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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

_24 梁羽生 (现代)
事,但把齐世杰当作“金刚”来打,也可说得是对一个后生晚辈的重视了。当然杨大姑说的
乃是反话,真正的用意乃是恐怕儿子不识此招,提醒他们。
  齐世杰的武学造诣在母亲之上,其实无须她的提醒,一听尉迟炯劈来的刀风,便知他这
一招厉害非常了。齐世杰对本身的内功虽然较有归信,但是否敌得过尉迟炯,心中则是殊无
把握的。见他这招来得凶猛,不敢硬接,一个盘龙绕步,移形易位,使出一招“穿手藏刀
式”,斜削对方左臂。这一招似守实攻,自是攻敌之所必救。
  那知尉迟炯比他更快,唰、唰、唰连环三刀。疾如闪电,竟不救招,便与齐世杰对抢攻
势。欲语有云:棋高一着,束手束脚。棋道如此,武学亦然。尉迟炯刀法比他精妙,出手又
比他快,根本无需防御,齐世杰已是没法攻进他的空门。这一招“穿手藏刀式”齐世杰自以
为是攻敌之所必救;那知刀尖方自下刺,对方已是刀挟劲风迎头劈下,要救招的不是尉迟炯
反而是他了。
  齐世杰施展平生所学,闪开两招,第三招他的整个身形都在对方刀势笼罩之下,无可奈
何,只能硬接了。双刀相击,“当”的一声,火光四溅,尉迟炯身形一晃,齐世杰退了三
步。
  若是名家对敌,就这样的情形说来,齐世杰已经算得是输了“半招”了。(假如尉迟炯
不是身形一晃,齐世杰就该算是输了全招。)
  罗雨峰飞快的数道:“一、二——三、四、五——”把双方的‘起手式’都算在内,也
不过是第五招。
  虽然即使输两三招,也还不能判为这杨比武已经输掉,比武的规矩是在一方被击倒或无
能力抵抗自行认输才能宣布结束的,但只不过第五招,齐世杰就输了半招,杨大姑自是不禁
凉了半截,情知凶多吉少,希望儿子抵敌百招,只怕难于登天。
  岳豪更是吃惊,他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碰着了尉迟炯那把毫不起眼的钝刀,钝刀丝毫也
没有伤损。
  但要是他看得清楚的话,恐怕他还要更加吃惊。
  齐世杰退后三步,低头一看,缅刀上已是损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只有指甲痕大小,除
了他本人之外,旁观者是看不见的。
  齐世杰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想道:“他的内力倒似乎并不比我强了多少,但他这把
钝刀却重得出奇,震得我虎口酸麻,刀质也似乎还在岳师哥这把宝刀之上!”
  殊不知齐世杰固然吃惊,但更吃惊的还是尉迟炯。
  “这小子的内力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这一招我不过是占了兵器的便宜,不能
算数。倘若我用的不是这一把刀,显然在刀法上我也可以胜他,但他的内力不弱于我,这就
恐怕未必能在百招之内可胜了。”尉迟炯心想。
  原来尉迟炯这把钝刀乃是掺有玄铁铸炼的。同样的体积,“玄铁”要比寻常的钢铁重逾
十倍。
  玄铁是极为难得之物,三十年前,大魔头史白都曾仗着一把玄铁重剑横行天下,厉害可
想而知,后来这把剑落在金逐流之手,(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是史白都之妹,兄妹行事完全
不同。故事详见拙著《侠骨丹心》)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不用宝剑亦已天下无敌,玄铁
重剑自此不再出现江湖。
  尉迟炯这把钝刀,虽然只掺有两成玄铁,对付寻常刀剑已是有如摧枯拉朽。即使对方用
的是宝刀宝剑,倘若内力稍逊于他,也不足以当他玄铁重刀的一击。
  当然尉迟炯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主要还是靠他刀法,但这把掺有玄铁
的重刀,也可帮了他不少的忙。
  岳豪这把缅刀,虽然是百炼精钢,刀质还是逊于他这把掺有玄铁的钝刀的。
  一来是尉迟炯所用的宝刀更胜于齐世杰所用的宝刀,二来尉迟炯见齐世杰年纪轻轻,料
想他的内功纵然不弱,也决难超过自己,故此用迟炯只道对方的宝刀定会给他一击即断。那
知结果却是颇为出他意料之外。
  结果是齐世杰所用的宝刀只损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且在碰击的那一霎那,尉迟炯也给
对方的内力震得呼吸为之不舒,身形亦不能不为之一晃。
  尉迟炯是个武学大行家,凭这两点,已是足以知道,对方的内力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
他之下。
  不过,这结果虽然是尉迟炯始料之所不及,但在双刀碰击过后,他却是更有信心可以稳
操胜券了。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内力虽然不比我弱,但可惜他运用内力的功夫,尚未能达
到一流境界,刀法和临敌经验更是远不如我!早知如此,我何须限他百招,自贬身价?二十
招只怕他也未必抵挡得住!”
  齐世杰退了三步,尉迟炯哈哈笑道:“小伙子,站稳了再来!”
  罗雨峰却在那边对他女儿说道:“齐家六合刀的长处是在刀法绵密,寓攻于守。若然不
是急于求胜,即使碰上比自己武功高强的敌手,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待会儿你用心观看,定
当得益不少,杨大姑,我说的对吗?”
  杨大姑当然懂得他的用意,他表面是指点女儿,实际是指点齐世杰的。
  杨大姑道:“不错,这套刀法最忌心粗气浮,小儿尚未练到他爷爷的两成,只怕未必能
够领悟。”藉辞指点,更加明显了。
  祈圣因冷笑道:“六合刀也值得夸口,真是井底之蛙。即使是四海游龙齐建业盛年之
时,他用上这套刀法,也未必抵挡得了我当家的一百招!”
  杨大姑面色胀红,正要和祈圣因斗嘴,只见齐世杰又已和尉迟炯斗在一起。
  齐世杰依照母亲指点,再度交手,果然只守不攻。杨大姑心里想道:“这就对啦,杰儿
在兵刃上并不吃亏,说不定可以守满百招。”其实在兵刃上也是齐世杰吃亏的,不过她不知
道罢了。
  尉迟炯仍然是快刀疾劈,到了第六招(连前若是十一招)只听得叮当两声,齐世杰又再
给他的钝刀碰着,这次可是损了两个缺口了。
  杨大姑颓然坐下,始知祈圣因之言不虚,心里想道:“杰儿目前的功力已是足以比得上
他爷爷盛年,但即使他的六合刀法也练得和爷爷一样,只怕也还是接不了这个关东大盗的十
招。”
  忽听得罗雨峰“咦”了一声,说道:“咦,令郎用的是什么刀法,这套刀法,我可从来
没有见过!”
  杨大姑睁大眼睛来看,她也不知道儿子用的是什么刀法。
  不但他不知道,在武学上比她更为见多识厂的尉迟炯也不知道!
  原来齐世来自知六合刀法决计对付不了尉迟炯的快刀,他改用的是冰川剑法,把冰川剑
法化到他的刀法上来,桂华生夫妻所创的冰川剑法埋藏在魔鬼城下的冰窟之中,当今之世,
齐世杰是唯一见过全套冰川剑法的人,尉迟炯如何能够知道?
  他把剑法化为刀法,招数的奇妙还在其次,数招过后,他的刀风隐隐有股刺骨的寒意,
却是令得尉迟炯更加惊奇了。
  若然只论招数的精妙,尉迟炯的快刀和冰川剑法乃是各有千秋,纵然稍有不如,也不足
以令得这位见识多广的江湖怪杰吃惊。
  但何以对方的刀法一展,便有这种古怪的“寒意”,甚至他可以感觉到,这股“寒意”
并非未自刀风,而是来自刀法本身的。这种感觉可就今他莫名其妙了。
  不过尉迟炯身经百战,他所感到的不过是“寒意”而已,对功力并无影响。齐世杰刀法
再怪,他的快刀也足以对付有余。
  齐世杰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想道:“要是我有冰魄寒光剑的话,纵然胜不了这
位夫东大侠,料想也不会输!”
  但尉迟炯却并不是怕胜不了他,而是怕在一百招之内胜不了他。
  罗雨峰飞快的数:“十一,十二、十三……廿二、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
十……”
  不过片刻,已是满了三十招。
  一直满不在乎的千手观音此时也不觉有点着急了:“这小子的刀法如此古怪,只怕会给
他当真接得下大哥的一百招。”
  心念未已,只见尉迟炯运刀如风,又是一口气连劈六刀。
  尉迟炯的快刀,是习惯连劈三刀或连劈六刀一段落的,但这次的连劈六刀却稍稍有点变
化。
  他前面五刀,快如闪电,最后一刀,忽然一慢。
  只听得他陡然大喝:喝出一个“断!”字,随即便是一片震耳欲聋断金戛玉之声!
  齐世杰手上这把宝刀,果然给尉迟炯削断了!削得平平整整,无锋的钝刀竟然胜过刀锋
光芒四射的宝刀!
  原来尉迟炯的临敌经验比齐世杰丰富得多,善于取势运劲,他前面五刀快如闪电,攻击
齐世杰的上三路,待到开世杰用足内力,以“举火撩天”之式挡他第五刀之时,他最后一刀
忽地改劈下盘,齐世杰回刀一挡,由于不及他快,两股内力变成同时向下一沉,他稍微一
顿,加重玄铁的压力,齐世杰的宝刀自是非断不可了!
  这霎那间,众人尽都呆了!
  最心疼的是岳豪,这把缅刀是他用八千两银子换来的,“八千两银子,八千两银子,想
不到就这样完了!”八千两银子已经令他心痛,何况还有十万两银子尚在后头。齐世杰一
败,他当然是非付不可。
  尉迟炯一削断他的宝刀,便即退后,笑道:“罗雨峰,共是几招?”罗雨峰不敢回答,
祈圣因笑道:“三十六招!”
  杨大姑本来是准备儿子一有性命之危,便扑出去和尉迟炯拼命的,此时见尉迟炯退开,
倒是松口气了。
  面子固然要紧,儿子性命更加要紧,杨大姑倒是不禁有点感激尉迟炯对她的儿子手下留
情了。但正当她想要替儿子认输的时候,只见齐世杰已是把断刀抛开,又再扑上前去。
  尉迟炯喝道:“且慢!”
  齐世杰亢声说道:“不错,我在刀法上输了给你,但我还有一双肉掌,尚堪一战!兵刃
断了,就必须认输,这是谁定的规矩。”
  尉迟炯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世杰道:“但你为何不肯再战?”
  本来比武输招,并不等于胜负已决,何况齐世杰一开始就说过要空手对刀的。他这番话
谁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但杨大姑却是不敢让儿子再战了。
  “尉迟先生用的是玄铁宝刀,这才是真正的宝刀!今日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杰儿,
咱家的六阳手只能对付寻常刀剑,你认——”要知杨大姑虽没见过玄铁,但她是和前白都同
辈的人,玄铁重剑的威力,她早已耳熟能详。”凭她武学的见识,此时亦已猜想得到尉迟炯
用的必是渗有玄铁铸炼的宝刀无疑。
  但那个“输”字尚未吐出唇边,齐世杰已是大声说道:“妈,你别管我,我不认输!”
  尉迟炯哈哈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此言一出,连齐世杰也不禁一怔。
  尉迟炯继续说道:“令堂说得一点不错,我确是占了宝刀的便宜,否则我决不能在第三
十六招便在刀法上胜了你的。如今你要比掌,我当然只能和你比掌,岂可再用宝刀占你便
宜?”说话之际,已是将刀入鞘,抛过去给他的妻子祈圣因了。
  齐世杰赞道:“尉迟大侠果然是侠士本色,名不虚传!晚辈自知怎样打都打不过你,但
打不过也要打!不是为别人,是为了我的家传武功,不能让人轻视!爷爷今日虽然没来,我
也要为他争一口气!”他一再强调“不是为了别人”,岳豪听在耳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尉迟炯庄容说道:“齐老弟,我也敬重你是一位少年英雄,刚才我在言语之中对令祖、
今堂倘有失敬之处,请你不要见怪。好,进招吧!”以尉迟炯的身份,向一个“后生小子”
道歉,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众人心里俱是想道:“齐世杰这一战纵然败了也是虽败
犹幸!”
  齐世杰左掌画了一道圆弧,右掌在弧圈之中穿出,朗声说道:“晚辈谨以家传的六阳手
向尉迟大侠讨教!”他叫出‘六阳手’的名称,杨大姑不觉心里甜丝丝的,眼眶充满泪水。
谁也知道齐世杰的‘六阳手’是母亲所传,谁也听得出来,齐世杰说这一句话乃是要为母亲
争一口气。
  “我只道他心中只有那个妖女,原来他还是我的好儿子!为了给我争这口气,他竟是不
惜冒生命危险。”
  跟着杨大姑又想:“听尉迟炯的口气,对杰儿颇为敬重,连带对我也客气了,或者他不
会伤杰儿性命。”
  心念未已,齐也杰早已和尉迟炯交上了手。
  六阳手一招六式,是各门各派之中变化最为复杂的掌法,齐世杰一出手,只见四面八方
都是他的掌影。
  单论掌法,齐世杰或者不及母亲纯熟,但威力可是大得多。掌风所到之处,花叶簇籁而
落。
  尉迟炯赞道:“杨家六阳手果然称得上是一门绝技!可惜以往未得传人,从今之后当可
发扬光大了!”
  齐世杰道:“多承谬赞!”说话之际三招十八式又已发出。
  罗雨峰数道:“三七、三八、三九、四十……”
  岳豪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尉迟先生所限的百招之数,是不是连刚才比招的三十六招
在内?”尉迟炯纵声笑道:“当然是一并来算,因妹,记着,如今是第四十六招!”
  说话之际,他亦还了六招。掌法陡地一变,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他使出独创一家的掌
法,横掌如刀、切、削、劈、刺、封、拍、崩弹,用的全是刀法。掌法之快,亦不迹于刀
法!
  以他的功力,要是给他的“掌刀”劈中,只怕和给玄铁重刀劈中也差不多了。
  刚才他还只是用一把刀,如今他的一双肉掌,却是不啻两把掌刀、掌风呼呼,刚劲之
处,看来也是只有在齐世杰“六阳手”的威力之上,决不在他之下。
  杨大姑看得心惊胆战,尉迟炯或者会手下留情,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谁能知道尉迟炯
的心意?如此狠疾凌厉的掌刀,她只怕儿子稍有不慎,就要血染尘埃!
  只见齐世杰不住后退,尉迟炯运掌如风,越来越快!不过双方的手掌却很少碰上。尉迟
炯闪电般的“掌刀”,似乎每一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齐世杰防守尚且不暇,那里能够反
击?
  看情形似乎齐世杰随时都有可能伤在对方“掌刀”之下!
  稍稍令得杨大姑安慰的是,儿子虽然连忙后退,掌法步法仍是丝毫不乱,杨大姑看得出
来,他是踏着劲行八卦方位,每退一步,却也能够消解对方一分攻势。
  不过尉迟炯的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一个浪头过去又是一个浪头打来,解了一
分攻势,跟着来的攻势更加强劲!
  杨大姑看得出儿子尚有消解对方攻势的本领,旁的人则连她这分眼力也没有。
  罗雨峰看得心头颤栗,目瞪口呆,根本忘记数多少招了。要数也数不来,尉迟炯的掌刀
实在太快!
  殊不知众人都为齐世杰担惊,尉迟炯却是心里暗暗叫苦。
  原来六阳手固然胜于六合刀,齐世杰在掌法上的造诣也比刀法高得多。对他更有利的
是,六阳手本是最刚猛的掌法,配合上他第八重的龙象功,威力倍增!他的内力是并不输于
尉迟炯的。
  旁人看来,尉迟炯的“掌刀”劲猛力沉,赛如玄铁重刀,但究竟是有区别的。以肉掌使
出刀法,究竟也不及用的真刀!
  掌法各有千秋,内力不相伯仲,双方比掌,齐世杰是用己所长,尉迟炯是舍长用短,此
消彼长,齐世杰其实已是并不吃亏!
  不过齐世杰吃亏的地方在于临敌的经验相差太远,而目内力的运用,也未到达尉迟炯那
样可以收发随心的境界。有点便宜的地方,也有吃亏的地方,比掌来说,还是齐世杰稍有不
如。
  但尉迟炯担心的是在百招之内胜不了他!用刀他有把握,用掌法他可是殊无把握。他之
所以越打越炔,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主要的原因也正是为了避免和齐世杰的龙象功多
作硬碰,彼此的内力在硬碰之中抵消,他就更难取胜了。
  齐世杰经验不足,给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儿,必里也着实有点儿慌了!
  在尉迟炯迅雷暴风般的攻势之下,饶是齐世杰的“六阳手”招数变化如何繁复,也休想
打得着对方。剧斗中只听得他“嗤”的一声,尉迟炯掌锋划过,齐世杰的衣袖开了一道五寸
多的长的裂缝,要不是变招得快,碗脉都几乎给“掌刀”所伤!
  齐世杰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要是比刀的话,这一下只怕我的手臂已经要和身体分
家!他说得不错,当今之世,恐怕谁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他快刀之下接满百
招!”
  杨大姑看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罗雨峰更是不觉直打哆嚏,岳豪则是心中打
鼓,只是想道:“十万两银子,唉,我这十万两银是输定的了,输定的了!”
  罗碧霞忽地问道:“爹爹,多少招了?”
  罗雨峰目定口呆,半晌说道:“我,我忘记数,大概、差不多、满、满一百招了吧!”
  尉迟炯霍然一省,问道:“因妹,多少招了!”
  祈圣因道:“一百零八招了!”
  原来尉迟炯打到后来,越打越快,在他向妻子发问之初,还不过是九十八招,到了祈圣
因一答,他又已是连发十招!
  夫妇问答之际,尉迟炯似乎是由于说话分神,刀法中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破绽。武功高
明之士是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取胜的机会的,齐世杰在这最后关头,全神贯注,对外界的一
切,正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见有隙可乘,本能的立即进招。
  只听得尉迟炯一声大喝,双掌齐发,齐世杰身形飞起,撞着一珠桃树,“咋嚓”一声,
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枝给他撞断。这一招,尉迟炯用的仍然是借力打力功夫。
  尉迟炯垂下双手,说道:“好功夫,好功夫!当真是英雄出于少年,如今已经是一百十
二招,我尉迟炯认输啦!”
  本来罗雨峰忘记数招,祈圣因大可以多报少的,但她虽然希望丈夫得胜,却还是如实。
扬大姑觉又是惭愧,又是对她感激,心里想道:“换了是我,我一定会偏袒我的亲人。”
  (你,你是什么东西???)
  她不但感激祈圣因,更感激尉迟炯,尉迟炯的掌刀本是一口气连发六招的,在最后那
次,他发了四招震退了齐世杰,后面两招,就没续发。否则齐世杰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尉迟炯亲口认输,岳家这边的人,本来应该是大喜如狂的。但这个“胜利”来得如此出
人意料,每个人都好似受到尉迟炯豪气的震慑,霎那间,反而是鸦雀无声了。
  杨大姑呆了半晌,这才说得出话来:“杰儿,你没事吧?”她虽然看出儿子并没受伤,
毕竟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儿子给对方的掌力震得飞了起来,会不会受了她肉眼看不见的内伤
呢?”
  齐世杰呼了口气,说道:“尉迟大侠未下杀手,孩儿侥幸没伤。”说罢,回到母亲身
边。扬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尉迟炯缓缓说道:“岳大财主,算你造化,有这样一个好师弟帮你的忙!”说罢,回过
头来,对齐世杰道:“齐老弟,你能够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当今武林中的后起
之秀,恐怕没有谁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显然还是不满意他这
次给豪门充当保镖。
  齐世杰一揖到地,说道:“谨领教言,晚辈自当铭记。这次是奉家慈之命,请尉大侠见
谅。”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之意。
  尉迟炯道:“因妹,咱们走吧!”
  祈圣因忽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千手观音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又是一惊。要知祈圣因的暗器天下无敌,武功也不过略逊
丈夫。齐世杰恶斗过后,内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罢甘体,又起波澜、谁人能够应
付?
  岳豪连忙嚷道:“尉迟大侠,你说过只比一场的。夫妻一体,你们可不能节外生枝!”
  祝圣因冷冷说道:“我的当家说过什么?”
  岳豪说道:“他说过定出输赢,此事便作了结,他一个铜钱也不要我的,并且从此不再
踏进我的家门!”
  祈圣因道:“我们夫妻虽然经常联手,有时也各干各的。这次只是他答应你,本来我还
可以独力做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当家的份上,他答应过你一些什么,我也照单全收好
了!”
  她一面说话,岳豪心里一面打鼓,听到最后,方始松了口气,想道:“你照单全收,这
不就结了吗?”
  祈圣因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他未曾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银子,二不踏进你
的家门,但我可不能容许你们在外面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圣因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且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说至此处,她指着一棵桃树说道:“我一扬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这棵树上,开满
桃花,密密丛丛,少说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难,刚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
花,那可就难到极点了。而且她声明了只是“一扬手”的。
  众人不觉都睁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么奇妙的手段。
  只见她把手一扬,金光闪烁,桃花一朵朵的落下来。祈圣因喝道:“岳大财主,你计算
最精,你过来点数!”
  岳豪不敢不依,过去仔细一数,说道:“不错,刚好是十八朵。”祈圣因道:“你还可
以拿回去仔细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给杨大姑与罗雨峰一同观看。
  只见每朵桃花的花茎上都穿着一根小小的金针,梅花针是最微细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
不打远,劲道也不强的。如今她用这种最微细的暗器打上三十步开外的枝头,穿过花丛,居
然能够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刚好折断,而且又是同时打下十八朵之多,这种神奇的暗器
功夫,莫说岳豪,连见多识广的罗雨峰听都没有听过。
  祈圣因这才一声冷笑,继续说道:“今后若是给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欺压
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针,不打别处,只打心窝!”
  “我的当家说过不再踏进岳家,所以你岳大财主今后在家作威作福,我们不管。但你可
要当心,别在外面碰上了我?”
  齐世杰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这法子可想得真绝,岳师哥今后即使还想当个土豪,
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听了。”
  尉迟炯亢声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岳大财主,你欲得善终,盼你好自为之!否
则我放过你,我这老伴儿也不会放过你。”
  尉迟炯夫妻走出了门,岳豪惊魂始定。忙与罗雨峰父女争着向齐世杰奉承。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看你模样老实,原来你也很会骗人!”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我几时骗过人了?”
  罗碧霞笑道:“还说没有,刚才你就骗我。”
  齐世杰不高兴和她开玩笑,沉着脸道?”我骗了你什么?”
  “哎哟”箩碧霞装模作样的叫起来道:“你虽然谎言骗我,我可并不怪你,你这样紧张
做什么?刚才你说你的武功只是庄稼汉把式,可连那个关东大盗尉迟炯都说你是当今武林后
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还能说不是骗我吗!”
  罗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儿,人家说的谦虚话你怎能当真?嗯,年轻人能够谦虚已经难
得,武功卓绝尚能谦虚更加难得!”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你骗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后可要指点我的武功。”齐世
杰看在母亲面上,不便给她难堪,只好给她来个不理不睬,顾左右而言他:“尉迟大侠谬赞
小侄,其实这是因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强的年少英雄之故!”
  罗碧峰道:“齐老弟,你不是说笑话吧?我可不信当今之世,还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
一般武功的人。”
  齐世杰道:“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迟大侠见闻之广尚且不知,也难怪
罗老伯不敢相信了。”
  罗雨峰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曾经碰见过一个武功比尉迟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齐世杰道:“不错,我在回疆是曾经碰上过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岁,
比我差不多年轻十年!武功是否比尉迟大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经远盼于
我。因为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不到百招,便即败在他的手下!”
  罗雨峰半信半疑,骇然问道:“当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少年,这人是谁?”
  齐世杰霎地想起杨炎对自己都不肯说出真名实姓,尽管已知是他无疑,却又何必对不相
干的人说出他的名字?于是说道:“这位少年英雄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小侄与他匆匆一
面,并无通名道姓。”杨大姑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是谁,但想到杨炎是她嫡亲侄儿竟然不肯认
亲,也就不愿意说出来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人也
是比不上齐师弟的了!”
  齐世杰一怔道:“岳师兄,我刚说过我是他手下败将,你没听见?”岳豪说道:“原来
你尚未听懂我的意思。他打败你的时候,有没有旁人看见?”齐世杰道:“没有。”
  岳豪哈哈笑道:“着呀,他打败你没人知道,但你打得关东大盗亲口认输,必将名扬天
下!谁敢不跟着尉迟炯说你是当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齐世杰越发鄙视师兄的为人,淡淡说道:“我可不想要这虚名。”岳豪正在兴头,哈哈
笑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推也推不掉的。齐师弟,你给我省了十万两银子,我该重
重的酬谢你——”
  话犹未了,杨大姑已是皱着眉头说道:“自己人怎么能说‘酬谢’二字?”
  岳豪笑着接下去说道:“是呀,我当然知道我要酬谢师弟,师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
个好主意,可以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杨大姑道:“你还没有说,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岳豪说道:“待到师弟成亲之日,我送价值万两银子的珠宝给新娘添妆。虽然新娘子也
未必稀罕我这点珠宝,但一来我可以聊表心意,二来给新娘子滋几分珠光宝气,师姑也有面
子!”
  杨大姑笑道:“不必牵扯上我,不过你这鬼精灵想的主意倒是当真不错,世杰还没人给
他说亲,你就想到讨好新娘子了。且看谁家女儿有福气消受你这份大礼吧?”他们两人都是
若有意若无意的把眼光向罗碧霞望去,把罗碧霞看得满面通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齐世杰听得岳豪满口不离银子,心念一动,忽地说道:“岳师哥。假如没人能够应付尉
迟炯,这十万两银子你给不给他?”
  岳豪只道他想夸功,忙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若然没有师弟将他打败,莫说十万两银
子,再多我也只能给他!师弟,你的大恩,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齐世杰道:“好,那么这十万两银子,对你来说,等于是既出之物了。我让你占点便
宜,只要一半,你给我五万两银子吧!”正是:
  横刀退敌真英杰,语出惊人岂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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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十三回 甥舅至亲怀敌意 师徒异路用机心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十三回 甥舅至亲怀敌意 师徒异路用机心 问师兄要五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杨大姑斥道:“杰儿,你疯了吗?怎能要师兄的银子?”
  岳豪惊疑不定,打了个哈哈说道:“师弟是说笑的,师姑,你别当真。”齐世杰板起脸
孔说道:“绝非说笑,五万两银子,已经是替你省了一半了,你非得照这个数目给我不
可!”他说得这样认真,不但岳豪面色大变,本来想要插科打诨的罗雨峰也不敢开口了,场
面尴尬之极!
  杨大姑喝道:“你要钱用,我会给你,你为什么要岳师兄的银子?”齐世杰道:“我和
尉迟炯交手之时就曾说过,我并不是替岳师兄做保镖,我只是要替娘亲和爷爷争回面子!”
  杨大姑怒道:“还说给我争面子呢,你要岳师兄的银子,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齐世杰缓缓说道:“妈,孩儿尚未说完,你别忙着生气。我一个铜钱也不要岳师兄的,
这五万两银子,是我替别人要的!”
  杨大姑道:“替什么人?尉迟炯已经说过不要了!”
  齐世杰道:“不是给尉迟炯,是替穷人要的。五万两银子,对岳师兄来说,不过如九牛
一毛,对穷人来说,却是可以救活许多人了。”
  岳豪说道:“哦,你是要我做善事?”
  齐世杰道:“不错。我要你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替你救济灾民。另外二万两银子暂
时存在你这儿,倘若碰上荒年失收,当作是我替他们交租。我这办法,算得是合情合理
吧?”
  岳豪松了口气,想道:“世杰这小子虽然是肩膊向外弯,却好在他还不懂世故。我和执
掌善堂的李善人是换贴兄弟,只须送给他三千两银子他就会给我一张三万两银子的收条。至
于那二万两银子,由我扣除,那更是任凭于我了!”于是哈哈笑道:“合情合理之至,说实
在话,我也正是想多做一点善事的。明天我就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取回收条,马上给
你!”
  齐世杰站起来道:“好,那我替穷人多谢你了!告辞。”岳豪勉强笑道:“我正要叫他
们重整酒席,喝过了酒才走吧。”
  罗碧霞跟着说道:“是呀,齐大哥,你不是本来要喝酒赏花的吗?花也还没有好好的赏
呢。”
  齐世杰道:“我已经没有喝酒赏花的兴趣了!”
  罗碧霞尚未识趣,又再问道:“为什么忽然没有了呢?”
  齐世杰冷冷说道:“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我想起那个欠了岳师兄几两银子,女儿
几乎要给抢去当作婢女抵债的穷人,这席酒如何还能下咽?岳师兄,我劝你不如把酒席费节
省下来,多积一点阴德不是更好。”
  岳豪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嘴里却是说不出话了,只在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好
歹。说的话倒像是和尉迟炯一鼻出气。哼,银子在我的手里,我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谅你
这小子也不敢像尉炯那样跑来强抢!”
  罗碧霞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又羞又气,鼓起了腮闭上嘴了。
  杨大姑尴尬之极,说道:“我这孩子不懂事,好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请各位看在我的
分上对他多多包涵。”说罢也只好带了儿子回家了。经过这一件事,岳豪固然不敢再来请
客,罗家这头亲事也不敢再提了。
  齐世杰倒是乐得清净,不过杨大姑却是免不了要为儿子更加操心,也更加气恼了。他对
儿子说道:“杰儿,你知不知道,保定城中的上等人家,都把你当作怪物呢。要是你不知改
过,恐怕没有谁家的女儿敢嫁给你了。”
  齐世杰道:“第一,我并不觉得我是做错了事;第二,我也不希罕这些所谓上等人家的
千金小姐做我妻子。”
  杨大姑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不着急,也该为我着想,过了年,你已经廿八岁了,尚未
有妻,我几时才能够抱孙子?”
  齐世杰笑道:“有儿子陪伴你还不够吗?婚姻大事,不能勉强,要是夫妻不和,成天吵
闹,你老人家也没什么乐趣。”
  这几句话,倒有一点说中了杨大姑的心事。原来在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对儿子颇有一
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像以前那样,对着儿子好像是对着“陌生人”了。是以她虽然不
满儿子那天做的事情,但母子感情的增进却足以盖过了她的气恼!在紧要关头,儿子毕竟还
是帮母亲的。
  杨大姑心里想道:“这孩子一时还忘不了那姓冷的丫头,只好暂且由他。”于是说道:
“你不喜人家的小姐也无所谓,不过也该懂得一点人情世故,那天你对罗家父女的态度就令
我颇为尴尬,对岳师兄更是不该那样。”
  齐世杰道:“妈,我再说一遍,我并不觉得那天是我做错了事!”杨大姑道:“我并不
是说你全部错了,你能够替我争一口气,赶跑了尉迟炯,这就是大大的好事。我的意思只要
你多懂一点人情世故!”
  齐世杰道:“妈,你一向不也是独往独来,不理人家闲话的吗?”要知杨大姑号称“辣
手观音”,人缘当然不会好到那里去,不过做儿子的当然是不便提及母亲的外号。
  杨大姑叹口气道:“如今我也有点后悔年轻时候的行事呢。我知道人家叫我‘辣手观
音’不过我的辣手是对付江湖中人,不是用来对付亲友。”
  齐世杰心道:“我看江湖人物纵然也有贤愚不肖,但总的来说也要比你那些亲友好得
多。”
  杨大姑又道:“唉,如今我才知道我是真的老了,从今之后,我也不愿再走江湖啦,”
  她的这番感慨好似突如其来,不过做儿子的却是懂得她是有所因而发的。
  “妈,你也不过五十多岁,未能算是老呀。那天孩儿不过是不愿娘亲冒险,一时心急才
替你打落祈圣因的暗器。即使孩儿不出手,你也可以胜她的!齐世杰说道。
  杨大姑苦笑道:“你别哄我欢喜,倘若我年轻十年,我是可以打得过千手观音的,如今
我还焉能是她对手。好在我有你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儿子,我也无须在江湖上与人争胜
了。”
  她经过了这次挫折,就是她自己不说,齐世杰也感觉得到,母亲是老了许多。
  齐世杰幼年丧父,对着颜容憔悴的母亲,不觉有点心酸。暗自想道:“妈已经老了,我
还是多陪她几年吧,不能再离开她了。”原来在这几个月中,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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