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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8 王晋康(现代)
弱的身体状况,讲到海洋是地球上唯一保存良好的生态系统。她动情地说:“我
们孕育了这些后代,可是她们终究要面对幅射啊。
那对她们不是太残忍了吗?“
但不管怎样说,所有人坚决反对这个主张。拉姆斯菲尔和覃良笛只好遵从多
数人的意见。一切照原样进行。第一批女婴出生六个月后,所有的女人又都植入
了第二代的受精卵,是覃良笛的助手做的手术。她挑选了一个男助手,耐心传授
了所有的技艺。覃良笛本人也做了植入术,没人料到她这次是虚晃一枪,没有真
正怀孕。
不久,拉姆斯菲尔说身体不好,将族长的职务暂时转移给乔塔斯。这个小小
的人类社会仍正常运转着。
但三个月之后,拉姆斯菲尔和覃良笛突然失踪了。
4 他们乘一艘机帆船来到远离大陆的南太平洋的土阿莫土群岛。船上没有带
任何与生活有关的物品,因为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像一个海岛土人那样生活。
但船上带了做基因手术所必需的所有设备:柴油发电机组、显微镜、腹腔镜、针
状吸管、显微注射仪、离心机,还有一些必要的药品,如绒毛膜促性腺激素、麻
醉剂等。最重要的东西是一件冷冻箱,里面装着覃良笛悄悄采集的200 个健康男
人的精子,还有四个女人的卵子。她曾对四个女人(包括她自己)注射了绒毛膜
促性腺激素,促使她们超数排卵,这样,她共采集到了近100 个卵子。这些事都
是悄悄干的,没有让当事人知情,所以覃良笛总觉得心中愧疚。但这是没法子的
事,只有从权了。要想建立一个海人社会,当然不能只繁衍拉姆斯菲尔和覃良笛
的后代——那样的话,他们的后代如何婚配?可以自我慰解的是,他们并不是在
伤害那些男人女人,而是在帮他们繁衍和抚育后代。
其中四个卵子已经进行人工授精,并做了基因嵌入术——嵌入了青蛙形成脚
膜的基因。这四颗受情卵的父代和母代都取自不同的人,以尽量加强下一代的基
因多样性,只是,他们只能由唯一的子宫来孕育了。
他们在马特鲁阿环礁上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洞穴,就是那个拉姆斯菲尔在其中
生活了15年、又长眠了270 年的岩洞。拉姆斯菲尔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安顿好
的第一个晚上,在这个岩洞的岩石地面上,他和覃良笛有了一次酣畅淋漓的、近
乎疯狂的作爱。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人群,不用考虑种种因素,不用考虑别人的目
光。在三年的精神恋爱中,他们的激情和情欲都已经过度饱胀了,今天终于来了
一个爆发。在拉姆斯菲尔的眼光中,覃良笛是一个内向的、寡言的中国女人,甚
至可能是一个性冷淡者,但这件外壳在这个蛮荒的岩洞里彻底脱掉了。他们互相
箍着对方,狂吻对方的每一寸身体,在地上翻滚腾挪。覃良笛伏在他身上,狠狠
地咬他的肩头,像一个驭手那样猛烈地颠动着身体,她的眼睛在岩洞的黑暗中闪
闪发光……后来他们累了,并排躺下。很久之后,拉姆斯菲尔发现覃良笛没有睡,
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情人的身体,目光却看着远处,看着头顶那个小洞中透进
来的月光。拉姆斯菲尔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咱们的那些孩子,那些留在圣
地亚哥的孩子。那些孩子中有他俩的亲生骨肉,也有非亲生骨肉,不过这条界限
已经模糊了,所有的孩子都牵着他们的心。拉姆斯菲尔说:不必担心,那个小社
会已经走上正规,缺了咱们两个,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覃良笛深深地叹息一声:
“不,我非常担心。”
“为什么?”
覃良笛向他讲述了一个生物学家的沉重的思考。她说,在21世纪,科学的发
展太迅速了,以至于人们的自信心过度膨胀,认为科学技术完全可以战胜大自然。
这是错误的,比起浩渺无限的宇宙,人类永远是个弱者,人们只能想办法更好地
顺应自然而不是控制自然。这次天文灾变就明白地验证了人类的脆弱。
那个到处充斥幅射的陆上世界已经超越了人类能力的上限,所以,人类的所
有努力注定要失败的。
“你是说,那个人类群体会……”
“对,在几代人的时间内,他们就会逐渐衰亡的。”
拉姆斯菲尔觉得,冰冷的寒气很快浸透了他的血液,他的心向无限深处跌落。
他阴郁地说:“你太悲观了。上帝不会这么残忍吧。”
覃良笛不客气地说:“你那个仁慈的上帝已经在一夕之间杀死了60亿人,还
有无法计数的其它生灵!拉姆斯菲尔,我同样不希望那种结局,但我们得承认现
实啊。如果他们还有希望,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拉姆斯菲尔叹口气,不说话了。类似的观点,覃良笛已经向他吹了一年的风。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撕裂了,从理智上他无法抵抗覃良笛的力量,从感性上他
却迟迟不愿认同覃良笛向他推销的计划。他最终屈服于覃良笛的思想(她的思想
确实有强大的感召力),跟她一块来到南太平洋,但他知道,那个撕裂的人格并
没有完全拼复。
那晚还有一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天亮了,明亮的晨光从头顶的小洞中射
进来,两人起床了,他们刚到这儿,有多少事等着他们干哩。夜里他们当然是赤
身裸体,这会儿拉姆斯菲尔习惯地检起衣服,开始穿衣,覃良笛忽然拉住他,富
有深意地笑着:“拉姆斯菲尔,不用穿了。”
拉姆斯菲尔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覃良笛说得对,在这个仅有两人的蛮
荒世界,气候又不需要蔽寒,衣服确实没有必要了。他说:“好的,以后咱们不
再穿衣服了。”
但覃良笛下面的话仍然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年里,覃良笛已经多次让他这样
吃惊。她说:“把我们所有的衣服都烧了吧。”
拉姆斯菲尔愣愣地看着她,她笑容温婉,神色平静,似乎这只是很随意的一
句话。但拉姆斯菲尔知道并非如此,他的思想又一次落到了覃良笛的后边。她建
议不穿衣服不是为了方便,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表达她与“那一个”世界彻底决
裂的决心。他们三年来卓绝的努力是为了恢复旧的人类社会,而现在她改弦易张
了,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海人社会。是啊,如果把生活环境由陆地移到海里,还需
要什么衣服呢,永远也不再需要了。
拉姆斯菲尔停顿片刻,没有同意覃良笛的意见。他也知道可能确实用不上衣
服了,但他仍要把它保存在自己心里,那至少是人类文明的一个象征。人类从不
穿衣服到穿衣遮羞,再到敢于在公众场合裸体(裸体浴场和集会),这小小的一
点变化,都花费了数十万年、数万年才实现。衣服上承载着太多的历史重负,不
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抛弃的。他笑着说:“先别烧,叠好存起来。也许我们还有机
会回圣地亚哥探望咱们的后代,那时衣服就有用了。”
覃良笛一点也没有坚持,嫣然一笑说:“随你。”她把两人的衣服细心地叠
好,放到他们带来的简易橱柜中。
第三天,拉姆斯菲尔为覃良笛实施了受精卵着床手术。这个手术很简单,不
用实施麻醉,仅用器械把受精卵经阴道送到子宫中就行了。在此之前,覃良笛注
射了雌性激素,以使子宫内膜加厚,便于受精卵的着床。这种手术此前拉姆斯菲
尔在覃良笛指导下做过多次,已经是驾轻就熟。
这次仍是四胞胎。连续四胞胎的孕育对母亲来说是相当艰苦的,但这也是没
办法的事,只有让唯一的女人承受这种苦难。10个月后,两个男婴和两个女婴顺
利降生,覃良笛迫不及待地检查婴儿的脚掌和鼻孔,没错,脚上有脚蹼,鼻孔处
有可以开合的瓣膜。除此之外的一切仍与人类婴儿一样。覃良笛把四个婴儿抱在
怀里,抑止不住自己的狂喜。拉姆斯菲尔当然也很喜悦,但是……看着婴儿丑陋
的脚蹼和鼻孔瓣膜,他心中总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隐忧?内疚(对
“纯人类”的内疚)?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不过,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脸上绽着花一样鲜艳的笑容(那可是人类的笑容,一点都没走样),口中是甜美
的咿唔声,拉姆斯菲尔的这些杂念就很快消除了。
这些孩子生下来就被抛到水里。覃良笛说,胎儿是在羊水中孕育的,所以他
们天生会浮水,不过,“陆生人”(覃良笛创造了“陆生人”和“海人”这两个
名词,并且坚持不断地使用着)的婴儿出生后就脱离了水环境,这种本能被遗忘
了。现在,我们只要让这种本能不被中断,它就会一直保持下去。她说的不错,
这些小崽子很快“如鱼得水”,每日尽在水里嬉闹,只有睡觉时才回到陆上。拉
姆斯菲尔的游泳技巧是相当高超的,这是他在格鲁顿潜艇学校受训时的必修课。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长大后才开始学的游泳“技能”和小海人从娘胎里带出来
的“本能”是无法相比的,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小海人在水里的从容自若,敏捷
灵动,让拉姆斯菲尔十分钦佩。
自从进入水中生活以后,他们接受的幅射量大幅度减少,拉姆斯菲尔自我感
觉身体状况有所改善,他为此感到欣喜。覃良笛在这方面同他一样,但每年四个
每年四个的过度生育使她急剧衰老,皮肤松弛了,头发变白了。海人孩子们一天
天长大,最早的孩子们已经长出乳房、阴毛和喉结。两人欣喜地看着孩子们第二
性征的出现――他们迫切需要下一代接过繁衍种族的工作,覃良笛已经太累太累,
难以承受了。
来南太平洋12年后,也就是在生育了44个小海人后,两人决定,覃良笛从此
不再生育。热带地区孩子们的发育快,最大的海人孩子们很快就能结婚生育。那
天,孩子们照例都在洞外的海里玩耍和捕鱼,他们俩在洞内。覃良笛对着平静的
潭水看看自己的倒影,伤感地说:“拉姆斯菲尔,我已经老啦,我的容貌简直可
以做你的妈妈了。”
她没说错,她的容貌确实已如老妪。而52岁的拉姆斯菲尔依然十分健壮。拉
姆斯菲尔搂紧她,心疼地说:“覃良笛,你辛苦了。不过,在我眼里,你永远青
春美丽,永远是我的夏娃。”
覃良笛已经恢复了平素的乐观,开着玩笑:“这是个只有一个亚当一个夏娃
的世界,所以,我绝不担心你离开我另觅新欢。”
拉姆斯菲尔也笑了,吻着她眼睛说:“对,你是我唯一的夏娃。”――那时
谁想到,不久两人就决裂了,谁能想到呢?拉姆斯菲尔凶猛地喘息着,截断了这
些痛苦的回忆。
海豚人:第五章传说中的历史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五天后回到马特鲁阿环礁。
回程中没有索朗月的陪伴,她正在加紧筹办“齐力克”,这是海豚人社会最盛大
的节日之一。杰克曼全家早早候在岛外迎接,他们已经接到用鲸歌传来的信息。
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从鲸背上溜下来,游到戈戈面前,拉姆斯菲尔真诚地说:
“谢谢你啦,戈戈。这些天驮着我们,把你的活动限得死死的,你一定早就急坏
了。真的谢谢你,希望能常见到你。”
他是用海豚人语说的,但戈戈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苏苏咯咯地笑起来:“理
查德,你的口语太可怕了,它一点也没有听懂!我为你翻译吧。”
苏苏急骤地用口哨吱吱着,快得拉姆斯菲尔分不出来语句。但显然戈戈听懂
了,至少听懂了大概。它的目光中露出笑意,用水平尾鳍快活地击水。拉姆斯菲
尔已经知道了一些鲸类和海豚的动作语言,这个动作就是表示高兴,也含着“不
用客气”的意思。苏苏和家人向它说了几句告别话,戈戈又甩一甩尾鳍,转身游
走了。看着它的背影,拉姆斯菲尔不禁回想起它在海豚人群中大开杀戒的惨烈景
象,连索朗月也差点成了它的口中食啊。他摇摇头,简直不敢相信那条虎鲸和眼
前的戈戈是同一条鲸。
苏苏兴高采烈地投入父亲、母亲的怀抱,咭咭呱呱地说:“这次旅行太有意
思了,真好,大开眼界!”
她向父母诉说了索吉雅的分娩,戈戈的大开杀戒,索吉娅的舍已救人,盖吉
克的及笄及那两首苍凉深沉的祷歌。最后她又同哥哥拥抱,赠给他一块龙涎香,
那是盖利戈死前给她的。
苏苏与父母拥抱时,拉姆斯菲尔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自然――在长眠前,他
和覃良笛早已习惯海人的男孩女孩同他们亲热。但当裸体的苏苏和异性兄长拥抱
时,他总觉得不大自然,有些别扭。但随后他就释然了,在心中揶揄自己:实际
上,在海人社会中,苏苏的举动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而自己的别扭反倒是一种不
健康的心理。
他们回到杰克曼的家,杰克曼笑道:“按说你们这次可以不回来的,这不,
咱们马上又要赶往那片海域,海豚人社会的齐力克很快就要举行。”
“对,我们知道,索朗月已经告诉我了,她还详细讲了‘四力克’的有关资
料。”
索朗月已经告诉他,海豚人社会最大的社会活动就是春夏秋冬四季运动会,
分别叫雅力克、加力克、齐力克和哈力克,这是他们最盛大的节日,全球各大洋
的海豚人、海豚和鲸类都会参加。她说,海豚人社会严格控制着海洋的生态平衡,
控制着海豚人人口不膨胀,所以,他们唯一的生活必需物――食物――非常容易
获得。精力过剩的海豚人就把精力用到文学艺术上,用到哲理思考上(海豚人的
科学研究以哲理思考为主,与注重实证的人类科学是不同的风格),尤其是用到
体育运动上。可以说,每个海豚人都是出色的专业运动员,比如索朗月就是一个
颇有造诣的“水上巴锐”运动员。
拉姆斯菲尔开始没听明白这个“水上巴锐”是什么玩意儿,听索朗月解释并
做了几个动作后才恍然大悟:这是水上芭蕾的串音。这不奇怪,近300 年过去了,
人类的芭蕾舞对于海豚人来说只是一种信息库中的信息,是一种学术概念,把字
音念讹也是情理中事。不过,想想人类芭蕾那轻盈优雅、美得让人心颤的舞姿永
远不复存在了,他不免觉得心中十分沉重。
索朗月说,四力克是在各大洋的中心地带轮流进行,今年秋天恰好是在太平
洋,比赛地点与这儿(即他们的围猎区域)不太远。索朗月笑道:“你可以看出
史前人类给我们留下的余响。在海洋里,并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四季,但我们仍
沿用了陆生人的叫法。”
拉姆斯菲尔平静地说:“对。还有,你刚才说的水上巴锐实际应念作‘水上
芭蕾’,是从舞台的芭蕾转意而来。你大概想象不到,丑陋的两腿人也能创造出
那么轻灵曼妙的舞蹈,它确实美极了。”
索朗月歉然说:“外脑信息库中有陆生人芭蕾的资料,但是……从直观上,
我无法得出它的清晰印象。”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期盼着欣赏你的舞姿。”
这会儿杰克曼继续介绍:“四力克是海豚人最重视的活动,在比赛期间要颁
布大范围的圣禁令。或者说,圣禁令基本只在四力克期间使用,这次你们去深海
的途中也使用了短期的圣禁令,那只是例外。”
拉姆斯菲尔看看杰克曼,没有接话。这是第二次听到“圣禁令”这个名词,
而且――按他们的说话,圣禁令正是他本人最先制颁的!他不好详问,就转了话
题:“海人也参加海豚人的四力克吧。”
“对,我们也正在做准备呢。不过,海人的水中技能是没法与海豚人相比的,
我们只能算是业余运动员。没法子,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海洋里进行了1000万年的
进化,而我们才300 年。”
他的语气很平静,既看不出自卑,也看不出感伤。安妮和苏苏也没什么反应,
只有约翰不满地斜了父亲一眼――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实情,但他不满意父亲在
精神上的屈服。拉姆斯菲尔看见了父子二人无言的交锋,问:“对,你们的身体
与他们不同,用不着在这上面与他们一较短长。但你们是否考虑过组织纯海人的
运动会?”
“没有。”杰克曼这回有些赧然,“海人太少也太分散,更关键的是海人不
具备长途越海的能力,无力组织纯海人的运动会。即使组织,也必须依赖海豚人
的帮助,这就……没有意思了。”
拉姆斯菲尔这回从杰克曼的话中听出了他的苦恼,他想,原来像杰克曼这样
平和的人,对海人的衰落也不是完全的心定无波呀。约翰看来是同样的想法,和
拉姆斯菲尔很快对一下目光,佯做无事地走开了。
没有心机的苏苏笑问:“雷齐阿约,你在创造海人时,为什么不让我们也能
在水里睡觉?这次去深海,我真羡慕海豚人,你看他们在水中多自由!”
拉姆斯菲尔多少带点愠然地说:“那就牵涉到对大脑的改进,那就不是人了。”
18岁的苏苏显然还不谙世事,没看出拉姆斯菲尔的情绪变化,而且――关键
是她对拉姆斯菲尔的话十分不解,觉得雷齐阿约简直是逻辑混乱嘛,她好奇地问
:“怎么不是人?海豚人不就是这样么?”
拉姆斯菲尔恍然悟到自己的失言。而且,从苏苏的问话里,他也看出了两代
人的巨大差异。他所谓“人”的概念只是陆生人,至多勉强算上海人;而苏苏已
经把陆生人、海人和海豚人全都包括其中了。他在冷冻苏醒后保持着智力的敏锐,
一向是口舌便捷的,但这会儿他真的窘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解释。
倒是远远待在外圈的约翰看出他的尴尬,大声说:“苏苏,不许对雷齐阿约
这么没礼貌!”
苏苏当然不服气,立即反驳道:“我怎么没礼貌了?再说,他不是雷齐阿约,
他是我的丈夫!”
她的自豪口气让父母和拉姆斯菲尔都笑了,拉姆斯菲尔趁机从刚才的尴尬中
抽身:“苏苏,我可不是你的丈夫。那只是弥海长老的建议,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啊。”
苏苏吃惊地瞪着他,眼眶中开始涌出泪水,拉姆斯菲尔忙说:“苏苏,你别
生气也别难过,这句话我本不忍说的,但我想还是说开了好。我十分喜欢你,你
的确是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姑娘。但我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我比你父亲还大几
岁呢。这样的婚姻对你是不公平的。”
苏苏破啼为笑:“我才不在乎年纪呢。理查德,我……”
“再说,”拉姆斯菲尔打断她的话,伤感地说,“我的两位前妻――其中一
位是你们的女先祖覃良笛——她们的影子还没有从我心中抹去呢。”
似乎是出于女性的本能,少不更事的苏苏这会儿却变得成熟了,她亲切地挽
住拉姆斯菲尔的臂膊,用小母亲的口吻说:“干嘛要把她们的影子抹去呢,我会
像你一样,时刻把她们保存在心里。我们三个人陪伴你,好吗?”她想了想,又
补充道,“如果索朗月姐姐也成了你的妻子,那就是我们四个人了。”她笑着说,
“我当然不愿意别人分享我丈夫的爱,不过这是特殊情形――你是两个种族的雷
齐阿约嘛,我不会和索朗月姐姐闹别扭的。”
拉姆斯菲尔很感动,把苏苏揽过来,轻轻地拥抱着。杰克曼夫妇觉得欣慰,
高兴地笑了。
早饭后,拉姆斯菲尔说,让约翰陪他再到岛上转转,这么多天没有接触陆地,
他已经很想念了。苏苏自然嚷着要一块儿去,他父母知道拉姆斯菲尔是想和约翰
单独谈谈,再度解开儿子的心结,就用眼色把苏苏止住了。苏苏很不高兴,气哼
哼地瞪着哥哥。
两人一块儿到岛上,还像上次一样,两串脚印在沙滩上延伸,一串较小较深,
一串较大较浅。他们涉过浅浅的环礁湖,湖水还是那样清彻,五颜六色的热带鱼
在水中倏然来去。拉姆斯菲尔首先问了他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约翰,什么是
圣禁令?给我详细讲讲。”
约翰愕然望着他,雷齐阿约不知道圣禁令?然后他才悟到,拉姆斯菲尔已经
坦率地说过他并不是海豚人的先祖,所谓“圣禁令由雷齐阿约所制颁”自然不是
事实了。可能那只是女先祖覃良笛的说法,甚至是此后海豚人的附会或传说。这
些情况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但此刻仍不免有些失望,因为,当神圣的圣禁令与雷
齐阿约失去关系后,拉姆斯菲尔头上的光环无疑有点褪色。他解释道:“圣禁令
是对海洋所有生灵颁布的,你知道,海豚人已经建立了在海洋中的绝对权威,但
平时他们并不禁止虎鲸、鲨鱼等对海豚人的捕食,不干涉它们的‘天赐之权’。
但只要颁布了圣禁令,那么在禁令所限的区域内和时段内,就不允许对海豚人的
侵犯了。这种圣禁令是十分权威的,但使用很谨慎,只在四力克期间使用。我想
唯一的例外,就是上次戈戈送你时短时使用过。”
“虎鲸、抹香鲸、鲨鱼都能理解和遵守圣禁令?”
“鲸类是没问题的,它们的智力足够理解了。鲨鱼是个笨家伙,禁令在它们
中间不好实施。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惩诫,它们也基本上知道了,不敢在圣禁
令期间闯祸。对海豚人有威胁的还有大章鱼、有毒的海蛇、剧毒的水母等,它们
的智力根本记不住这些东西,再惩罚也不行。不过,章鱼多在深海,有毒生物也
不主动攻击海豚人,所以它们可以不加考虑。”
这番解释让拉姆斯菲尔真切了解了海豚人在海洋中的霸主地位,无怪海人这
般衰落。他阴沉地问:“圣禁令的保护包括你们海人吗?”
“当然,雷齐阿约是两个种族的共同祖先嘛,海人也有发布圣禁令的同等权
利。不过,一般都是由海豚人来发布,海人从没单独使用过。”他想了想,补充
道,“海豚人也没有单独使用过,他们的发布都是涵盖两种人类的。”
“怎么发布?”
“由海豚人百人会长老公布雷齐阿约制定的敕令,再由座头鲸用低频声波向
四大洋传送。敕令的内容很简单,翻译成海人语(也就是英语)是这样的:尔等
吞吃海豚,本乃天赐之权;禁令颁布之时,只是暂脱暂断;且自按捺本性,与吾
同乐同观;如有违令之徒,严惩决不从宽!”
约翰笑着说:“这些译文是270 年前传下来的,听着很古怪,是不是?”
拉姆斯菲尔也不由笑了。他与覃良笛相处了18年,已经对她母族的文化有所
了解。这篇文告分明是她写的,是袭用中国县太爷发文告的口气,而且必然是先
用汉语写好再翻译成英语。他笑道:“是有些古怪,我不相信,虎鲸和鲨鱼能听
懂这些怪里怪气的话。”
“它们当然听不懂,但也无需听懂,只用记住这段文告的音调音节就行了。
它们对旧鲸歌很熟悉的,只要听到这段与以往不同的、怪里怪气的鲸歌,就知道
圣禁令颁发了。或者说,它们连什么是圣禁令也不知道,只用知道这段怪里怪气
的鲸歌一响,它们就不敢吃海豚人了,否则就会有一大群训练有素的海豚人合力
攻击它,让它得到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教训。”
拉姆斯菲尔想想,真的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哑然失笑。但笑过之后是异常的
沉重。他说:“约翰,我这几天看了海豚人社会的运作,又听你讲了圣禁令的详
情。看来海豚人已经在海洋中牢牢建立了支配权。
他们羽翼已丰啊,不是几支乌齐式冲锋枪、几枚深水炸弹所能对付的。“
约翰恚怒地说:“那海人只能认输啦?永远做海豚人的附庸?”
拉姆斯菲尔叹口气,问:“你能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给我说实话,不要
虚的。”
“你去深海这几天,我尽量联络了一些人,现在,能够靠得住的有十七八个
人。我想,如果我多跑几个地方,时间再长一些,联络100 个人问题不大。”
拉姆斯菲尔苦笑着:用这寥寥100 人去对付6500万海豚人?且不说海人中还
有不少会支持海豚人的。而且――说实话,如果不考虑族群因素而在海人和海豚
人中找朋友的话,他只会找大度优雅的索朗月,活泼可爱的苏苏,壮烈死去的索
吉娅……而不会找这个目光阴沉、心理阴暗的约翰。不过――毕竟约翰才是人类
的嫡系后代,他的阴沉阴暗也是目前的处境逼的,这点应该理解他。拉姆斯菲尔
说:“约翰,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不过看来我们只有另辟新路
了。”对下面的话是否要说出来,他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约翰,“你知道,我
在陆生人社会中是战略导弹核潜艇的艇长,那是陆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武器,
一艘核潜艇便可造成上千万人的死亡。在天文灾变后,我们把它很好地封存了。
当然,已经过了近300 年,那些武器很可能已经不能使用,但我想回去看一看。
如果还能用,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筹码。”他赶忙解释,“当然,我们不会真的使
用它,那太残忍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使用它的。但可以拿它当筹码与海豚人
谈判,让他们为海人让出足够的生存空间。”
“真的?”约翰两眼放光,回忆片刻后说:“对,在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有
这样的信息,我听说过,但觉得那只是无用的垃圾资料,全忘光了。你说得对,
我们不会把海豚人杀光,只要求他们让出足够的生存空间。”他真诚地说,“雷
齐阿约,你真有办法,你真伟大,谢谢你。”
拉姆斯菲尔在心中叹息着,不知道这个设想能否实现,而且――从心底说,
他也不愿意对索朗月和索吉娅所属的种群使用核武器。但这一切只是为了人类基
因的繁衍,这是自然界最强大的律条,在冥冥中控制着世间所有生物的行为,连
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能例外。想想这些,他的心里多少坦然了一点。他对约翰说
:“那就这样定吧,你继续联系志同道合的人,但一定不要走漏了风声,切切!
我会和索朗月联系,想办法回到原美国圣地亚哥潜艇基地去看看――可惜,要想
去那儿,又只能借助于海豚人的力量,你们没有长途迁移的能力。”
让海豚人帮他去干伤害海豚人的事——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所以他的情
绪十分沉闷。约翰心中也很不快,拉姆斯菲尔所说的海人的无能是客观事实,无
法否认的。他看看拉姆斯菲尔,也没有再说话。
2 小岛上可以感到节日的气氛。海人日常的捕猎是以家庭为单位,而不是像
海豚人那样由几个族群联合,所以平时海人的社会交往不是太多。但这些天,他
们常常聚在一个海区里,为齐力克做准备,更多的是亢奋的谈论,是对上届海豚
人体育明星的回忆。最亢奋的是小孩子,像贝蒂、鲍勃、乔治等,在他们嘴里不
时蹦出深潜冠军岩苍灵、搏击冠军岩夫林等人的名字,拉姆斯菲尔听到“搏击运
动”这个名词时,觉得很好奇,海豚人又没有双手,该如何搏击呢,用嘴咬吗?
不过他没有问,反正很快就要目睹了。也听到有人提到水上巴锐明星索朗月,看
来索朗月在这方面也是顶尖的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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