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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15 王晋康(现代)
的动物却慢慢向它逼近。奇怪的是,这个发着强光的东西并不热,从那些越来越
靠近的动物就能看出这一点。
岩苍灵已经潜到自己的极限,虽然那个宝物就近在二三百米之内,他也不能
亲手把他弄上去了。就在这时,一只小章鱼懵然逼近了白球,试探着把长臂搭上
去,没有什么反应,它既没有受到电击也没有受到灼伤。而且似乎与白球的接触
是件很舒服的事,它干脆把八只腕足全部搭上去,紧紧搂住白球。白球的强光让
章鱼变成了一个完全透明体,它体内的神经、墨囊和生殖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
白光的外泄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岩苍灵看到这是个机会,急忙向香香做一个手势。聪明的香香猛然扎下去,
轻轻咬住小章鱼的脑袋,然后急速上浮。受惊的小章鱼不但没放松白球,反倒抱
得更紧。光源的突然离去让围拢来的深海生物们都懵了,但它们随即惊醒过来,
紧紧跟着白光上浮,在岩苍灵和香香的身后形成一个十分壮观的追随者的大军。
5 木筏终于到了原美国加州的圣地亚哥港,近6000海里的旅程花了1 8 天的
时间。当木筏越来越接近这个军港时,拉姆斯菲尔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当然,
他估计那个一万多人的小族群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这缘于两条简明的推断:如果
他们仍生活在海边,那么信息发达的海豚人社会就不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但按
照灾变后的条件,他们生活在海边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因为海洋里的生态系统还
保持着完整,便于取得食物。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越来越迫切地想上岸,想赶快去探查一番。索朗月和苏
苏都能体会他的心情,不时安慰两句。
圣地亚哥港到了。第一眼的印象十分令人失望,这哪里是一座城市啊,只是
一片莽莽苍苍的热带荒原,极目所止,尽是一片浓绿,它遮盖了平地、低房,也
紧逼着原来城市的高楼。这些高楼都只有上半截身子露在绿色之外,就像是在沼
泽中挣扎的只剩下脑袋的行人。过去熟悉的码头、栈桥也都看不见了,被这一片
蛮悍的绿色所包围了。
这儿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木筏停靠在岸边,拉姆斯菲尔目光苍凉地看
着岸上。索朗月过来说:“理查德,不要难过,也许他们在内陆呢。你们上岸去
寻找吧,咱们只得暂时告别了。小木屋里放着一支螺号,你一定要随时带在身边。
虽然苏苏他们都会使用低频通讯手段,但万一有什么意外,比如你们走散了,你
只要到海边吹起螺号,海豚人一定会及时赶来的。苏苏,”她转过头对苏苏说,
“咱们的雷齐阿约就拜托你照顾了。我想,咱们一定会很快见面的,但如果万一
有什么意外,你们不能返回了,那么你一定要照顾他,直到他终其天年。苏苏,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能做到。”
苏苏笑着说:“当然了,他是我的丈夫嘛。”
“还有约翰你们五个,也请你们多费心啦。”
约翰简短地说:“放心吧。”
“那么,让咱们告别吧。理查德,”她开玩笑地说,“能否同我吻别?你还
没吻过我呢。”
拉姆斯菲尔有些尴尬,俯下身吻吻索朗月的长吻,也搂住她光滑的躯体。这
会儿他真的泯灭了人和“异类”之间的界限。索朗月是这样的深情款款,细心周
到,怎么还能把她当成异类呢。想起他和约翰此次来圣地亚哥港的真正目的,他
感到深深的内疚。他问:“你要返回深海吗?”
“不,我暂时不返回,我会在附近找一个飞旋海豚人的族群,加入进去,在
这儿盘桓几个月,等着你们的消息。”
“谢谢。再见。”
他松开怀中的索朗月,体味着心头的怅然,他确实感到恋恋不舍。他领着约
翰五人弃筏上岸,把木筏牢牢地系在岸边。11位海豚人用力搅着尾巴,把大半个
身体露出水面,又做了一个整齐的鱼跃,算是向他们的最后告别,然后掉头向外
海游去。
他站在栈桥上眺望着,直到11道尾迹消失。
海豚人离开了,约翰凑到拉姆斯菲尔身边,急不可待地说:“核潜艇在哪儿?
我们现在就去吗?”
拉姆斯菲尔扫他一眼,冷淡地说:“慌什么,我要先寻找我的同伴。”
城市已经面目全非,他只能凭记忆定出行进的方向。路面上铺满了藤蔓,行
走起来十分困难。拉姆斯菲尔曾奇怪,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怎么能生长植物呢,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这儿多是一种叫“克株”的藤类植物,是很早从日本引进的,
这种在日本只是用作观赏植物的克株到美国后却大肆繁衍,生命力极其强悍,植
物学家们费尽心机才勉强阻遏了它的扩展态势。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在
地球的灾变之后,这种克株肯定经过变异,藤条之粗壮赛过旧金山大桥的钢缆,
一棵克株的延伸长度能达数公里,这样它们就能在有土壤的地方扎根,而把藤叶
铺到几公里外的水泥路面上来吸收阳光。
没有见到一只哺乳动物。这不奇怪,在长眠前的18年中就是这样,连生命力
最顽强的老鼠也彻底消失了。前面的藤蔓中一阵索索的声响,一只像豹子那样大
的动物爬出来,用没有眼珠的复眼冷冷地盯着他们。无疑这是一只变异的昆虫,
但它是由什么昆虫所变异,已经无法辨认。昆虫没有向他们进攻,它大概也正为
这7 个从没见过的动物吃惊呢,僵持片刻,它跳进叶蔓中敏捷地逃走了。
270 年过去了,陆地上已经成了昆虫的世界。
他们在叶蔓中大概行进了五公里,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也
越来越失望。看看身边的6 个伙伴比他狼狈多了,他们长蹼的脚不适宜在这样的
路上行走,娇嫩的皮肤也禁不得枝蔓的挂擦。苏苏娇喘吁吁,赤裸的身体上有很
多挂痕,不过她倔犟地忍受着,闷着头紧紧跟在拉姆斯菲尔后边。拉姆斯菲尔叹
口气,知道若依靠海人来寻找旧伙伴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指指前边说:“再
坚持一会儿,咱们要找的国民银行马上就要到了。”
国民银行同样被绿色遮盖,只剩下最上面两层房间从藤蔓的缠绕中挣扎出来。
大门敞开,他拨开叶蔓进去,来到地下金库,来到覃良笛做基因手术的工作间,
来到他曾与覃良笛幽会过的房间。时间已经彻底打扫了288 年前的痕迹,他也彻
底死心了。他们曾尽力维持的族群肯定没有逃过强幅射的蹂躏,在几代之内灭绝
了,覃良笛当年的预言不幸而言中。他站在这些房间里,默默追忆着当年的情景,
心中酸苦,强忍着没有落泪。
他们开始向海边返回,6 位海人在空气中暴露了一天,皮肤剌痛和发红,已
经难以忍受。因为有来时走过的路,回去时相对容易得多。月上中天时他们返回
海里,海人们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海水澡,又捕猎了一些食物。他们回到岸上,找
到一个濒水的楼房,撞开几扇门,安排了住处。房间的窗户都被藤蔓封死了,屋
里显得十分潮湿,充满了浓重的霉味。苏苏在海水中泡了一会儿后已经恢复了精
力,这会儿兴致勃勃地帮他打扫着屋子,好奇地问:“理查德,这就是陆生人习
惯居住的房子吗?这么黑,这么难闻的气味,你们怎么住得惯呢。”
拉姆斯菲尔只有苦笑,现在,无论你怎么形象地向她讲解,她也不会真正体
会到陆生人的生活:宽敞明亮的大厅,光滑如镜的地面,随风飘拂的透花窗帘,
灯红酒绿的宴会和乐音缭绕的舞会,还有体育、文学、音乐、魔术、游戏,等等
等等,一切的一切。不过他还是尽可能地讲解了,他搂着苏苏娓娓讲着,几乎讲
到天亮。苏苏也听得津津有味:“真的吗?真的那么漂亮?呀,我真想亲眼见见!”
苏苏在晨光中睡着了,安心地蜷曲在他怀里。看着她,拉姆斯菲尔心中已经
失衡的天平又转向这边来。
这些天,他看到(部分是通过索朗月的眼睛)一个崇尚简洁和平衡的海豚人
社会,他们的社会规则让他深受震撼,特别是他们虽有能力摆脱外在的制约,却
自觉地禁用这种权力,这是陆生人类万万做不到的,甚至想都想不到。但是,回
到久违的人类城市后,陆生人类那五彩缤纷的文明对他有更强的吸引力。
他不能为了海豚人的简洁社会而放弃这些东西。苏苏的后代还是应该过上陆
生人类那样的生活。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还是要为海人争得足够的生存空间。他的陆生人伙
伴看来已经灭绝,现在,海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拉姆斯菲尔宣布要带大家去参观核潜艇。苏苏知道这是丈夫“生前”
驾驶的机器,非常感兴趣,一直对拉姆斯菲尔问东问西。弗朗西斯走近约翰,躲
开拉姆斯菲尔夫妇,轻声问:“让苏苏一块儿去?”
约翰当然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苏苏不是他们的同道,甚至老拿他们的“大
海人主义”作调侃,而且她与索朗月有很深厚的情意。这些征象表明,一旦得知
这次圣地亚哥之行的真正目的,她大概不会赞成的。不过约翰也没太往心里去。
不管怎么说,毕竟她是海人,又是雷齐阿约的妻子,如果某一天雷齐阿约决定对
海豚人摊牌,她绝不会背离丈夫而站在海豚人那一边。他低声说:“这怎么能躲
得过她?不过,咱们说话时尽量避开她就是了。”
他们在附近的汽车间里找到足够的工具,下到海里,向潜艇船坞游去。苏苏
很兴奋,一边游一边大声同拉姆斯菲尔交谈着,而拉姆斯菲尔和约翰则担心地看
着外海的方向――他们怕苏苏的说话声惊动那边。
如果海里出现一位海豚人甚至是一只海豚,他们的行踪就可能很快为索朗月
他们知道。可是,他们也没有理由制止苏苏的谈话。还好,一路上他们没有发现
一位海豚人。
那艘奇顿号核潜艇放在干船坞里,当年,在受总统之托组织人类残余应对那
场灾变时,虽然万事待举,而且核潜艇应该说已经被抛到历史垃圾堆里了,但由
于职业的爱憎――那毕竟是他度过半生的地方啊――他仍组织他的艇上同伴对奇
顿号进行了细心的封存。封存时副艇长曾怅惘地说:“我们肯定是白费力,它不
会再有用啦!”
当时他的看法其实和副艇长完全一致,所以――想到它竟然在三个世纪之后
又派上用场,他真为自己当时的远见庆幸。那次封存很细致,估计288 年的时间
不会把它报废的。
他们找到了那个干船坞,克株已经蔓延到这儿,巨大的藤条就像巨蟒一样从
房屋的空隙里爬过来,紧紧缠住那直径33英尺、长360 英尺的钢制艇身。“就是
它?”苏苏敬畏地问。拉姆斯菲尔说,对,就是它,这就是我15年形影不离的坐
骑。
他指挥约翰五人用斧头砍断克株的藤蔓,潜艇艇身露了出来。总的说情况还
不是太糟,艇身的锈蚀不是太历害,那些为减少声纳回波的橡胶贴板有很多脱落,
但现在它也不用害怕敌舰的声纳了。他指着艇身向约翰介绍:这是武器进出口舱
盖,后面的两个是人员进出口舱盖。最前边的球形部分装着声纳音鼓,最后边的
是潜艇车叶,即驱动用的螺旋浆。前舱这12个竖直的圆筒就是发射导弹用的垂直
发射管,可以发射109 型战斧导弹和三叉戟D5型导弹,一枚三叉戟就可以毁灭一
个中型城市。水线下每边两个的孔口是鱼雷发射管,发射的48号先进战力鱼雷一
枚就可以击沉一艘万吨巨轮。约翰、弗朗西斯他们几个对武器系统最感兴趣,听
得很仔细,眼睛中闪着渴望的光,就像是刚得到圣诞玩具的大男孩。拉姆斯菲尔
不由想到:也许这种尚武和嗜杀精神是人类最稳固的基因?
约翰突然问:“三叉戟D5型导弹所携带的核弹如果用到水里,威力半径有多
大?”
拉姆斯菲尔想了一下:“还没有准确的数据,三叉戟不是设计来用于炸鱼的。
不过,如果考虑到核弹爆炸后次生的放射污染,我估计它至少会造成30万牺牲者。”
苏苏皱着眉头说:“理查德,你怎么选择了这样一种职业?如果是我,我决
不会选择它。”
拉姆斯菲尔有些不快,平和地说:“苏苏,你不懂,在陆生人社会中,这是
一种虽然残酷但又不可缺少的职业。”
苏苏不服气:“为什么不可缺少?为什么?”
拉姆斯菲尔摇摇头,心想这番道理不是一两分钟能说清的。他怎么解释陆生
人社会中不同社会体制、或不同民族、或不同宗教之间深深的猜忌?怎么解释每
年花在军备竞赛中的成万亿美元和上千万的人力?
而且――他也有些理屈。当你置身于陆生人社会中时,你会觉得某些事(如
研制可怕的核潜艇)是合乎情理的,也是司空见惯的;但若置身于人类之外来看
这些念念不忘自相残杀的同胞,他确实为不争气的人类脸红。他转了话题:“约
翰,把三个舱口都打开吧。当年封存时我们充入了惰性气体,它无毒但不能呼吸。
现在没有动力,不能启动通风设备,只能先靠自然通风。”
约翰他们费力地打开了舱盖,现在还不能进,但从舱口向里看看,里边保存
完好,所有金属件闪闪发光,仪表板和仪表灯也都完好无损。拉姆斯菲尔放心了,
对约翰说:“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核潜艇保存完好。核燃料在270 年间的自
然裂变很少,功能不会受到影响。武器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封存着,相信也没有问
题。不过这只是推测,等我们进去后看看再说。”
进行了一个时辰的自然通风后,拉姆斯菲尔让别人等在外边,他一人进去启
动核动力装置。约翰担心地说:“让我进去吧,那里一定还充满惰性气体,不能
呼吸。海人的闭息时间比你长多了,我去比较合适。你只用告诉我怎么干。”
拉姆斯菲尔摇摇头:“不行,不是一会儿能说清的,只有我去。”他从第二
个船舱口下去,其余的人在外边焦急地等着。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听
见跌跌撞撞的声音,拉姆斯菲尔踉跄着跑过来,把头伸到舱口外,使劲吸了一口
气。约翰问:“怎么样?还是让我去吧。”拉姆斯菲尔只是摇摇头,吸足之后,
又下去了。
这样往复了数次之后,艇内的电灯刷地亮了!通风机也均匀地嗡嗡着,开始
进行强制通风。拉姆斯菲尔从舱口爬上来,虽然疲累,但非常兴奋:“艇内一切
正常,10分钟后咱们就可以下去了。”
海人们差不多都见过陆生人科技成果的遗迹,像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
停在路上的火车,被藤蔓遮蔽的漂亮汽车,还有刚才在港口那儿长满了附着物的
巨大海轮,等等。但像这样“活的”机器,他们都是第一次见。所以,当拉姆斯
菲尔领着他们进入舱口,详细介绍潜艇内的设施时,个个露出敬畏之色。
他先领他们参观了控制室、声纳室、垂直发射系统储藏室、餐厅、士兵住舱、
前后逃生舱,也大致介绍了反应器舱间、辅机间、主压载舱、大车车叶、后平衡
柜,让他们对潜艇先有一个大的概念,然后再逐个区域详细介绍。在控制室里,
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两个潜望镜――2 号和18号,它们经288 年的风雨后还能伸降
自如。左边是BSY -1 型战斗系统控制面板,右边是它的射控面板,各种仪表灯
闪闪发亮。电信室里有超高频、高频、极低频和超低频各种通讯设备,不过它们
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岸上已经没有和它们联络的设备,也没有在用的通讯卫星。
潜艇中只有一种俗称“格特路”的水下通话器将来还可使用。
声纳室里有显示荧幕,现在上面尽是像下雪一样的噪音信号。
虽然海人们间接通过海豚人外脑信息库都具有足够的科学基础,但要在短时
间内介绍潜艇的全貌还是太困难了。几个海人各有各的侧重点,约翰和弗朗西斯
最感兴趣的是武器系统,关心它们的射程、数量和杀伤力,而苏苏最喜欢的是餐
厅内的各种小玩意儿,像冰淇淋机、果汁机、洗衣机(对赤身裸体的海人来说,
这玩意儿可用不上)、搅拌机等,一个锃亮的咖啡壶能让她看很久。她尤其对艇
上的床铺感兴趣,原来陆生人是这样睡觉!拉姆斯菲尔把她领到艇长室:“这就
是我办公和睡觉的地方,我在这儿曾度过5 年时间。”
苏苏非常好奇地抚摸着艇长室的一切: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两把椅子,床
铺下的活动小桌,桌上的保险柜,床头的多功能显示器。舱门上拉姆斯菲尔写的
警句还没有褪色呢,写的是:安静就是生命。
时刻准备迎接我们不愿发生的事。
苏苏想,这就是她丈夫300 年前住过的地方啊。就像是谁把300 年的时间卡
巴一声剪去了,再把300 年前和300 年后直接对接起来。现在,她一下子掉回到
丈夫的陆生人生活场景中,这使她有晕眩的感觉。
时间过得很快,外边天已经黑了。约翰交待布什和克莱因去海里捉几条鱼,
并小声叮咛:“别高兴得忘形了,注意,千万不能惊动海豚人。”
苏苏无意中听到哥哥和伙伴的密语,不禁莞尔。哼,约翰还想把这个消息瞒
着索朗月姐姐呢。干嘛要瞒呢,应该让索朗月姐姐也来见识一下,看看雷齐阿约
当年生活过的地方。也许,约翰是想瞒到某一天让索朗月大吃一惊吧,那好,等
见到索朗月,她要悄悄地先告诉她潜艇的事,让哥哥的小花招失败。想到这儿,
她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吃了两人捉来的鱼,时间已经不早了。拉姆斯菲尔安排苏苏住在艇长室,他
要和约翰他们住在士官舱。
苏苏不乐意:“不,我还要你和我在一起。”
拉姆斯菲尔笑了:“这儿太挤了。陆生人的住所是非常宽敞的,但潜艇是个
很特殊的设备,在这儿,有的士兵还得住热铺呢(即一个铺两人轮流住)。苏苏,
我已经288 年没睡过陆生人的床铺了,今晚让我享受享受吧。”
“那……我看见那儿床铺很多的,我也和你们一块住到那儿。”
拉姆斯菲尔又笑了:“今天我们是在陆生人的潜艇里,就按陆生人的规矩行
事吧。在陆生人社会里,除了夫妻,男女是分屋睡的。”
苏苏着恼地说:“哼,陆生人这么多规矩……好吧,你去吧。”
拉姆斯菲尔亲亲她,走了。约翰就在艇长室的门口等着,这时急急陪着拉姆
斯菲尔向士官舱去。苏苏睡到床上,床面软软的,比海人平常睡的海草铺要舒服
多了。床头灯射出柔和的光,照着她光滑的皮肤。
她嗅嗅枕头,似乎还有拉姆斯菲尔的气味,当然这只是心理作用,288 年了,
什么气味也早跑光了。拉姆斯菲尔真不简单,能指挥这么大的潜艇在海里航行。
可是她想不通,陆生人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来造杀人的机器呢?丈夫为什么花这
么大力气把它重新启动呢,只是为了忆旧?
她在床上浮想联翩,很长时间睡不着,要不,不管陆生人的繁琐规矩了,还
是到拉姆斯菲尔和哥哥那儿去凑热闹吧。她下了床,向士官舱摸去。那儿的门没
关严,一条门缝泻着雪亮的灯光。屋内的人聊得正热烈,5 个海人排齐了向拉姆
斯菲尔提问,拉姆斯菲尔则一个个给予回答。她正要推门进去,但屋里一句很
“格涩”的话让她止步了。她把手缩回来,偷偷靠在门柱上,听着里边的谈话。
拉姆斯菲尔正说道:“……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只是想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
权,争得足够的生存空间,就按你们上次商定的,全世界凡有陆地出露处,周围
200 海里内是海人的地盘,其余是海豚人的,两种人类要和睦共处。
核弹只是用来做谈判筹码,不到万不得已时决不能使用。“
克莱因疑虑地说:“如果一颗也不用,海豚人怕是不会让步吧。”
里面沉默很久,拉姆斯菲尔叹息着说:“但愿我能说服他们。如果……”他
又叹息一声,没有说下去。
苏苏的头嗡地涨大了:他们在商量什么?想用核潜艇来杀死海豚人?苏苏简
直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大海人主义者,但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谁能
想到他会有这样深藏不露的杀机?更不可思议的是理查德,她的丈夫,海人和海
豚人的雷齐阿约,他怎么能干这件事?即使他认为海人才是陆生人的嫡长子,想
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也不该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啊。
她屏住心跳悄悄听了很久,没错,他们就是在商量用核弹威吓海豚人。拉姆
斯菲尔一再说要慎重,但听他的口气,如果海人和海豚人真的摊牌而海豚人又不
肯屈服的话,也不排除真的使用核弹。苏苏在心中苦笑:没错的,别忘了咱们的
雷齐阿约曾是核潜艇的艇长,这个职业就是专管杀人的,而且是要杀死几百万几
千万的人。艇长住室的门上还有这一句警言呢:时刻准备迎接我们不愿发生的事。
刚才她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说“迎接潜艇可能出现的故障”。
现在她理解了,他是在迎接杀人的任务。拉姆斯菲尔不是嗜杀者,但是为了某种
信念,他完全可以不皱眉头地按下核弹发射钮,这种冷静的残忍更让苏苏害怕。
听见里面哥哥在问:“雷齐阿约,要想让这艘核潜艇下水并航行,至少得多少人?”
拉姆斯菲尔说:“过去满员是132 人,但我们现在可以省掉很多工作,比如
副艇长、电讯员、厨师等等,我算了一下,至少需要30人。”
“30个人……不能再少了?”
“不能。”
约翰沉默片刻,不快地说:“如果你早说,我们这次就召来30人。现在,我
们还得回去招募志愿者,然后再返回这里。这太危险了,海人不能独力跨越这几
千海里的路,不得不依靠海豚人,至少得去依靠鲸类。但你知道,鲸类和海豚人
的关系远比我们密切。”
拉姆斯菲尔的声音:“那时我并不知道这艘潜艇是否还能用。再说……也许
我确实在潜意识中想把摊牌的时间往后推。它太残酷了。”
约翰果断的声音:“既然这样,我们明天赶紧离开潜艇,在下次返回前,最
重要的事是保密!千万不能让海豚人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沉默。然后弗朗西斯轻声说:“咱们保密都没问题,问题是苏苏能保密吗?”
苏苏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紧张地藏好身体。里面静了半晌,听约翰说:“我
知道她和咱们不是同道,但不管怎样,她总是海人吧,决不会出卖自己的母族。
还有,她是雷齐阿约的妻子,只要雷齐阿约发话,她应该听从的。”
拉姆斯菲尔简短地说:“苏苏的事交给我――听着,谁也不许碰她!”
苏苏轻手轻脚地离开这儿,回到艇长室后,紧张地思索着。不错,她是海人
的一分子,是雷齐阿约的妻子,但这一切都不能抵消她对杀人的厌恶。如果某件
事需要杀掉几十万海豚人(包括索朗月姐姐、撒母耳长老、索云泉阿姨)才能成
功,那这件事再正义也不能干。谁劝也不行,哪怕他是丈夫雷齐阿约,哪怕他是
父亲母亲。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下一步就是:她该怎么办,该怎样坚决阻止这个
悲剧发生。她想起哥哥刚才说过,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保密,因为等
他们招募够志愿者再返回这儿,中间隔着两个6000海里的路呢。所以,只要把这
件事捅给索朗月,这个计划也就泡汤了。
说干就干,现在就跳入海中找索朗月。拉姆斯菲尔的螺号就在墙上挂着,一
吹螺号索朗月就会来的――那是索朗月姐姐送他的,是为他的安全。索朗月姐姐
对于他真说得上情深义重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卑鄙的背叛?她带上螺号悄悄攀
上舱口。在往上攀时,她心里并不是没有痛苦:她这么做,就是和理查德一刀两
断了,他曾是自己深爱的丈夫,说不定自己腹中已经怀上他的儿女。可是这些苦
痛没影响她的决心。现在,拉姆斯菲尔这个人已经让她产生畏惧感了。一个可敬
可爱的多少带点自卑带点苍凉感的理查德,一个冷静自信地谈着杀人计划的拉姆
斯菲尔,她实在无法把两个形象统一起来。
她攀上潜艇的上甲板,从这里往下光溜溜的,很不好下,现在是深夜,地面
上也看不清。她没有犹豫,冒险跳下去。通的一声,她摔在地上,右脚也崴了,
她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走到海边,跳下水去。
这会儿,在潜艇士官舱,弗朗西斯隐约听到艇外卟通一声,急忙起身去查看。
刚才他似乎看到门外有人影一闪,走过去看又没有了,心中正不踏实呢。舱口没
有人,但往地上看,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一拐一拐地走着。他心中一凛,忙
回去查看艇长室,苏苏没有在这儿。那么,肯定是苏苏出去了。他立刻回到士官
舱,高喊道:“苏苏偷偷出舱了!她刚才在门口偷听了咱们的谈话!”
屋里人一下愣了。苏苏的态度正是他们一直担心的事,但总觉得不至于出大
问题。毕竟她是海人,是雷齐阿约的妻子。但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去通报索朗
月,那一切计划就吹灰了!约翰脸色刹白地站起来,说:“我来处理!”
他迅速出舱,在经过餐厅时,迅速抽出一把尖刀。拉姆斯菲尔看见了,震骇
地喊:“约翰你要干什么?
让我来劝她!“
约翰没有停顿,跳下甲板,迅速向海边跑去。拉姆斯菲尔紧紧跟在后边,在
陆上他比约翰跑得快,快到海边时他差不多追上了约翰,但到海里后,他就没法
同约翰比了。约翰迅速摆动着带蹼的脚,非常快地向外海游,一边睁大眼睛搜索
海面上的身影。其它四个追上来的海人这时也都越过拉姆斯菲尔,向前游去。那
边约翰喊了一声,他们又回来护住拉姆斯菲尔。
两个海人架着拉姆斯菲尔往前游,大约5 分钟后,听到海面上悠长的螺号声。
拉姆斯菲尔心中一凛,全身都凉透了:这是苏苏在向海豚人报警!索朗月很快就
会来的!不用说,这项计划要夭折了,而且――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当索朗月知
道他的阴谋时,他该如何面对她?
这时已经能看见约翰和苏苏了,很奇怪,他们不是向外海游,而是在快速向
海岸返回。几只巨大的背鳍在后边紧紧追赶,是鲨鱼!这可不是一直跟在木筏后
面的傻呼呼的鲨鱼了,这会儿没有圣禁令,几个海人远不是它们的对手。鲨鱼已
经离苏苏很近,拉姆斯菲尔忘了自己的安危,推开保护他的海人,向鲨鱼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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