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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06

温瑞安(现代)
温瑞安--神州无敌--第一章 墨刀魔杖
第一章 墨刀魔杖
终于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尸,死的当然都是费家的人。
铁铸的亭子外,东、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脸,四色缤纷,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内没有死人。
而且还有活人。
两个活人。
两个活着的人,正在下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偻着背,皱着眉头,连眼睛都快眸不开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站着的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一足踏于石凳,一手托头,但给人一种苍松临风的傲然不拔的感觉。
坐着的人右边银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铁蒺藜嵌进去的痕迹;那是他当年与唐门第一高手唐尧舜格斗的结果:那暗器打断了他的眉运,但他却是唐尧舜一生战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盘残局。
残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杀。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机尽丧。所有的守势塞绝。一个人如果到了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寻死。
而他现在遇到的正是这样子的棋局。
他叹了一口气。
对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着。
杀着。他已没有生机。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点,而且断定了这点、他用手顶了顶头上的竹签,现出他纵错刀疤狰狞的脸,仿佛也叹了一口气道。
“你没有路了。”
言下不胜惋惜。
坐着的老人把双手插进双手衣袖里,肩耸得老高,连耸了九次眉,终于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烟气,道。
“我这棋局败了。”
站着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长”上官望,他说:“你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那坐着的人抬头:“为什么?”
“原来你不懂?”上宫望残酷地笑道:“在江湖上,败了就等于死。”
“哦。”坐着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虽然败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这坐着的人眼中发出了凌厉的精光:“我没有败。”
“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机。”
坐着的人当然是费家老大费渔樵。
上官望睬着他,目光却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这时萧秋水等恰好过了“鹞子翻身”,走上“博台”来。
萧秋水遥望见两人下棋,就知道这两人走力、内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里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铁铸而成的,两人居然随随便便。
稀松平常地拎着下,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对、至少都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斗搏杀,但两人平心静气,淡然对奕——这也要非常定力。
萧秋水刚走过去,那几人立即就动了。
动得奇快无比——一下子,萧秋水变成了那亭子。他们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杀了萧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现下萧秋水只有一条路一一跳下去。
下面是悬崖。连鹞子也飞不上来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萧秋水目前只有这条路。
萧秋水愿不愿走?
上官望笑了:“你现在当然只有一条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闪动,“你打前锋有功,我答应不半途向你出手。”
萧秋水摇首。
上官望目中杀气大现。一只鸟雀,不知如何竟掠到这儿来,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众人眼中那么一晃而过。
“如果你守信诺,费家也不会有今天了。”萧秋水说:“费兄伉俪,也不必做一对没有脸目的夫妇了。”
费士理、皇甫漩激动得全身发抖,正要上前,萧秋水一把拦住。
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块铁砧:“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萧秋水的目光横扫了回去:就似一柄厉斧敲所在铁砧上,星火四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上官望怒笑,刀疤纵横的脸容有说不出的恐怖:“如果没有蓝风凰的指引,你哪里找得到华山来?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蓝凤凰是柳随风的人,柳五是李帮主的手下红人——而我们也是‘权力帮’的支持者,你跟我们作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点?
“我不必考虑。”萧秋水正色道,“如果权力帮是利用我剔除费家,首先没有得过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萧秋水敛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费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将仇报,偷裘于我,我挨了一击,未晕倒前使用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惊惧之色更甚。
“……连斩中你十数刀,你居然能掩脸逃生——这点连我也佩服你。”
费渔樵这时突然开口:“上官望,你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上宫望的“四象阵势”、“五行阵法”未破前,却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萧秋水所分散之际,造成了断足的费仇一击得手的机会,连诛两人,使得上官望的阵式不能运行,再加上费士理、皇甫漩夫妇,以及萧秋水、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等人的联手,上官望是占尽了下凤。
这点费渔樵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萧秋水的出现,纵他早知老父亲费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顺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开口,依然挑明了萧秋水:“萧少侠,现在费家与上官族己势均力敌,你大可不管,誓与我们对敌。”
上官望目光闪动:“萧大侠,只怕他们杀了狡兔,便妄毁了良弓——先助我铲除他们,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稳当。”
萧秋水耳濡目染,见闻两家相互残杀,实在不忍,忍不住道:“你们……两家又是何苦……身列为‘天下三大奇门’,就算……
就算……你们毁灭了另一家,何况还有……还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权力帮会让慕容世家得意两年,那才是怪事!”
萧秋水心内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与柳随风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骤然目瞳涨大。成了狂炽热烈的眼神,如火团一般,焚烧过来……明明是热切的,萧秋水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费渔樵沉声道:“萧秋水……若两家都不帮,请站到一边去……
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还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于死伤,就当我们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萧秋水默然,上官望见萧秋水两方面都不偏帮,总算也放下心头大石。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一根短棒。
费仇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那痴呆的眼光,这时看来更为呆痴!
“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发出一种近乎粘滞的声音,而眼中发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错……这就是今日取你项上人头的魔杖。”
“哈哈哈……”费仇陡地暴笑起来:“墨刀对魔杖!费家墨刀对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热闹……”
就在这时,上官望的杖头“噗哧”一声,猝然打出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喷向费仇脑门。
费仇仍在笑。
眼看针要袭到,他的墨刀蓦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涨大,变得如一弯折扇般,把细针都吸了进去。
但闻一声惨呼,费士理抚腹栽倒。
原来上宫望向费仇喷出飞针的同时,杖尾同时打出一枚无声无息的白骨针,直打入费士理腹中,这一下声东击西,费士理果然着了道儿,连在一旁的萧秋水,也估计不到对方作困兽之斗,犹如此狠毒,一时抢救无及,费士理已脸色惨青,栽倒下去。
只听皇甫漩哭唤道:“二哥……”
萧秋水只觉一阵揪然,也不禁义愤填膺,就在这时,“哧、哧”两声,费渔桅向那红衣人及蓝衣人射出两枚铁棋!上官望与费仇已交手数招,两人手中的奇异兵器更诡招杀招齐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红、蓝两人,纷纷跳避,“轰”地一声,棋子打空,竟炸了开来,那两人在跳避中却摘下了竹签,呼地飞旋向费渔樵激转了过去!
原来竹签边沿,嵌满蓝汪汪的利刃,显然涂有剧毒,费渔樵在炸药烟雾中,竟似避不过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声,为二帽沿切中!
红衣人日月双轮一起,欢呼声:“着了!”
蓝衣人脸色凝肃,一拦道:“不对……”
就在这时,费渔樵如鬼魅一般,自两人背后浮现,两掌打出。
但是这两人反应也极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沉人士中去,费渔樵脸色陡变,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两声,双掌竟直插下去!
萧秋水这时见这情景,蓦然想起“落地生根”马竟终——他也是这样力击士中,击杀“千手人魔”屠滚的——现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欧阳珊一不知可好?
但现下的血光,可凌厉十倍!
费渔樵右手一抽,拔出来时,竟挖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连素来胆大的刘友,一睹之下,也几乎昏倒。
但费渔樵拔出另一只手时,五指已被削断——他痛得白了脸,就在这时,一道蓝衣人影,破上而出,灵蛇般钻入棋亭旁一株松树干去。
费渔樵怒叱一声。
“藏木?”
一扬手,那松树就炸了开来,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蓝衣人影长降飞去。
萧秋水这才真正见识了武林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的奇门异术,就在这时,费渔樵宛若多长了一双羽翼,长空飞起,截击而去!
“博台”那边,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错,费仇突而弹起!
这时蓝衣人正掠过棋亭。
费仇一柄墨刀,忽然变成了一支长矛。
至于刀如何变成矛,则快如电光石火,无法瞧得清楚,一刹那,刀已变矛,矛已发出,穿入蓝衣人腹腔!
蓝衣人惨嚎,坠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鲜血也同时飞绽!
费仇一举歼杀蓝衣人,但落下时,因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喷出一索飞爪!
飞爪抓住费仇胛骨,爪端系有一丝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费仇扯了过来。
可是费仇本来赤手空拳的双手,忽然往腰问一插,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满尖齿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负伤,但仍;日斗志未消,要与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声,竟弯折为三,成了一支三节棍,可近可远,一回臂,已箍住费仇的咽喉!
费仇即刻吐出了长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双手,也立即放到三节棍上。
只听“咯啸、咯哧”二声,三节棍头尾二节,竟被费仇的手剪断!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弃三节棍头尾二节,反而抓住中节,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费仇的咽喉,立即如喷泉一般,“嗤”地喷出一抹血水来。
原来第二节棍子的中央,嵌有钢锯般的犬齿,吐现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时要了费仇的命。
费仇瞪露着眼珠子,捂住咽喉,摇摇欲坠——他与上官望死敌多年,终于还是丧在对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为了对付他,也尽了全力,连手中武器也没了,他“哗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秋水在他眺起来之后,才发觉费渔樵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跳嚎起来的上官望。
上官望眺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墙,将背贴墙,在场谁都可以嗅到一种焦味!
“你……你……”
费渔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声,嘶声嘎道:“胡说!我……我还没有死!”
费渔樵凝视着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哀伤。
“但是却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长曝,忽然语音一怔,“唆”地一声,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来!
他惊诧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我……我终于是……死在这把墨刀之下……”
只见在他背后拔出蓝衣人腹中长予,再折合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凄笑道:“不错……你最终还是死于我们之手……”
只听费渔樵发出一声短促的断喝道。
“二嫂,快松手……”
可惜已经迟了。
上官望已经发动了。而且是全力发动。他濒死的一击,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飞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转抢前,还待再击,萧秋水一拦,反击,上官望稍退,砂石滚落,他变作一声嘶吼,直坠入万丈深崖。刘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气多,人气少,眼睛却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边去。”
她爬到了费上理尸身前,惨笑着用手往他脸上一抹,“嘶”地址开了脸上的膜皮,现出了本来眉清目秀的脸来:“二哥,我们终于可以……终于可以真面目示人了……”
说完她也撕去脸上的膜皮,现出相当秀美的脸容,凄笑道:……大仇已报,这次可以……可以无愧于心了……可惜的是费家无后,皇甫家也没有了复仇的人了……”
说着揉抚着她丈夫的手掌,盍然逝去。可是她临终的话,留给萧秋水一个疑问——皇甫漩确属昔日皇甫世家的后裔,难道皇甫高桥不是么?
萧秋水目睹那千变万化的墨刀与魔杖,诡秘莫测的异术,以及那惨烈的状杀,心中如载了一块铅铁般无比沉重。
这名动武林的两大家,现在落得两败俱伤——比两败俱伤更惨,简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千己死尽,费家一门却只剩费渔樵人,而且一只手也形同残废。
——真的是要在互相残杀,彼此斗争、吞噬、戮杀中才能生存下去吗?
萧秋水等要离开“博台”时,邀约费渔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华山“鹞子翻身”处如此凶险,怕不能轻易过去。
萧秋水心中确如此臆测,所以邀费渔樵下山,费渔樵却怆然拒绝。
“我不下山了。费家完了,我就呆在这里吧。”
“家都没有了,我下山,已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下去吧。”
“你们毋庸替我担心,家父苟且愉生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后一战引到‘博台’来,就是为了他独脚不便于行,将上官望等诱来此处,令他难有退路,再拼死一击。”
“侥幸有萧少侠在,使他们分神,家父才能连狙杀两人,破了他们的阵势;否则,哎,真不知能否复此大仇……”
“家父谪居于此,己备多年干粮,而且还有甬道通往山径,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这里,诸位也毋需多劝……”
“诱拿少侠的友人,以求‘大下英雄令’,并乞望朱大天王垂怜,是我短浅的眼光……幸而也没伤了人命,至于你闯山救人,所杀之人。
就算不经由你手,也必殁于上宫族之手,算是费家咎由自取,应有此报吧……”
萧秋水等一行四人,于是拜别了沧桑的费渔樵,再过“鹞子翻身”,接近了华山南峰。
南峰系华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顶上有“仰天他”,终年不涸。
池边楼铸了许多大字:“太华绝顶”“睨视群峰”,从峰顶俯瞰秦岭。远眺太白、太华、终南诸山,显得如众星捧月,无法与华岳南峰那澎湃的气魄相比齐。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庙”。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据说就是在这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将擒着,放进丹炉里炼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孙猴子却闯了出来,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烧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齐天大圣”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庙”困的不再是孙悟空,而是这一群重义轻利的武林豪杰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欧阳珊一等人。
萧秋水凭着费士理结他的钥匙,一一开启了机关,在交进英雄虎泪的欢呼声中,解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令”所负上的枷锁。
梁斗看见萧秋水来了,只静静他说了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萧秋水有跪拜冲动,因为梁斗知道他一定来。
梁斗没有看错。
他果然来了。
铁星月见萧秋水出现,也讲了一句话:“他妈的兔崽子王八恙子妈拉巴于人娘贼格老子先人板板去他妈的驴!”
在旁的邱南顾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你在骂萧大哥?”
铁星月板着脸孔道:“不是。”
邱南顾奇问:“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铁星月粗着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乐时才说这些话!”他瞪住邱南顾道:“我现在非常快乐。”他越说火气就越大:“如果你下在这里联噪,我更加快乐!”
“更加决活一百倍!”
他发出一声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来,不知道这一对脑筋黏线的家伙又在做什么?
一路下华山,经长空栈道,悬空横木,仅贴于山壁,惊险之情,尤胜老君黎沟、千尺幢、百丈同峡,甚至鹞子翻身都远不及之。
但是铁星月、邱南顾可没因着山路险绝而停止他们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说话?”邱南顾忽然很认真地问铁星月。
准料这却惹起铁星月长篇大话:“什么?我为啥要切上嘴巴?我天生一张口,就是用来说话的,我说起后来滔滔不绝,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里……有什么不好,用得着你来管?你要我不开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这样的口才?不甘心我有这样的辩才!”
邱南顾光火了:“我妒嫉你?”
铁星月“哇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邱南顾怒道:“我叫你不要说话,又不是叫你闭口!”
铁星月更似抓到对方痛脚似地爆笑起来:“嘻嘻,哈哈,好啦,你投有语言的天分,偏来说话,你看你看,现在一说就错啦……叫我不说话,不是等于叫我闭口?难道我不是用嘴巴说话,用腹语来说不成?就算我会腹语,那我嘴巴不用来说话,却是用来做什么用?放屁是吧?”
邱南顾气得截断铁星月的话:“对!你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
铁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说我用嘴巴放屁,这下好啦,我练成绝世内功啦,居然把腹间疯气逼上喉头,再舒放出来,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对手,当我徒孙都不如哩。”
邱南顾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气多,豪气弱,居然一时辩驳不过铁星月,气得双眼发绿,只能气呼呼地道:“闭……闭上你的狗嘴!”
一时说不下去。
铁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现在哪个先闭上狗嘴呀!”
在旁的刘友颇看不过去,也接道:“喂,老铁,人家骂你狗嘴,你可真个长不出象牙来。”
铁星月冷笑道:“我人长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赞美哇,我的易容术真高明,别人是男扮女装,或者少充老样,我却是化装成一条狗一更不简单的是,我只化装了最难化装的部分:狗嘴巴!”
疯女无可奈何,啐骂道:“看你,口沫横飞,龇牙露齿,真像条狗!”
铁星月一招回击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鸡眼一样,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疯女一时为之气极:“你……你……”你不出话来,铁星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怎样,想骂架?找我老铁,简直有限不识……什么山,哦,那个什么著名的山……”
那边的“阎王伸腿”秦风八也看不过眼,趁*ィ嵌桥费羯阂坏氖*父“散花天女”连菊剑寓邸之处。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毋论走到千山万水,仰望千重万嶂,但心底的那条小径还是往那欲位无泪的深念中行去。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梁斗那饱经风霜并未变俗而变得明亮含忧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笑道:“也许……也许等江湖风波险恶平定后,二弟……该到川中去一趟。”
萧秋水有些腼腆,但他真挚他说:“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为了这句话,为了要实践这句话,萧秋水日后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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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神州无敌--第二章 南宫与慕容
第二章 南宫与慕容
长坂坡,麦城、当阳,都是人所熟知的古战场。在长板坡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长坂雄风”,纪念的就是赵子龙当年匹马单枪救主人以及张翼德喝退曹军的史实。
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将,都曾在这湖北古城中大显身手,古之一战,迄今流传百代,脍炙人口。
只是萧秋水此次到襄阳,所面临的,又是何种挑战呢?他在风里衣袂翻飞,与大侠梁斗等步下华山,只见两天的残霞,像火烧一般的云卷,好似灿放在他曾经格斗过的地方。哦,明天是一个晴天,萧秋水的微喟,在风里微小得听不见,风吹过去,风还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腾得如一锅煮开了的粥,在喷发,冒烟、不可抑制。
“萧秋水竟然杀了皇甫公子身边的人!”
“萧秋水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斗犹可,怎能为了争夺‘神州结义’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说这年轻人靠不住呀!”
“胡说!我看萧秋水不是这种人!”
“萧秋水素来都很讲义气的……”
“义气?讲义气!义气值多少钱一斤?这个年头,谁无靠山。
就只有杀!讲义气?人头落地之后,到阴间里慢慢去讲吧。”
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这样,对萧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这些传言都听在耳里,陷入蹙眉的深思。铁星月等却听得吹胡瞪眼,顿足跺脚,好不气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澜的决心期望在“神州结义”的崛起上,但愿能在这次决赛中,选出适当的领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势力,能重新一振,能与朱大天王。权力帮斡旋,甚至相搏!
中上江湖中,宛若一弓数矢,都绷而未发,却又一触即发。新近也掘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来竟争这人人欲得之甘心的盟主宝座。
——武林人物,苦练一生,无非为了名扬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贵,全凭真实本事,又有何不对?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其中当然也有“权力帮”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宝座,无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歼灭第三势力,则名符其实地“君临天下”了。
可是究竟谁是好是忠?又有谁能断定?谁看得出来?这对萧秋水来说,是必战的一战,但究竟为他理想而战,还是为着他人期待寄望而战?
这点连萧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机智纵横,是可以揣测得出这点来的,所以他们也得忧心萧秋水的怔忡。
在临潼西南一带有个“施儒乡”,梁斗等人到族儒庙上香拜祭,回头问诸人:“可知道这儿的历史故事?”
秦风八、陈见鬼、刘友等摇首说不知。铁星月搔搔脑袋,自以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这个族,就是生下来的生的意思,旁边加个方、就是方才生下来。即是刚刚生下来的意思……至于儒嘛……”
梁个脸容一敛,轻叱道:“不可胡说!”
铁灵月、邱南顾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梁斗斗一代大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乱语,梁斗微笑注目向萧秋水,萧秋水说:“弟只隐约记得《史记》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皆坑之咸阳。’……尚请大哥赐正。”
梁斗笑道:“不错,此正秦皇坑儒处。《汉书注》有谓:‘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即在此地。”梁斗稍顿又道:“秦皇雄霸天下,灭尽六国,确也做了不少统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暴政虐民,以为焚书坑儒,斩尽杀绝,即可杜绝人口,固其万世之崇,此大谬矣。马文渊有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也择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愚民惑众,真是天人得而诛之者,故有博浪沙之一椎……”
萧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谕教,梁斗肃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无意独揽,但却应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现下少林。
武当,实力大受所伤,武林十余大门派,亦遭消灭,武林中不是没有人,就是并未有能人将其结合在一起,以致彼此争斗,奚落歧视,今下权力帮、朱大天王横行江湖,而且爪牙遍布,万一连最后之江湖正道的堡垒——神州结义——亦在他们掌握与控制之中,你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还在犹疑,则不但拘批矫情,也沦为武林罪人。见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声道:“真正乱世男几,是在澄清江湖,揽辔中原后。
再图隐忍的!”
萧秋水猛抬头,见粱斗在香烟氤氲中如身长八尺,神逸无匹,脱口道:“是!”
梁斗却见萧秋水乍抬头,双目神光完足,精光暴射,心中一粟,马上生起一个意念:——这孩子,将来造就不得了!
心中爱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种大志的感动,仿佛为了扶助萧秋水起来,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他年少时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为抱负和崇拜牺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日已是中年,他为自己居然还有这种真切深挚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湿一他设法掩饰,故意拨开庙里围绕的香烟,强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资质很好,禀赋也高,聪颖过人——不要误了这天意难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于唇边。他历劫江湖数十年,看见大名鼎鼎的峥嵘人物——大侠梁斗——居然为年纪轻轻的萧秋水效命操劳,并且感动得饮泣,他自己也不禁为这种感动而感动起来一毕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侠语重心长,要你力挽狂澜……况且,为父报仇,光大门户,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这种正气,若能收拾锐气,收敛傲气,当可在武林放一异彩。汞为师叔的我亦愿为你效死力。”
孔别离笑了。笑得极有信心。十几年来,东刀西剑,无不是在一起敌汽同仇,并肩作战的。盂老哥都这样说了,他这个做二弟的哪有异议!何况……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萧秋水——成功得不让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顺眼,孔别离是性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替浣花剑派助拳。他对萧秋水没有这种感觉。
“你应当力战。况今之天下大乱,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形下,先稳定武林,再率忠贞之士,恢复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儿本色。做个英雄好汉,就要做得像岳爷爷一样,把握时机,带领一班结义兄弟和军队,把金兵歼灭,重振汉威,光复中原!”
萧秋水听得双眉一扬,好像旭臼深埋黛郁青山的洞体间,忽然一跃,就跳上云层来,发出灿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惨无人道。建炎四年,岳飞移军屯宜兴,以二千兵将破金,获其屯重而还,宜兴民众,绘制岳飞之画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难也!”同年于常州连胜金兵四阵,追杀至镇江之东,并再与金兵遭遇于清水亭,杀得横尸十五里,斩金兵千户一百七十五级,与韩世忠大败金兵于黄天荡,韩姜梁红玉击鼓助威、威震八方!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同年五月,岳飞于牛头山鏖兵再战,恢复建康,斩获秀发及垂耳环者三千人,僵尸十余里,收降卒二千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战马三百匹,销仗旗鼓千万计,民众欢声雷动,夹道相迎!同月部将叛变,暗杀不遂,并于同年十月,解围承州,救缓通、泰二州,斩做将傅庆,并焚袍烧币!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阴,金兵望岳军兴叹,不敢渡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元年春,岳飞大败李成于西山壤子庄。二年三月岳飞三十岁,迁神武副军都统制,屯兵洪州,兵隶李四节制,同年受调命以本职权知漳州、兼权州,湖东路安抚都总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余万之众,收男将杨再兴,同年平马友支党于筠川,并年败刘志余党于广济,又年亡将李宗亮于筠州。三年,擒贼首罗诚,并奏请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赐“精忠岳飞”,岳坚拒高官厚禄,并击毁李成十万之众,惭复襄阳,日后襄阳为北窥重地,全仗岳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四年,岳飞以五万军队,击毁伪兵李成之三十万大军、并力辞朝廷所封之节度使,五年,平巨盗杨么,并以贼攻贼,并破二安,平洞庭之后,岳云居功甚勉,岳飞因其为己子,又不极其功。
并带疾措置军马还屯鄂州。并命杨再兴斩伪宣赞,收复长水县,中原为之震动。岳飞怀目疾,仍孤军深入,抵河南蔡州,朝迁恐伪齐重兵来攻,诏命岳还。朝廷听秦桧议和;岳飞只好自罢兵权,后十年因调命还襄阳,再上章请追讨伪齐,可惜朝廷昧于和仪,始不允其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澄清中原、收复河山的岳武穆,力图中兴,上表:“金人重兵聚于东京;屡经败砌,锐气大丧,内外震骇。闻之谋者,金人欲尽弃其轻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风尚,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己见……”精忠无二的岳飞,萧秋水是心向往之,而且无时不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战。寸士恢复,而壮怀激烈,血脉迸张。
萧秋水是这样想的,但在香烟袅袅的另一边,如深云蔽日般映得刘友的脸阴沉不定,她近日来经流言纷纷,以及华山险死还生的劫难,想法可不一样。
——我有没有必要,跟萧大哥一齐闯下去?
刘友心中一直反复着这个问题。
眼看“战友“们个接一个地身亡,或者变节,甚至退隐,刘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广十虎”中,罗海牛叛变,劳九在死,杀仔为自己人所杀,阿水战死于华山,吴财也几乎成了废人……这在刘友的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这样没有依靠,究竟是在“闯荡”,还是在“闯祸”?
——这样做,有没有前途?
——我,有没有必要,跟随着“闯”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什么“义”呀。“忠呀”、“大志气”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块上,她心灵棱角毕露的铭刻,早已磨得很钝,磨钝得很平很滑了。
而已还萌生了二心。
她从前没有想过的,而今她想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萧秋水水,去充当“神州结义”之盟主?
——她因为想到了这点,心怀抨地跳着……
“莫非……”她虽浪迹江湖,为人疯疯癫癫,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萧秋水那初露锋芒的锐气,正是她历尽风霜所渴求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她因为了解了自己这一点,更恨不得唾弃自己。萧秋水心里,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萧秋水心里还有那苍山,自有妄行的自云相伴。她算是什么?支持萧秋水永远去做她那一份永无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个人这样想的时候,私心已掩盖过一切壮志了。这之间没有对错,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对的事。但是刘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两广十虎”的高情厚义中脱轨而去,好像陨星一般地掉下去、坠下去,再要挣扎上来时,已深不见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庙里盛繁的烟火中,一人脸色阴晴不定,但带着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只野生的猫,终于到他家户前来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药就置在食物里。
所谓“理之所在,义不容辞”,或者“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如此类的话,犹如风过秋叶,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时只是惊心地殷红一片,像血洒过一般壮烈,让人想起存在过的一刹那罢了。真正危难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凛凛这理义的原则。说的时候轻易,但真正杀戮,酷刑临身时.是不是还有一诺举泰山的胆志?
而且势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热,血脉喷张时,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洒神州,只不过是以喉咙里振动空音所发出的声音罢了,著不畏鬼神,则矢志亦又如何?世人虽知刀剑加身时操守不易,却不知在平时无可作为时,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后又自圆其说。他如若寻着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日为何要坚持和抉择原来的初衷,而且更于自欺欺人为大彻大悟时,他便如脱丝缰的马车,马自放辔奔去,车则停于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尽往另一无尽无涯的方向驰去。
一一谁先到呢?
这答案又有谁知道?
——会不会在其他落日长圆的草原上,怀念当时怒马悲歌的日子?
那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了。
一个人原本是很坚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也会放弃——这时候,很多路向和很多诱惑,像童话里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样,骤现在他眼前。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人就是了解萧秋水除了极热切的人世胸怀外,还有极强烈的出世志愿。
——可是这个时代,与其多一位出世的隐者,倒不如增一位人世的勇者。
他们就本着这种心意相劝。这对萧秋水来说,影响是深远的。
翌日经始皇陵一带,众人虽行色匆匆,仍不胜稀嘘。
始皇陵在临潼之乐,即葬始皇之处。始皇登位的时候,即穿治俪山,统并天下后,征集民夫约八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置棺禅,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藏而满,并命工匠作机弩矢,有所穿陵者辄然射杀,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设计的“自掘坟墓”,于骊;戎之山,斩山凿石,周回三十余里。
孟相逢至此,不禁浩叹道:“……可惜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却被那楚霸王入关,直闯入陵,以三十万人运墓中之物,逾三十日不能穷尽……可笑啊可笑。”
孔别离也叹道:“后来也不知怎地,机括失灵,关东盗贼销掉取铜后,又遭牧人入内寻失羊时纵火焚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
始皇若有灵,也着实可悲也。”
梁斗道:“还不止呢,黄巢也曾在此作过一次浩劫……只怕日后,这始皇帝苦心经建的墓陵,代代劫火,还会不安宁呢。”
大家都默然。
历史的遗迹,确令人浩叹。但今日天下大局,金贼入侵,朝廷靡废,更令人恋口。江湖局势,追消魔长,更令人扼腕深叹…就在这时,夕阳残照,孤家荒陵,有一个奇异的。忿怒的声音,叫了一声:“萧,秋,水!”
一个人若把对方的名字,如此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嘶声之叫唤,如果不是极亲呢得跟对方开玩笑,就是仇恨己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忿唤。
萧秋水应了一声,其他入迷而站住。不知怎地,这些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肤发间同时炸起一阵颤栗。好像一柄杀过一万一千一百个人的寒剑剑尖正指着你的咽喉时皮肤所冒起来的鸡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出。
快不能形容这一剑。
这一剑快而厉。
但厉也不能形容这一剑。
快不够轻灵。厉不够肃杀。
残霞满天,飞燕投林。
一一这剑如同轻燕!
这剑本已无暇沾,但在这一刹那,受狙袭的萧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来。
他的少林“参合指”就轻轻一凿,“啪”地敲在如雪的剑背上,那剑就静了,残霞乱舞,飞燕掠林,也只被剪辑成一幅不动的画图。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人落下,虽仍身轻如燕,但已因愤怒与惊惧,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么看出我剑的破绽?”
同时间,饱历江湖的梁斗,孔别离,孟相逢同时失声呼叫。
“于山人!”
于山人——名剑容,目空一切,不愿与“武林七大名剑”共齐的天山派老掌门人。
——也就是“柳叶剑”娄小叶的师父。
这一恍惚间,大家都对这老剑客狙击的事了然于胸。
——敢情是为了爱徒娄小叶的死……
天山剑派干山人素有侠名,今日竟对一个后生小辈施暗袭,可能是因为明知以个人之力,无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诸高手维护下搏杀萧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击得手,及时身退,谁料……
——可是萧秋水怎识得破我这一剑!
这是于山人此时老迈但依然豪壮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萧秋水依然以双指捏住剑身,犹如以双筷夹住一棵葱一样轻便!
“这,这是宝剑‘如雪’?”
于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诚。
“好剑!”
于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剑当然是好剑,这还用的着你说!可是他无论怎么发力,手中剑还是不能从萧秋水指间抽口来。为了不使他自己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而萧秋水又似无恶意,于山人就暂时僵持在那里。
萧秋水又饶有兴味的问:“刚才前辈所施的剑法,可是‘落燕斩’?”
于山人没好气地瞪了他年轻的脸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
萧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剑法!”
干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要真是好剑法,那又为何一出手就给你抓住了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剑招中破绽的?”
这句话其实场中人人都想问。现在残阳已灭,但适才残霞乱飞中的那一斩,如果是斩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挡得住呢?
这真是疑问。萧秋水却真挚地道:“你的剑没有破绽。”
——虽然是对敌,但连于山人也从萧秋水诚意的眼中,看出对方并不是讽嘲,更不是怜悯的安慰,他忍不住问。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剑招?”
萧秋水轻轻地放开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斩”没有破绽,那是天下绝好的剑招!破绽在人,不是在剑招……”
于山人一听,勃然大怒,“你……你……”
萧秋水却只淡淡地接说下去:“于老前辈本就不该暗算我的。‘落燕斩’本就是舍身斩敌的刚劲杀着,于老前辈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刚烈杀法。”萧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辈为人,与暗袭很不相衬.所以出剑时气反而馁了。
没有飞燕之清远,则如鸦雀,所以给我双指夹住……”
于山人听得心如许酣畅,但又如暮鼓晨钟,冷汗涔涔渗下,忍不住问道:“若……若我刚才之一击,并无气势上的弱点呢?”
萧秋水即道:“则无破绽。”
于山人沉吟又忽开豁:“如果无破绽,则要从正面搏杀,是否?”
萧秋水即答:“是。”
子山人想了一会,忽然向天长笑三声,大声道:“我若正面攻你,则又如何胜你?若从旁偷袭,则先势顿弱……原来天下无十全十美的剑法,纵有,也非我所能创。罢了,罢了……”
说“罢了”时,即返身行去,连剑也不要,随手塞到萧秋水手中,扬长而去,也不理众人叫唤。这一生痴于剑的老人,竟在这一击的败着中,悟了剑意,反而弃剑不用,退隐田园,寄情山水去j。
以萧秋水的年龄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间,三言两语之后,点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剑客,使其顿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一直定到了“鸿门堡”,大家还有着这心情上的愉悦。
“鸿门”是秦未名地,刘邦与项羽起兵时相约,先入关者为王,而刘邦为先入关者,屯军坝上;项羽即在鸿门按范增计,邀约刘邦赴会,并拟于席间诛杀刘邦。幸张良妙计,并得项伯掩护,宴中并引樊哙从间道还,刘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汉天下,这是重要的一个契机,否则,历史则要改写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鸿门。
这时月影昏暗沉间,氛围很是闷寂,梁斗忽道:“孔、”盂两位仁兄,对占卜很有研究,可否为今夜卜一卦?”
众人都十分好奇,称好不已。
盂相逢笑道:“我俩自幼闯荡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风波险恶,所以学会卜卦,自占一番,只是闹时无聊!骗人玩意而已……”说着便待推辞,但拗不过众人殷切坚持,孔别离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兴头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扫诸位雅兴……我们就来卜一个‘刀剑之卦’吧。”
梁斗抚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剑之卦’,世所著名,今于鸿门,乃得一见,实是平生一愿也……”
邓玉平也动容道:“刀剑卦”是失传已久的占卜之术,必须要两个心意相通,并精谙相术的高人异士,才能进行……今能得目睹,确为一大快事。”
孔别离笑着补充道:“不止是相术,而是相刀剑之术。”
盂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难也,并于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为难上难……”
林公子接道:“那请两位为这难上难卜一卦吧……”
而铁星月和邱南顾,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紧张万分地喃喃自语:“别吵,别吵,就要占卜了。”
“有谁吵了?是你自己少开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为什么叫我‘樽口’?”
“别吵!别吵!”
“如此径自鼓噪着,直被萧秋水瞪了一眼,两人素来对“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聆噪了。
只见月色下,孟相逢,孔别离敛容整色,调理衣襟,肃然盘足坐下,闭目冥思,义一会,不约而同,解下刀剑,置于膝前。
这叶刀剑虽都未出鞘,但凌厉的杀气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色之中。
孟相逢、孔别离脸上眉肌抽搐着,也似为这超乎寻常的煞气而不安着,孟相逢、孔别离乍翻眼,目光暴长,两人闪电般,一抄兵器,拔出刀剑!
这刹那间刀剑交击,光摇芒射。刀童交击之星花,刀剑相映之彩灿,刀剑反照月华之光芒,甚至刀剑拔出之啸吟,刀剑破空之劲风,刀剑互撞之清音,在这瞬间,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别离凝神去聆。
众人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张大了瞳孔,凝视此变,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一下。
待灿亮的火花熄灭,龙吟般的兵刃之声隐咨后……大地又回复丁宁谧,刀剑各已还鞘,孔别离,孟相逢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弥在月华之中。
孟相逢又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仍逗留在适才刹那间时空里,遥远而疲备。
“杀那间的星花……如同剑客决斗于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极红转蓝,再归黄色淡化……今天将见血光!”
孔别离倾听着,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这刀剑出鞘前声带嘶哑……今夜必有杀伐。”
孟相逢沉涸于仿佛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声音悠悠传来:“刀剑出鞘之时,映照月华,但光后透射时,恰有一线乌云掩过,是宝刀不甘蒙垢卦。”
孔别离半开他那无神。心意具不在的眼睛,缓缓接道:“刀剑交击时,成杀伐声,今夜将有人头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剑互相映照时,具发出血光,但精光明利,血灾过后,依然坦荡……”
“刀剑破空时所划出之尖啸,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处正是鸿门!恐怕,恐怕敌人已经来了。”
“不错。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响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这时,乌云盖月,漆黑不见五指。也在同时,无数如密雨般的风声,打在刚才众人占卜所在之处。
古人有所谓”剑相”。“刀相”,来鉴别决战的胜负,判断兵刃的好坏,揣测前程之凶吉。
而…限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今日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现,而杀伐也立时兑现。
——狙杀的人是谁?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钉,他们是否避得开去?
乌云盖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来。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间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中央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色下,有一种奇异的阴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将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诸……位……”
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色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露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王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宫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宫世家’的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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