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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14 王晋康(现代)
晚上,哗哗的海浪声伴着吱吱嘎嘎的绳索磨擦声。透过木屋板壁的缝隙观察
四野低垂的天穹,时间和空间都好象是永恒的。在这片蛮荒的天地里,拉姆斯菲
尔有暇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对海豚人社会和陆生人社会做一个对比。海豚人社
会中有很多好东西:没有国家,没有战争,没有性别的禁忌,没有卖淫和强奸,
没有吸毒。但最使拉姆斯菲尔感到震撼的一点,是他们不追求做最强者,自觉地
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而他们其实完全有力量抛掉这些制约。再想想人类,恰恰
是在这方面走了一条邪路,无论是族群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疾病之间,人
与自然之间,人类(或人类中的一部分)一直孜孜求取着绝对的主宰地位。一万
年来,没有一个人类的哲人真正看破这一点。
在海豚人的社会规则中,他处处可以看到覃良笛留下的痕迹。他长眠前与覃
良笛有18年的共同生活,在闲聊中曾听覃良笛说过许多相当另类的见解。比如,
关于“人类的发展已经失去制约”这个观点,就曾不经意地出现在饭后闲谈中。
那时,在覃良笛心目中这些观点可能还没成型,还没有清晰化。但从建立海豚人
社会到她去世的28年中,她把它们条理化了,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社会规则。
拉姆斯菲尔的决心已经明显地动摇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海豚人继承了陆
生人文明又抛弃了陆生人的种种弊病,那他的“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还有
什么意义呢。苏苏在他怀里安睡,约翰他们五人仍在木屋外。这些天,他们五个
人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在游离木筏时凑到一块儿嘁喳一会儿。他们像一群阴郁的
土拨鼠,一直无法融进这个健康明朗的团体。拉姆斯菲尔无法克制自己对他们的
厌烦。虽然他知道这五人才是他执行计划的中坚,但他平时更愿意和苏苏、索朗
月甚至筏前的纤夫们交谈。拉姆斯菲尔想起地球灾变前,在一次陆生人的社交集
会上,他碰到一位名导演,那是个非常激进的和平主义者。当朋友介绍拉姆斯菲
尔是核潜艇艇长时,那位导演犹豫一下,竟然把欲握手的右手缩回去了。他非常
抱歉地说:“我不能和一个核潜艇的艇长握手。务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不是针对
你的。依我看来,核潜艇舰长这个职务就像是中古时代的刀斧手,虽然社会不能
缺,但我本能地讨厌它。”
那时,作为社会的精英,拉姆斯菲尔有足够的心理优势对此人的怪诞付之冷
冷一笑。确实,不仅是他,在场的宾客都被此人的无礼所激怒,无形中把他孤立
起来,逼得他匆匆离席了。
现在,他多少理解了那人的本能的厌恶。
木筏行进15天了。有时,索朗月也拉着他下水游一会儿,他拉着索朗月的背
鳍,潜入筏下。忠实的舟师仍聚在木筏前和木筏下,看见这个冒着气泡的人脸,
有几只游过来,近得贴着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摇摇尾巴游走了。木筏下
长满了白色的藤壶,这是一种动物而不是植物,黄色的鳃际有节奏地张合着,吸
着氧气和海水中的食物。它的味道很鲜美,在吃腻了生鱼肉时,拉姆斯菲尔常拿
它当调剂。它们生长的速度真是惊人,刚把老的掰下来,新藤壶马上又长出来。
还有很多海藻也把木筏当成了家,它们在木筏的迎风面飞快地生长着,垂到海里,
使木筏看上去像是一个胡须长长的海老人。
海水中的阳光十分柔和,从四面八方漫射到海水里。往上看,木筏被照得透
亮,海草在亮光下显得十分鲜嫩。海中的各种鱼儿在水面上看是比较平淡的,但
在海里映着阳光看,它们的肤色都泛着金色、鲜黄色、淡紫色、银白色等各种华
贵的色彩,它们的泳姿也格外雍容,就连普通的长鳍金枪鱼或和沙丁鱼,在水里
看也像一群款款而行的贵妇人,它们身形优美,线条清晰,轻轻一拨动胸鳍和尾
鳍,庞大的身体就轻巧无声地向前滑去。向下看,深海也并不是黑漆漆的万丈深
渊,阳光向下漫射,使下面也变成怡人的蔚蓝色,体形千奇百怪的水族在晶莹澄
彻的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拉姆斯菲尔曾驾着核潜艇在深海里呆了17年,但他从
未像今天这样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群鲨鱼仍然跟着木筏,拉姆斯菲尔对它们已经习惯了,即使它们擦着他的
身体游动也不会感到惊惧。
约翰他们几个精力过剩的家伙这几天找到了一个游戏:与鲨鱼拔河。他们用
一根棕绳绑上一只大的鱼饵,通常是他们吃剩下的半条金枪鱼,扔给鲨鱼。鲨鱼
把鱼饵一口吞下,卡在喉咙里,这5 个人就用力拉鲨鱼。当然这场比赛总是以约
翰他们的失败告终,一条鲨鱼的力量远远超过5 个海人。后来,那些愚蠢的鲨鱼
们也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它们噙住鱼饵时并不咬断,也不特别用力,而且是耐心
地与海人们角力。不过这个游戏也是很危险的,鱼饵如果把血液撒到水里,受刺
激的鲨鱼群就会变得疯狂起来,在筏下面没头没脑地乱窜。它们就像神经不大正
常的弱智者,时不时地会变得情绪失控。索朗月总是密切地注视着它们,碰到这
种情况,就让拉姆斯菲尔赶紧回到筏上,因为鲨鱼的智力有限,圣禁令对它们不
能完全有效。
木筏已经驶出了秘鲁海流,再住北就没有可借用的顺向海流了,木筏前进的
速度也慢了下来。晚上,北边的天空出现了大熊星座,在海平线附近游荡,这表
明他们就要进入北半球了。现在,在他们筏下是向西流的南赤道流,与他们前进
方向成90度角,所以,纤夫们把前进的方向定到北偏东,而实际的筏行角度为北
偏西。导向浆在这儿第一次起了作用,不过南赤道流的宽度不算宽,木筏很快越
过它,到了无风无浪的赤道。这儿也有向东的海流,但它是隐在水面下的潜流,
影响不了海面上的木筏,所以那支导向浆又被拎到筏面上被捆起来。
从他们出发第三天起,就有无数客人来拜访木筏。有各种海豚人族群,他们
携儿带女地过来,同海豚人纤夫或索朗月交谈一会儿,仰起头看看雷齐阿约的圣
容,然后吱吱喳喳地离开。更多的是鲸类,有蓝鲸,领航鲸,抹香鲸,伪虎鲸,
甚至还见到两只一般只在南极出现的露脊鲸。这些鲸类呆在木筏要经过的路上,
好奇地看着木筏经过。有时它们也快速向木筏游来,眼看就要把木筏撞成碎片,
但它们总是在最后时刻潜下水去,庞大的身躯悠悠地擦着木筏滑过去。索朗月说,
在海洋中,鲸类和海豚人的关系一向比较密切,它们一定是在听到圣禁令后,按
捺不住好奇心而专意赶来的。
拉姆斯菲尔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不过他又见到的一拨客人证明索朗月的话
是对的。那天是10只没有做过智力提升的鼠海豚拉纤,它们比起海豚人的灵性自
然差远了,所以索朗月一直在前右方紧张地招呼着,有时为它们纠正方向,有时
招呼它们莫把纤绳绞在一块儿。这时,远远看见一群虎鲸游来,它们看见木筏后
立即分成两拨,向木筏包抄过来。10只鼠海豚开始着慌了,吱吱乱叫着准备逃跑,
但它们又不敢扔下圣禁令分配给它们的工作。索朗月急忙游到前边,用海豚语安
慰它们:“不要慌,虎鲸不敢违抗圣禁令的。” 但鼠海豚们并没有镇静下来,
仍是一片吱吱声。看着气势汹汹的虎鲸群,连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也有点担心。虎
鲸游近了,黑色的背部,眼睛后面的卵圆形白斑,还有口中的利齿都能看清了。
苏苏突然喊:“看哪,是戈戈!”
果然是戈戈。与它同来的是三只雌虎鲸,身体比它要小得多,但也有七八米
长。雌虎鲸的背鳍比雄鲸小得多,所以一眼就能分别。在它们身后还有几只幼鲸,
有两只尚在哺乳期,一步不离地跟在雌鲸后边。
这是戈戈的妻妾和儿女们。虎鲸是一夫多妻制,所以这个小小的族群实际是
一个家庭。
拉纤的鼠海豚吓得尽往中间挤,一直跟在木筏后的鲨鱼群大概也不敢同虎鲸
对阵,远远避开了。索朗月迎过去,同戈戈寒暄几句,游过来对拉姆斯菲尔说:
“戈戈是领着家人来看雷齐阿约的,它们是特意从1000海里之外赶来的!”
两行虎鲸擦过海豚纤夫,果然是秋毫无犯。它们游近木筏,好奇地打量着筏
上的两腿人,尤其是雷齐阿约。拉姆斯菲尔很感动,忙跳下水,游到戈戈身边,
拍拍它的头部:“戈戈,谢谢你跑这么远来看我,也谢谢你那次运我到深海。你
是我最好的朋友。”
索朗月笑着把这话译成虎鲸的语言。戈戈看来很自豪的――雷齐阿约亲口说
他和它是好朋友,这可在妻儿面前为它挣足面子啦。它的妻子们欣喜地望望丈夫,
再望望雷齐阿约,目光中充满敬仰之情。两只幼鲸看来对雷齐阿约没什么概念,
这会儿在忙着吃奶。鲸鱼哺乳不是靠幼鲸的吮吸,而是由幼鲸把舌头卷成一个筒
形,由母鲸把乳汁射进去。两个小家伙吃得十分惬意,吃一会儿,再浮到水面上
换一次气。苏苏很喜欢这两只憨头憨脑的幼鲸,潜下水去,扯住一只幼鲸的背鳍,
趴在它身上玩闹,那只小小的幼鲸比她的身体长多了。幼鲸不喜欢有人打搅,不
耐烦地在水中来了个翻滚,甩掉苏苏,又游到母鲸后腹部吃奶去。
10只鼠海豚已经平静下来,拉着木筏快速前进。戈戈全家跟着木筏玩了一会
儿,这时前方出现一群海豚,因为太远,看不清是什么种群,更看不清是海豚人
还是海豚。它们一定是在那儿的海流中围猎沙丁鱼。戈戈发现了,立即率着几条
雌鲸快速起动,向那边游去,两只幼鲸被拉到后边,慌慌张张地追赶着。
那边的海豚也立即发现了,很快排出防御的阵势。从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看,
他们不是海豚而是海豚人。拉姆斯菲尔知道,一场残烈的捕杀马上就要开始,不
知道有多少海豚人就要丧身鲸腹,那几只刚才还平和可爱的虎鲸转眼就成为残忍
冷血的杀手。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历练,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晚上回到小木屋,苏苏兴奋地宣布:“理查德,我今天要怀上你的孩子!”
他们结婚后就来到木筏上,一直到今天,还没有真正同房呢。今天,两只可
爱的小幼鲸激起她的母性,她今年18岁,这在海人中已是做母亲的年龄了。拉姆
斯菲尔在犹豫着,迟迟不回答。她不高兴地问:“怎么,你不想要孩子吗?”
拉姆斯菲尔笑着搂住她,耐心地低声说:“苏苏,不要忘了我是陆生人啊。
陆生人有很多繁琐的礼节,比如,陆生人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赤身裸体,陆生
人夫妻过性生活时一定在隐秘的场合。我不能说这种习俗好而你们的习俗不好,
但我是在那个社会中长大的,即使那个社会已经消失了,我仍然不能摆脱它的约
束。我很想要孩子――我已经55岁,与未来那个孩子的相处之日不会太多了,我
当然希望他(她)早点出生。我也很想与你有一场痛快淋漓的欢爱,不过,恐怕
这儿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吧。”他指指板壁上很宽的缝隙,指指外面的约翰和其
他人,还有虽然在水里但离他们很近的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
“等等吧,等到岸上再说。那时我们再把筏上耽误的全补出来。”
苏苏长长地噢了一声。陆生人的这些道德规则她也知道的,海豚人外脑信息
库中存有足够的资料。但那些风俗在信息化之后难免褪色,一直没有引起她的注
意。只有今晚,当她的陆生人丈夫委婉地拒绝她的求爱时,她才体会到这些风俗
的强大。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一语不发地跳入水中,和索朗月唧咕一会儿。停
一会儿,索朗月对大伙儿宣布:“今晚天色很好,雷齐阿约想在这儿休息几个时
辰,大伙儿都散开休息吧。喂,约翰你们也下去玩。”
10只鼠海豚高兴地褪下绳圈,结伴游走了。约翰他们几个还在犹豫――他们
没听见刚才拉姆斯菲尔与苏苏的对话,没能理解索朗月的真正意思。索朗月叫过
约翰,悄声说了两句。约翰马上招呼他的几个同伴,跳下水,远远避开。
索朗月对拉姆斯菲尔笑着点点头,追着约翰他们离开木筏。苏苏这时爬上木
筏,得意洋洋地看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很为她和索朗月的苦心所感动,默
默拉过苏苏,把她搂到怀里。苏苏挣开来,把地上的海草收拾一下,躺下来,小
声说:“理查德,这一来你不担心了吧。不要耽误时间,来吧。”
拉姆斯菲尔俯下身,盖住她的身体,那晚他们有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欢爱。拉
姆斯菲尔恍然如回到了年轻时,情欲如滔滔不息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后来他
们乏了,就走出小木屋,坐到筏面上看夜空。苏苏忽然喊道:“理查德,你看!
那是北极星!是不是北极星?是不是?”
顺着她的手指,果然看到了在海平线附近游荡的北极星,大熊星座这会儿竖
在它的旁边,勺体基本与海平线相齐。苏苏非常兴奋,这也难怪啊,一直生活在
南半球的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北极星,而在过去,北极星只是一个信息库中的概念。
拉姆斯菲尔笑着说:“对,是北极星。你从来没见过,竟然能认出它,真不简单。
我们这些生活在北半球的人,从小就非常熟悉它。”
这句话扯起他的乡情,他随即陷入沉默。苏苏从侧面悄悄看着他,过了一会
儿,体贴地说:“理查德,我知道你想起了家乡,想起了过去的妻子女儿,想起
了你在圣地亚哥港留下的伙伴和后代。”
“对,我很想他们。”
“咱们很快就会到那儿了,你也许会找到他们。”
拉姆斯菲尔叹口气:“我可是不乐观。如果他们能在强幅射中存活下来,海
豚人们应该能听到有关信息的。”他撇开这个沉重的话题,笑着说:“你刚才怎
么想到找索朗月帮忙呢。”
“没什么嘛。我和她很亲近的。我说我想要怀上你的孩子,又说了陆生人那
些可笑的风俗,她就把所有人打发走了。”她皱着眉头说,“理查德,你为什么
不接受索朗月姐姐做你的妻子?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我很敬重她。即使你们不
能成为事实上的夫妻,有一个名义对她也是安慰,否则对她太不公平了。
难道你真的把她当成异类?“
拉姆斯菲尔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告诉苏苏,
只能叹气:“苏苏,你还年轻啊,以后你会慢慢理解的。”
苏苏还是不依不饶:“我不再年轻了,妈妈说过,女人只要一结婚就会在一
夜之间成熟。所以,你甭拿我的年轻做借口,我希望你能现在就说服我。”
拉姆斯菲尔忍俊不禁地笑了:“也有人说,男人一结婚就会在一夜之间变得
幼稚。现在,我没法拿我的幼稚来战胜你的成熟。”他转了话题,“苏苏,这件
事以后再说吧。难道你不想谈谈咱们未来的孩子吗?”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北极星又悄悄沉入海平线之下。拉姆斯菲尔突然感到苏
苏的身体变重了,原来她已经悄然入睡。拉姆斯菲尔没有惊动她,把她的身体摆
正,仍像刚才那样搂着她。索朗月他们迟迟没有归来,拉姆斯菲尔保持这个姿势
坐了很久。海浪一直摇荡着木筏,海面是这样干净,天空纤尘不染,星转斗移。
海天间看不到人类留下的任何痕迹。曾有那么几万年的时间,人类空前强大,认
为自己是上帝的后裔,进而连上帝也被他们拉下宝座。那时他们认为,整个宇宙
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不过,人类的强大已经成了过眼烟云,起因是一颗小小的
星球的爆炸――这在广袤的宇宙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啊。人类的空前自信
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了讽刺。
他不由又想起索朗月所说的:海豚人从不追求做自然中的最强者,而是自觉
接受各种外在力量的制约。
也许他们确实是对的。
到晨光初露时,离开木筏的海豚和海人们才吱吱喳喳地返回,苏苏被惊醒了,
看见自己仍睡在拉姆斯菲尔的怀里,不好意思地问:“你一夜没睡吧。”
拉姆斯菲尔笑着:“没关系的,我一点儿也不累。”
苏苏跳下水去迎接索朗月,两人小声唧咕着,苏苏快活地放声大笑。然后,
换班的海豚人也来了,这次是10位白海豚。他们钻进绳圈,木筏继续朝西北方向
驶去。
木筏慢慢驶出赤道无风带,开始进入北半球信风带,海浪也汹涌多了。当然
海豚人不在乎这些,他们兴高采烈地吱吱着,破浪前进。到日上三竿时,正在筏
前游动的索朗月向后溜了一眼,突然尖声叫道:“有大浪!快做好准备!”
索朗月一向从容镇静,而这次她的命令却非常急迫,筏上人都立即崩紧了神
经。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那儿果然出现了一堵可怕的水墙,它足有20米高,
前沿几乎是陡直的,浪脊很宽,就像是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原。它正以极快
的速度,阴险地、不声不响地从后面追来,转眼已经到筏的后边了,几千万吨海
水就要从头顶砸下来,把他们全压成肉饼。索朗月仍在尖声喊:“是地震引起的
海啸!筏上人快拉紧!”
木筏上的人都抓紧了身边的绳索或手边可以抓到的固定物,苏苏一手拉着拉
姆斯菲尔,一手紧紧抓住小木屋的门柱,大声说:“理查德小心!”这时巨浪已
经到了,木筏一下子变得头朝下竖立起来,多亏筏面上所有东西都是固定好的,
7 个人也都抓牢了,没有人和东西掉下去。片刻之间,木筏已经浮上浪脊,恢复
了水平。浪脊上倒相对平静,只见白色的水花咝咝作响。巨浪在木筏下悄悄滑过,
木筏又头朝上竖立起来,片刻后落到浪谷里。
后边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巨浪,现在,他们正处于两堵水墙的中间,不,不是
水墙,而是两座水的山峰。
成千上万种海生生物高悬地他们的头顶游动,它们都非常亢奋,却丝毫不胆
怯。这种海洋巨涌并不常见,所以它们欢快地戏水击浪,表示自己的激动。那10
只白海豚也是同样,索朗月原来对筏上的人有所担心,现在看他们都安然无羔,
也加入到狂欢的海豚人群中。
第二个大浪又安然度过。拉姆斯菲尔知道这种海啸的威力,它可以横跨整个
大洋,在迎面的海岸上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把建筑物夷成平地。对于海洋中的
万吨巨轮尤其是以侧舷迎浪的轮船,,它也有相当大的危险性。可是,对于木筏,
它摧山倒海的威力却难以起作用。刚才悬在头顶的千万吨海水只是把木筏狂暴地
举起来,再乖乖地从筏下溜走。在浪脊上,拉姆斯菲尔甚至还看见一只以海为家
的海燕轻盈地浮在海面上,根本没把身下的巨浪当回事。
巨浪过去了,受到刺激的白海豚人格外亢奋,拉着木筏飞速前进。索朗月趴
在木筏边向拉姆斯菲尔问安,拉姆斯菲尔说:“多亏你及时提醒,要不我们全被
甩下筏了。”
索朗月笑道:“那也没关系,不会出事的。我当时有点过于紧张了,那么高
的巨浪!”
“是因为地震?”
“肯定是。震中大概在咱们的西南方。”
“在海中经常见到这样的地震涌浪吗?”
“经常有,但像今天这样大的浪涌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还好,它平安过去了。”
“对,平安过去了。”
不久他们知道,这次地震的影响并没有过去,它给海豚人、也给拉姆斯菲尔
提供了一个万载难遇的机会。拉姆斯菲尔先是奇怪地发现,索朗月和10个海豚纤
夫都开始侧耳倾听,海面上似乎微微有空气的震动。苏苏告诉他,是海豚人在收
听远处的低频通信,这种信号海人们也能听懂的,但这次因为距离太远,她和约
翰都无法听清。这次低频通信持续了很长时间,索朗月和10个纤夫的表情也越来
越紧张,越来越严肃。通信到底是什么内容呢。这时约翰悄悄走过来。自从来到
木筏上,他与拉姆斯菲尔一般不太交谈的,大概他不愿让苏苏看出他和雷齐阿约
的特殊关系。但这会儿他碰碰拉姆斯菲尔的胳臂,紧张地向那边使眼色。拉姆斯
菲尔突然悟到他的用意――约翰担心的是,也许家乡的海豚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
密谋,此刻正以低频通信的方式通知索朗月。约翰在提醒自己,是否要做必要的
应变准备。
拉姆斯菲尔思索片刻。约翰的猜测并非全无可能,但关键是,在这儿,在这
远离大陆的地方,他们什么应变也是徒劳。他横下心,干脆把索朗月喊过来:
“索朗月,出了什么事?”
索朗月没有看到约翰的小把戏,她只顾激动呢,因为低频通信中传来的消息
太惊人了。她告诉拉姆斯菲尔,是新任长老撒母耳来的信。三个小时前的那场地
震是在他们西南方600 海里的深海发生的,那儿的海水深度为2400米。地震开始
时,香香和正巧在震中海域,意外发现了一件宝物。后来它通知了岩苍灵,岩苍
灵也冒险潜了下去(这个深度超过他的深潜纪录),证实香香所言属实。
“知道是什么吗?你猜猜是什么?你肯定想不到的,你肯定想得到的!”
索朗月激动得已经语无伦次了。拉姆斯菲尔也非常激动,一个希望从心底升
起,但他又不敢相信:“是它?你说是它?”
“对,是它!”
筏上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俩,不知道两人对话中的“它”是什么宝物。苏苏
急得嚷起来:“索朗月姐姐,快告诉我们嘛,到底是什么?”
前边的海豚人纤夫们都听清了低频通信的内容,知道谜底,但这会儿他们只
是回头笑,不告诉急得抓耳挠腮的苏苏和其它海人。拉姆斯菲尔喃喃地说:万载
难逢,万载难逢的机遇呀。索朗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撒母耳长老还说,这
是雷齐阿约为我们带来的幸运。它埋在海底已经上千万年了,一直没有露面,所
以它一直只能是抹香鲸的传说。偏偏在雷齐阿约醒来后它就露面了,你说是巧合
还是天意呢。”
苏苏已经猜到这个哑谜了:“窝格罗!是窝格罗出世了!”
拉姆斯菲尔哈哈大笑,把苏苏搂住:“对,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呀。”
2 2400米的海底是一个严酷的世界。光线是透不到这儿的,在绝对的黑暗中,
只有海洋生物所发出的微光。一只巨鱿慢慢爬过来,两只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
你,就像是在对你施行摧眠术。它身体上有两道明亮的侧线,那是寄居在它身上
的发光细菌的功劳。在它前边有一盏比较明亮的小灯,那是鮟鱇鱼设的鱼饵,用
来钓取一些好奇的趋光的小生物。再往前不远是一处岩层的裂隙,火热的熔岩透
过裂隙放射出微弱的红光,黑色的浓烟从这儿大团大团地涌出,就像是地狱的烟
囱。裂隙附近生活着完全不同的生物,两米长的蠕虫在海水里轻轻摇晃着,顶部
是一个羽状的触手,缓慢地开合着,一只细菌蟹游过来,贪婪地啃食着这只触手。
蠕虫痛苦地摇摆着,却无可奈何。
香香和岩苍灵一同潜到这片海底,这对于岩苍灵又是一个新纪录。他俩是珠
联璧合的一对搭挡。两人相比,香香更擅长深潜,但岩苍灵发挥了他的智力优势。
香香虽然没有做过智力提升,但它足够聪明,能与岩苍灵互相交流经验。现在他
和它可以说是互为教练,深潜纪录也一再刷新。
不过弗氏海豚的体能毕竟比不上抹香鲸,这会儿岩苍灵觉得头部发蒙,身体
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弗氏海豚在水下是靠血液来提供氧气,但这会儿氧气已经不
足了。他向香香打手势,说他要返回了。香香此时已经盯上海底一条章鱼,便应
了一声,独自向章鱼游去。
岩苍灵急速上浮,上浮过程中他看见香香已经开始向章鱼进攻。对于香香来
说,这类巨鱿和章鱼都不是对手,所以岩苍灵根本不担心。但他没料到,这次香
香几乎失手了。这是一条雌章鱼,正在照顾它的卵粒。雌章鱼是世界上最称职的
母亲,孵卵期间它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在翻动着卵粒,让它们得到充足的氧气。
幼章鱼孵出后,母章鱼就心甘情愿地死去。这样抱着必死决心的雌章鱼当然是世
界上最凶猛的斗士。香香在周围转着圈,打量着它,而章鱼也用它阴森森的小眼
死死地盯着来犯者。本来香香不致于输的,但这次它潜得太深,血液中的氧气已
经不足了,不能打消耗战,于是它贸然冲过来,咬住章鱼的一支长臂。这只长臂
被咬断了,但章鱼的其它七只长臂疾速收拢,用吸盘紧紧地吸住了香香的身体。
香香猛然甩动尾巴开始向上浮起,章鱼却紧紧地缠住它,大大延缓了它上升的速
度。
香香在它的箍抱中死命地挣扎着,又咬断了一只章鱼的长臂,负痛的章鱼把
它缠得更紧。香香的脑袋已经开始发晕,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但不期而至的
海底灾变救了它一命。海水突然整体摇晃起来,在它们下方突然冒出耀眼的红光,
这是一场海底地震,岩层被震裂,灼热的岩浆冒出来,一接触到海水,立即把成
万吨的海水变成水汽。这个过程引起一场大爆炸,震波以声速在水中传播,追赶
着香香和雌章鱼这对冤家,把巨大的压力波加到它们身上。雌章鱼被震懵了,下
意识地松开长臂,香香抓住这个时机,也借着自海底向上的压力波,急速往上浮
去。
它终于浮出海面,已经精疲力竭。岩苍灵看出了它的异常,不过还没来得及
问询,就看见海面陡然升高,一堵几十米高的水墙向他们劈头盖脸地压过来。这
就是此后拉姆斯菲尔他们看到的巨涌,而在这儿,巨涌比600 海里之外更为凶猛。
岩苍灵和香香穿过水墙,浮出水面,岩苍灵急急问:“怎么样,香香你受伤了吗?”
香香有点晕头转向了,脑袋上留下六七个伤口,嘴里还咬着一条断臂。海面
上冒出了很多深海生物的尸体,它们都被烤熟了,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海面。香香
愣了片刻,,开始吱吱哇哇地向岩苍灵叙述。抹香鲸的语言本来就是很原始的,
再加上它此刻还没完全镇静下来,所以岩苍灵很长时间没有听明白它的话意。它
讲到和章鱼的殊死搏斗,讲到海底的爆炸,这些岩苍灵都听明白了。但香香的叙
述重点显然是在另一件事上,见岩苍灵听不明白,它说得越发凌乱。岩苍灵忙说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你说什么,白光?非常亮?升起又落下?”他忽然
悟出香香是在说什么,“你是说:海底爆炸时,一团很强的白光升起又落下,似
乎是一个球体,对吧。那么,它很可能是雷齐阿约让咱们注意的‘窝格罗’?”
香香兴奋地点动着它那巨大的黑脑袋。
“窝格罗?窝格罗?”岩苍灵喃喃自语着,他太兴奋了,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当然,不管真假,他一定要去现场察看一次。“香香,快领我去!――啊,不不,
你太疲累了,等你歇过劲再说吧。”
香香确实是累惨了,它在水面上呆了一会儿,把那只章鱼长臂吞下去。然后
它就急着要领岩苍灵下水。
岩苍灵坚决制止了它。作为一名老资格的深潜运动员,他当然知道往2400米
深的海底潜水是多么危险和消耗体力。半个小时后,香香缓过劲了,他才让香香
领着他下潜。
这次寻找非常顺利。他们下潜到1000米之后,原本应变得漆黑一团的深海却
慢慢透出一线白光。随着他们的下潜,白光越来越强。很明显,白光是从一个点
光源发出来的,他们朝光源迅速下潜。现在到了,一个白球静静地躺在海底,体
积相当小,只相当于海人的脑袋大小,那么强的白光简直不像是它发出来的。海
底的趋光动物都被这强光弄晕了,但强光吸引着它们,使它们从四面八方慢慢向
这儿凑,其密度之大,使这儿成了一锅稠稠的生鱼汤,而岩苍灵和香香不得不挤
开它们才能前进。白光照亮了海底平原,一些受惊的动物钻进沙里,另一些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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