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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约

_4 王晋康(现代)
应追求有效寿命的延长。
读着这些近乎残忍的见解,他常有茅塞顿开之叹,他觉得李先生说的是千古
至理——不过,当他的老父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时,他照旧求医问药,百般呵护,
尽力为老爹争得哪怕多一天的寿命。所以他常笑骂自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两面派。
太阳已经很高了,萧氏夫妇还没有出村。莫非他们在这个陌生之地要盘桓几
天?邓飞等得有点着急,但他不敢把车再往前开,这儿地势开阔,很容易被村里
人发现的。他离开汽车,爬到坡顶向村里张望。这儿真有桃花源的古风,可能正
是农闲,没有人下地干活,几缕炊烟袅袅上升,隐约看见几个孩子在大槐树下玩
耍,一只黄狗很悠闲地卧在当道。萧水寒那辆漂亮的H300氢动力汽车停在一幢小
院的旁边,那是昨天那位白须老人的家。
邓飞突然发现侧部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原来西边很远处也有一辆汽车,藏
在崖坎下,东边的朝阳正好照在车窗玻璃上又反射过来。邓飞取出望远镜,调好
焦距,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立在车侧,也在用望远镜向村里观察。其中一人手
里的望远镜在扫视,无意中转向这边,与邓飞在镜头中目光相撞。那两人迅速缩
回车内,很快车子就开走了。
邓飞很吃惊,也很纳闷。毫无疑问,这两人也是冲着萧水寒来的,凭邓飞几
十年练就的眼光,这一点完全可以确定。但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是龙波清不放心,
派两个人悄悄跟在他后边?依他对龙波清的了解,不大可能。那么,是什么人也
凑巧对萧水寒发生了兴趣?
邓飞不禁有点后怕,从那两人与他目光相撞后即迅速离开的情形看,他们肯
定已经知道邓飞的存在。这些天来他们是在暗处,而邓飞却是在明处。也许自己
毕竟老了,眼神不行了,没能及时发现身后的尾巴。邓飞思索一会儿,要通了龙
波清的电话。“什么?另有人跟踪萧水寒?”龙波清困惑地问。
“不会是你派的人吧。”邓飞开玩笑地说。
“扯淡。我派人干什么,我还能信不过你老邓?”他问清了两人的衣着、形
貌特征和汽车的颜色型号,沉吟一会儿,“老邓,据你估计这两人是什么来路?”
“我刚刚发现,只和他们在望远镜上对了一次火,心里还没数。但据我看,
恐怕黑道上的可能居多。”
“娘的这可热闹啦,”龙波清嘟囔着,“既然有第三者感兴趣,那么这位萧
先生恐怕是真有什么秘密啦。他这么深藏不露,没准是条大鱼哩。老邓,这两人
你不要管,我另外派人去查清他们的底细,你只盯着咱们的萧先生就行。再见。”
为两个客人准备的早饭仍是地道的陕北口味。女客人不一定吃得惯,她对饭
菜的夸奖看来只是礼貌性的,但萧先生是确实喜欢,吃得极投入,极热烈,一副
饕餮之徒的模样。主人笑着问:看萧先生的口味,只怕在陕北住过吧。萧水寒开
玩笑地说:“当然,上一辈子就住在槐垣村嘛。”一家人笑了。邱风迅速看了丈
夫一眼,只有她知道,丈夫的玩笑中包含着别的内容。
昨晚他们去参观了元龙中学,这是座相当考究的学校,占地颇广,其中一座
平房被辟作李元龙纪念馆。老人说,这儿是李先生的故宅,一直保留着,元龙中
学就是以这座房子为中心建起来的。屋里有几件简朴的家具:桌子、床、条几。
墙上挂着李氏夫妇的遗像。邱风看见丈夫在遗像下站了很久,当他最终离开这儿
时,眼中闪着泪光。邱风一直观察着丈夫的感情激荡,此刻她对丈夫的“前生”
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饭后老人全家为萧氏夫妇送行,熙熙攘攘地互相告别,老人的孙媳还把邱风
拉到一边,低声叮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她们在昨晚已成好朋友了。老人又拎出
几包土产往车上塞,有大红枣,核桃,合洛面等。他们已坐上汽车,但萧水寒似
乎在犹豫。他最终走下汽车,把老人拉到一边,轻声问:“李元龙还有后人吗?
昨天一直没有听你们提起。”
“有,他的曾孙李树甲还在,原来跟他孙子小胜在外地住的,后来回到县城
了。听说他孙子不是东西。”
“怎么啦?”
老人叹口气:“老话说,君子之德,五世而斩,这个李小胜真辱没他家祖宗!
他是经商的,手里很有几个钱,偏偏容不得一个孤老头子。李树甲如今78岁了,
独身一人住在县城,听说日子过得很紧。这些情况,李树甲从不向外说,他还顾
孙子的脸面呢。我是听别人说的。”
萧水寒目光沉沉地听着,良久问道:“李小胜的地址在哪儿?”
“在西安,叫什么诚信公司,真辱没了这个名字。公司地址在西安小寨区。”
萧水寒对此没说什么,同老人及全家作了最后一次的告别,驾车离开了。汽
车在盘山路上开了很久,邱风回头看看,那棵参天古槐还映在汽车的后窗里。萧
水寒久久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后来他打开手机,要通了何一兵。那
边在电话里喊道:
“好哇好哇,你总算舍得打一个电话,你的手机换了号,我一直打不通。现
在在哪儿?”
萧水寒简单地说:“一兵,找你帮个忙。”
“说!尽管说。”
萧水寒让他到西安小寨一带找一个诚信公司,老板叫李小胜,或李什么胜,
是陕北槐垣村人。“找到后想办法教训教训他,让他学会瞻养老人。他爷爷叫李
树甲。这事抓紧点,在我回西安前办妥。”
“没问题,我亲自去揍扁他!”他笑道,然后收起笑谑,“放心吧,我会妥
当处理的。以后常来电话啊。”
萧水寒挂断电话,没有对邱风做什么解释。在他处理李元龙的家事时,邱风
一直好奇地旁观着。丈夫是在代他的“前生”料理家务啊,是阳世之人代阴世之
人做事啊。他做得坦然自若,但邱风心中不免寒凛凛的。
汽车径直开往县城。县城是近几年才由一个镇子升格而建,所以城内建筑比
较简陋,整个县城其实只是一条长街罢了。萧水寒的H300在这儿很惹眼,不少小
孩跟在后边看。他缓缓开着,向路人打听出李树甲的地址。这是一栋破旧的住宅
楼,李树甲住在顶层。敲开门,里边是一个形貌枯稿的老人,背已经驼了,屋内
陈设极为简陋,不像是生活在22世纪。萧水寒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邱
风的目光则随时跟着丈夫——她很好奇的,她想揣摸丈夫看到他“前生”的曾孙
时是什么心境。
李树甲迟疑地问:“二位是……”
萧水寒平和地微笑道:“老人家,我们刚从槐垣村来,乡亲们给你捎来一些
土产。”他把村人送给自己的红枣、核桃全给了李树甲。
李树甲很感激:“谢谢,谢谢,大老远的……乡亲们还惦记着我……请坐,
快请坐。”
他要为二人沏茶水,邱风见他行动不便,忙拉他坐下,代他沏了茶。老人又
张罗着留二人吃午饭,萧水寒亲切地说:“老人家,不要张罗了,我们行期很紧,
马上要走的。你年纪大了,没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
“他们都走啦,黄泉路上无老少,黄叶没落青叶落呀……”
“孙辈呢?”
老人迟疑片刻,言不由衷地说:“他们忙啊,我不想拖累他们。”
萧水寒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微露怜悯。邱风想,这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啊,
丈夫看来真的进入“角色”了。她又悟到,萧水寒是用“老人家”这个词称呼李
树甲,也称呼一切比他年纪大的人,包括自己的奶奶,回想起来,他从没用过
“大爷”、“大伯”这类称呼,奶奶心里为此还结了一个疙瘩呢。萧水寒皱着眉
头说:
“不要为孙子遮掩了,其实我什么都清楚。大伙批评了他,他有些悔悟了,
最近就要来接你去瞻养。老人家,对儿孙辈要加强教育呀,莫要溺爱,溺爱是害
他们。”
李树甲脸红了,嗫嚅着,真像是不争气的晚辈在聆听长辈的教诲。萧水寒在
心中感叹,以李元龙的风骨,怎么会有这么懦弱无能的晚辈?他放软口气说:
“住到小胜家之后,切记要端起长辈的架子。他是你孙子,瞻养你是他的义务,
是为上辈人的抚育还债。他要是还不像话就到法院告他!记住了吗?”
李树甲红着脸点头。来人虽然比他年轻得多,但他自有一股威势,让自己心
悦诚服地接受教诲。萧水寒没有多留,再次扫视屋内,叹息着起身告辞。
萧水寒在附近又盘桓了两天,邱风知道他是在等何一兵的结果,这桩心愿未
了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看着丈夫这么尽心地处理“前生”的事,邱风又是感动,
又是惶惑――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有点“阴气森森”的。两天后何一兵来了电话,
说一切都解决了,萧水寒便立即动身去西安李小胜家。
李小胜的别墅在南郊,是一个独院,林木葱郁中露出一幢小红楼,一条小河
绕墙流过,河边是古典式的凉亭。萧氏夫妇赶到时,李小胜夫妇和一个保姆正扶
着爷爷散步,一派天伦之乐。看见客人,李树甲惊喜地说:“是你们二位啊!”
李小胜也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但萧水寒只是冷淡地对他点点头。他们在凉亭坐定,
萧水寒问老人在这儿习惯吗?饭菜可口不?孙辈们怎么样?李树甲高兴地说:好,
都很好,生活好,孙子和孙媳待他好。萧水寒说:
“这就好。”他把目光转向李小胜夫妇,“晚辈出点错没什么打紧,改了就
好。不过记着以后不可再犯,如果是那样,你爷爷饶不了你们!”
邱风暗暗惊讶,萧水寒是从不说这样的狠话的,何况是对陌生人?李小胜当
然十分恼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家里像老子数落儿子似的教训他,谁受
得了?不过他不敢顶撞。两天前,一个叫何一兵的人突然找到他,给他带来一笔
大生意,条件优惠得让他不敢相信。何先生只提出一个条件:让他把爷爷接过来,
好好伺候,让他心情愉快地走完人生最后几年。李小胜沉下脸说:
“生意归生意,不要扯我的家事!”
那家伙一下子变了脸,痛快淋漓地大骂一通,他说这件事老子管定了,我是
受人之托,要不才不管你家闲事呢。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按我的话办,咱们
的生意也做下去;二是你固执己见,生意泡汤,但事情还不算完,“我向你发誓,
我要尽我的财力,让你的公司在半年内完蛋,还要把你的不孝宣传得家喻户晓。
乌鸦还知道返哺呢,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李小胜被骂得灰头土脸,但没敢再顶撞。撇开对方的威胁不说(他相信那家
伙有实力兑现他的威胁),毕竟他也理亏呀,单让他落个不孝之名,他在社会上
的信用也就毁了,而对生意人来说,信用就是金钱。于是,他当机立断,连夜从
家里接来爷爷,这两天变着法子哄老人高兴。
今天这位不速之客是什么人?很可能,他就是何小兵后边的那个人吧。李小
胜和妻子讪讪地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爷爷赶紧为他解围:“不会的,
不会的,萧先生你放心。小胜从根底说是个好孩子呀。”
萧水寒于是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和颜悦色地和全家拉起家常。他问小胜的
妻子回老家去过吗?得空儿应该去一趟,那儿的大槐树远近有名,也被称做子孙
槐。你们的曾爷爷叫李元龙,是一位有名的生物科学家,知道他的名字吧。你曾
奶奶叫段玉清,是个非常贤惠能干的女人,可惜45岁那年就走了,是一次车祸。
在元龙中学里还有他们夫妻的照片,你们可以去看看。你们做事不要辱没了他们,
他们一定在天上看着你们哩。
邱风一直插不上话,不过她觉得眼前这个场面蛮有趣的。萧水寒坐在上首,
一家人(包括78岁的李树甲)毕恭毕敬地同他说话,甚至偶尔同邱风说话时,也
是毕恭毕敬,这让邱风很有一点“太奶奶”的味道。他们的谈话很欢洽,连小胜
夫妇的情绪也扭转过来了,开始诚心诚意地挽留客人进餐。
午饭吃得很愉快,萧水寒破例喝了茅台,多少有点醉意。一家人诚心邀他多
住几天,他坚决辞谢了:“不,饭后我就要走,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不能再耽
误了。百年相聚终有一别,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一家人开车把他们送到灞桥,依依惜别。
H300汽车开走十分钟后,邓飞才启动自己的汽车。几天前,他偷偷在萧的汽
车尾部粘上一个信号发生器,经卫星接收,可以在他车内的屏幕上随时显示萧的
行踪。这种追踪装置是很先进的,即使内行也难以发现。
与他的老式汽油车相比,氢动力汽车的性能要优异得多,时速常在150 公里
以上,让邓飞追得焦头烂额。好在萧水寒体贴怀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
每顿饭后还有一段休息。邓飞这才能勉强追上。
汽车沿着陇海高速公路一路东行。按邓飞的猜想,萧水寒可能是去北京,到
中国科学院去继续对李元龙先生的探索。但过了洛阳,前边的汽车便掉头向南,
两个小时后到达豫西南的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从信号上看,萧的汽车没有在进
山处停留,径直向林区中心开去。邓飞从没到过这里,他一手驾驶着汽车,一手
在车内屏幕上调出宝天曼自然保护区的介绍。介绍上说,它处于我国第二级地貌
分阶向第三级地貌分阶过渡的边缘,是伏牛山向东南延伸的最高山体,海拔1830
米。既挡住了西北寒流的侵袭,又截留了亚热带温湿气流,属典型的北亚热带向
暖温带过渡气候。生态环境独特,许多古代遗存的植物仍在这里繁衍生息。有桦
栋、青杠、华山松,漆、桐、椴、桑等160 余种林木;稀有树种有秦岭杉、香果、
辛夷树、大果青杵等20余种;有豹、鹿、獐、羚羊、水獭、大鲵、红腹金鸡等100
多种动物;有拔地而起的扫帚峭壁、牧虎顶、化石尖、中心垛等自然景观。汽车
逐渐驶入宝天曼的中心地带,看到的景色确实十分秀丽清幽。河南地处中国的腹
地,几千年来过度开发,且不说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战祸不断,所以,能
留住这一块袖珍型的原始森林是很难得的。
从屏幕上看,萧的汽车已停下了,大约在五、六里之外,但眼前已是正规公
路的尽头。邓飞下车仔细察看,发现路侧一条杂草丛生的碎石便道,便道通向一
条山溪,上面有车驶过的痕迹,萧的汽车肯定是从这儿开上去的。但邓飞不敢再
往前开了,前边人迹罕至,很容易被萧发现。他暂时还不愿与萧水寒弄个老将照
面。
他向后倒了一段路,把车藏在树丛中。行李箱中有事先备好的行囊,里边有
足够维持七天野外生存的物品,包括一个睡袋。他背上行囊,顺着山溪向前走。
车内电子地图刚才显示出,这里离自然保护区的扫帚峭壁不远,萧水寒跑到这么
荒僻的地方干什么呢。
他注意观察着萧水寒开车走过的痕迹。淡淡的车辙离开河滩,在一处无路的
山坡上又向前开了200 米,前边是一个依山而建的院落,那肯定是萧水寒的目的
地了。
萧水寒把汽车停在院落前的一片空地上。周围林木葱郁,松树扎在石缝中,
裸露着虬曲的树根。一道清泉穿院而过,几只喜鹊正在清泉旁饮水。萧水寒显然
对这里的路径很熟,但邱风造访过李元龙家乡后,已经学会不惊奇了——这都是
丈夫在“前生”经历过的地方嘛。
门开了,一个中年人惊喜地打量着他们。是个知识分子,穿着随意,一身休
闲服,秃脑袋,大胡子。中年人笑着说:“哟,真是稀客,这儿很少来人的。难
怪今早喜鹊一直喳喳叫呢,喜鹊叫,贵客到。二位请进,请进。”
院内有三间平房,青砖青瓦,花草修剪得很整齐。萧水寒说,我和妻子是慕
宝天曼之名来游玩的,看见这座深山中的院落,就贸然闯进来了,希望主人不要
怪罪啊。中年人说:“哪里哪里,盼都盼不来呢。我隐居在这儿搞研究已经十几
年了,有时也觉得太寂寞,常盼着见到山外来的客人。”中年人问了客人的改名,
自我介绍说,他姓白,是一位数学家,“其实我算不上数学家,倒是数学的敌人。
我终生研究的就是数学的不确定性,是数学大厦上肉眼看不到的逻辑裂缝。我要
躲在荒僻的山里向数学巨人发动进攻,让它生而复死再死而复生。”白先生笑着,
又突兀地问:“萧先生,你们是不是刘世雄先生的后人?”
萧水寒笑道:“不,我们不是。你怎么这样问?”
白先生说,刘世雄是这座房的原主人,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生物学家,他性情
比较古怪,从20几岁就遁世而居,在这儿发表了丰富的学术论文,但50岁时突然
离开这里,从此音讯全无。这是90年前的事了。他走前预留了100 年的房屋遗产
税和修缮费,所以直到现在,这座房子在所有权上仍归刘先生所有。林区房管部
门也十分重视这座房子的保护。“知道吗?我没有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居住权,但
前提是要保持这座房子的原状,精心维护。你们可以看到,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对,你做得很好,保持了房屋的原状。”
白先生把这句话看作是礼貌性的夸奖,而邱风却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他真
的了解这座房屋的原状?他真的在这儿度过他的又一个“前生”?白先生笑着说
:“所以我总觉得,某一天刘先生的后人会来这里处理房产的。”
萧水寒笑了:“我们不是刘先生的后人,你尽管安心住下去吧。90年了,不
会再有人来讨要这所房子了。”
“贵伉俪今晚就在寒舍留宿吧,明天我带你们到附近游览,这儿山水清幽,
不带一点浊世的气息,很值得一看。”
“谢谢。”萧水寒笑着说,“我们正要开口求宿呢。”
白先生把两人安排到书房,把沙发拉开,拼出一张宽床。墙上挂着刘世雄的
遗照,眉目刚肃,目光沉冷。邱风痴痴地端详着照片,他和丈夫有什么关系?丈
夫怎么会把他看成自己的前生呢?屋内摆着简朴的藤编书柜,几百本书在柜中或
立或卧。邱风随手翻了几本,都是生物学书籍。白先生解释说:这些是刘先生留
下的书,刘先生可以说是他的同道,终生远离尘世喧嚣,潜心思索生命之大道。
他很尊敬这位从未谋面的科学家,所以连书房也保持原状,作为对刘先生的追念。
“谢谢,我替刘先生谢谢你。”萧水寒说。
白先生注意地看看他:“你真的不是刘先生的后人?你当然不是的,你已经
说过啦,再说你们两位都不姓刘。但我怎么老有这个错觉。”他自嘲地挥挥手,
把这个话题抛开。
邓飞在睡袋中睡得倒也香甜。睡觉的地点选在房屋高处的半山坡上,几棵华
山松的树荫下。从这儿能越过院墙看到房内的灯光,也能用激光窃听器通过窗玻
璃进行窃听。屋里的灯光不久就熄灭了,看来萧氏夫妇也累了,要养足精神明天
爬山。不过,他们真是来这里爬山或观山景吗?萧水寒走访的地方显然是事先选
定的,他更可能是为房子的住户而来。邓飞已经跟踪了这么多天,心中还是没有
一点谱。
睡前他又跟龙波清打了电话,让他通过河南警方查一下这座房子的住户白先
生的情况,特别是查查原住户刘世雄后来的下落。他已经发现,萧水寒总是同失
踪的科学家有关联。天明时电话打来了,龙波清说:
“喂,老邓,这会儿住在什么地方?”
“深山老林里,还能住在什么地方!汽车也开不上来,我就睡在睡袋里。”
“注意身体,你毕竟已经66岁啦。你老伴昨晚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嘱咐你一
定小心。你若有什么闪失,她要跟我算帐的。喂,情况查清了。房主人叫白吉原,
是一位数学家,不大食人间烟火的,履历很清楚,没任何疑点。你说得对,我也
觉得你更该注意原房主刘世雄,他的档案上说,他在2060年离开这里后确实失踪
了,从此杳无音信。”
他的重音放在“失踪”两个字上。邓飞暗暗点头。李元龙,刘世雄,再加上
后来的孙思远,已经是三个失踪的生物学家了!萧水寒对这三个失踪者的探访,
恐怕很难用“巧合”来解释吧。龙波清知道老邓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说:“继
续追查吧,看来这次能钓一条大鱼了!”
邓飞忽然说:“停!”然后是几分钟的沉默。停一会儿他说:“我似乎听到
了远远的汽车声。这边天已经放亮,是不是那两个跟踪者也进山了?”
“很可能,我接的报告说,他们一直在你们之后跟着,大概有二三十里距离。
那两个人的身份已查清了,是14天前从国外来的,一个是台湾人,叫蔡永文,有
黑社会背景。另一个是G 国人,叫马丹诺,背景不详,估计也是黑社会的。所以
……”他把后半句话咽到肚里,“好好查吧。对了,明天我派人送你一把手枪,
连同持枪证。不过你要绝对避免和这两个家伙发生冲突,他们交给我负责。”
挂断电话,邓飞又注意倾听一会儿,山林中没有听到什么响动,更没有汽车
的响声,也许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天渐渐亮了,那间院子里有了动静,邓飞也把行囊收拾好。大约8 点钟时分,
一行三人从院子里出来,无疑,那是主人领着两个客人去逛山景,萧水寒还背着
一个颇大的背囊。邓飞悄悄跟在后边,他跟得很谨慎,拉远距离,只是用望远镜
时刻把三人罩在视野里。三个人没走多远,大概三四里光景吧,前边是一堵拔地
而起的悬崖。三个人在悬崖前停下,热烈地商量着什么。邓飞原以为他们在寻找
绕过悬崖的途径,直到从望远镜里看到萧水寒脱下外衣,把一盘绳背到背上,才
恍然悟到他要干什么——他要徒手攀岩!刚才他看到的三个人的热烈讨论,肯定
是邱风在竭力阻止丈夫。邓飞十分纳闷,在20年的监视中,他知道萧水寒体格健
壮,爱好体育运动,但从未注意到他搞过攀岩。而对于一个没有进行过攀岩训练
的人,面前这堵悬崖实在是太险恶了,何况他已经50岁!他怎么会心血来潮,
“老夫聊发少年狂”呢。邱风仍在劝止,但显然没有奏效,远远看到萧水寒拍拍
妻子的肩膀,潇洒地向悬崖走去,开始向上攀登。这会儿别说邱风了,就连邓飞
也为他捏一把汗。
不过,攀了几步之后,邓飞看出他显然不是生手。他不疾不徐,动作轻松舒
展,对攀登的路径似乎心中有数,几乎不用停下观察。一会儿工夫,他已攀到30
多米。这会儿头顶是一块突出的石头,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听见邱风在喊,肯
定是让他退下来。萧水寒向下边挥挥手,把膝盖卡在石棱上休息片刻,两手交替
到臀部后的粉袋里抓一把镁粉,然后十只手指抓牢头顶的石棱,身子突然悬吊起
来!邓飞心中扑扑通通地跳着,崖下的邱风干脆用双手掩住眼睛。萧水寒用两手
在石棱上倒了两次,把身体慢慢拉起,然后身体一荡,脚尖在远处的一个凹坑里
蹬牢了,再把身体慢慢移过去。
他终于翻到这块石头之上,以上的道路就比较容易了。20分钟后,他到了山
顶,把登山绳固定好,拉着绳一纵一纵地坠下来。邱风扑上去,不顾第三者在场,
紧紧地抱着他,捶着他的后背,这一会儿她一定是涕泪交加了。萧水寒轻轻捋着
她的长发,大概在安慰她。
邓飞对萧水寒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即使在体力最棒的时候,也不敢奢
想徒手攀上这个悬崖!而萧水寒已经是50岁的人啦。同时他也迷惑不解,萧水寒
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就是为了一次攀岩活动?
那边萧水寒已经穿上衣服,三人漫步返回。邓飞藏到路边的林里,听着三人
有说有笑地走过去。他们回到那座院子里,没有多停,没有吃午饭,不久就出来
了。主人陪着他们上了车,挥手告别,然后H300在河滩路上晃晃悠悠地开走。
邓飞没有随他们离开,半个小时后,他敲开白先生的院门。龙局长说这位白
先生可能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目标,但邓飞要亲眼看一下才放心。白先生开了门,
好奇地看着他。不等主人发问,邓飞忙问道:
“请问,萧水寒夫妇来你这儿了吗?我们在进山时失散了,我发现他的汽车
车辙通向这边。”
“噢,他们刚刚走,也就是半个小时吧。你没碰上他们?”白先生疑惑地问,
“这儿到山外边只有一条路的。”
邓飞懊恼地说:“没有碰上。刚才我走错了一段路,一定是那一会儿正好错
过了。”他笑着说,“他们这么快就走了,老萧攀岩了吗?他告我说要来这里攀
岩的。”
白先生笑道:“攀了,他来这儿也就是攀了岩,而后就匆匆离开,甚至没有
顾得上看看山景。我真佩服这位萧先生,听说他已经50岁了,50岁还能攀岩的人
恐怕不多吧。”
邓飞苦笑着说:“说实话,我真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儿来攀岩。小风
——就是他妻子——一直在劝他,但一直没能劝动。这儿的攀岩活动很有名吗?”
“不,这儿从来没有人搞这项活动。”他想了想,更正道:“听林区管理员
说,这座房子的原主人刘先生在世时喜爱攀岩,但那已经是90年前的事了,乡人
都差不多淡忘了。”
邓飞噢了一声――也许,萧水寒这次攀岩是对已故刘先生的纪念?他与白先
生又攀谈一会儿,对白先生印象很好,这是一个心地坦诚、热情随和的男人,从
他的言谈举止看,他只是萧水寒此行的局外人。白先生诚恳地留他吃午饭,他婉
辞了,说要赶紧出山追那两位,再远就追不上啦。白先生把他送出院门,临出门
时,邓飞无意中向院内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有了此行最大的发现。院子东
边是依山而建的,充作院墙的石壁被藤蔓严严地盖住。但这会儿,藤蔓被拉开了,
藤叶的向阳面都是深绿色,但这会儿露出很多暗红的叶背,显得比较凌乱。直到
这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那里会有什么情况,只是由于老公安的本能,不在意地指指
那儿:“那儿是什么?”
白先生笑了:“噢,忘了忘了,应该让你参观一下的,萧氏伉俪看了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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