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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7 王晋康(现代)
控制台,仪表灯都不亮,屏幕也是黑的。那人没在这儿停留,继续向前,到了一
个办公室。他在门前站住,把气喘匀,说:“总统在里边等你,请进,拉姆斯菲
尔先生。”
他扭开门,灯光从里面泻出来。巨大的半圆形办公桌,豪华的摆设,几株粗
大的铁树和天竹葵,地上是精美的波斯地毯。但屋子中央有一个简陋的单人庆,
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并不是他所预想的总统召见的阵势,弗莱明总统躺在一张
单人床上,一位医生在照料他,除此之外没有那些前呼后拥的随从。总统的病情
很重,那位医生也是同样的状况,他们的头发已经脱光,全身溃烂,脸色死白,
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似乎都需要调动全部的气力。看了第一眼后拉姆斯菲尔就悲哀
地承认,总统和他的医生都已经浸泡在死亡之中,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了。弗莱
明总统看见了衣冠整洁、精神奕奕的拉姆斯菲尔,立即精神一振:“好,我终于
看到一个没有遭受幅射的人。这让我太高兴了。喂,”他对医生和带拉姆斯菲尔
进来的那人说,“你们的职责已经完成了,你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我无法用语
言来表达对你们的谢意。现在,请你们自便吧,”他笑着加了一句,“我的职责
也快完成了。”
那两人没有耽误,同总统握手告别,又向总统鞠躬。他们转向拉姆斯菲尔,
低声说:“再见,不,应该是永别了。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们随即离开地下室,也许,他们要赶着去同家人见最后一面。现在,庞大
的地下指挥部里只余下他们两人。总统说:“拉姆斯菲尔中校,非常高兴我能熬
到与你见面。咱们言归正传,赶快交待后事吧,我的生命力已经到头了。”
拉姆斯菲尔觉得喉头发哽,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正容说:“请讲吧,总
统阁下,我会尽一切力量完成你的嘱托。”
弗莱明总统的谈话时断时续,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拉姆斯菲尔不得不把耳朵
贴在他的嘴边,总统显然正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说,这次天文灾变太突然了,人类根本没有任何预防能力。如果人类历史
还能传下去,那么应该有这样的记载:弗莱明是一个渎职的总统,他没想到裁减
几艘核潜艇或隐形飞机来加大对宇宙空间的探索,如果早一点(哪怕早几年,早
几个月)发现这颗死星,至少人类还能做起码的准备,也许能用坚固的掩体来保
存少量的人类精英。当然,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说,凡是在地表的人们都没
有丝毫生存的希望,不管是在地下室还是在山洞里,因为这次宇宙射线暴太强大
了,足以穿透二三百米的物质,引起致命的次级幅射。“所以,不要对你的家人
抱什么幻想了。”他怜悯地加了一句题外话。
拉姆斯菲尔的心里一阵刺痛,没有说话。
总统说,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地面四五百米以下的矿工们、核潜艇船
员、海底考察船船员、中微子观测站的工作人员,等等。非常可惜的是,当第一
波强光和宇宙射线抵达地球后,所有的通讯卫星都被毁坏,电离层被吹散,无线
通讯全部失灵;由于大部分计算机被烧坏,有线通讯也基本瘫痪。国家集中全部
力量,才保证了核潜艇低频通讯的畅通。其它那些可能的幸存者不在我们控制之
中,也许他们发现异常后立即回到地面了,那么他们同样在劫难逃,因为那场射
线暴持续了5 天之久。
他说,不知道人类还有多少残余。可能是50万,也可能是10万,甚至可能只
有两三万。总统说,你是第一个回来的潜艇艇长,我把责任交给你了。从今天起,
国家、种族都失去了意义,你的任务是尽量找到幸存的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利
用原人类留下的物质基础,尽快地使人类复苏。
随着总统的谈话,一块块重铁压到拉姆斯菲尔的肩头,给他的担子太重了啊,
他觉得快支持不住了。
总统说:这个灾变太突然,人类历史的弯子转得太陡,我无法为你提供什么
建议,只有靠你自己去摸索了。我知道美国所有潜艇的艇长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
精英,相信你能干得很好。拉姆斯菲尔,接过这副担子吧。
拉姆斯菲尔问:“宇宙射线和高能紫外线的强度目前是在什么水平?”
总统闭上眼睛喘息一会儿,睁开眼睛。“拉姆斯菲尔,你问的恰恰是最关键
的问题。据我能得到的最新资料,宇宙射线和C 紫外线的强度还远远在安全线之
上。健康人在空气中连续暴露七天至十天以上,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DNA 断裂,
足以致命。这恐怕是你们要面临的最大问题,你们不可能永远呆在地下或水下,
总得有暴露在空中的时候呀。这暂且还是个无解的问题,你们慢慢想办法吧。”
总统显然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生命力已经燃尽了。不过拉姆斯菲尔仍忍不
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但这股郁气一直积在
腹中,不吐不快:“总统,我想冒昧问一句:死光初抵地球时,是哪个地区首当
其冲?地球24小时自转一次,如果最先受害的国家及时通知,地球背光面的国家
可能还有12个小时以内的预警时间。总统先生,请你坦白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
真相,你不必担心我会对那儿的人实施报复。”
总统闭上眼,沉默了很长时间。
“12个小时的预警时间根本不够。这并不是一场龙卷风,躲进地下室就可以
了,所以,预警与否不影响事情的结局。而且,当时无线电通讯彻底破坏,很难
进行洲际联络。不过……”他叹息一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呢。我可以告诉你,首当其冲的是非洲西部一个很窄的区域,但那儿缺乏及时报
警的科技条件和意识。然后就是美国了。当我们从突然的震惊中醒来之后,确实
还有条件向亚洲、非洲的国家提出警告,那时还有两条外交热线可以使用。可是
……”他再次沉默良久,才苦笑着说,“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后世的褒贬呢。上帝
太不公平,让美国首当其冲,人类中最富活力、最富民主精神的人将首先死亡。
如果我们向地球背面的国家预警,可能只留下独裁者、宗教狂热者、金三角的毒
贩。
那些人得到消息后肯定先保护自己,不会管民众的死活。那么,明天的人类
就太可悲了。拉姆斯菲尔,我不是说,不向其它国家提出预警是值得称赞的行为,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完全可能得出不同的决定。但时间确实太仓促了,突然
降临的泼天大难、浓厚的悲情意识和歇斯底里气氛,这些都影响了众参两院的决
议,也影响了我的决策,等我下决心要干时已经晚了。不管怎样,反正最后的结
果是:人类的全体都承受了同等的苦难,也许这正是上帝的原意吧。“
在听着总统严厉地剖析内心(或者说对自我进行末日审判)时,拉姆斯菲尔
心头一阵阵发凉。他没想到正是美国压下了灾变的消息。这事做得未免……也不
能说那些议员们没有一点儿道理,如果12小时的预警导致人类只剩下一些渣滓,
确实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不过,这些不急之务先放一边吧,他还有更迫切的
事要考虑呢。
他很想向总统谈谈自己的另一点担心。无疑,在地下和深海的工作者绝大部
分是男的,那么,在人类的残余中将是极端的性别不平衡,甚至幸存者中有没有
一两个女性都是问号。不过,看着总统的脸色,他不忍说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呢,让总统平静地走完他最后的人生吧。想来总会有办法的,人类留下了雄厚的
物质基础,还有先进的科技,有克隆技术、基因改造和胚胎分割技术等。相信人
类总会延续下去的。
他准备向总统告辞了。在他们谈话时,巨大的地下室里始终没有第三个人。
拉姆斯菲尔原想,总统的随从可能此刻回避了,但谈完话他发现仍然没有一个人
出来。在临时照明灯的昏黄灯光下,阴沉沉的屋子内只留下总统一个人。拉姆斯
菲尔不忍离开濒死的总统,俯在耳边说:“总统阁下,我要走了,我会记住你的
嘱托,尽力保存文明的火种。你的随从在哪儿?我喊他们来。”
总统勉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没有人了,是我赶他们走的,你刚才见到
的就是最后两个人。每人在死前都有一两件私人事务要处理吧。你不要管我了,
快点走吧,外边还有一架飞机,可以把你送回圣地亚哥潜艇基地。这是我唯一能
为你做的的事。永别了。”
他合上眼睛,少顷又睁开眼,平静地说:“走吧,孩子。我对你还有一个要
求,”他看着拉姆斯菲尔的眼睛,“不要回家。你的亲人必死无疑,现在更重要
的是生者。你没有权利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长途跋涉中。”
拉姆斯菲尔的心被割开,又被撒上一把盐,但他的回答没有犹豫:“我答应。
你放心吧。”
总统笑了笑,安详地合上眼睛。拉姆斯菲尔忍住泪水,向床上的人默默鞠躬,
然后离开昏暗的大厅。孤独的脚步声敲打着周围的死寂。那架飞机在原地等着他,
已经加足了油,但驾驶员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头盔里是同样惨不忍睹的面容。像
前一个驾驶员一样,他没有做自我介绍,没有寒暄,只同他握握手,说:“登机
吧,拉姆斯菲尔先生。”他又加了一句,“你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愿上帝保佑
你。”
飞机拉升过程中,拉姆斯菲尔回头感伤地望着下面的灯光。忽然之间,那儿
灯光熄灭了,全美国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的灯光熄灭了,下面是地狱般的黑暗。
拉姆斯菲尔想,这是一个很贴切的隐喻吧,人类的文明之光已经熄灭,至少是暂
时熄灭了,只余下少数幸存者,不知在多少代后才能把它重新点燃。灭绝的悲凉
和创世的悲壮同时在他心中鼓荡着,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他回过头,不再往地下
看,也没有往家乡的方向看。总统说得对,死人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幸存
者。他肩上是一个比落基山更重的担子。
2 一年之后,134 名代表在圣地亚哥国民银行的地下金库里聚齐。他们选这
里当会址是因为这儿有厚厚的遮蔽,不是因为这里的黄金。自从文明崩溃后,金
库的大门一直敞开着,成千块金锭堆放在那里,闪着妖异的光芒。有些金锭散落
在地下,甚至散落在门外,估计曾遭过一次抢劫。但看来人们很快认识到,当人
类社会不存在之后,这些金锭远没有面包和衣服有用,于是这些贵重的金锭受到
彻底的冷落。
134 名代表代表了20048 个幸存的人。大部分是白人和黑人,有极少量的黄
种人。美国人占了一半以上,而且,绝大部分是潜艇官兵。这说明,美国社会的
效率远远高于其它国家,尽管在这场灾变中首当其冲,但它的高效率保住了很多
人的生命。
这个数字低于弗莱明总统的估计,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很多国家中,那些躲
过第一轮幅射的潜艇官兵或矿工没有得到及时的通知,所以,当他们发现地面上
情况异常时,都急不可耐地回到地面或水面之上,这样,他们最终没逃过超剂量
幅射。有些幸存的人精神失常了;有不少人义无反顾地回家去了,虽然明知道这
次回家的跋涉将使他们长期暴露在危险的射线中,也明知道他们的家人早就死了,
但他们还是要回家,要与家人死在一块儿。此外,也许还有一些幸存者,但至今
没能同他们联系上。当全世界的通讯、交通、电力、媒体、食品供应系统全部瘫
痪后,要想同所有幸存者建立联系,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20048 个人。这个数字不算小,当年,非洲的人类祖先经中亚进入亚洲欧洲,
其后的蒙古人种进入美洲,马来人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其人数大概都在两万左
右,但那些先民们都很快繁衍生息,形成了昌盛的民族。人数少不是关键,关键
是性别比例过于悬殊,拉姆斯菲尔常常盯着这个名单发呆。200048个人中只有五
个女人,再把65岁的珍妮特除外,只余下四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未来的人类要
靠这四个女人来延续?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一个中国女人覃良笛,两万人中唯一的生物学家。当
时她乘“海龙王”号海底考察船在一万米深的马里亚纳海沟考察深海生物,幸运
地躲过了这一劫。她的专业恰恰是基因工程,这个技能对于今天的人类来说实在
是太重要了。拉姆斯菲尔想,这场灾变中,上帝在60亿人中恰巧护佑了这个女人,
说明他毕竟对人类有所偏爱吧。
覃良笛今年32岁,貌不惊人,身材瘦小单薄,眼窝较深,高颧骨,平时话语
不多。她是最先一批和拉姆斯菲尔联系上的,此后的交往中有几件事让拉姆斯菲
尔对她刮目相看。第一件事,在他们风尘仆仆在全世界各地奔波时,覃良笛的一
身衣服总是整洁如新,真不知道她怎么能抽出时间来梳洗整容;但不久之后为了
工作方便,这个很注意风度的女人却干脆剃光了头发,丝毫不在意同行男人的目
光。这两件小事说明了覃良笛的个性,她思维明快,能鸟瞰大局而舍弃细节,在
很多方面与拉姆斯菲尔相似。
很快,覃良笛成了他最得力的伙伴。
地下室里点着蜡烛,134 名代表散在屋里,大部分人席地而坐,有人把金锭
搬来垫在屁股下,有人斜倚在货柜上。拉姆斯菲尔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134 名代
表,为了这两万人的召集,他经受了多少艰难啊。副艇长乔塔斯也在,他代表着
120 名奇顿号潜艇的官兵(有10人不听劝阻执意回家了)。覃良笛立在他右边,
用目光向他示意:拉姆斯菲尔,开始吧。拉姆斯菲尔缓缓地说:“超新星灾变之
后,人类的代表终于第一次聚到一起。在这个时刻,我不禁想到了可敬的弗莱明
总统。
他在死前强撑着病体召见我,委托我……“
他说得很动情,心中浮着上帝般的责任感,没想到这种气氛被破坏了,有人
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是中国的一个煤矿工程师,叫张根柱,一个身体粗壮的男人。
他破口大骂道:“不要提那个老杂毛!狼心狗肺的家伙!他满可以向东半球的国
家发一个警告,如果他发了警告,说不定还能多活十万八万人。你们这些心肠阴
毒的白人鬼子!”
这番话一下子把会场气氛推到爆炸的边缘。乔塔斯立起来,怒视着这个没教
养的人,南非的金矿矿工塞拉贝基则与张根柱站在一起。拉姆斯菲尔非常生气,
不过,想起弗莱明总统曾说过的那句话: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他不
免理亏,觉得底气不足。场面僵持着,最后是覃良笛来救了驾。她厉颜厉色地喝
住张根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你真糊涂,现在是算旧帐的时候吗?”她放缓
语气说,“过去的是是非非一笔勾销吧,我们这两万人是人类延续的唯一希望。
现在,在我们之中不分国家,也不分白人黑人黄种人,咱们只有拧成一股劲,才
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不要说这些了,拉姆斯菲尔,开始正题吧。”
张根柱气咻咻地坐下,没有再发作。会议这才走上正常的轨道。
拉姆斯菲尔致了开场白之后,会议实际是由覃良笛当主讲。她言简意赅地勾
勒出了这批人类幸存者今后的路程,这是她、拉姆斯菲尔、乔塔斯和另几个人一
年来讨论的结果:“首先,这两万人必须尽快集中起来,只有形成一定的规模,
才能在自然界立住脚。即使这样,我们今后的路也很不平坦。要想生存下去有两
大难点。第一点,女人太少,”她苦笑道,“可惜人类科学还没有发明人造子宫。
目前的条件也不允许我们开始这方面的研究。即使我们采用胚胎克隆、体细胞克
隆等办法,也必须借用仅有的四个女人的卵子和子宫。我们的初步打算是,挑选
一部分男人的精子与四个女人的卵子进行人工授精,再用医学方法挑出纯女性的
受精卵,以四胞胎形式植入四个女人的子宫,按正常的途径怀胎生育。这个过程
要反复进行,15年内大约能生育出200 个女孩。待这些女孩成年后,再用她们的
卵子,并选用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的精子进行人工授精,生育第二代,这一
代可以恢复正常的性别比例,等他们成人后也恢复正常的婚配。这种方法可以尽
量加快人类繁衍的速度,并尽可能保证基因的多样性。”她补充道,“以我的医
学造诣,还有目前残留的物质基础,做到这些是不成问题的。但这势必让这一代
女人成为生育机器,我知道这个要求是太过分了,但……这是没法子的事。”
她看看另外四个女人:珍妮特,森男春子,琼和维佳。除了已丧失生育能力
的珍妮特外,其它三个女人都庄重地点点头:“覃良笛,我们都理解,没人反对
的。”
珍妮特说:“据我所知,现代科技能使已经绝经的妇女怀孕,那么我也可以
参加进来。”
拉姆斯菲尔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未来的人类会记住你们这5 位人类之母。
覃良笛,往下说吧。”
“第二个,也是最大的难点,是地球表面的宇宙射线和高能紫外线仍然很强。
人们如果长期连续暴露在空气中,大约在15天以内,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身体损
伤。但为了得到生存的资源,我们不可能像土拨鼠一样永远生活在地下呀。这个
问题暂时还没有办法,只能希望我们的身体会在进化中慢慢适应这种环境。”
拉姆斯菲尔说:“以后,户外的工作将全部由男人来完成,5 位女性会受到
最严密的保护。这不是特权,而是我们对你们的感恩。”
男代表们都说:“对,我们愿意这样做。”
“以上我说的,是对今后生活方式的一个粗线条的勾勒,如果大家没意见,
我们就按这个方向开始努力了。我们面对的是全新的情况,谁也不能逆料今后的
变化。只有走一步说一步。”她特意转向张根柱,“张根柱先生,我的兄长,你
说,我们还有精力去互相仇恨吗?”
张根柱没有说话,阴沉的脸色也缓和了。
经过一天的讨论,开始对决议进行投票。134 代表都齐刷刷举起了右手。拉
姆斯菲尔敲响木棰,宣布决议通过。乔塔斯他们打开香槟酒,屋里觥筹交错。张
根柱特意走过来同拉姆斯菲尔碰杯,又同他默默拥抱。大家都知道这个无言的动
作代表什么,都感到很欣慰。
从这一天起,新的一页历史开始了。
3 一年后,一个小型的人类社会已经形成。经过艰难的召集和跋涉,两万人
从全球各地集中在圣地亚哥附近。他们尽力利用“史前社会”(他们已经习惯用
这个名词来称呼在灾变中毁灭的文明社会)的物质遗存,用柴油发电机恢复了部
分城区的电力供应。更大的成功是由覃良笛做出的,五个女人的子宫里已经各有
四个受精卵在发育。卵子是她们各自提供的(只有珍妮特使用了其它人的卵子),
而20个受精卵的精子则来源于20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其中覃良笛所怀胎儿的一个
是拉姆斯菲尔的骨肉。
五个女人的怀孕基本是同步的,截至目前,差不多都怀胎三个月了。她们都
住在国民银行地下金库内,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短时间日照外,尽量少暴露在户
外,她们要着力保护体内的胎儿。所有的男人都殷勤地为她们服务。这些男人有
少数是她们腹中胎儿的父亲,有些可能在下一轮孕育中做父亲,但也有一些无缘
留下自己的血脉了。不过,他们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仍然心甘情愿地尽着做父
亲的责任。
这些胎儿都是用手术植入她们的子宫,5 个女人谨慎地做出约定,不同任何
男人建立特殊的关系。这是为了避免在这个性别极端不平衡的族群中出现不安定
因素,再说――单是紧张的生育就让她们疲累不堪了。这一切都是覃良笛倡议的,
不过,其实她心中有一个真正的情人,这是不言而喻的,两年来的朝夕相处,共
同面对艰难,早让他们的爱情发酵了。这天晚上,拉姆斯菲尔独自在自己房间里
时,覃良笛偷偷溜进来。那时拉姆斯菲尔没有料到,这一次幽会之后,又一本历
史书被打开,而原来那本只打开了一两页的史书却悄悄合上了。
覃良笛悄悄溜进他的房间,细心地关上门,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投入他的怀
抱。她紧紧地箍住拉姆斯菲尔的身体,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拉姆斯菲尔体内的火
呼地被燃着,这堆情欲之火已经闷燃两年了。他也紧紧箍住覃良笛的身体,狂吻
她的口唇,两手在她衣服内游走,两人的身体都张紧如弓……不过覃良笛已经从
他怀中挣出去,用手理理刚长出的短发,歉然说:“理查德,对不起。我们五位
女性已经共同做出了许诺,再说,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拉姆斯菲尔也强使自己平静下来,放松了崩紧的肌肉,笑着说:“没什么,
我理解。能够抱抱你,我就已经很满足啦。”
覃良笛嫣然一笑:“陪我到外边坐坐,好吗?我有些要紧话想对你说。”
“好的,走吧。”
他们走出房间,在楼顶俯瞰这座沉静的城市。他搂着覃良笛,微咸的海风吹
拂着脸颊,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姆斯菲尔说:“覃良笛,也许真是上帝
把你送到我们之中的。这一年来多亏你,一切进展顺利,也许五六代之后,咱们
的后代就能站稳脚跟了。真的感谢你。”
覃良笛没说话。拉姆斯菲尔扭头看看她:“你有心事?你刚才说有什么要紧
话?”
覃良笛简捷地说:“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你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拉姆斯菲尔近来感到乏力和恶心,无疑这是幅射造成的,他一直瞒着别人。
他摇摇头说:“没有啊。”
“也许你的身体比较特别,也许,作为族长,你出去干活比别人相对少一些。
但我发现,大部分男人的幅射病症状已经很明显了。而这才两年时间啊,你知道,
人体接受的幅射有累积效应,幅射病会越来越重,而不是慢慢习惯。”
拉姆斯菲尔黯然说:“我当然知道,但这没办法。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后代,
孩子们可塑性强,也许他们能适应这个高幅射的环境。”
覃良笛摇摇头:“婴儿对幅射更敏感。人的适应性进化是个很缓慢的过程,
我们等不及的。”
拉姆斯菲尔沉默良久,说:“你说怎么办?”
“我想你肯定注意到了,地球上的哺乳动物、爬行动物、鸟类几乎全部灭绝,
但水里的鱼类甚至哺乳类却依旧相当昌盛。”
“我当然知道,我们的食物基本来自于海洋。”
“这说明,海水对幅射起着有效的屏蔽作用。”
“对,可惜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水里。”
覃良笛不说话了,两眼灼灼地望着夜空。拉姆斯菲尔奇怪地问:“你为什么
不说话?你有什么建议?”
覃良笛简短地说:“人类为什么不能永远生活在水里?海豚是由陆生的中爪
兽进化而来,鲸鱼是由半陆生的走鲸进化而来。它们都是被环境逼着返回水中的。”
拉姆斯菲尔感到十分震惊。在他印象中,这个中国女人是守旧型的,世界观
比较传统,绝对想不到她会提出如此惊人的建议。沉默一会儿他说:“人类的身
体结构已经特化了,不适应水中生活。你说过,进化是长期的工作,我们等不及。”
覃良笛毫不停顿地说:“干嘛要等?可以用基因手术让下一代长出脚蹼和指
蹼,长出鼻孔上的瓣膜,加大肺活量,这些我都能办到。”
拉姆斯菲尔想,她肯定已经筹谋很久,连技术细节都考虑到了。也许,在她
进行第一代受精卵的人工授精时就已经开始筹划此事,他不禁对这位瘦小的女人
有一种隐隐的畏惧感。沉思良久,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可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来认养这样的异类儿女。”
覃良笛很快地说:“他们不是异类,是人类的嫡系后代。人类中有不少怪胎,
有长尾巴的,浑身长毛的,连体的,他们的‘异己性’不亚于长脚蹼的后代吧,
可是他们照样是父母的亲亲热热的小宝贝。关键是他们仍将传承人类的文化,这
才是最重要的物种特性。”
拉姆斯菲尔辩不过她,在她犀利的思想面前,他搜尽枯肠也找不出反驳的理
由。也许她是对的,也许自己的抵拒只是前朝遗老的惯性。他努力想把这个话题
变轻松一些,笑着说:“覃良笛女士,你遽然提出这么一个主张,不会逼着我今
天就给你做出答复吧。”
覃良笛笑了:“当然,当然。不过我会经常来逼你的,或者你被我说服,或
者你说服我。我不想有第三种选择。”
五个女人的腹部越来越凸出,发育完全正常,马上会有20个女婴加入到这个
族群中了。族内的男人们不管是不是血缘上的父亲,都显得十分喜悦,努力为五
个女人寻找可口的食物。不过,他们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了。
孕妇们都有好胃口,当然包括覃良笛,但她却悄悄改变了食谱,她现在只吃
海产品:海鱼或海带、紫菜、海菠菜等。拉姆斯菲尔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他暗暗
佩服(多少也有点畏惧)这个女人坚韧的意志。在孕期的几个月中,覃良笛更频
繁地同拉姆斯菲尔“幽会”,锲而不舍地劝说着,终于让拉姆斯菲尔从心底里接
受了她的主张。不过他们暂时瞒着大家。
10个月后,20个女婴相继出生,并全部存活,地下室里一片婴儿的啼哭。喂
养这些婴儿可是件比推西西弗斯的石头更难的工作,毕竟女人都只有两个乳房而
不是四个,何况珍妮特还没有乳汁。也就是说,至少有12个婴儿没有奶吃。不过
这没有难倒他们,有20个男人充当了保姆,用史前社会留下的过期奶粉来喂这些
饥馋的小家伙们。所幸她们都发育良好,哭声少了,那些小面孔上开始漾出微笑,
而且开始能认出她们的男妈妈和女妈妈了。这让所有男人都忘记了自身的病痛。
在最小的一个女婴过了周月之后,拉姆斯菲尔召开了全族代表会,134 名代
表聚在这间地下金库中。覃良笛向大会提交了她的提案,她和拉姆斯菲尔已经预
料到会有强烈的反对,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料到反对的激烈
程度。全体代表同声反对,没有赞成的,一个也没有。张根柱直率地说:“你们
是不是疯了?覃良笛你一定是疯了!让我们辛辛苦苦去抚育那样的小杂种?”
乔塔斯向来是惟艇长马头之所瞻,但这回他也成了反对派:“拉姆斯菲尔,
覃,这是不许可的,上帝不许可的。”
珍妮特抱着一个女婴,举到覃良笛面前。她以65岁的年纪生了四个孩子,身
体变得很衰弱。她难过地说:“覃,不要受撒旦的诱惑。看看这些孩子吧,你提
出的主张对得起这些孩子吗?”
两人苦口婆心地解释,覃良笛讲到幅射的累积效应,讲到现在男人们日益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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