兄,料想他也有本领救解洪出狱。”
  方亮道:“但愿如此。不过在保定大牢劫一个囚犯,那可是难得多的。”
  齐世杰道:“你们先走,明天我替你们打探消息。”
  方亮说道:“好,要是你得到什么消息,可以转告丐帮。”当下把丐帮在保定分舵的地
址说给齐世杰听。
  说到此处,已经来到河边,方亮撮唇一啸,果然有一只小船从芦苇丛中摇出来。
  齐世杰送他们上船,看见那条小船出了河口,这才匆匆赶回家中。正是天色刚亮的时
候。
  齐世杰见四周静悄悄的,心想:“娘大概不会起得这么早,待我换了一套衣服,再去见
她,免她吃惊。”
  那知他一踏进卧房,只见母亲已是坐在他的房中了。正是:
  风波平地起,母子最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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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十四回 回头始识风波恶 放眼应知天地宽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十四回 回头始识风波恶 放眼应知天地宽 母亲查问   杨大姑面挟寒霜,沉声说道:“杰儿,昨晚你去了那里?”
  齐世杰汹汹说道:“我,我昨晚去了岳豪家里。”
  杨大姑道:“你去他家里做什么?”
  齐世杰道:“这、这个,说、说来话长——”
  杨大姑目光一瞥,发现儿子的衣裳染有血迹,喝道:“你和岳师兄动了手了?”齐世杰
道:“没、没有。娘,你、你听我说!”杨大姑道:“先别说话,赶快洗脸,换过衣裳!你
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副什么样子,对着镜子瞧瞧吧。”
  齐世杰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的,他昨晚在岳家荷塘旁边掏出一团烂泥涂在
脸上,如今尚未抹去。上衣也染有范魁的血。他洗过脸,换了一套干净的外衣,说辞也想好
了,于是坐下来道:“娘,你觉得方亮和范魁这两个人怎样?”
  杨大姑道:“在保定的时候,这两个人倒是相当正派的。不过三年前他们莫名其妙的失
了踪,离开保定之后,我可就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了。好端端的你提起他们二人作甚?”
  齐世杰道:“娘,要是他们有生命之忧,孩儿该不该救他们?”杨大姑吃了一惊,说
道:“什么,你到岳师兄家里是为了救他们?”
  齐世杰道:“不错,他们回到保定,因事拜访岳豪,不料岳豪不念同门之谊,把他们二
人打伤。方亮逃脱,范魁遭擒。”
  杨大姑道:“且慢,你说的话我觉得有点可疑。”
  齐世杰道:“有点可疑?”
  杨大姑道:“在你舅舅的六个门人之中,武功最好的当然是大弟子闵成龙,但岳豪虽然
是二弟子,武功却不及他的师弟方亮和范魁的,即使岳家的家丁多,那些家丁只是三脚猫功
夫,怎能把他们二人一起打伤。”
  齐世杰道:“他们是着了舅舅的暗算的,范魁着了舅舅的一枚透骨钉,险些打穿琵琶
骨!”
  杨大姑这一惊可就更大了,瞠目说道:“你、你说什么,舅舅是他们的师父,岂有师父
暗算徒弟之理?”
  齐世杰冷冷笑道:“我也觉得没有这个道理,但偏偏就有这样的事情做出来!”
  杨大姑作不得声,静默片刻,问道:“你的舅舅呢?”
  齐世杰道:“还在岳豪家里,”杨大姑道:“他不是说要离开保定么?”齐世杰道:
“娘,舅舅的话你怎能还相信他,那天他是骗咱们的,他留在保定办案,恐怕咱们知道:“
  杨大姑道:“我不管他办的是什么案,最紧要的是先要知道,你有没有给舅舅发现。”
齐世杰道:“没有。”
  杨大姑稍微安心点,再问:“那你衣裳上的血是怎么来的?”齐世杰道:“是范师兄身
上血染着的。”
  杨大姑说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把范魁救出来。你舅舅的武功不比你差,难道他丝毫
没有知觉。”
  齐世杰道:“不是我救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杨大姑诧道:“是谁?”齐世杰道:“尚未知道。孩儿后来见着范魁的时候,那个人早
已走了。”
  杨大姑道:“那么范魁人在何处?”齐世杰道:“他和方师父在天亮之前早已一同走
了。他们是乘船离开保定的。”
  杨大姑听得他们已经离开保定,方始松了口气,说道:“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
老老实实对娘说,不许有一字隐瞒。”
  齐世杰只好把解洪的案子告诉他,杨大姑越听越是吃惊,听罢,颓然靠着椅背,半晌说
道:“杰儿,我已经老了,我是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够留在我的身边,多伴我几年的。但现在
我却是非要你离开我不可了。你趁着天色还未大亮,赶紧走吧,走吧!”
  齐世杰道:“娘,我不是告诉了你么,范魁不是我救的,舅舅也没看见我。”杨大姑
道:“他没看见你也会疑心你的!”
  齐世杰道:“娘,你不是常说的吗,外公外婆早死,你是长姐如母将舅舅教养成人的。
他得有今日的富贵,一大半也是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敢把我怎样?”杨大姑叹口气
道:“普通的案子也还罢了,解洪这件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我相信他不会为难咱们母子,不
过,他是替皇上办事的人,咱们也得替他着想,你到外面避过风头再回来吧,免得舅舅难
为。”
  齐世杰道:“好吧,娘既然这么多顾虑,孩儿就暂且离开你吧。”那知正在他向母亲拜
别之际,已经听得有人推开他家的大门,脚步声急促的跑进来了。
  杨大姑急忙把齐世杰换下来的肮脏衣服塞入床底,喝道:“是谁?”其实她早已猜想到
来者是谁了。
  果然便听得杨牧的声音说道:“姐姐,是我。罗师父有事要见你,我特地陪他来的。”
  罗雨峰似乎嫌他说得不够完全,跟着按照武林礼节自行通名求见,朗声说道:“罗雨峰
待来拜访大嫂和世兄。”杨大姑的丈夫生前和罗雨峰乃是称兄道弟的朋友。
  他指名要见齐世杰,杨大姑只好和儿子一同出去会客了。
  杨大姑先不理会罗雨峰,故意装作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弟弟,你才走了两三天,边
样快又从京师回来了?”杨牧面上一红,说道:“我临时有点小事,要在保定多耽搁几
天。”
  罗雨峰道:“兄嫂,恕我冒味前来,失礼之处,你莫见怪。实不相瞒,我是无事不登三
宝殿——”说至此处,留心看杨大姑的面色。
  杨大姑不露声色,淡淡说道:“大家都是至亲好友,客气什么,有什么事情,你说
吧。”
  罗雨峰继续说道:“我的事情和令弟的事情互有关连,是两椿其实也是一椿。杨兄,你
先说还是我先说?”
  杨牧说道:“罗师父你是客人,你先说吧。”
  罗雨峰道:“大嫂既然不把我当作外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来
请世兄帮忙的!”
  杨大姑道:“罗大哥说笑了。他小小年纪,能够帮你什么忙?”罗雨峰道:“只要世兄
肯高抬贵手,那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杨大姑面色一沉,说道:“恕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雨峰道:“我是为了解洪这件案子来的,世兄,你该明白了吧?”齐世杰说道:“什
么解洪,我不明白!”
  罗雨峰忍住气说道:“解洪是涉嫌造反的一个朝廷重犯,被关在保定大牢,昨天晚上,
给人劫走了。世兄,你是知道的,小徒刘昆是保定府的总捕头,失了重犯,罪名非小。他来
求我,我只有来求世兄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那人果然言而有信,想必他是救了范魁之后,立即就去
劫狱的。”
  齐世杰不懂掩饰,不觉喜形于色,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是我劫狱?”罗雨峰道:
“不敢。不过世兄或许知道他躲溺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
  齐世杰道:“凭什么你以为我知道?”罗雨峰皱着眉头,把眼望着杨牧。杨牧柔声说
道:“世杰,事情不做亦已做了出来,如今只能想法弥补,抵赖是抵赖不了的。你应该相信
舅舅,舅舅由不会害你!只要你说出在什么地址,可以找到解洪,其他事情都可商量。”明
知咋晚范魁被人抢走之事,他也以为是齐世杰干的。所谓“其他事情”乃是向齐世杰暗示,
只要捉到解洪,范魁的事他就可以不追究了。
  齐世杰说道:“你们一定要我说,那我就老实告诉你们吧!”杨牧大喜道:“对,只要
你实话实说,天大的事情都有舅舅担当!”
  齐世杰哈哈答道:“你们找错人啦!老实话,解洪是肥是瘦,是短是长,我一概不知。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如何能知道他的下落?”
  罗雨峰大惊道:“这个,这个……齐世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大姑道:“杰儿的确不是和你们开玩笑的,我知得清楚,此事与他无关?”
  罗雨峰道:“大嫂,你怎么知道与他无关?”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不相信世杰的话,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么?嘿、嘿,你如今是不是
要盘问我!”
  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一声冷笑,目光不自觉的充满杀气,吓得罗雨峰心胆俱寒。
“大嫂,你莫生气,我不过是来问一声而已。”他忙不迭的说道。
  杨大姑道:“我何以知道与他无关,本来准备对你说的,但我的脾气,可不能让人盘问
才说!对不住,如今我不想说了,你要问的亦已问过了。要是没有别的事,请你到别的地方
查问吧!”说罢,端起茶杯,表示送客。
  杨牧连忙说道:“姐姐,我的事情还没说呢,两件事是有关连的,罗师傅可不能现在就
走。”
  杨大姑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好吧,那么你又有何事要我帮忙,你说!”
  扬牧说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有件事情,不知世杰告诉了你没有?”
  杨大姑道:“什么事情?”杨牧说道:“昨晚他去了何处?”杨大姑道:“你这样问显
然还在怀疑杰儿劫狱!我生平从没对你说过谎话,我知道劫走解洪的人的确不是他!”
  罗雨峰道:“那么是谁?”
  杨大姑白他一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一再盘问,是否要我承认劫狱的人是我?”
罗雨峰吓得不敢出声。
  杨牧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心想:“我问世杰昨晚去了何处,他避而不谈,莫非其中另有
蹊跷?”他不敢重蹈覆辙,用盘问的口吻直接去问姐姐,却绕个弯说道:“姐姐,你当然不
会瞒我。但只怕世杰一时糊涂,做出了不应当做的事情,却瞒住你。”
  杨大姑道:“你以为他什么事情瞒骗我?”
  杨牧说道:“昨晚岳豪家里也出了事,范魁被人劫走了。”
  杨大姑装作莫名其妙的神气,说道:“范魁回来了么?他和岳豪都是你的徒弟,他住在
岳豪家中有什么稀奇,何以你用‘劫走’二字?”
  杨牧不知姐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只好告诉她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
不肖徒儿参加了冷铁樵那帮人造反,这次他来保定,就是为了救解洪的,岳豪想挽救他,将
他留下。谁知昨晚却给人劫走!”
  杨大姑道:“你以为这个人是你的外甥?”
  杨牧说道:“那人偷偷下手,不过我已经知道他是个年青人。能够在我眼皮底下把人劫
走的年轻人当今也没有几个!”
  杨大姑冷冷说道:“所以你就以为是他?”
  杨牧连忙说道:“但愿不是他就好。但即使是他做的也还可以设法弥补,只要他肯说实
话,天大的事情都有我呢。”
  齐世杰大声说道:“多谢舅舅重爱,但可用不着舅舅操心。我告诉你,劫走范魁的人也
不是我!”
  杨牧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姐姐,你对我恩重如山,你应当相信我决不会难为世杰。
但万一京中另外派人来查办这一案子,事情可就难办了。岳家的人都认为世杰的嫌疑最大,
刘昆也一口咬定劫狱的人是他。查案的人必定会来找你们母子麻烦的!”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以为姐姐是怕事的人?”
  杨牧说道:“姐姐,你是女中丈夫,当然不会怕事,不过如今应该是你安享晚年的时
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你一个人又怎能和官府作对呢。所以我希望你问明世杰,要是他
干的,那还是对我实说的好,免得别人来找麻烦!”
  杨大姑道:“你没听见吗,他刚刚说过,两件事情都不是他干的!”杨牧愕了一愕,说
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杰儿的话,不过或许他刚才是尚有顾虑,未敢实说。”
  杨大姑道:“好,你不相信他,那就由我告诉你吧,劫走范魁的确实不是他!”
  杨牧说道:“可是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怕别人不相信姐姐的话!”
  杨大姑道:“那你要怎么办?”杨牧看了罗雨峰一眼,说道:“姐姐,罗师傅的徒弟是
保定府的总捕头,这件事是他禀知知府,请他师父出山查办此案的。我则是京中派来的协助
地方办案的。我这关好过,保定官府这关可不能凭一句话就搪塞过去!”
  罗雨峰这才敢插嘴说道:“对啊,大嫂,求你开恩,好歹想个法子,让我们可以交
差。”
  杨大姑变了面色,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最少也是要把我的儿子带去保定府大堂审问
的了?”
  罗雨峰道:“不敢,不过除非我们找到了另有劫狱的人,否则只怕要委屈令郎走一趟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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