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杨大姑好似知道儿子的心思,说道:“杰儿,要是你在家里住得气闷,不妨到京中走
走。”
齐世杰道:“我上京做什么?”
杨大姑道:“我知道你和鹏举、联奎二人最说得来。反正他们在震选镖局也不是红镖
师,有工夫陪你逛京城的。”
齐世杰道:“我不去,我在家中陪伴亲娘。”杨大姑笑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出外玩
个十天半月,妈也还舍得离开你。”
齐世杰道:“孩儿可舍不得禽开娘亲,这次好不容易方能母子重逢,京城什么时候都可
以去,何必刚回家又离家。”
杨大姑乐得心里开了花,说道:“难得你这样孝顺,我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那你
就多陪伴我几年吧。”
其实齐世杰不愿意上京,还有另一个更大原因,因为杨牧也在北京。齐世杰不喜欢见到
这个舅父,纵然他可以拒绝跟舅父做事,但以甥舅之亲,格于人情世故,到了北京,不去拜
见舅父可说不过去。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岳家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到十天,又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发
生了。
这二晚将近牛夜时分,他刚要睡觉,忽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且他此时的武功和阅
历,一听就知是有夜行人来了。
他听出这人的轻功颇是不弱,心想:“难道是尉迟炯跑来找我?但何以只是他一个
人?”他思疑不定,更担心来的是母亲的仇家、他的母亲号称“辣丰观音”,在江湖上的仇
家自是不少,最近他的母亲还在回疆打死了一个江湖大盗郑雄图。
不管是友是敌,他都不能不立即出去看个明白了。
他刚出房门,只见一条黑影已是跳下墙头,踏进他卧房后面的院子。
齐世杰倏的从暗处窜出,张臂一拦,沉声说道:“朋友,上来!”
那人双拿一错,一招“六出祈山”,向他打来。
此招一出,齐世杰不禁大吃一惊。他吃惊的不是因为来人武功高强,而是因为这招“六
祈出山”正是杨家“六阳手”中的一招精妙的招数。这人“六阳手”的造诣虽然不及他的母
亲。但可比他还要精纯。
齐世杰连忙还了一招“六阳手”中的“如封似闭”,用上三分内力,将那人的双掌引出
外门,那人身形一晃,哈哈就笑起来。”
那人哈哈笑道:“世杰,你的六阳手可真使得不错啊,记得这招如封似闭,当初还是我
教给你的,如今我都几乎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还认得我么?”齐世杰呆了一呆,说道:
“你、你是谁?”其实他早已知道他是谁了。
就在此对,杨大姑亦已闻声赶到,果然一开口就道:“杰儿,你怎么和舅舅打起来
了?”
“三更半夜,她又不是从大门口进来,我怎么想得到他会是舅舅?”齐世杰满肚子不好
气的说道。
杨大姑道:“傻孩子,你忘记了舅舅是什么身份吗?舅舅是皇帝身边的大内卫土,微服
出京,行藏当然要隐一些!”他生怕儿子说出不中听的话,暗中捏了儿子一把,示意叫他不
可失礼。
齐世杰假装不懂,说道:“原来做了大内卫士,就必须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
杨牧哈哈笑道:“你以前那个当武师的舅舅已经死了,除了你们母子和我的两个徒弟,
没人知道我其实还活在人间,更不知道我已经做了大内卫士。死了的人如何能够在白日青
天,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口进来?”
齐世杰道:“我还是不懂,舅舅,你其实并没有死,为何还要装死?”
杨大姑忙道:“弟弟,你莫笑你这甥儿蠢笨,他是木头脑袋,稍为复杂一点的事情,他
的脑筋就转不过弯来。”
杨牧接着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见我失踪多年,以为我已不在人间。我也乐得他们以
为我已经死了,因为这样可以更方便我替皇上办事!”
齐世杰这才装作似懂非懂的模样说道:“哦,原来如此。”
杨大姑道:“弟弟,你这次因何出京?”
杨牧道:“说来话长——”杨大姑道:“咱们进去慢慢说吧。杰儿,替舅舅倒茶。”
杨牧坐定,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姐姐,恭喜你啊!”
杨大姑道:“喜从何来?”杨牧道:“杰儿打败了尉迟炯,声名已经传遍京师,你有这
么一个好儿子,我做舅舅的也沾了光。”
杨大姑笑道:“你们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传闻稍为有点失实。”
杨牧说道:“如何失实?”杨大姑道:“尉迟炯自限百招之数,在一百一十招方能胜得
杰儿。他自己认输,并非真的落败。”杨牧笑道:“那已经是极之难能可贵了,说实在话,
大内卫士之中,能够接得下尉迟炯一百招的恐怕还没有呢!”
杨大姑道:“你太夸奖他了。不过这次他用六阳手取胜,倒也算是替咱们杨家争了点
光。”得意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杨牧说道:“是呀,所以我也觉得有荣焉呢。说实在话,我这次出京,一来是因为知道
你们母子已经回来,特来探望的,二来也是为了尉迟炯的事情。”
杨大姑道:“听说尉迟炯以前曾经偷入禁宫,盗过大内的奇珍异宝。是皇上要你出来缉
拿尉迟炯归案的么?”
杨牧笑道:“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大内总管恐怕未必敢去惹尉迟炯,我有多少斤
两,他是知道的,怎能委托这个重任。不过,大内总管要我出来找一个人去对付尉迟炯,那
倒也是真的。”
杨大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搭腔。杨牧继续说道:“尉迟炯夫妻曾在京师做过许多宗
大案,如今听说他们夫妻在保定出现,王公贵人无不闻风色变,生怕他又跑来京师胡闹。皇
上虽然无暇去追究多年前禁宫失宝之事,大内总管和御林军统领在那班贵人催促之下,连日
来已是寝食难安呢,所以——”
杨大姑再次打断他的话道:“此事发生在十天之前,保定到京师不过两三天路程,但听
你的口气,尉迟炯夫妻尚未在京师出现?”杨牧说道:“不错,京中已经侦骑四出,尚未发
现他们夫妻的踪迹。”
杨大姑说:“尉迟炯夫妻自视极高,说不定因为受了杰儿这次的挫折,他们已经回转关
东去了。”
杨牧说道:“但愿如此。不过京师的王公贵人实在是怕了这一对雌雄大盗,不敢不防。
要是有一个能够勉强对付得了尉迟炯的人,加上大内几名一等一高手,那就有希望缉拿他们
夫妻归案了。”
齐世杰忽道:“我倒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尉迟炯。”
杨牧说道:“哦,他的武功比你还更高明么?”
齐世杰道:“高明得多!虽然他年纪比我小。”
杨牧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敢相信,就算有这么样的人,他也不能帮我的忙。怎比
咱们是甥舅至亲……”
齐世杰笑道:“舅舅,你错了。”杨牧怔道:“什么错了?”齐世杰道:“虽然我不知
道他会不会帮你的忙,但他和你的关系,却是比我和你更亲的!”
要知齐世杰虽然不喜欢舅舅,但表弟的消息总还是应该告诉他的,只因杨牧一直要谈尉
迟炯的事,他和母亲都还未有机会说话。此时他听出杨牧有进助于他之急,正好乘机抬出杨
炎作个挡箭牌。当然在他心里是知道杨炎估计不会帮父亲的忙的。
杨牧霍然说道:“你说的敢情就是我的炎儿!”齐世杰道:“不错,舅舅,难道你不知
道我去回疆就是为了找寻表弟?”
杨牧说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只是你们母子回来,我没勇气向你们查问,唉,这孩
子的母亲虽然失德,他总是我唯一的亲生骨肉,我岂能不想念他?就只怕他到如今尚未知道
我是他的亲生之父。”
齐世杰道:“我猜想他已经知道了。”
扬牧又惊又喜,说道:“你们已经碰上了他?”
杨大姑道:“不错,我和杰儿都曾先后碰上了他。”
杨牧连忙问道:“姐姐,你可曾告知他的身世之隐?”
杨大姑道:“我还没有告诉他。”杨牧诧道:“为什么?”杨大姑道:“事后我才敢断
定是他。”
她把当日遭遇杨炎之事,原原本本告诉弟弟,最后说道:“他被那妖女所迷,我尚未来
得及与他认亲,他就跟那小妖女跑了。弟弟,将来如何令他‘改邪归正’,还得你做父亲的
去教训他呢。”
杨牧苦笑道:“我身为大内卫士,到什么地方都得奉命而行,如何能够擅离职守私自跑
去回疆找他?回疆这么大,我也未必找得着。”
杨大姑道:“父子骨肉相连,除非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是谁,否则我料想他一定会
回到保定找你。”这点倒是给杨大姑猜中了,杨炎此时正是前来保定的途中。
杨牧仍然苦笑道:“我当然盼他回来找我,但只怕希望甚属渺茫。而且也不知道何时方
始回来,远水可不救近火!”
说至此处,杨牧索性单刀直入:“姐姐,你不是希望杰儿有个锦绣前程么,如今机会来
了,你让他跟我上京吧。”
杨大姑道:“你的意思是要他帮你们对付尉迟炯?”
杨牧说道:“不错,由于杰儿这次一战成名,京师震动,实不相瞒,我正是奉了总管大
人之命,请他入京任职的。”
杨大姑道:“不行!”杨牧愕然问道:“为什么不行?你不是希望他得个一官半职,荣
宗耀祖的么?”
杨大姑道:“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接着缓缓说道:“一来,这次我是好不容易,亲自
跑到回疆才把他找回来的,我要他陪伴我几年。二来他其实也不是尉迟炯的对手,官职虽
好,性命更为宝贵!”
杨牧说道:“也不是要他一个人对付尉迟炯的。”
齐世杰道:“舅舅,你别说了,总之要我对付尉迟炯我不干!”
杨牧说道:“独自一个人你都曾对付过他,为什么有人帮你的忙你反而不干?”尉迟炯
给你灭了威风,你不怕他记恨?”
杨大姑道:“那天的事情是因为尉迟炯夫妻对我无礼,杰儿要为我争一口气,逼不得己
才跟他动手的,后来尉迟炯对我陪了礼,我的气也就消啦,人不犯我,我也不愿杰儿去犯人
了。”
齐世杰跟着说道:“正因为那次交手,我本来赢不了他的,是他手下留情,才没伤我,
而且还反而认了输,就算按江湖道义,我也不能伙同你们去对付他!”
杨牧只道他们母子是因为害怕尉迟炯夫妻才不肯答应,但他尚未死心,不得已而思其
次,又道:“那么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姐姐得遂心愿,世杰也可以成全道义。”
杨大姑道:“你说说看,是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杨牧说道:“杰儿跟我入京当大内卫士,事先我可以先和大内总管讲妥,缉拿尉迟炯一
案,用不着他参与。保定到京师不过两天路程,你可以时常去探望他,或者搬到京师去住也
未尝不可。那么他不是照样可以恃奉你的晚年吗?”
杨大姑不觉又有点动心,但想起和儿子的约言,却也不敢答应。
杨牧说道:“姐姐,不用踌躇了。杰儿一出身就能当上大内卫士,这在别人是求之不到
的呢!”
齐世杰道:“人各有志,别人求之不得那是别人的事。”
杨牧道:“你为什么不愿?”
齐世杰冷冷说道:“不为什么,只为了我不愿意像别人一样当奴才。”显然这个“奴
才”乃是直指舅舅了。
杨大姑变了面色,喝道:“杰儿,不许你胡说!”
杨牧老奸巨滑,倒是并不动怒,哈哈笑道:“这是给皇帝当差,你一定要说是做奴才,
那也只是做皇帝的奴才!”
齐世杰道:“舅舅,你知道我的脾气是不惯受人拘束的,做皇帝的奴才也还是奴才!我
可不能学舅舅这样,事事都得听从奴才总管的吩咐。对不住,我把你们大内总管说成了奴才
总管,你莫见怪。”这次他说话的口气缓和许多,实际冷嘲热讽的意味更浓。
杨大姑忙打圆场,说道:“弟弟,多谢你提拔你这甥儿的好意,可怕杰儿不是做官的
料,如今我亦对他灰心了。”
杨牧还不肯死心,又道:“他不愿意受拘束,那也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杨大姑笑道:“又要做官,又要不受拘束,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事。”
杨牧忽道:“听说世杰在回疆认识了天山派一个姓冷的女弟子,姐姐,你不愿意要这位
冷姑娘做媳妇?”
杨大姑道:“是宋鹏举和胡联奎告诉你的么?”
杨牧说道:“不错。据他们说,世杰很喜欢这位姑娘,不知你却何故不愿成全他们?”
齐世杰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隐隐作痛。同时亦是不解舅舅何以会挑起这件事情来说。
杨大姑也不高兴弟弟提起这件造成他们母子之间心病的事,但还是说道:“既然是鹏举
和联奎告诉你的,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肯成全他们的原因了。难道你的徒弟没有说出那位冷
姑娘的身份?”
杨牧说道:“听说她是冷铁樵的侄女儿?”
杨大姑道:“着呀,冷铁樵是和朝廷作对的,你是皇帝身边的大内卫士,难道你愿意要
冷铁樵的侄女儿做你的外甥媳妇?说实在话,我有大半原因就是为了你才不肯结这门亲事
的!”要知道姐弟虽亲,但碰上了牵涉到“叛逆”的事,她也不能不多加一点戒备。这样说
正是为讨好弟弟,免得杨牧起疑的。 “好事”后面的阴谋 那杨牧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却道:“姐姐,我正是要告诉你,我很乐意见到杰甥
结下这门亲事!”
这回轮到杨大姑大为诧异了,她望着弟弟,不知他说的是否反语。
杨牧笑道:“姐姐,你莫疑心,我是真心真意替世杰向你求情的。我听说他回家之后,
你找人替他说亲,他都不肯应承。他既然只是喜欢这位冷姑娘,你又何苦拆散他们的好
事。”
杨大姑道:“你不怕他娶了冷铁樵的侄女儿会影响你的前程?”
杨牧笑道:“我已经和大内总管说过了。正是他怂恿我来为世杰向你求情的。”
杨大姑道:“我真不懂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父母只生咱们二人,我是你唯一
的姐姐,你不妨和我直说!”她老于事故,已经隐隐猜得到,弟弟之所以要促成此事,其中
走是藏有阴谋了。
果然杨牧哈哈一笑,便即说道:“只要他不是和冷铁樵走上一条路就行。娶了冷铁樵的
侄女,他可以知道更多有关冷铁樵那帮人的秘密。我们派人暗中和他联络,那么他的行动不
受拘束而又可以为朝廷立功了。将来高官厚禄当然少不了他的份儿!在事成之前,我们当然
也会为他保守秘密!”
齐世杰气得发抖,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
杨牧笑道:“不用害怕,你是冷铁樵的侄女婿,那帮人不会疑心你的,少年人要想得到
锦绣前程,多少也得冒点风险。嘿嘿,这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你表面功夫做得好,他
们又怎能看穿你的内心?”
齐世杰忍无可忍,冷笑说道:“舅舅,你这句戏文似乎用错了,谁是曹营谁是汉?冷铁
樵那帮人可是汉人呢!”
杨大姑面色大变,连忙喝道:“杰儿,你胡说什么,幸好舅舅不是外人,给别人听到可
不得了!牧弟,你可别要误会他,我知道的,他和冷铁樵的侄女儿只是见过两次面,和冷铁
樵则根本未曾认识,这次他令尉迟炯受挫,更是得罪了冷铁樵那帮人的事情,我想他只是不
敢去冒这个危险,一时口不择言,才这样胡说罢了。牧弟,你千万别记在心。”
杨牧勉强笑道:“姐姐,你也太过虑了,我怎么会对嫡亲的外甥不利呢?世杰既然不愿
冒这风险,那就算了。”
他已经是自找台阶来下,那知齐世杰又说出句更不中听的话来。
“我倒不是为了害怕危险,倘若是义所当而为之事,舅舅,你叫我赴汤蹈火,我也不敢
推辞!”齐世杰道。杨大姑听出儿子语气不妙,睁大眼睛瞪他。
杨牧勉强笑道:“舅舅盼你娶得称心如意的妻子兼又可为朝廷效力,这正是一举两得的
好事,你以为不对么?”
齐世杰缓缓说道:“甥儿不敢说舅舅不对,只是甥儿觉得奸细比奴才更加、更加不
如!”他本来要说更加羞耻的,倘若不是母亲狠狠瞪他一眼,这两个字已说了出来。
杨牧双目翻白,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世杰道:“没什么意思,不过甥儿略有自知之明,自知不是做奴才的料子,也不是做
奸细的料子,故此不能从命,请舅舅原谅。”
杨大姑顿足喝道:“杰儿,你、你还要胡说八道,真,真是气死我也!”
杨牧拂袖而起,说道:“我本是一片好心,谁知反招你的误解,好吧,人各有志,你不
善言,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杨大姑连忙说道:“弟弟,这小畜牲不知天高地厚,请你千万看在姐姐的份上,别把他
的话放在心里。小畜牲,你还不过来向舅舅陪罪。”
齐世杰只好说道:“孩儿不会说话,得罪了舅舅,又惹娘生气,孩儿知罪了。”这几句
轻描淡写,其说是向舅父赔罪,不如说是向母亲赔罪,而且他只承认“不会说话”,弦外之
音,即是并不承认说错了话。
不过总算是陪了不是,杨牧的面子也好过一些,也就假惺慢的说道:“姐姐,你这是那
里话来,我怎会跟小辈十较?不过找倒是有点担心世杰误入歧途,甥舅虽亲总不如母子亲,
我这个做舅舅的劝他不来,只能盼望你做母亲的好好开导他了。”
杨大姑道:“我一定会管教他的。弟弟,你不多留一会?”
杨牧说道:“天快要亮了,我不走是不成啦。姐姐你多加保重,下次我经过保定再来看
你。”
弟弟走后,杨大姑颓然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齐世杰道:“娘,舅舅只是为自己的升官发财打算,他想要利用孩儿,你难道看不出
来?你还在怪责我得罪了他?”
杨大姑道:“纵然如此,你也不应该口不择言,气走了他!”
齐世杰道:“我是听不进他的话,实在忍不住要说他的。他以后不敢再来更好。”杨大
姑道:“你把我气得还不够吗?又来说这样的话!我只有这个弟弟,你要我断绝六亲?”
齐世杰道:“孩儿不敢,不过孩儿说的也是实话,像舅舅这样只知贪图富贵的人,他来
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娘,你试想想,他要我离开你,干见不得光的事;而且做那种事情又是
随时会有性命危险的,他何尝为你着想?”这几句话倒是打动了母亲的心,杨大姑不觉黯然
说道:“我不是帮你委婉拒绝了他的吗?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唯一的亲弟弟!”
齐世杰道:“娘,你也只有我这个儿子。我并非要你不理舅舅,我只要你为了我的原
故,多提防他点儿。他要来我没办法,但你若要我说实话,我是不欢迎他来的。”
杨大姑听见儿子说出“提防”二字,不觉心头一跳。齐世杰后面的话,她已是听而不闻
了。心里只是在想:“我只有他这个弟弟,爹妈死得早,我几乎是姐兼母职,抚养他成人。
我为了他,不知做过多少我本来不愿做的事情。我这辣手观音的恶名,恐怕一大半就是因他
而起,像那年我替他逼死了云紫萝,每想起来,我就不禁心中有愧。云紫萝纵然不好,我也
不该帮得那样过份。这次我为了替他找寻亲生骨肉,不惜叫自己的独生儿子冒险前往回疆,
几乎弄成母子不能见面。我不要他报答我的恩德,但他总不能为了杰儿一时得罪了他,就做
出对不住我的事吧。不会的,不会的,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决计不会害我独生的儿子
的!”
齐世杰道:“娘,你在想什么?”杨大姑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你舅舅
说的话也有点道理。”齐世杰道:“什么道理。”杨大姑道:“他怕你误入歧途,我也怕你
误入歧途。以后你没事少出门。纵然不怕你结交匪人,我也怕你在人前说错了话!别人可不
是你的亲舅舅!”
齐世杰笑道:“妈,你放心,我这次回家就是要陪伴你的。你叫我去京师我都不去
呢!”
齐世杰口头上答应了母亲,心里却是安静不下来。
倒不是为了气恼舅舅,他早已知道舅舅是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他气恼。但他心里的不
安,却还是因舅舅而起。
杨牧挑起他心上的创伤,他又想起了冷冰儿了。
怪不得冷冰儿非要和我分手不可,母亲不喜欢她恐怕还是次要的原因。我有这么样一个
舅舅,她岂能放心得下?唉,就算她相信我,我也必须避嫌。舅舅会动那么样卑鄙的念头,
要我去做奸细。我还怎能与她结为夫妇。
心中虽然不能安静,躯壳却是“安静”下来了。他听从母亲的吩咐,足迹果然不出大
门。
但平静的日子仅仅只能维持两天。第三天晚上,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晚上,他按照晨昏定省的贯例,向母亲请过了安,回到自己房中睡觉。忽见床头的
茶几上,一枚三寸六分长的钢镖插着一封信。
打开信一看,只有寥寥两行:“请速到海神庙一叙,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他的家里只有三个人,母子之外,还有一个年老的女仆,是他母亲当年陪嫁的丫环,但
却完全不懂武功的。
“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任何”,实际恐怕就只是指他母亲了。
是什么人要跟他会面,而又要瞒住他的母亲呢?
是尉迟炯呢?不大像。那天他是为了母亲和尉迟炯交手的,尉迟炯不会要求他瞒住母
亲,虽然对他来说,倘若他知道确实是尉迟炯的话,他会答应这个要求;但对尉迟炯而言,
尉迟炯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儿子,岂能有此“不情之请”?
他翻来覆去看过了几遍,忽地又发觉这人的字迹竟然有点“似曾相识”,但却又想不起
是谁。
齐世杰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心里想道:“即使他是布下陷阱,我也要去看个明白。”海
神庙离他家不远,是他小时候常去游玩的地方。他悄悄离家,施展轻功,不过半枝香时刻便
到了。
他故意不定正门,从庙宇后面越墙而入,绕到前面大殿。殿中并没有燃点香烛,只有从
窗户透进来的星月微光,约略看得见模糊的景物。只见神座下面,有个人影状若老僧入定,
跌坐薄团上,看背影不像是尉迟炯,齐世杰轻轻跃下,俨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那人也似
乎未曾发觉。”
齐世杰陡地高声说道:“齐某应约来了,朋友,你——”那人吓得跳了起来。齐世杰早
有准备,立即擦燃火石。火光一亮,照见他脸上的血污,左肩的衣裳也有点点斑斑血迹。
这霎那间,齐世杰不禁也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方师兄,原来是你,你怎么受了伤
啦?”
原来这个人乃是杨牧的三弟子方亮。他的年纪比齐世杰约莫大七八岁,齐世杰和他不及
和宋鹏举、胡联奎二人熟稔,但因他为人正派,做事又能干又稳重,故此在舅舅的六个徒弟
之中,他是齐世杰最敬重的一人。
方亮低声说道:“小伤,不碍事。齐师弟,我料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但你出来,没
有惊动师姑吧?”
齐世杰灭了火光,说道:“家母已经安寝,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她不会知道的。方师兄,
你从那里回来,是谁伤了你的?”
方亮说道:“是二师兄!”
齐世杰越发惊诧,说道:“二师兄竟会伤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方亮说道:“你坐
下,我慢慢告诉你;有件事情我还要求你帮忙呢。”
齐世杰说道:“你说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我也不敢推辞。”
方亮说道:“三年前我不辞而行,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去了什么地方,一去无踪。我不怕
告诉你,我是到了柴达木,和范师弟一同投奔了反清的义军。你不会因此害怕我吧?”
齐世杰笑道:“当然不会。你们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
方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齐世杰道:“我听得宋师兄说的!”方亮一皱眉头;说道:“幸亏他不是告诉外人。你
的母亲知不知道?”齐世杰道:“你莫怪他。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我有一次在无意之
中,偷听到他和胡师兄的谈话知道的。你放心,我可不敢说给家母知道:“
方亮继续说道:“义军在柴达木的深山密林之中,最缺乏的是药物。上个月我们派了一
位名叫解洪的兄弟,去北京采购药材,想不到到了保定出了事!”
齐世杰吃一惊道:“出了什么事?”
方亮道:“给保定知府衙门的总捕头,名叫铁胆刘昆的捉去了。此人是罗雨峰弟子,想
必你也知,罗雨峰和岳豪是亲戚,想必你也知道:“
齐世杰问道:“刘昆已知解洪身份?”
方亮道:“似尚未知,只说他是形迹可疑。”
齐世杰道:“解洪料想不会招供吧?”方亮说道:“糟糕的是,采购药品那张货单已经
给官府搜了出来。”
齐世杰道:“货单上不会写明买主是谁吧?”
方亮说道:“这当然不会,但刘昆何等精明,只这张货单,已是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了。”
齐世杰道:“怀疑什么?”方亮说道:“他们在解洪身上只搜出几百两银子,而那张货
单,最少也值五六万两银子的。”
齐世杰道:“何以他只带几百两银子?”
方亮说道:“在京师有我们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实商户。他到了京师,自然有人替
他备办。可是官府查究起来,解洪却怎能说出京师有人替他付钱?要是他胡乱捏造一个商
号,京师和保定距离这样近,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查明。”
“还有,”方亮继续说道:“那张货单所列的药品,许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药品,例如
防御山岚瘴气之类的药品。还有几千包行军散,那也是很难解释的。”
齐世杰道:“那怎么办?”方亮说道:“还算解洪颇够机灵。他说他是贵州的药材商
人,云贵两地正在发生流行的时疫,行军散是可以防时疫的。他捏造了一间子虚乌有的药
铺,说成是在贵州开设了近百年的老字号。他说为了恐防身怀巨款,路上万一会遭贼劫,故
此药铺准备他一到京师,银两便由票号汇来。”
齐世杰道:“官府能相信吗?”方亮说道:“这只是解洪的缓兵之计,贵州离保定远,
官府行文去查,总得一两个月时间,拖得一时是一时。再者据我们猜想,保定的衙门可能也
是想在他的身上榨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药商,也得敲他一万几千两银子才能放他。
当然他们更希望审出他是什么匪帮的头子和尉迟炯有关连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领赏了。”
齐世杰道:“如此说来,解洪如今还是被关在保定衙门?”
方亮说道:“不错,听说他倒没有怎样受皮肉之苦,只是每天都在审讯他,恫吓他。”
齐世杰道:“缓兵这计,迟早要给拆穿的。总得设法救他出来才好。”
方亮说道:“不错,所以我们想到了要请二师兄帮忙。”
齐世杰道:“错了,错了,二师兄结交官府,听说保定知府都是和他称兄道弟的,你们
怎能反去求他?”
方亮苦笑道:“这都怪我一时湖涂,我没想到岳豪这么坏的。同门的师兄弟,我以为他
多少会顾念一点同门情份。
“我们既然不能劫狱,这件事情就必须和官府打交道了。正因为他是保定府有体面的大
绅士,我们才想到他。
“我们打算请他出面,保释解洪,解洪只是身受嫌疑,尚无确证定他之罪,保定总捕头
刘昆的师父罗雨峰是他姨丈,只要他肯出头担保,用点银子打点,保释的希望是很大的。
“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他怕受牵累,他肯答应保释固然最好,不肯答应,那么退一步我们
也希望他能够帮忙我们秘密探监。我们参加义军的事情他是并不知道的,我们承认解洪是我
们的好朋友,一时受了官府的误会坐牢,我们去探监总可以吧?”
齐世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打的这个如意算盘,也未免太过是一厢情愿了。”
方亮苦笑道:“你不知道在柴达木一到四月下旬就踏入雨季,雨季中生病的弟兄是特别
多的,那批药品必须在雨季之前运到。我们倘若不能营救解洪,也得从他的口中知道谁是在
京师和我们联络的人。事急马行田,明知岳豪靠不住,也只能冒点风险,找他设法了。”
齐世杰道:“他一知来意,便即反面?”方亮说道:“这倒不是。他看见我和范师弟来
到,好像拾到了宝贝似的,满面堆欢,殷勤招待,那股亲切的劲儿,更胜于昔日同门习艺之
时。我们说明来意,他满口应了。他说牢头是归刘昆管的,区区探监这一点小事,他和刘昆
一说就成。即使是要保释解洪,他也能够做到。
“那知我们向他道谢之后,他这才说道:‘咱们是同门兄弟,彼此帮忙乃是理所当然的
事。不过我也希望你们真的不把我当作外人!”
“我说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几年来你们去了什么地
方”?我说,这几年来我们浪迹江湖,去过的地方,一时也说不了这许多。”
他忽是叹口气道:“我把你们当作亲兄弟,拼着舍弃这副身家也要帮你们的忙,你们却
不肯和我说实话,真是令我伤心!”
“范师弟心软,说道:“不是我们不肯细说,但师兄你富甲一方,却何苦去理会江湖之
事?”
“这一下就给他套出口风了,他跟着再问,范师弟,你说这话,可是有心欺我了。如今
你们要我帮忙的这件事情,不就正是江湖之事吗?不错,我一来是看在你们的份上,二来也
是有心结交解洪这位朋友,才答应帮忙你们营救他的,但你们也总得让我知道,他究竟是那
条线上的朋友呀?
“范师弟面红耳热,说道:‘二师兄,我没骗你,他委实是贵州一间药铺的买手,我们
曾受过他赠医赠药之德的。他经常要到外地采购药材,当然也得多少懂点武功。’范魁不惯
说谎,临时编造出来,态度很不自然。我连忙说道:‘二师兄,要是你有疑心,我也不敢勉
强你帮我们的忙了。”
齐世杰道:“就这样你们翻了脸?”
方亮说道:“还早着呢,他死心不息,又再假惺惺的笑道:‘我是诚心帮你们的忙的,
其实范师弟你也不必骗我,你们的事情我早已知道了。”
“范师弟吓了一跳,说道:‘你知道了什么?’岳豪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是在柴
达木投奔了冷铁樵。你们不必惊慌,我虽然薄有家财,也是向往义军的人。只是给这副身家
所累,未到时机,不敢像你们这样毅然决然投奔义军罢了。那位解朋友,想必也是冷铁樵的
手下吧?我希望你们说出实话,我才放心救他。’
“我说:二师兄,你是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什么义军的事
情,我们全不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有什么条件才肯帮忙,那就请免了罢。’”
“范师铭此时亦已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性情比我更加急躁,立即站起来道:‘二师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好好守着你这副身家吧,我们的事情不敢有劳你了。告辞!”
“他这才露出狰狞面孔,蓦地冷笑说道:‘你们不把我当作师兄,要走可就没那么容易
了!…
“冷笑声中,屏风背后有暗器射出来,他事前埋伏的家丁也一拥而出。范师弟被一枚透
骨钉打着要害,不幸被擒。我也中了一枚蝴蝶镖,拼命冲出去,侥幸逃脱。”
齐世杰愤然说道:“我早知道岳豪为富不仁,却还想不到他的心肠这么狠!好,方师兄
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干?”
方亮说道:“我知道,你刚刚帮过他的大忙,虽然他因为你要逼他吐出五万两银子,不
领你的情反而恨你。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巴结你的母亲的。而且连尉迟炯都败在你的手
下,你到了他的家中,料想他决计不敢像对付我和范师弟那样对付你。”
齐世杰道:“我也不怕他诬告我是义军。好,那我马上去问他要人。”
方亮说道:“你相机行事,也不必太过急躁,我知道你的母亲是不愿意你和他翻脸的,
不过为了你的缘故,她却可能替范师弟说情。你明天先去打听范师弟的消息,给他来个先礼
后兵。”
齐世杰道:“不能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到他的家里去,至迟天亮之前回来,请你在这
里等我。”
“铮,铮,铮。”街头传来的击柝声,正是三更时分。
齐世杰离开了海神庙,暗自思道:“这件事情,暂时还是瞒住娘的好。岳豪对待同门,
如此无情无义,我又何必靠着母亲的面子前往求他。”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神不知鬼不
觉的就把范洪救出来,避免和岳豪动武,又用不着向他求情。
这晚天色阴沉,一弯眉月常被乌云遮盖,时隐时现。月暗星稀;正是适宜于夜行人活动
的“好天气”。齐世杰悄悄的进入岳家花园,果然是风不吹,草不动,无人知觉。
岳豪是保定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花园广阔,庭院深深。三重院落,少说也有数十幢屋,
百多间房间,花园里的亭台楼阁也是有如星罗棋布。齐世杰虽然是岳家熟客,却不知范魁被
囚何处。假如要逐间搜寻,可还当真不易。
正当他思索如何着手搜索之际,忽地发现花树丛中,小楼一角,隐隐有灯光透露。
齐世杰认得这座楼名为“揖芬楼”,乃是岳豪为了附庸风雅,特地在园中花木繁多之
处,起这座楼作赏花用的。平日他很喜欢在这里会见宾客,特别是官场中人和一些类似“清
客”的所谓“文人雅士”。
齐世杰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揖芬楼上。这人料想不会是岳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