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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06

_4 温瑞安(现代)
卓劲秋毕竟是武当一脉佼佼者,一语中的,只见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态上也有了一丝可袭——只有一丝可袭,就在这时,台上忽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优雅声音道:“他家人来不来,又有何关系?我来了就够了。”
就在这话语在耳边涎响的刹那——这刹那间,南宫无伤的姿势,又天衣无缝、无理可袭了。
卓劲秋额角渗出了汗。
高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拼搏更重要,若是对手无暇可袭,而且气势如山,被击溃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无尽无涯,远如夭涯,然近如飓尺,却不知怎地,众人一齐都向那雍华清丽而带慢色的妇人望去。
那风华绝代却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谁呀?
老乞丐陷入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为镇锁着一件天地间钥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头麻的拔刀之声,缓缓传来。
南宫无伤横着身子,横刀拔刀。
拔刀慢缓。他眼球似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战无不胜的卓劲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诞的恐惧感。
为了克服这种畏惧,最好的方法是击破畏惧、粉碎恐惧——他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怒吼,挺剑向那两点绿色的光芒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双目闪闪发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问题似的,失声道:“是她!”
这时锈刀之声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声,锈刀拔出。
剑芒黯、剑折、指削、脚断、人头落。
半瞬间,南宫无伤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劲秋的剑招被破,想收剑,但剑被震断,想收手,但指被削断,想身退,但脚被砍断,想倒下,但人头被劈落。
一刀五斩。
五斩皆中这时只闻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五展梅’。已得赵师容真传。”
在他旁边盈然的女子一震,侧目望过去。
这一望风韵绝代,风华比火炬亮丽,不知几人同时哦了一声,消了杀心,置了武器,独独是那威仪堂堂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阳城,居然如此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麻袋的麻脸乞丐勿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票报帮主,萧秋水与梁大侠等,已进入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身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宫世家:南宫无伤,有准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性命……”
诸葛先生的话,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强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高胆大,性做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场。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宫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室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皮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宫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场。
南宫无伤真的是南宫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豆子,请南宫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阳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豆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豆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身败,南宫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身的原则。
对方只是阴冷地横刀于胸,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悚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场。
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豆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满脸如豆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豆子上台后,是唯一逼得南宫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宫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宫无伤一击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身旁风尘仆仆的萧秋水,也为南宫无伤刀势之纵横而迷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水眼神中一阵迷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宫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宫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水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宫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豆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豆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双剑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豆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
可惜南宫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激火。
火势定时,冉豆子己伏尸当场。
诸葛先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滞地呼道:“南宫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宫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宫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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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神州无敌--第六章 皇甫高桥
第六章 皇甫高桥
这说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无端生有一种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确的轮廓,看不清脸目。
——难道又是一个:没有脸目的人?
这人无疑比南宫无伤稳重闲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萧秋水静观那人的背影,心中却很奇异地生出一种幻觉来,仿佛他跟此人熟悉:他见过此人!
这种很熟捻的感觉很快便得到答案:因为南宫无伤眼中发出盛厉的绿芒,问:“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却非常富于感情但又善于压抑腔调,答:“皇甫高桥!”
一一皇甫公子!
连萧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实至名归!”
“皇甫公子为我们一战!”
也许只有萧秋水、皇甫高桥等,才能获大众的支持,众人见皇甫高桥出现了,欢呼不已,大多数的人对皇甫高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萧秋水心中就算再豁达,也难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众望。
他心里如闪电般忽忆及一事。大雁塔叠不叠,潘桂,黎九、齐昨飞,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长安城中鞠躬尽瘁,为皇甫公子张扬,连军师叠老头儿都出动了,皇甫高桥真的不知?
他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因为他发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终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还的齐昨飞!
萧秋水这时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楼”齐昨飞等人出现时,也是这一句:“等一等。”
南宫无伤仍是横刀当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桥你果然来了。”
皇甫高桥走上了擂台,颀长。情瘦的躯体依然背向擂台,沉静笑道。
“我当然来了。”
南宫无伤道:“你终于来了。”
皇甫高桥道:“我如此来了。”
南宫无伤忽然打了一个岔道:“可惜你原来并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劲秋对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宫无伤时,也因看不出对方的破漏,故意用话相激;在南宫无伤面对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桥是,也是故意用语言去击溃对方——只要对方因激怒或气沮,稍为松懈,则可以一举搏杀。
谁都知道战斗已近尾声,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宫无伤、皇甫高桥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宫无伤对皇甫高桥的一战,很是重要。
与整个武林命脉攸关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桥冷静如铁石。
南宫无伤瞄了瞄,仍横着刀说:“你硬要挤入皇甫一系里,只是为了要在白道上有个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准备争取这‘神州结义’盟主的资格……可惜偏偏遇着我。”
皇甫高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宫无伤脸上尽是痴狂之色,但眼神锐利,绿光暴炽:“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还知晓你是朱大天王派来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语一出,实是轰动,一时窃语纷纷。南宫无伤侧侧地笑道:“我还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并运用朱大天王的部属,故意纵容,来替你行好事、吹大气,好作侠名之宣扬……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身躯虽不十分高大,但从背后看去,却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宫无伤目中已有一丝畏色,很快地又被野兽一般绿色厉芒所掩盖:“……你还故意命人杀害自己的部下,让萧秋水的名声大受打击,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忽然说话了。
“翔实。”
“我跟萧秋水本来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杀人,敢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他自己杀的。”
“不过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这些……因为你,就是权力帮豢养的走狗!”此语一出,群情更为轰动,皇甫高桥又道:“而且萧秋水等现在没来,就是你们南宫世家在半途截杀了!”
南宫无伤脸色尽白,涩声道:“你……你……你怎知道这些?”
皇甫高桥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还少得很。”
南宫无伤冷哼道:“而今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谁活得下去,谁便是盟主。”
台下一阵骚动。
“欺世盗名的东西,咱们才不选你们!”
“什么盟主嘛,都是残害忠良的东西!”
“滚下来,别玷污了擂台圣地!”
但是谁也不敢上台挑战。皇甫高桥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则捞一个牵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则闹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不成局面……”
南宫无伤也哈哈笑道:“而今我们两人最后对峙,都不是什么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权力帮的对垒,哈哈哈……实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桥仍静静地道:“不过……可笑归可笑,朱大天王还是权力帮,总要分个胜负。”
笑容渐自南宫无伤脸上敛去:“何止胜败……应分个生死。”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连台下的人、也如死寂。
一种无声无息的杀气,倏而掩盖了全场。
只有火苗在“扑,扑。扑”地跃动着。
两人身影不佳跳跃着,犹如毒蛇的长信,早已攫击了数十次。
然而两人其实都没有动。
这武林正道所设的擂台,竟然是两大黑道邪派高手的决斗之地。
皇甫高桥始终背向台下。
脸向台下的南宫无伤在火光映照里,脸色倏忽不定。
这气氛一直胶着似的。
然后南宫无伤缓缓拔出锈刀。
又发出那种刺耳的刀磨声。
就在此时,皇甫高桥手腕一掣,竟翻出一柄刀。
一柄刀鞘镶有七颗钻石的鱼鳞紫金刀。
刀长一尺九寸,比锈刀还短。
就在这时,南宫无伤的刀已全抽出来,一刀当头斫下!
皇甫高桥未及抽刀,举刀一架。
但是南宫无伤的刀,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一刀两断。
两断的是皇甫高桥手中的鱼鳞紫金刀。
刀断刀,人却无伤,皇甫高桥抢位,倒踩九宫,两人交错而过。
这时变得皇甫高桥脸向群众,南宫无伤背向大家。
两人交错的身形以及凌厉的刀风,使得火烟轻曼。
众人可见皇甫高桥的脸容阴晴不定,动晃不已。
但是萧秋水却差点惊叫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错愣,使得整个人震住了、慑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张口欲呼,却成了千呼万呼的无声!
这时两人又动了。
南宫无伤挟着一刀斩断皇甫高桥兵器的余威,全力出击!
就在这时,皇甫高桥双掌交错。
巨飙狂卷,所有的火炬,同时几为之灭。
南宫无伤只觉眼前一黑,顿失敌人所在。
代而换之的是一种可怖的恐惧感。
就在这刹那间,一剑如同白练破空,“笃”地刺人他的心房,“味”地连着血水,自尾梁骨凸露出来。
这时群众只觉一窒,随而火光又一盛,再回复正常,皇甫高桥已自南宫无伤体内,拔出了长剑,迅敏地收回袖中。皇甫高桥冷冷地向南宫无伤捂胸的悲容说:“我用的本就是剑,不是刀。”
南宫无伤想说话,无奈一张口,却喷出一口血箭。
血箭激喷,连皇甫高桥也不及退后,溅得血迹斑斑。
南宫无伤却轰然倒地气绝。
这时台下却发出一声不知是惊骇。还是喜悦、或是苦楚。抑是兴奋的呼唤:“哥哥!”
呼叫的人是萧秋水。
他这猛呼一声,就连梁斗等人也吓了一跳。
他叫的人是萧易人,别的人也许还能认不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认得清,是萧易人,没错,就是萧易人!
台上的“皇甫公子”就是萧易人!
萧易人借掌风一激之力,扰乱南宫无伤视线,再一剑搏杀之,以为无人识破,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忽聆一女音清脆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如雪的哼道:“‘一心剑’!是朱大天王的杀手锏?”
萧秋水那大叫一声,就在此时响起。
萧易人听得一震,不由自主地铮地拔剑而出。
剑作龙吟,久吟不沓。
遂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直至剑吟音绝,众人才开始议论纷纷:“萧秋水来了!”
“他才是众望所归……”
“可是台上是他的哥哥呀!”
“萧易人不是浣花派的大将吗?怎会……”
“哈!啊!萧家的人改姓皇甫,为的是什么……这可怪了!”
萧秋水乍然发觉台上的人是他寻找已久的亲兄长,真是惊骇无已,再乍听那冷做如雪的声音,又以为是唐方,在这人事纵错迷离的刹那,他只有感到唐方才是他真正的依凭,不禁血脉赏张,张口欲呼。
千呼万唤啊……
——唐方!
然而他张眼望去,不是唐方!
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姿色中隐透一种水莲般的楚美。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唐方,那……萧秋水好似一下子掉到冰窖里,视觉中只有黑衣的亲哥哥——萧易人,执剑于台上,冷冷地盯视着他。
这时的武林,可以说是十分紊乱,是非纷扰不清,萧秋水本有清誉,早在大雁塔血案的传言中,已被诬蔑成一个“为争盟主而不挥手段的沽名钓誉之辈”。这种情形,只有几个人明白。萧易人本人当然明白,因为事情是他一手搞出来的。萧秋水只来得及顿悟,难怪大雁塔中叠不叠等都指他为杀人凶手,萧易人跟他兄弟,本来长得就很相似,何况两人都学得萧夫人之易容术,萧易人故意利用叠不叠等自愿替他宣传,以致声名大鹊,但事成之后即假冒他人,杀人灭口,以致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这倒是擂台下齐昨飞所意识到的。
可是一般群众,还不明白所以,只见这浣花剑派两兄弟对垒之局已形成,以为又有好戏开锣,大是奋亢,鼓噪莫已。
——在这种激烈煽动,怂恿场面里,人,还能不能仔细思考。
冷静处理呢?
——兄弟围墙,能不能避免呢?
——流血,能不能减少呢?
萧秋水第二次喊:“哥哥!”
在台上的萧易人谈谈一颔首,算是招呼,即问,“你想怎样?”
萧秋水一愣,重复了一句:“我想怎样……”
萧易人生性多疑,以为萧秋水有意讽弄,冷笑道:“老三,你敢与我争强么?”
萧秋水惶然道:“三弟不敢。”
群众哗然,萧易水冷峻地道:“既然不敢,就给我站到一边这时群众又有人呼嚷起来:“别怕他呀!”“上啊!”“哥哥又怎样,谁强谁称王!”“别管他,他不跟他老子姓,就不是你哥哥!”
这时有约莫一二百人徘开群众,鱼贯步至萧秋水身前,纷纷抱拳与萧秋水招呼,而后便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些入原来都是熟人,肥硕和蔼的便是“好人不长命”胡福、黑不溜丢的便是“铁钉”李黑、高姚白皙的挽髻女子便是“杂鹤”施月,吊儿郎当的长发懒汉便是“舞王”吴财,还有一人,呵呵行来,光头大肚,正是大肚和尚,还带了一个女子走来,那女子正是萧雪鱼。
如此近二百人站在萧秋水身后,神色坚毅,他们在此苦待萧秋水至、已非一日,众人向萧秋水抱拳见礼,也出自至诚,这些人都是满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其中一名清秀女子越身而出,清朗而英枫地道:“小妹伊小深,原是唐洁之唐大哥义妹,而今带领唐大哥一干人跟萧大侠,有任何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有半个不字,阴曹地府里,也没脸目见唐大哥。”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热。他还记得这女子,便是峨嵋山上,饶瘦极所暗杀的“银戟温侯”唐洁之的义妹。萧秋水见如此多对武林寄了满怀热望,殷切期盼自己的武林同道,宛如以前自己“锦江兄弟”闯荡江湖的时候……
——哎,锦江四兄弟,唐柔死了(后来还死了唐朋、唐猛、唐大,伤了唐方)、玉函也殁了(而他哥哥邓玉平居然是内好),连左丘也背叛了(还连同罗海牛,杀了龙川杀仔),只剩下了自己了身一人。
萧易人从上面俯瞰下来,看见那么多人拥向萧秋水,以为他故显身世,砸自己的场,当下怒极,但不动声色,铁青着脸,呼喝了一声:“天塌下来了,阿美。”
这句话本来是一个暗号,暗号一发,”皇甫公子”的人即到抢登擂台,全力护驾。
可是他发出那句话,却如石沉大海。
其中只激起有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集合好,还是不集合好,其中有些人,脸上有不豫之色,更有些人的脸上是不忿之色。
只听一个极端苍老。虚弱的声音嘶力地问:“皇甫公子……你!你有没有杀自己的弟兄?”
间他的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坐在竹橇子上,但背躬如驼,才没说几句话,就呛咳不已,很是辛苦,萧秋水认得他,这人便是大雁塔血案中大难不死的叠老头儿:“你当时蒙面在我背后打了一掌……还杀了黎九,潘桂他们,却声言你是萧秋水……但是后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萧秋水,声音十分激动:“他倒是进来,以本身内力保住了我的元气……那分明不是他干的!而那蒙面人的声音,却跟你……要不是南宫无伤说起,我当真还分辨不出来……”
齐昨飞厉声问:“我们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你为何要这佯残害我们!”
萧易人也不否认,冷冷地道:“没有为什么,在武林中、不用点好计,何以成名?俗语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幸我现在被权力帮的狗腿子识穿,要是我已成了事,哪还轮得着你们来揭穿……”
齐昨飞嘎声颤问:“那……那你昔日在金陵楼向我们借酒醉大吐苦水,说你心有大志,惟名不足,故无法得行大事……都是……
都是有意暗示我们为你宣传,利用我们为你打好名声了?”
萧易人淡谈地道:“是你们自己要去做,我可没有‘强迫你们这样做。”
叠老头儿气得印堂发黑,惨笑道:“没料我叠不叠,不长眼睛识人……临老骗了许多赤胆忠肝之士,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效忠,我……”忽然向天长笑,笑声一竭,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击下去,脑浆迸溅,磕然身亡。
萧易人却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大丈夫当以功名求富贵,无名怎可以在江湖上混?要成名,当然要耍手段,这点都看不透,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真虚长了一辈子!”
忽听一个声音沉实中带有激动,问道:“你究竟是萧家的人,还是皇甫家的人?”
萧秋水乍闻这个稳实的声音,大喜过望,果真萧开雁,背插双剑,稳若泰山地站在人群之中,瞪住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地间。
台上的萧易人又是一震。却听台下那矍铄老人嘿嘿笑道:“他干吗要作萧家的人?他在萧家,名不成,利不就,而且还给权力帮杀得全军覆灭,成不了大事,投到我们这边来,我教他武艺,给他钱财,让他仁义满天下,坐待武林盟主宝座,要不然,做个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大江南北的山大王,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你说……当萧家人,比得当皇甫公子么?”
地眼大师禁不住霍然而起,喝问:“你……究竟是谁?”
那精悍老人一笑不答。那老乞丐即骤然跳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直跳了起来,足有一丈高,他的大叫引起会场的惊震!
“他是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总瓢把子!别放走他!
他就是朱顺水!”
这时一场皆惊。纷纷起而围之。那黑衣老人神色自若,淡淡笑道:“不错,老夫就是朱顺水。”
他摆摆手,安然而坐,笑道:“我不走,别紧张。武林盟主若没有结果,我根本就不想走。”
朱顺水凌厉的眼神一扫,欲欺身而上的数名高手不禁魄散魂飞,全身发软,双腿进不得半步。朱顺水又笑说:“皇甫高桥——或者是萧易人,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是我朱顺水的弟子,今日你们没人胜得了他,武林中便无领导武林的人物,所以天下正统,应归于我朱顺水的,”就算你们不封他为盟主,我朱顺水也自封为王,轮不到你们说话。”
“胡说八道!”那老乞丐跺着脚直嚷道,“混蛋加十级!”
“裘老帮主。”朱顺水悠闲地笑道:“你省省气吧。如您老亲自上台,我朱顺水倒要领教领教。”
群豪又是为之一愣。“袭老帮主”?莫非这看来毫不起眼的“老乞丐”,就是昔日跟少林天正,武当太禅三人鼎足而立的“神行无影”裘无意!
——连丐帮的帮主也来了!今夜的当阳城,是何等风云色变!
众人因朱顺水的出现而被吸引过去时,萧开雁依然端静地间话(萧秋水却见到他的二哥双肩不停地起伏着……他真的能心平气和吗):“爹妈方才过世……待你恩重如山!而你竟为了这一点虚名,而不借跟三弟争锋,认贼作父,连姓氏也不要了!”
萧易人冷笑道:“大丈夫能行非常事,方为非常人……何况,我也是为了有靠山好对付权力帮。”
“很好。”萧开雁不甘地望向他大哥(萧秋水发觉这索来冷静的二哥,眼圈红了):“我还听说爹娘是死于朱大天王之手,你不报父母深思,反而要忘恩负义,不怕天下人唾弃耻笑么!”
萧易人的脸庞犹如数十条虫在蠕动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狰狞:“随你怎么说,你看我武功,是不是一日千里?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待扎好了根基,再图恢复家声未迟!”
“大哥,大节不可有失。”萧开雁的声音轻而激昂(萧秋水瞥见他二哥两行泪己挂主厚实的脸颊):“否则,我只好代爹娘处理你了。”
“哈哈哈……”萧易人大笑不已,吐出来的劲气震得火把恍惚不定,他你遇到生平最可笑的事儿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你这是大义灭亲吧?”他又笑了一轮,笑得让人感觉到他的神经绷紧得不似人形,令人毛骨悚然起来:“那你好好替天行道吧,莫反让我给灭了亲……”
萧开雁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解开双剑,以白布反扎前额(川人纪念诸葛亮,故以白中系额念之,每有庄严把祭,更缚此以示一往无前),向萧秋水处望了深深一眼,即大步向擂台走去。
“二哥!”
萧秋水喊。
萧开雁一旦走去,即不再返顾。
“二哥!”
萧秋水排开众人,抢上前去,只见萧开雁两行清泪,已籁落至下颔,而他双眸里仍有泪光,直望着擂台上,不理萧秋水的呼唤。
“二哥——”萧秋水摧心裂肺地呼叫。这时一阵狂风吹来,火炬闪灭得如飞鸳一般,晃摇不已,原来是晨风,而黎明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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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神州无敌--第七章 擂台
第七章 擂台
萧开雁交叉着胸前的黑白双剑,大步踏上擂台。
萧易人望着萧开雁厚实的胸膛,笑道:“老二,你愈来愈结实了。”
(他心中想到的却是苍山之败……他大好前途,都毁在那烈火与浓烟里,部下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而他要蒙受屈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萧易人是败军言勇,反不如他那不学无术,游手好闹的三弟萧秋水!为此他要吐气扬眉,以雪前耻,而投入朱大天王麾下,有何不可!这看来诚实的家伙,竟以萧家的名义,来阻止他?爹妈都已经过世了,自己是老大,凭什么要他们来管!)
他越想越气,表面却不愠不火,木石般沉冷。
这时萧开雁已踏到擂台上来了。萧易人望着这素来敬服自己的弟弟,浓眉大目,禁不住咆哮一般地道:“你真的帮老三,不帮我?”
萧开雁沉声道,”我是浣花萧家的人,我帮的是浣花剑派一百三十余年来的浩气长存。”
萧易人冷笑:“我也是浣花剑派的人啊。”
“不是。”萧开雁缓缓地摇首:“不是。”
“你是皇甫高桥——朱大天王的人。”
萧易人额上渗出了冷汗,怒极反笑:“你是我的对手?”
萧开雁没有答话。他交叉的双剑举过头顶,剑尖横直,遥瞄萧易人,前剑却作齐眉而举,遥指萧易人眉心穴。
萧易人再也没说话,长剑斜指三尺之遥地上,左手轻搭在右臂,陷于沉思之中。
那雍华绝色女子凝视场中阵势,道。
“萧易人‘二天一心剑法’,已有七成火候,可是萧开雁秉性耿直,自幼练双剑,要破‘二天一心’,只要洞察机微,并不太难,可惜……”
朱顺水豪笑道:“可惜萧开雁的资质,仍是有问题,他使的黑白双剑,若是够聪明,早已改换剑路,兼走阴阳,一定会好多了。”
大永老人瞠目向那女子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笑而不答,凝注台上,朱顺水大笑震得后排群豪纷纷坐立不稳,连连跌退;“世间上还有敢批评老夫剑术的女子,除赵师容外还有谁!”此语一出,全场尽惊。
这时擂台上已发动了。
萧开雁的姿态是攻的姿势,所以他先发动。
萧易人的剑势是后发制人。
他在萧开雁出招前刹那间的刹那间出了手。
一刹那是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
一刹那间的一刹那,不知有多快,但萧易人把握住了。
而且把握住萧开雁的攻击点。
所以他能截去来招,并封杀对方。
因此也等于把握住生死。
故此萧开雁死了。
萧开雁没有马上死。萧开雁重伤时并没有呼痛,但大叫了一声:“——老三,浣花剑派没有叛徒……”
然而萧易人第二剑已杀到。萧开雁的脸裂成两片,随着溅血,还有一声迸裂而中断的惨呼:“——也不能有叛徒!”
声断,人亡。
奇怪的是萧秋水所想到的,却不是萧开雁的死,而是别的事。
他想起的是峨嵋山上,萧开雁跟他叙述的故事。
那是武林中姜大和姜二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姜大和姜二本是好兄弟,后来两兄弟都成了大名后,互相猜忌,以致相互攻击,最后被权力帮所灭。但权力帮七个创办人中,也为此牺牲三人,如果这对兄弟不互耗实力,其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萧开雁曾结论道:“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一套方法。”
“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实黝实的方脸坚毅无比:“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倒不是指我们两个,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较多,从办十年会一事,便可看见。”萧开雁还说:“他在点苍之败,引为毕生之憾,现处于失意期间,不应再刺激他。”
“我了解。”当时明白了萧开雁的深意而深深感动着的萧秋水答:“如果我见着大哥,尽可能会让他。二哥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那时萧开雁如此欣慰地答。
而今萧开雁当先挑衅萧易人。然后为萧易人所杀。剩下自己了……
——该如何抉择呢?
就在他宛若掉进泥淖般的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思中时,忽听一声女音哭呼:“你……对得起爹娘!”
凄呼的人是萧雪鱼,她悲酸的脸颊已挂满了泪光,而且已如箭矢一般掠上了擂台,向萧易人扑来。
“找死!”
萧易人如此断喝。
萧秋水在迷惚中,一惊,跃起。
剑光闪,如匹练破空。
萧雪鱼哀呼,凄然倒下。
大肚和尚厉吼,叫:“雪鱼——”不顾一切,挥掌劈向萧易人,这时萧秋水已扶住倒地的姊姊。
萧雪鱼惨白着玉颊,只说了一句话,就失去知觉了。
“浣花萧家,就靠你了。”
萧秋水虎目尽泪,猛抬头,大肚和尚身上己挂了多处伤口,血珠子迸溅。
“住手!”
萧秋水发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巨喝。
果真住了手。
萧易人明明想控制自己不听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之意念,但手下不知怎的,竟不受控制般止住了。
——也罢,先且住手,听他要说什么。
萧易人禁不住如此替自己解释,像不如此作个分辩就无法对自己的恐惧感作出交代一般。
萧秋水揽住大肚和尚淌血的身子,只问了一声:“你可记得……广西五龙亭之役?”
“记得。”大肚和尚忍痛却爽然说道。
在七星湖之役,连广西五虎都误会了萧秋水,权力帮屈寒山等占尽上风,萧秋水简直是孤立无援之际,但,大肚和尚仍不顾一切后果,坚持要站住萧秋水那边,并肩作战。萧秋水跟大肚和尚相识十数年,大小百余战,但大肚和尚始终没有背叛过他。尤其七星湖五龙亭中一役,在众人皆沮之时仗义抢救,不顾生死,萧秋水梦寐不忘。
“你挺得住吧?”
“挺得住。”
“好。”
“挺住看着你把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除掉。”
“好。”
“大丈夫这当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了。”
“好。”
萧秋水,返身,面向,萧易人。
萧易人,冷笑,剑指,萧秋水。
“我很后悔。”萧秋水说:“后悔我为什么要等到妹妹和二哥倒下了才出手。”
“一样。”萧易人道:“什么时候出手都一样。”
台下。
朱顺水道:“萧易人毕竟长萧秋水十年,十年辛苦不寻常,萧易人的十年米饭,不会是白吃的。”
赵师容道:“可是武功不等于吃饭,一点都不等于。约己博艺,无坚不钻。如果多活几年就能无敌,那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只乌龟。”
彻骨的寒冷。
东方自鱼肚白之后,初升起一片殷红。
晨曦的血红,随着晚风的吹拂,一切穆静得如青种孤坟。
萧易人忽然划出一剑。
火焰呼地几灭。
这是示威的一剑,在气势凌绝时,萧易人和身扑上,展示他的“天狼杀法”!
就在这时,萧秋水猛挥剑。
也在同时,旭阳在间寂中,忽然一跃,在清静的地平线上,露出金芒来!
那金虹般的一抹——旭阳映在剑上,带过一道弧形,照射在萧易人眼帘中!
——看不到!!!
此惊非同小可,右手一痛,拇食二指已被斩断,长剑应手而落。
萧秋水没有再追击。他凝视着云的变化。忆及唐方的柔发。或无所思,(这一剑,当名”唐方”。)
萧易人惊恐地睁大了眼,抚伤,退后,萧秋水控剑于地,仍然没有追击,却蓦然下跪,垂泣道:“哥哥,我求你,回到浣花来吧……”
他话未说完,萧易人也”噗”地跪下来,汗下如雨,哑声道:“我错了……”
萧秋水自幼未得他大哥和颜悦色过,一见这等情形,忙跪前搀扶,只闻萧易人泣道:“我错了……”
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萧易人悲声饮泣道:“……我错在没有在你武功差的时候就杀了你!”
萧秋水一愕,萧易人一伸手,一拳打在萧秋水鼻梁上。萧秋水鼻血长流,泪眼模糊,抓剑要攻,但手中长剑已被萧易人劈手夺了过来。萧易人狞笑道:“饶是你精似鬼,还是要栽在我的……”
萧秋水听声辨影,反手一掌,砰地击中萧易人胸前。萧易人“哗”地吐了一口血,却因金丝甲护胸(在《江山如画)中,萧秋水在云南即以此浣花至宝之一,避过“佛口神魔”梁消暑之毒针),消去大部分掌力,扬手一剑,“二天一心”,刷地斩中萧秋水!
萧秋水长啸,危难中忽然抄出怀中一物,不顾一切,直刺出去!
此时萧秋水因鼻梁剧痛,腰脊受剑斩之伤,武功己大打折扣。
这一个突刺,理应不能命中,惟此时旭日普照,光跃大地,照得萧秋水手中那物灿然一亮。
萧易人的眼也为之一眩,尖声叫:“天下英雄令!”
心里怔得一怔,而右手受伤,左手使剑不便,缓得一缓,那令牌的尖牌,已刺入他的心口!
萧易人是何许人也!他在未识朱大天王之前,已经是领袖群伦的青年俊杰,机智过人,应变神速,被刺中的刹那,所有的神经一齐刺痛,他就利用剧痛的刹那,全力一吸气,倒翻了出去!
黑衣飞飘,他倒翻出擂台。
只要能安然落地,再图报复。
但就在这上下之间,人在空中之际,忽然一道人影,迅若流星,刀光一闪,所中萧易人,萧易人狂嚎,剑向反后刺,噗地把背后的人刺得透明窟窿,两人一齐呻吟,滚落下地去。
萧易人辛苦挣扎,向后看去。
——是齐昨飞!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仍嵌在他身躯内,他可以感觉到那刀刃是何其酷冷,何其无情。
齐昨天喘息着,用得雪大仇的狠毒眼睛盯着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苦脸。皱眉、歪曲着脸肌,艰辛地道:“你暗杀这么多……兄弟…我……暗杀……你……”
说到这里,目光逐渐散乱,萎然倒毙。
萧易人却还没有死。
他的感觉就如把一柄烧的的刀子浸在烧酒里一般。从前他年少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欺诈的时候,曾经因为向往古城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豪气霓生。杀了大奸大恶的人之后,也曾和一班意气飞扬的年少酪酊一番,不醉不散。“烧刀子”当然不是这样酿制的。可是现在他却有醉醺醺的感觉,可是很痛苦,那烧的的刀子,就炙在他体内……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还遗留在他体内……唉,实在不该那么大意的!
他朦胧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切似乎都馒了,歪曲了;他的三弟奔下台来,惊愕、伤悲、夹住他,但不是真正碰触他,他知道他自己伤得太重,已气息奄奄,不堪一触了。
……他看着他弟弟那张双眉斜飞入鬓。凛烈的眼,还有一张多情的嘴,以及唇上渐形成浓烈得意如眉的胡髭……他这个“长不大的老三”,也踉他一般,留有小髭了,而且比他还清扬有力……他忽然觉得很伤心,他,挨了这许多年,筹画了这许多日子,因为际遇不好,他就要死了,一切都要过去了。一切都变成属于他这个弟弟了。他很不甘心……
人物综错,衣鬓恍惚。他忆起青年时,踉弟弟下榻,三人在房里纵论江湖事,立志要做大事,兴奋得一夜未眠……远处有鸡啼声了么,暖风好寒,是催促他上船了吧?
他不禁说:“好寂寞啊……”
晨霞艳丽绚烂,漫天涂抹,晨鸟翱翔,青山犹沉沉……然而萧易人,却,死了。
萧秋水的泪眼望天。
他这个自小最崇拜的哥哥,临死前,说了一句和章残金死时一模一样的话。
“好寂寞……”
这世间走到极峰,悟到最彻,活到最后,难道部只剩下了寂寞?
萧秋水不知道。
因为他还没有活到最后。
他的鼻血流着,鼻骨被打伤,腰侧被斩伤,在以后他亡命的岁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喷嚏,容易过敏,一直都没有好过,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伤未能好彻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纪念他的哥哥吧……他未来的生命里,还充满了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至亲友朋的出卖,但他却能忍辱咬牙负重苦拼,终于都重新站起来……
岁月苍苍。萧秋水的鼻子。腰脊,还是不好。
萧易人死了。
没有人再上擂台了。
诸葛先生用沙嘎的声音,喊了十次,还是没有人上台挑战。
——萧秋水是实至名归。
事实上,谁也没有打败萧秋水的信心,何况,台下的赵师容与朱顺水那两关,谁也过不去,这“盟主”之位,试问又有谁敢当?
于是诸葛先生宣布:“萧秋水为‘神州结义’中‘长江大会’之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贼,锄强易暴,共赴国难……”接下来是交奉大印玉玺和令旗锦帜,并宣誓为盟。萧秋水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人誓约,尽管说得轰天动地,但要背义弃约时,真是连眼睛都不多霎一下。但他只是像台上的戏子,戏演到哪里,他就尽力去演好他而已。倒是宣布后的欢声雷动,几千人一齐发出来,可堪惊天动地,尤其李黑、胡福,施月、林公子,铁星月等含泪欢呼,雀跃再三,情义深撼,萧秋水内心中也激起了千堆雪,他曾经在这世上只剩下唐方了,但是到了如今,他连唐方也失去时,真是寂寞如雪,冷冽,而在春阳下连形迹也未曾留下。而这一下子,欢声雷动下,他着实有一阵生死无憾的昂奋。可是一句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热血:“萧秋水,盟主你自当你的,天下英雄令却要给我交出来!”
“谁说的!”擂台下的铁星月咆哮道。
“我说的。”
说话的人是朱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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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神州无敌--第八章 擂台下的擂台
第八章 擂台下的擂台
“盟主归你萧秋水,天下英雄令归我朱顺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不干涉我的,我也不干涉你的。”
朱顺水摆明了态度:“今晚高手如云,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老夫手下,诸位可知道么?”
萧秋水忽然有一种感觉。场地宽但太拥挤,他却觉得天地苍茫,就算是拂晓,也是空茫一片,而他没有所依,没有了家人,除了尚生死未知的萧雪鱼,没有了牵绊,天地间,任他一个伤心人,独来独往。可是隐约却有先贤先烈,为神州开路,近人道上有勇将国士,在为国杀敌……他豁然肯定了他该作的了。他站了起来,高大如神。
“你不配。”
朱顺水目光收缩,厉笑,骤然一拍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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