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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13 王晋康(现代)
动中保持不下沉,所以只要停止游动就会向下沉落。索朗月轻声唤他:“弥海长
老,雷齐阿约来同你告别。”
弥海听见了,尽最后的气力睁开眼睛,在目光中浮出沉静的笑意:“雷齐阿
约……一路顺风……也祝我一路顺风吧。”
他安详地闭上眼睛。拉姆斯菲尔用力蹬着双腿,托住他越来越重的身体。他
不忍心就此松手,因为,他怀中的那具身体还有正常的体温,有轻微的呼吸,脸
上还蒙着活人的灵光。只要拉姆斯菲尔一撒手,他就会沉入水中呛死,或者被鲨
鱼吞掉,一条宝贵的生命会就此完结。按陆生人类的道德观念,拉姆斯菲尔怎么
忍心撒手呢,这会儿撒手他简直就成了谋杀者。索朗月知道他这时的想法,游过
来,用长吻扯扯他的胳臂。拉姆斯菲尔只好丢下那个濒死的海豚人,无奈地游开。
弥海的身体飘飘摇摇地向水下沉,早就等急了的鲨鱼立即从外圈窜过来,准
备抢夺这具“身体”(严格说来它不能被称做尸体)。不过它们今天没有得逞。
葬礼中一直守在外围的戈戈闪电般插进来,气势迫人地赶走了鲨鱼,把弥海一口
吞下。它对这顿特殊的食物一定很满意,洋洋得意地在人群内游了一圈。
然后它游过来,让拉姆斯菲尔和苏苏爬上它的背,准备返航。
撒母耳游过来,同拉姆斯菲尔告别:“雷齐阿约,你们请先回吧。明天我们
要选举新的百人会长老。你们的婚礼是三天后举行吧,新长老一定会如期参加婚
礼,并为你的寻亲之旅送行。再见。”
4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海滩上的几十棵枯木被拉来燃起篝火,火舌几乎映
红了海岛上空的岛屿云。从各岛赶来的客人共有300 多人,他们围着篝火载歌载
舞,吃着杰克曼家采摘的椰子。赤身裸体的苏苏仅在头上戴了个花圈,脖子上挂
一个花环,这就是她的婚纱了。拉姆斯菲尔只在头上戴一个棕榈叶编织的绿冠,
这也就是新郎的礼服了。司仪领着他俩,进行着繁复的婚礼程序。拉姆斯菲尔心
中揶揄地想:这些婚礼风俗是谁传给他们的呢。反正他没有教,覃良笛把他麻醉
并送入冷冻箱时,最大的海人只有15岁,还没有举行过一次婚礼呢。也许这些风
俗是覃良笛教的,也许是海人自己创造的,这不奇怪,哪种风俗不都是在一片空
白上建立起来的?也许他们参照了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所存的波利尼西亚人的风
俗。现在,他们把这些风俗反过来用到他们的先祖身上了。
想到覃良笛,心中又是一阵汹涌的感情之波,这种爱恨交织的感情,在他醒
来后已经多次体验,在这场婚礼中,这样的感情之波更加凶猛。他摇摇头,拂去
这片思绪。司仪是一位胖胖大大的女海人,叫威尔穆塔,用洪亮的声音唱着各种
礼仪:向女方的父母鞠躬,新人互相鞠躬,新郎抱着新娘走过火堆。下一个程序
大概是重头戏了,八个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抬来一个用树枝编成的树床,周围编织
着黄色和粉红色的小花。他们郑重地把树床放到人群的正中间,苏苏走过去,躺
在上面,幸福地望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惊疑地看着司仪,司仪告诉他,要
咬破手指,滴一滴血在妻子的肚脐上。拉姆斯菲尔照办了。然后苏苏起来,他躺
下,苏苏向丈夫的肚脐还敬了一滴血。孩子们拍着手唱起来:“你的血给了她,
她的血给了你,血与血融合,永世不分离。”到这儿,正规程序就走完了,所有
人都加入到舞场中跳起来。拉姆斯菲尔也被拉着跳了一会儿,但他毕竟不擅长这
儿的舞蹈,便退出场外笑着旁观。苏苏这会儿是舞场的中心,猛烈地扭腰抖胯,
动作与夏威夷土人的草裙舞颇有些类似,只是没穿草裙罢了。她脖子上的花环随
着她的舞步上下飞动。
大伙儿热闹了一会儿,他把苏苏拉出人群,向岛外游去。前面,黑色的夜幕
上有一团明亮的火光,那是辅会场,不能上岸的海豚人客人都在那儿,围着礁岩
上的这堆篝火。他们浮在水面上,安静地交谈着,聆听着岛上的欢闹。撒母耳也
在,她已经正式当选为百人会的长老。拉姆斯菲尔夫妇游来时,她和索朗月首先
迎过来。她说:“我代表百人会,也代表刚过世的弥海长老,向二位新人祝贺,
愿你们幸福美满,恩爱白头。”
拉姆斯菲尔说:“谢谢,愿弥海长老的灵魂在天安息。”
“苏苏,你太漂亮啦!来,送你一粒珍珠,愿你比它更光彩照人。”
她吐出一粒樱桃大小的珍珠,苏苏欢喜地捧在手里,珍珠映着篝火,闪闪发
光。索朗月笑着说:“苏苏,我也该送你一件礼物的,但这些天只顾招呼病人,
没来及准备。千万不要生气啊,我以后会补给你。”
苏苏说:“你说这话我才生气呢。我不要你的什么礼物,你能来参加婚礼就
是最好的礼物。”
在新婚的幸福时刻,她总觉得对索朗月有歉疚。她下到水里,搂着索朗月说
悄悄话去了。拉姆斯菲尔偷眼看看索朗月,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她的言谈和笑
容都十分明朗。拉姆斯菲尔忽然想起一件事:“喂,索朗月,你听见岛上孩子们
唱的什么歌吗?”
夜空中能看见岛上的光亮,也能听见孩子们快活的呜呜啦啦的唱歌声,但歌
词听不清。她说:“太远了,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海人孩子也会唱那首童谣啊,就是那首: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
快活。”
“是的,你这一说,我能听出来了。”她看看撒母耳,“长老,岩苍灵和香
香那儿没什么消息吧。”
“还没有。弥海长老生前已经通知了全球的海豚人,如果发现那个‘和太阳
一样亮’的窝格罗,就立即通知雷齐阿约。”她指指近岸处,一个崭新的木筏锚
系在那儿,正随着波浪摇着,筏上堆着捆扎牢固的藤箱,“全都准备好了吗?”
“全好了。约翰等5 个海人清晨来这儿聚齐,再加上我、苏苏和索朗月,一
共八个人。索朗月,能不能再听我最后一次劝告?你真的不必跟我们受这趟颠簸,
路上到处都有人护送,你去不去都一样。再说,到圣地亚哥后你又不能上岸。我
想,有苏苏和约翰他们就足够了。你别去了,行不行?”
索朗月此刻正和苏苏偎依在一起,这会儿回过头,安静地问:“你说呢?”
拉姆斯菲尔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劝了。撒母耳说:“第一批十名纤夫也做好
了准备, 明早太阳升起前将赶到这儿。他们每天早上换班,每天大约能行进200
海里。具体事项就由索朗月安排了。保护你的圣禁令将在明早发出,沿途的安全
不用担心。”
当第一次得知圣禁令的保护时,拉姆斯菲尔还觉得无所谓。但现在他已经知
道,“慎用圣禁令”是海豚人社会的第一信条,除了四力克运动会,只有两次例
外,而且都是施予他身上。他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们的厚意让我受之有愧
啊。”
最后几颗残星溶到越来越浓的曙光中,东边已经现出第一抹红霞。欢闹了一
夜的海人们没有显出困意,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向木筏。今天风浪较大,一排排顶
着白色浪花的巨浪不停地扑打着岸边,木筏在浪尖和浪谷中摇摆,发出吱吱嘎嘎
的磨擦声。木筏摆在陆地上时显得十分伟岸,现在到了水里就像一片被波浪玩弄
的小树叶,令人怀疑它能否经得住5000海里的颠簸。
淡水和食物都已上筏,用藤箱装着,牢牢地固定在木筏上。小木屋里铺满了
松软又不吸水的海草,这是为新人准备的新房,其它5 个海人只能在外面露宿了。
海人们不能长时间离水,他们在航行途中将在水下度过大部分时间,包括苏苏,
所以约翰他们也不需要房间。
十个海人纤夫已经到了,今天这十位都是飞旋海豚,他们在筏前散开,每人
主动选一根纤绳套到头部。
一位海人御手调整着绳圈的松紧,使它在任何情况下不致于盖住海豚人的呼
吸孔。索朗月在四周巡游着,对木筏的准备做最后一次检查。
杰克曼夫妇在岸边与女儿女婿告别。虽然苏苏已经陪着雷齐阿约出过两次远
门,而这次的距离不过是远了一两倍而已。但他们都感到了这次别离的不同。上
两次只是假日的远足,而这次则带点生离死别的味道。雷齐阿约说他去寻找旧的
族人,如果寻到,也可能不再返回这儿,那么,6 个同去的海人中,至少苏苏会
陪丈夫留到那儿。如果那样的话,她和父母只有隔着遥远的海天互相祝福了。
苏苏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搂着母亲快活地絮絮低语,不过,在她最后说
出“二老保重”的话时,声音已经哽咽。安妮也没能撑得住,泪水不听话地流下
来。杰克曼还能撑得住表面的平静,过来同拉姆斯菲尔拥抱。杰克曼说:“理查
德,我能这样称呼你吗?”这是杰克曼第一次不用“雷齐阿约”来称呼,拉姆斯
菲尔连忙点头,“请善待我的女儿。苏苏,你也要善待你的丈夫。”
拉姆斯菲尔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岳父:“放心,杰克曼先生,我一定
善待苏苏。”
杰克曼低声说:“也请你照顾约翰。依我看,他的‘大海人主义’心结并没
有完全解开,这次他挑选的伙伴也是清一色的大海人主义者。当然,有你在身边,
我不担心他们出什么差错,只是请你时刻注意这一点。”
这是他对雷齐阿约最直白的劝告了。拉姆斯菲尔当然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尴
尬地答应:“我会劝解他的,你放心。”
他们同岸上的人告别完毕,登上木筏,约翰扶着他来到筏首。撒母耳长老在
水里探出脑袋:“雷齐阿约,让我们告别吧。不管你在陆地上寻亲的结果如何,
海豚人社会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何时愿意返回大海,让索朗月通知一声就行。”
拉姆斯菲尔俯下身同她拥别:“谢谢你。”
“现在我要发出圣禁令了,你们准备出发吧。”
10个海豚人已经拉紧了纤绳,个个体态剽捷,气度不凡,流线型的身体充满
张力。索朗月没有套纤绳,单独在旁边游着,就像是他们的队长。她告诉拉姆斯
菲尔:“这些海豚人都是四力克运动会上一流的长游运动员,还包括几个历届长
游冠军呢。”
从这些安排上,拉姆斯菲尔再次感受到百人会对雷齐阿约的看重。他笑着对
前边喊:“谢谢你们啦,各位长游精英们。”
10个海豚人吱吱地致了答礼。
撒母耳面向远海,发出了低频声波的吟唱,很快,在遥远的前方响起座头鲸
的回应。它是在重复撒母耳的旋律,但音量远远超过撒母耳,高音震动着人们的
耳鼓,低音通过海水让木筏有了轻微的颤栗。这首“怪里怪气”的鲸歌将在一天
内传遍全球,让所有海洋的猎杀者凛然而惧。
杰克曼解开纤绳,扔到木筏上。苏苏高声喊:爸爸,妈妈,再见了!拉姆斯
菲尔也向海人们和海豚人们挥手告别。索朗月发出一声尖啸,10个海豚人一齐甩
动尾鳍,拉紧纤绳,木筏疾速起动,向外海开去。
海豚人:第七章妻子之死1 珊瑚礁岛隐没于海平线之下,然后消失的是岛屿
四周飞翔的鸟群,后来连岛上悬停的岛屿云也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一叶木筏飘
浮在万顷波涛上。拉姆斯菲尔已经有了两次远足,但那两次都赶上了好天气,只
有这一次大海才真正显示了威力。一排排十米高的巨浪吐着水花,咆哮着向木筏
压来,声音震耳欲聋,在木筏上说话要贴着对方的耳朵。当木筏沉入波谷时,两
边都是高耸的碧绿清寒的水墙,无数海生生物像海龟啦,鳐鱼啦,都在水里急急
忙忙地扒动四肢或摆动尾鳍,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那千万吨海水悬在头顶,似
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把木筏永远砸到海底。但转瞬之间,海水却涌到筏底了,
木筏仍安安稳稳地浮在浪尖上。大浪的间隔并不均匀,有时两排大海中夹着几排
小浪,有时两个大浪头打脚地紧连在一起。这时,追尾浪就会涌上木筏,把筏上
的人浇一个劈头盖脸,不过,海水立即透过圆木的间隙流下去,而木筏仍安之若
素地浮在水面上,准备迎接下一个大浪。
按照原来的安排,约翰和弗朗西斯负责操纵筏上的导向浆。但不久他们就发
现这支导向浆毫无用处。10个纤夫心意相通,精确地掌握着筏行的方向,再加上
没有船帆,也就没有加在筏上的旋转力,所以导向浆一直是很服贴地在筏后摇晃。
后来约翰干脆解下导向浆,绑在木筏的圆木上,他俩也加入到其它海人中玩耍去
了。
木筏沿太平洋环流顺流而东,强劲的海流推动着木筏,再加上10位长游运动
员体力充沛,所以木筏行进的速度很快,据拉姆斯菲尔估计要超过每小时20海里。
纤夫们亢奋地吱吱叫着,拉着木筏穿过一排排大浪。他们的工作井然有序,仅仅
在行程刚开始时,为躲避一排巨浪,阵形乱了一会儿,有三根纤绳绞到一块儿。
索朗月立即赶过去,用嘴叼着绳帮他们解开。那三个失职的纤夫难为情地吱吱着,
很快恢复秩序。从那之后,他们再没出过差错。
随行的5 个海人都不怎么呆在筏上,大部分时间是在水中跟着筏前进。他们
的速度赶不上木筏,所以大都拉着或咬着木筏上一个绳头,同时用力摆着四肢。
苏苏也常常下到水里,有时她拉着绳头,有时攀着索朗月的背鳍,同她快活地交
谈着。不过她在水下呆不久,总是过一会儿就会爬上木筏,偎在丈夫身边。
她不能把丈夫一个人甩在筏上啊。
海豚人和海人进餐时木筏也不停。当纤夫们发现比较密集的鱼群时,就有5
个人褪下绳圈,疾速插到鱼群中去捕食。其它5 个仍拉着木筏前进,不过速度慢
多了。这时海人们也会抓紧机会捕食,索朗月或苏苏则会逮两只拉姆斯菲尔爱吃
的鱼扔上来。实际上,即使没有她们的帮助,拉姆斯菲尔也饿不着。木筏前进时,
常常有飞鱼、小乌贼或金枪鱼借着水势冲上木筏,大部分不速之客在圆木上蹦跳
着,又逃回水中,但也有一些蹦跳的方向错了,最终耗尽气力,无奈地躺在圆木
缝里。扑上来的鱼相当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的。拉姆斯菲尔笑着对苏苏说,实
际上他连手都可以不用,张大嘴躺在筏尾,总有一条鱼会跳到他嘴里。
晚饭时浪头变小了,间隔均匀的条形海浪整齐地铺展到天边。极目四顾,木
筏是躺在一个凸起的圆形海面上,四周是穹窿似的天盖。往近处看,木筏在快速
穿过海浪;但往远处看,这个天盖下的圆形海面似乎是不动的。海天一色,永恒
无尽,变的只有时间,一轮太阳慢腾腾地在天穹上移位。现在它已经与海平线接
上了,灼灼的金光从筏的后边洒过来。
就在这时,拉姆斯菲尔发现了身后的鲨鱼群。这是一群棕鲨,大概有10只左
右,紧紧追随在木筏之后。
不知道它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对木筏的好奇(这可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大鱼
啊),还是对筏前边的10个海豚人有所垂涎,反正在此后的航程中它们一直跟着
木筏,从不离弃。鲨鱼游近了,有的与木筏并排,有的窜到前边。透过碧彻的海
水,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令人生畏的肌肉,当它们张开大嘴时,就露出五六排令人
胆寒的利齿。它们与木筏靠得这样近,突出的背鳍升起在木筏边上。苏苏忍不住
去抓住鲨鱼背鳍,而被抓的鲨鱼丝毫也不慌乱,仍旧不疾不徐地游着。它们蓝灰
色的脊背轻轻撞击着木筏,就像一只在主人腿上擦痒的愚鲁的家犬。
鲨鱼从不单独出现,在它们前边总是游着一群无所事事的舟师(鱼字旁加上
师。下同)。它们只有几英寸长,浑身布满斑马似的花纹。几十只舟师排成扇形
在鲨鱼前边游,还有十几只则在鲨鱼银白色的肚皮下窜来窜去。不过这是一群不
忠心的随从,当鲨鱼从木筏下潜游过去时,它们发现木筏是个更强大的主人,有
一部分舟师就舍弃鲨鱼而投向新主人。久而久之,木筏前边有了上百只舟师,在
几千海里的路程中它们始终跟随着。
鲨鱼第一次出现时,拉姆斯菲尔担心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的安全,特意跑到
前方去关照。转眼间,一条大棕鲨从木筏下穿过去,几乎与索朗月并肩而行。两
者之间这样近,鲨鱼只要一调头就能把索朗月吞入口中。但索朗月从容自若地游
着,只是斜睨了它一眼,笑着对拉姆斯菲尔说:你放心吧。它们知道圣禁令的保
护,不敢向我们进攻的。果然,鲨鱼在11位海豚人中巡行一圈,好奇地东张西望,
但最终秋毫无犯地离去了,远远跟在后边。
月亮升上天空,满天繁星安静地闪烁着。木筏在黑色的波涛上颠簸起伏,向
远方望去,月光使波浪起伏的海面嵌满黑白相间的条纹。海面上发光的浮游生物
飞速向木筏迎来,被木筏劈开,变成两道光流向筏后流去。天上的星座缓慢地自
东向西旋转。除此之外,看不到木筏运动的任何迹象,眼前的世界是如此安静而
永恒,永恒得会让你忘掉三叶虫、恐龙和陆生人类这些过客,似乎它从宇宙肇始
就是这样,而且一直会保持到宇宙末日。
苏苏、约翰他们累了,爬上木筏,准备睡觉。苏苏进了小木屋,整理好海草
床铺,其余海人在筏面上随便找了个地方蜷曲起来。拉姆斯菲尔走到筏首,向索
朗月和10个纤夫说:“晚安,我要去休息了。拉纤拉了一天,你们都累了吧。如
果累的话,晚上就不要前进了。”
纤夫们都看不出疲累的征象,索朗月说:“他们明早就会换班的,你不必担
心。晚安,你早点休息吧。”
回到小木屋,苏苏已经睡着了,外面的5 个海人也响起粗细不同的鼾声。拉
姆斯菲尔悄悄躺在苏苏身边,在海浪的晃动下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吱吱的海豚人说话声把他惊醒了。是第二批海豚人来换班,两
班人正在进行职务交接,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攀谈。昨天是10只飞旋海豚,今天则
是清一色的热带斑点海豚。他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下班的海豚人在木筏外聚齐,
排成一排,同雷齐阿约告别。拉姆斯菲尔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连续24小时的
急驰肯定把你们累坏了。再见。”
这10位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
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菲尔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
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
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
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向为首的鲨
鱼猛烈反攻,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只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菲尔紧紧地
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很快,转眼把那个战场甩
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菲尔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
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位疲累的海豚人。索朗月摇摇头:“木筏的行进不能耽
误。那10位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菲尔,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位海豚人都能逃
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
以,这10位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
边,从它们愚鲁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菲尔但愿它们没能打
破10位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真相可能他
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小时,那些纤夫们还能换班呢。来吧,到
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菲尔伸手想拉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
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向木筏冲来。时间拿掐得恰到好处,正好当
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窜出来,落到拉姆斯菲尔身边。拉姆斯菲
尔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
斯菲尔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颤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
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菲尔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
朗月的全身,羡慕地说:“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
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菲尔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
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做得并不错呀,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
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倒过来
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菲尔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倒过来?”
“很简单的,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
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
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
小人鱼。”
拉姆斯菲尔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
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
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在打
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她侧目望着拉姆斯菲尔,忽然问:“理查德,
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在创造它时
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明自己并不是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
出自己对海豚人“异类”的真实想法。他想了想,机巧地把问题回敬给索朗月:
“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停顿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
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在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
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
人也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菲尔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
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菲尔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
海豚人诞生3 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
进入冷冻呢?”拉姆斯菲尔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你能说
当时他正想和覃良笛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
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已经主动为他解了围,接着说下去,“我猜想,是你和女
先祖商定,留一个人在300 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你
就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菲尔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糊地说:“我并
不是大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找他们“告密”之前,
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菲尔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
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抵触,甚至可以
说是有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
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
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菲尔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
止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是地球的王者,而他做为王族的最后一
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尊。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
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
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毕竟他非常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
着它。
也许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和苏苏都喜欢理查德,而且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她说:“我已经休息好了,要下筏了。理查德,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奢望呢,
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姆斯菲尔猜出她话中所指,比较尴尬,笑着不做声。索朗月说:“我的奢
望是:什么时候你能亲亲我,而且真正不把我当成异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非常直率的话让拉姆斯菲尔面红耳赤,索朗月促狭地大笑着,借着打上
筏的一个浪头用力一跃,回到海里。
木筏已经行进7 天,走完了西风漂流,开始转入秘鲁海流,木筏行进的方向
也由正东改为北偏西。已经换了8 拨纤夫,有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瓶鼻海豚
和糙鼻海豚,个个都骄捷剽悍,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其实,单是遍布各海域的飞
旋海豚就足以完成这次旅程,但其它几种族群一定要参加,要为雷齐阿约出一份
力,甚至一些未做智力提升的海豚族也报了名。
下班的海豚人仍然常常遭受鲨鱼的袭击,但木筏上的人已经接到低频声波传
来的消息,说这些袭击并不成功,因为这些海豚人都是百中选一的游泳好手,足
以对付鲨鱼的,几次袭击中只是偶尔有人遇难。这个喜讯让拉姆斯菲尔松了口气。
在这些换班的海豚人中,拉姆斯菲尔发现了一个有意义的现象:木筏已经行
进近2000海里了,但所有的海豚人都是同样的口音,看来海豚人社会中没有方言。
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海豚人在海里能自由迁徙,足迹遍布四大洋。再加上遍布全
球的低频音波通讯网,使全球的海豚人形成了一个整体。这样自然不会形成孤立
的方言土语了。海豚人社会中也没有国别,没有国境线。反思一下人类社会,在
一万年的文明史中,只建立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联合国,要想彻底消灭国界,恐怕
还需要一万年吧。
说到底,这得益于海豚人没有历史包袱。曾有一位历史学家论述,为什么美
国在开国之初就能制定出大宪章,保证了美国沿着一个相对正确的道路发展,那
也是因为没有历史包袱,美国是个移民国家,而移民们一般都是对权威的反叛者。
相对而言,海豚社会是一张更干净的白纸,可以由着覃良笛在上面设计蓝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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