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说道:“我是个穷书生,全靠这匹马代步,你做强盗也该发点善心,别抢我的坐骑!”正
是那个片刻之前还在茶馆喝酒的书生,突然来到刘昆身旁,刘昆竟然丝毫未觉。
刘昆吃一惊,喝道:“胡说八道,我是捕头,借你这匹马去捉强盗的!”
书生摇头晃脑的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知道在你们公差口中,偷即是借,借
即是偷。不借,不借!”
刘昆突然一个肘锤向那书生胸口打去,喝道:“我不但要你的马,还要你的命!哎哟,
哟——”
他用上全身气力,突施袭击,只道这书生纵然懂得武功,也难躲避他的偷袭。那知拳头
着体,就像撞着铁板一般,一股大力将他弹了起来,跌了个四脚朝天。
书生笑道:“略施薄惩,爬回保定去吧,你若敢难为店家,我会寻到保定取你的性
命!”跨上马背,一扬手把一块银子抛入茶馆,说道:“那位齐少爷的酒钱我一并替他付
了!”
齐世杰正在策马前行,忽听得蹄声急骤,有人叫道:“齐世杰,齐世杰!”
齐世杰回头一看,只见追来的正是那个书生。
齐世杰愕然说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你追我干嘛?”
书生笑道:“那位总捕头称你做齐少爷,我想你必定是齐世杰了,果然所料不差!”
齐世杰低声说道:“是齐世杰又怎么样?”书生说道:“没怎么样,只是想问你几句
话。杨牧是你的舅舅吧?”
齐世杰说道:“你在茶馆里早已听到那位捕头说了,何需多问?”
书生说道:“我要从你的口中得到证实。哼,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其舅必有其甥。你是
辣手观音的儿子,杨牧的外甥,怪不得会助纣为虐了。你听着,如今我来问你,你可要老老
实实的回答我!”
齐世杰酒意未消,听那书生辱及他的母亲,不觉气起上来,也不去细思这书生是什么身
份了。
齐世杰怒气上冲,冷冷说道:“阁下是什么官职?”
书生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齐世杰喝道:“少罗唆,如今是我来问你,你要老
老实实的回答我。说!”依样画葫芦的把对方刚才喝问他的说话反问对方,把书生生气得七
窍生烟!
书生哼了一声,说道:“我一不是官,二不是贼,此事我是管定的了!知趣的快说出
来,你们把解洪到底怎么样?”
齐世杰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官儿呢,你不是官,凭什么将我当作犯人来审问?
对不住,我偏不知趣,你问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书生喝道:“你当真不说?”
齐世杰道:“不说就是不说,你待怎样?”
书生淡淡说道:“也没怎样,听说你逢人夸口,说是关东大侠尉迟炯也曾败在你的手
下,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武功!”
齐世杰听得这书生称尉迟炯为“关东大侠”,不觉心念一动:“莫非他是侠义道?”但
对方咄咄逼人,这口气他却是咽不下去,心里想道:“管他是谁,他态度如此嚣张,先挫挫
他的锐气!哼,官府中人冒充侠义道也是有的,舅舅就是一个例子。”当下冷冷说道:
“哦,原来你是倚仗武功逼问我的口供吗?好,划出道儿来吧!”
书生说道:“不错,你不肯说,我只好凭这口剑来问你的口供了。你若输了给我,我也
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交出解洪!”
齐世杰道:“好,要是你输了呢?”书生说道:“我若输了给你,我同你叩头!”武林
中人大都是“宁愿杀头,不愿低头”的,书生敢于这样“划出道儿”,显然是极之自信,料
定必胜无疑。
齐世杰气往上冲,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家都不许反悔!来吧!”书生也不
客气,拔剑出鞘,便即喝道:“接招!”唰的一剑,向齐世杰平胸刺去。
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即是用剑的多走偏锋,如今这书生见面第一招,
就从中路直刺,显然是种蔑视。齐世杰沉住了气,纹丝不动,待他剑尖堪刺到,陡然间振臂
一挥,寒光耀眼,一招“大鹏展翅”,厚背斜削出去,这一招拿捏时候,当真是恰到好处。
不料这书生亦是变招极快,斜招眼看当胸刺到,突然从“白虹贯日”变为“玄鸟划
砂”,剑势斜飞,当的一声,和齐世杰的钢刀碰个正着。
金铁交鸣,钢刀损了一缺口。原来书生的兵刃乃是宝剑。但齐世杰使出了龙象功,书生
也不禁身形一晃,虎口感到酸麻。
齐世杰说道:“好剑!”倏地用刀背疾拍下去。书生已知齐世杰内力稍胜于他,不敢轻
敌,当下剑走轻灵,顺着齐世杰的刀势把他的钢刀引出外门。唰唰唰一口气疾攻数招,剑气
如虹,变化莫测,杀得齐世杰连退几步。书生笑道:“我不是只凭一把好剑胜你吧?”
齐世杰冷冷说道:“胜负二字,言之尚早,不错,你的武功很好,却不见得胜过尉迟大
侠。尉迟大侠我自问是打不过的,对阁下吗,可要打过方知!”他一面斗剑,一面斗口,趁
这机会,更正书生刚才说他“自夸”的讽嘲。
书生说道:“不错,我却可也比不过尉迟大侠,所以不敢限定百招之内胜你!”
书生虽然不敢轻敌,口气仍是稳操胜券。齐世杰听他说出“限定百招”这一句话,更起
疑心,但转念一想:“限定百招一事,岳豪的家人都是曾经听见尉迟炯说的,他们传出去,
传到这个狂妄的小子耳中,那也不足为奇!”书生夸下海口,剑招越发越凌厉,齐世杰就是
想向他细问根由,也是决不可能的了。
书生的剑法可比齐世杰的刀法高明得多,齐世杰在他的剑势笼罩之下,也不禁暗暗吃惊
了:“怪不得他的口气这样大,他的剑法似乎比杨炎还更精妙。我平生所见,应该是数他的
剑法第一了!他是什么来历呢?看来有三分似是天山剑法,但又似乎兼有中原各大剑派之
长,真是今人猜想不透!”
好在齐世杰能够知己知彼,当下发挥自己所长,沉着应付。对方是强攻也好,诱攻也
好,他都不为所动,守得沉稳之极,恍如长堤卧波,任凭风浪冲击。
他的内功比这书生胜过一筹,刀法由快而慢,每一刀劈将出去,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第
八重的龙象功运到刀锋,非同小可,书生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不敢和他碰硬,急切之间,倒
是胜他不得了。
斗到剧处,书生忽地叹道:“可惜,可惜!”
齐世杰守稳阵脚,喝道:“可惜什么?”
书生说道:“可惜你的武功很好,人却偏不学好!”这口气和尉迟炯那日的口气一模一
样。
不过齐世杰对尉迟炯可以心服口服,对这书生却是不能服气,冷笑说道:“齐某是好是
歹,用不着你阁下教训。”
他说话较多,不免稍稍分神,书生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突如其来,“嗤”的
一声轻响,齐世杰的衣袖给削去一幅,要不是他忌惮齐世杰的龙象功,剑尖一沾即道,这一
剑就能在齐世杰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
书生喝道:“你服了吗?”齐世杰趁他攻势略缓之际,刀法倏的变了。
只见他运刀如剑,轻灵翔动,挑、撩、抹,十招之中,倒有七招似是剑法,但由于本来
是刀,是以轻灵翔动之中兼有沉雄厚重之实!
书生不识这路刀法,只好暂不抢攻,静观来势,如此一来,变成了互有攻守。书生对齐
世杰的化刀为剑的怪招,越来越感惊奇。最令他惊奇的还不仅只是那些古怪的招数,而是在
斗到激烈之时,他意是感到有一股刺骨侵肤的寒意。
原来齐世杰已是使出了他在冰窟中学成的冰川剑法,倘若用的是冰魄寒光剑的话,书生
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冰川剑法加上的龙象功,齐世杰扭转绍势,反占上风!
书生是武林顶儿尖儿的大名家之子,一向心高气傲,好胜非常的,此时不禁暗暗吃惊
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向他叩头,管他什么刀法剑法,豁出这条性命,和他一拼就是。”
他怯意一消立心一拼,剑法上的威力倒是无形中大大增强了。要知只以剑法而论,他得
自家传的剑法本来是要比冰川的剑法更为精妙的,只是他不识冰川剑法,方始感觉应付为难
而已。
不过他的内功比不上齐世杰,齐世杰使用冰川剑法生出的那股寒意,他又必须运功抵
御,剑法上的优势无形中也抵消了。两人各展所长,恰恰打成平手。
也不知斗了多久,不知不觉双方都已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书生心想:“如此下去,只
怕我纵然可以勉强胜他,也得大病一杨。但若是和他作和,他不答应,我岂不大失面子?”
齐世杰也在心想:“鹰爪之中那有如此人物?听他的口气,恐怕他多半是尉迟大侠的朋
友,不会是官府中人冒充侠义道。不过他如此恃强欺我,我又怎能先开口和他讲和?”
两人都不想打下去,可又不能不硬着头皮打下去。
正在双方同样感到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得有人大叫:“咦,那不是江少侠吗?江少侠,
我是奉了帮主之命来接你的,你怎的和齐少侠打起来了?都是自己人,请快点住手!”
齐世杰和这书生正是巴不得有人劝架,于是不约而同的各自退后三步,插刀插剑归鞘。
齐世杰定睛一看,只见来的正是昨晚送走方亮和范魁的那个舟子。
书生抱拳说道:“有劳韩香主远迎,江某愧不敢当。请恕江某鲁莽,得罪了贵帮朋
友。”
齐世杰昨晚只知这个舟子是丐帮的弟子,如今方始知道他是香主身份。忙道一声:“失
敬”。跟着书生向他重新施礼。书生听得“失敬”二字,不禁大惑不解。不解这位韩香主即
然把他当作“自己人”,何以他却不知道韩香主在丐帮的地位。
原来这个舟子姓韩名天寿,水陆功夫都颇了得,是保定丐帮内三堂的香主之一,地位远
非一般香主可比。昨晚他护送方亮、范魁一程,到达安全地点换人护送,便即起回保定。由
于他和这个书生熟识,故而席不暇暖,又再奉了舵主之命起来迎接贵宾。
书生知道韩天寿的身份,正如俗语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对齐世杰自是不能不客气几
分。但在他口气之中,却仍是只把齐世杰当作丐帮的朋友并未承认他是“自己人”的。
韩天寿哈哈笑道:“两位想必认识吧。这位上云兄是江大侠的二公子,这位——”江上
云不待他详加介绍,便即淡淡说道:“我已经知道他是齐世杰了。”
齐世杰知道了这个书生来历,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江海天的儿子,怪
不得本领如此高强!”要知江海天乃是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近年他的师弟金逐流虽
然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但一般人还是认为金逐流的剑法或许胜过师兄,内功则尚不如师兄
的。姓江而又配得“大侠”号称的,自是江海天无疑。
由于江上云神情倔傲,齐世杰也不愿意因为他是江海天儿子的缘故去奉承他,当下只好
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来是江二公子,久仰了!”
江上云哼了一声,说道:“我对齐兄也是久仰的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齐兄是大
内侍卫杨牧的外甥,却还未知你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丐帮的自己人的?”
韩天寿哈哈一笑,说道:“也怪不得少侠不知,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和齐少侠交上朋友
的!”
江上云听得他话中有话,自是不能不问!”请恕冒昧,韩香主是怎么交上这位新朋友
的,不知可否让我知道:“
韩天寿笑道:“我正要说给少侠知道:“
韩天寿继续说道:“不错,杨牧是齐少侠的舅父,但他们舅甥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正
如范魁是杨牧的徒弟,师徒也是各走各的一样。”
江上云连忙问道:“范魁已经脱险了么?”韩天寿说道:“正是齐少侠送他上船的。我
就是那条船上的舟子。”
齐世杰道:“救他脱险的可不是我。”
韩天寿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你亦已尽了心力了。”当下将齐世杰怎样冒险帮忙方亮
和范魁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上云呆了片刻,说道:“那么解洪呢?他脱险没有?”
韩天寿说道:“昨晚已经有人将他劫出牢狱了。”说至此处,微笑向齐世杰问道:“那
人想必也是你吧?”原来杨炎把解洪送至丐帮,是并未露面的。
齐世杰说道:“范魁尚未告诉你吗,劫狱的人我已经告诉他了,是我的一位朋友。”
江上云满面羞愧,这才向齐世杰道歉:“都怪我脾气急躁,见那捕头和你说话,误会了
你。”
齐世杰道:“这也怪不得你,我也是脾气不好,没有向你解释清楚。处在我的地位,本
来容易惹人怀疑,刘昆都以为我是杨牧的帮凶呢!”
韩天寿道:“齐少侠,你是为了避免杨牧找你的麻烦,这才离开保定的吧?”齐世杰说
道:“不错,我正是奉家母之命离家避祸的。家母和我那个当鹰爪的舅父虽然是同胞妹弟,
但在这件事情,她却并非帮她的弟弟。”
江上云越发惭愧,讷讷说道:“我刚才说错了话,齐兄千万别见怪。”韩天寿不知道他
说过什么话,但从口气中亦已猜到几分,暗自想道:“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行事介乎正邪
之间,也难怪江上云把她和杨牧当作一丘之貉。”于是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识,过去了
的误会,何必再提?敝舵主正在等候你的大驾光临呢,不如就在这里和齐少侠分手吧?”
江上云道:“这次我是为了解洪的案子来保定的,如今解洪和范魁都已脱险,请回覆贵
舵主,多谢他的盛情,我不想进城了。”韩天寿说道:“何以走得这样匆忙,逗留一两天都
不行吗?”
江上云道:“一来我还有点事情待办,二来保定昨晚刚刚有人劫狱,今天我就来到,恐
怕也会惹起鹰爪注意,贵帮虽然不怕,也会引起不便。”韩天寿听他说得有理,便道:“既
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江少侠了。”
韩天寿走了之后,两人并辔同行,江上云说道:“前几天我在途中曾碰上尉迟炯大
侠。”齐世杰连忙问道:“江兄可知道尉迟大侠上哪儿?”
江上云道:“他准备到柴达木探访他的好朋友孟元超。”
齐世杰心道:“可惜他未知道杨炎想刺杀孟元超之事,他到了柴达木,也帮不了孟元超
的忙。”
江上云道:“尉迟大侠很称赞你,我真是惭愧,听过他的话,还几乎误会了你。”
齐世杰苦笑道:“其实我和尉迟炯大侠交手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的。我有什么值得他
的称赞呢?”
江上云道:“从这件事情之中他已经看出你不失英雄本色,敢于断定你不至于和杨牧、
岳豪同流合污的了。尉迟大侠这份知人之明,真是令人佩服!”他对尉迟炯表示佩眼,实际
即是对齐世杰再次表示歉意。
齐世杰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但尉迟炯的赞语却是令他心里热乎乎的,得到莫大的鼓
舞!“原来侠义道中响当当的人物,倒不因为杨牧是我的舅父看轻了我!”
齐世杰道:“要是江兄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可否替我到柴达木去走一趟?”
江上云道:“我刚从柴达木回来,你又要我到柴达木去?嗯,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把这
消息告诉孟大侠,对么?”
齐世杰道:“江兄倘不愿意,那就算了。”
江上云笑道:“不是我不愿意,但请恕我心里藏不住话,我可要问你,为什么你自己不
能去告诉孟大侠?”
齐世杰大感尴尬,讷讷不能出之于口。江上云哈哈笑道:“你是恐怕他们不敢相信你
吗?冷铁樵和孟元超他们不会像我这样糊涂的!我都能够和你交上朋友,何况他们?再说尉
迟大侠也在那儿。他会相信你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什么?”
齐世杰心乱如麻,仍然没有开口。江上云继续说道:“本来我也可以替你去的,但实不
相瞒,我这次回家,并非仅仅为了省亲。家母是岷山派的掌门,岷山派每十年有一次聚会,
给创派祖师独臂神尼和吕四娘扫墓,家母早就和我说好,叫我今年随她去的。当然,把两件
事情比较,是你这件事情重要得多,但要是你可以自己去柴达木的活,我就不想失家母之约
了。”
齐世杰道:“如此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江兄自是不宜失约,请恕小弟刚才不知,作了
不情之请。”
江上云急道:“我不和你客气,我问你为什么不肯自己去,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齐世杰道:“实不相瞒,我不能前往柴达木,也是因为我和家母,曾经有过誓约的。”
江上云道:“令堂不许你去见盂元超?”
齐世杰道:“不仅是孟元超。总、总之,家母不喜欢我云柴达木这个地方。”江上云
道:“哦,我明白了,她是怕你和义军沾上关系。”齐世杰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江上云道:“你去柴达木,回来不告诉她也就是了。”齐世杰道:“那我不是存心欺骗
母亲了么?我怎可如此不孝?”
江上云剑眉一竖,正容说道:“齐兄,我是有话直说的脾气,你别见怪。刚才我误会
你,这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了罪。但你做错了事,我可也要说你!”
齐世杰道:“请指教。”
江上云道:“我说你误解了孝顺两字!你以为什么都听母亲的话就是孝顺吗?我认为最
大的孝顺不是这样!”
齐世杰茫然道:“那是什么?”江上云道:“是使得人家尊敬你的父母,你莫怪我直
说,令堂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怎么好,侠义道虽然不至于把她作敌人,却也不会怎样尊敬她
的。但要是你做了这件有利于义军的事情,同时你也可以让人家知道你的母亲和杨牧走的不
是一条路。那么情形就会大大不同了!”
齐世杰如受当头棒喝,抱拳说道:“多谢指教,后会有期。”江上云追上来道:“且
慢!”齐世杰道:“江兄尚有何事指教?”江上云道:“我和你换一匹坐骑。”齐世杰明白
他的心意,笑道:“拜领嘉言,受惠已多,怎能还占你的便宜?”要知江上云这匹红鬃烈马
可要比他夺自刘昆的那匹马好得多。
江上云哈哈笑道:“我知道你这匹坐骑是估价三百两银子换回来的‘礼物’,我这匹坐
骑可是朋友送的,没花我一文钱,说正经的,你走长途,没一匹好马是不行的!”
齐世杰道:“可你也要赶路的啊!”
江上云笑道:“不是我夸口,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你多,只要我开口,就会有人挑选骏
马送给我的。再说,我去江南,你去塞北,我这条路也要比你好走得多。你不肯接受,那就
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齐世杰见他说得诚恳,只好接受。换过坐骑,挥手道别。
道路崎岖不平,他的思潮也是起伏不定,想得很多很远。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什么?”他回头一望,江上云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但江
上云的声音还似响在他的耳边,虽然是春寒料峭,但他和江上云这份“不打不成相识”的友
谊还是令得他的心里热呼呼的。
害怕“侠义道”对他怀有成见的顾虑一扫而空,他心中不禁又是欢喜,又是羞愧。“江
上云说得不错,要使得双亲受人尊敬才是最大的孝顺,并非一切都听母亲的话就是孝顺!”
想通这节,他决意亲自到柴达木报讯了。只是还有一点顾虑:“冷冰儿是冷铁樵的侄女,如
今她会不会是在柴达木呢?”
“虽然我未曾向她求婚,她是知道我爱她的,她受过我母亲的羞辱,如今又和表弟缔了
良缘,要是在柴达木见着她,可真是令我太难为情了!”但又再想道:“做大事不拘小节,
为了救孟大侠的性命,我连母亲的话都可以不听,还怕难为情么?”
满地阳光灿烂,他的心情也像乌云尽散的晴天一样开朗了。
杨炎也是和他一样,思潮起伏,难以自休。
不一样的是:齐世杰的心情已是豁然开朗,而他却还是一片阴霾。
他也想到了冷冰儿,想到的是冷冰儿欲意打消他对孟元超敌意的劝告。“要是她知道我
竟然去行刺她所敬重的孟元超,她还会理会我吗?”
“我答应过她,在七年之内不和她见面的,要是她也在柴达木,那怎么办?”
“行刺孟元超一事,给她知道,已不得了。要是给她亲眼看到,那、那……”后果他真
是不敢想下去了。
“但我是答应了父亲,发过誓要取孟元超的首级的,我又岂能不顾誓言,不为父亲雪
耻!唉,我宁愿死在冷姐姐的剑下,此仇也是不能不报的。”
想是这样想,但自出生以来,才见过一次面的父亲,在他心上的份量,难道就能超过自
幼爱惜他的冷姐姐吗?他不敢拿来比较,这一念头也只是在他心头一掠而过,就不敢想下去
了。
他的两个足以称为武学宗师的师父都曾称赞过他天资过人,是学武的奇才,但此际他却
好像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灵性,只知惘惘前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这一天来到了甘肃的武威。
武威旧名凉州,位于河西走廊的东部。自古以来,这里是西域互市的所在地,商业繁
盛,河西和青海一带的羊毛都在这里集散,因此向来有“金武威”之称。杨炎经过了数天多
见树木、少见行人的寂寞旅程,到了这个地方,方始见到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是行色匆
匆,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但杨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正是:
少年侠胆浑无惧,敢闯江湖打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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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窥隐秘 古城无意遇同门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窥隐秘 古城无意遇同门 戏弄云中双煞 进城之后,杨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饭,他心里愁烦,要了两斤“竹叶青”和几样精
致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楼里座无虚设,在路上碰见过的汉湖人物,也很不少。邻座就有两个。这两个人用江
湖“唇典”(术语)说话,杨炎听不懂,也没怎样留意他们说话。但忽然听到其中一人轻轻
的说出“小妖女”这三个字,无意中听到这三个字,杨炎不觉心头一跳,暗自想道:“他们
说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龙灵珠?”
那两个人发觉杨炎注意他们,他们也不禁开始对杨炎注意了。这两个人是江湖上的行
家,一眼就看得出,杨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约而同的都是想道:“看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
功底子似乎相当不错。他年纪这么轻,就敢一个人闯江湖,不知是何来历?待会儿倒要想法
打听打听。”
“那件事情,咱们到了张掖再说吧。”其中一个恐怕杨炎偷听他们的说话,赶忙提醒同
伴。
杨炎继续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错的了。‘小妖女’
而又年纪小的,江湖上恐怕没有几个吧?哼,他们说的多半是龙姑娘了!”
不知不觉酒喝完了。店小二过来道:“客官还要添酒吗?”他见这小客人居然能喝两斤
烈酒,不禁也是有点惊异。杨炎说道:“不喝了,结账!”店小二早已算好,说道:“多谢
客官,一两三钱五分的银子!”
杨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红耳热,原来他根本就不把钱银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
用得差不多了,此时一掏腰包,方始发觉自己只有二钱银子和十几文铜钱,连零头都不够。
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转过来,希望奇迹出现,说不定夹缝里还有一些碎银。只听得十几文
铜钱叮叮当当的跌在桌上,那二钱银子却滚到底桌,确确实实就只是这么多了。
“怎的这样贵?”杨炎说道。
店小二登时翻起白眼,一脸鄙弃的神情,冷笑说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两三钱
五分银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为何要点这样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邻座那个刚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杨炎招了招手。
那人说道:“区区一二两银子,我替你付好了。”
杨炎走过去道:“当真?”那人笑道:“我岂会骗你!”掏出钱包。拿起一块碎银,在
杨炎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这块碎银,三两有多,你拿去吧。”
杨炎说道:“且慢!”那人诧道:“你不肯要?”杨炎说道:“我要问个清楚,为何你
替我付账了”
那人说道:“我与你一见投缘,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杨炎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何你见了我就觉得投缘?”
店小二生怕杨炎惹得这位有钱的大爷生气,忙道:“你这穷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有白
花花的银子赏赐给你,你还罗里罗唆!”
杨炎不理睬他,却对那客人说道:“对不住,我这穷小子确实不识抬举,你愿意和我交
朋友,我可不愿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为何你不愿意?”
杨炎冷冷说道:“没什么,你觉得与我一见投缘,我可瞧着你不顺眼。”
那人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就想揍杨炎一顿。同伴劝他道:“有
银子还怕没地方花吗,何必生这小子的气?”
那人把钱包收回,气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这小子如何出丑?”店小二哼了一声,
说道:“你这小子敢情疯了,你发疯是你的事,账可不能不付!”
杨炎忽地说道:“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真的没钱?拿去,多余的赏给你!”乒的把一
块银子扔在桌上。这块银子比刚才那块银子还大,少说也有五两。
店小二惊得呆了,定了定神,连忙打躬作揖,说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
谢大爷厚赏!”
杨炎在店小二的道谢声中扬长而去。
那人面目无光,筷子重重一拍,说道:“账单拿来!”
店小二心里明白这人是怪他太过奉承那个扫了他面子的“小财神”,连忙赔上笑脸,说
道:“账已算好了,盛惠一两八钱银子。”
店小二打着如意算盘,暗自想道:“他要争一口气,赏钱自必要比那‘穷小子’多
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声叫道:“啊呀,我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惊,连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着叫道:“我的银子也不见了!”店
小二登时换过一副脸孔,冷笑说道:“你骂人家穷小子,谁知你才是真正的穷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气正自没处发泄,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记耳光,喝道:“你敢
小觑老子?”店小二给他打落两齿门牙,暴跳大呼:“吃了白食还要打人,快来抓强盗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许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虽凶,可不能为了这点
小事大动拳脚,闹出官司、碍了大事。急切间,只好绕着桌子走避,杯盘碗碟落地开花,乒
乒乓乓一片响,闹得不可开交。
杨炎吃饱喝醉,早已出了县城,踏着歪歪斜斜的脚步,哼着不知所云的小调了。
忽听得蹄声得得,回头一看,正是那两个客人骑马追来,原来,他们幸亏在酒楼上有相
识的朋友,给他们赔钱解围。但那个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众怒之下,亦已捱了几拳,
赔了钱还要陪礼。
他追上杨炎,大怒喝道:“小贼还想跑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胆敢在太岁头上
动土!”
杨炎说道:“你骂谁是小贼?”那人喝道:“你还装糊涂,老子骂你!”杨炎说道:
“你凭什么骂你的老子是小贼?”
那人忍无可忍,跳下马来,就想揪打杨炎。他的同伴可谨慎得多,跟着下马,劝阻他
道:“问清楚了再决定怎样处置他也还不迟。”
那人说道:“这小贼胆大包天,抵赖也还罢了,居然还要占我的便宜。”
杨炎笑道:“你可以自称老子,我为什么不可以自称老子?我抵赖了什么,你说!”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们的银子,还敢不认?”
杨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问一问你们。”
另一人道:“你要问什么?”杨炎说道:“你们自称‘太岁’,请问你是何方太岁?”
那人说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云中双煞你知不知道?”“云中双煞”是黑道上颇有名气
的人物,老大叫马牛,老二叫田耕,扬炎倒是曾经听过的。但却扁了扁嘴,说道:“什么云
中双煞,从来没有听过。”
在酒楼上捱打的那个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这小贼胆敢看不起云中双煞,敢情
是不想活了!”
马牛精细得多,看出杨炎决非寻常少年可比,想道:“我虽然未见过那小妖女,但听说
她也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样的人,有这本领那也不足为奇了。”
“小兄弟,我们姑且相信你的话。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们的银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
领,不会怪你。你的师父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马牛说道。在未摸清杨炎底细之前,不
敢不客气几分,“小赃”又变回“小兄弟”了。
杨炎笑道:“我的师父不会知道有云中双煞这等人物的。你们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们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师父攀上什么交情,所以索性不说了。
马牛忍住了气,说道:“你上哪儿,总可以说吧?”
杨炎说道:“你们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田耕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们上哪儿?”
杨炎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要去对付那姓龙的小妖女的,是不是?”田耕大为惊
骇,说道:“咦,你怎么知道?”
杨炎已经从他的口中证实了“小妖女”就是龙灵珠,也就无心再戏耍他们了,当下哈哈
一笑:说道:“这是你在酒楼上自己说出来的!”
田耕面色大变,喝道:“好呀,你这小子偷了我们的银子,还偷听了我们的说话,我非
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马牛记得田耕虽然提过一次“小妖女”,却并没说是“姓龙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
心,但他较为谨慎,暂且静观其变。
杨炎退后一步,说道:“且慢,你想大打还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说道:“打架还有大打小打之分吗?”
杨炎说道:“不错。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还是小打对你有
利,你骂我一声小贼,我就打你一记耳光。我已经算过了,你一共骂了我七声小贼!”心里
想道:“龙灵珠这小妖女最喜欢打人耳光,我且学学她的模样。”
田耕大怒道:“小贼,我要拆你的骨,剥你的皮!”举掌就打。
马牛连忙叫道:“这小子似乎有点来头,别伤他的性命!”原来田耕练的乃是铁砂掌功
夫,要是打着身体要害,立即就会打死人的。刚才他在酒楼上不敢大动拳脚,就是为了这个
缘故。
那知田耕的铁砂掌连杨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听得噼噼啪啪一片响,杨炎已是接连打了
田耕清脆玲珑的耳光。
杨炎笑道:“你骂了七声小贼,还差四记耳光!”马牛已经赶忙上去,那知杨炎更快,
笑声未了又已打了田耕四记耳光。
杨炎挥袖一拂,马牛冲上刚要出拳,被这一拂之力,意是不由自己的退后三步。杨炎笑
道:“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打架?”
这八记耳光一打,田耕掉了两颗大牙,脸上就似开了颜料铺似的,乌青黑肿,皮开肉
裂,沾满血污,鼻子都给打歪了。云中双煞的本领是差不多的,马牛虽然稍高一线,见此情
形,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里还敢动手?
杨炎笑道:“你没骂我小贼,耳光可以免打了,不过——”说到此处,飞身跳上田耕那
匹坐骑。
杨炎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是结义兄弟,理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他没有马骑,你也
陪他走路吧!”说罢飞出一颗石,把马牛那匹坐骑的前腿打破。
大笑声中,杨炎快刀加鞭,绝尘而去。
他一面跑一面心里想道:“田耕谈及那‘小妖女’的时候,马牛要他到张掖再说。莫非
龙姑娘是在张掖?好,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且到张掖再说!”
张掖在武威西面,距离约三百多里。这一带是“河西走廊”的富饶地带,素有“塞上江
南”之称,并有“金武威银张掖”的俗语。路上碰上的江湖人物也比昨天更多了,有些江湖
人物充作客商,身上暗藏兵刃。杨炎一眼也看得出来。
这些江湖人物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往往是三五成群,南腔北调,凑成一伙。这种情形,
若在如丐帮之类的大帮派中不足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帮派寥寥可数,一般的帮派多是地方
性的,帮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这种情形就很少见了。显然他们不是属于同一
帮派,而是临时组合的。杨炎暗自想道:“怎的这许多江湖人物跑来张掖,敢情他们都是冲
着‘小妖女’来的?但龙灵珠怎的又会结下这许多仇家呢?哦,对了,她最喜欢找江湖上的
成名人物消遣,莫非这是她乱打人家耳光闯出来的祸?”
想起龙灵珠的淘气,不知怎的,心头的郁闷倒是消减了许多。虽然他自己曾身受其苦,
却是禁不住思念起这个令他吃过许多苦头的淘气小姑娘来了。“上一次我被丁师叔押往柴达
木,她偷偷跑来保护我;这一次我也跑去张掖偷偷帮她的忙,吓她一个大跳,看她还能避得
开我?嗯,我只须跟踪那些要跟踪她的人,就必然会找到她的。就不知她是否真的是在张
掖?”
他抢来这匹坐骑虽然不是名驹,脚力也还相当不错,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张掖。无人之
处,他把偷来的钱包打开,仔细一看,看看有多少钱,以免重蹈在武威的覆辙。
只见田耕的那个银包,除了十多两碎银之外,还有十几颗金豆,马挺那个钱包的金豆更
多,一数竟有二十七颗。扬炎心里笑道:“云中双煞本领平常,腰包倒是甚为丰厚。嘿,
嘿,我怎么样大吃大喝都不怕了!”
张掖城西,有一条河,名为“弱水”,提起“弱水”,可是大大有名,知道它的人比知
道“金武威、银张掖”还多。原来这条河流很有特点,《西游记》里对这条河曾有过夸大的
描写,说什么:“八百流少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其实这条河并不
大,最宽处的江面也不过十丈左右宽,鹅毛和芦花浮在水面当然也不会沉的,不过行舟则的
确是比在别的河流艰难,一条小船,两名舟子用力划,渡过七八丈宽的河面也得花一枝香时
刻。有人说河底有一道看不见的暗流洄旋;也有人说是因为河中含有某种矿物,以致水质不
同,变成了密度较大的“重水”。杨炎久闻其名,今日方得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