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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16 王晋康(现代)
但他们之间还有近百米距离,显然来不及了。鲨鱼轻易地接近了苏苏,苏苏惊慌
失措地打水,但她的逃跑速度简直没办法与鲨鱼的速度相比。这时,游在苏苏前
边的约翰反身向鲨鱼游去,手中握着那把餐刀,对准鲨鱼的眼睛猛剌。但鲨鱼轻
松地甩甩尾巴,避开他的攻击,然后一口把苏苏咬成两截。
拉姆斯菲尔目眦尽裂,惨声叫着:“苏苏!苏苏!”
殷红的血雾在水中迅速扩散,把苏苏的躯体淹没。血液刺激了鲨鱼的兽性,
它们吞掉苏苏的躯体,又向约翰和拉姆斯菲尔游来。就在这时,水面上又出现十
几只背鳍,劈开水面像鱼雷似地奔来,是海豚人!
冲在最前面的是索朗月,他们摆成阵势,猛力撞击鲨鱼的鳃部。两只鲨鱼知
道斗不过他们,拿小眼睛瞪瞪拉姆斯菲尔,悻悻地转身游走。
苏苏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躯体成了鲨鱼胃中的食物,她的血液仍在
水中慢慢扩散,索朗月游近拉姆斯菲尔,他几乎已经木呆,两个海人费力地架着
他。他满面泪水,喃喃地重复着:“苏苏死了。苏苏死了。”
索朗月对好友的死十分悲痛,但是,这毕竟是海人和海豚人社会中每天发生
的悲剧。她轻声安慰道:“理查德,请节哀。死于鲸腹和鲨鱼腹,这本来是我们
的无法逃避的命运啊。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到外海来?”
拉姆斯菲尔被过度的悲痛迷乱了心智,没有回答。索朗月看见,脸色阴沉的
约翰迅速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此刻索朗月心
头沉重,对其中的名堂没多加考虑。她对拉姆斯菲尔说:“来,拉住我的背鳍,
我送你回岸上去。约翰你也请节哀,回岸上吧。”
约翰立即掉头,领着大家向背离潜艇船坞的地方游去。拉姆斯菲尔虽然处在
极度悲伤中,也察觉到了约翰的机警。约翰的亲妹妹死了,他同样也极度悲伤,
但悲伤中还能顾及到不暴露核潜艇的停放处,这让拉姆斯菲尔对他刮目相看。他
们游到岸边,两个海人扶拉姆斯菲尔上岸。弗朗西斯手里拎着一只螺号游过来,
交给拉姆斯菲尔,那是苏苏在遇难时失手落入海底的。拉姆斯菲尔捧在心口,睹
物思人,面色惨然。死神的到来就这么轻易?半个小时前还是快活爽朗的一个姑
娘,转眼间就幽明永隔,连遗体也没存下。他已经55岁了,55岁的神经承受不了
这过于突然的打击,他的精神快崩溃了。索朗月很想安慰安慰他,但她知道,在
这样沉重的死亡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肤浅的。她叹口气,重复道:“理查德,务
请节哀,死于鲸鲨之口,正是海人和海豚人的归宿啊。”她想把话题扯开,便问
:“你寻找旧族群的事有没有进展?”
拉姆斯菲尔摇摇头:“他们已经全部消失了,也许已经全部灭绝。索朗月,
苏苏她……”他哽住了,泪水再次涌出。
索朗月只能说:“约翰,扶雷齐阿约去休息吧。你们再在陆上休息几天,如
果你们想返回,请及时通知我。”她背转身,泪水悄悄地流出来,与海水和苏苏
的血液混在一起。
6 第二天拉姆斯菲尔用螺号把索朗月召来。约翰等人没有跟来,他们正在悄
悄处理核潜艇的善后,关闭主机,封死舱盖,以备下次使用。索朗月单独一人游
来,她看见拉姆斯菲尔坐在一块临岸的礁石上,深深的悲伤写在他脸上,目光呆
滞,神色木然。在此之前,虽然他已经55岁,还经历了270 年的冷冻,但他目光
中仍充满灵气。现在,苏苏的死亡让他的灵气消亡殆尽。这让索朗月看到了苏苏
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声音沙哑地告诉索朗月,这次探亲之旅就此结束吧,旧族人没有在圣地亚
哥留下一点痕迹,他也不想再深入内陆去寻找了。他想快点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索朗月说:“请稍缓两天,撒母耳长老已经通知我,他派香香和岩苍灵正日夜兼
程往这儿赶,要把窝格罗送来,让你首先过目。”
窝格罗!他对这件宝物极感兴趣,一直盼着能亲眼目睹。但此刻,在苏苏死
亡造成的深重的悲伤中,这个消息没有引起什么涟漪。他闷声说:“好吧,我等
两天,替我谢谢撒母耳长老。”
索朗月想活跃气氛,笑着说:“撒母耳长老说,百人会还没看这件窝格罗呢,
他们一定要雷齐阿约第一个过目。这件宝物在海中埋了上千万年,一直没有露面,
偏偏雷齐阿约复苏之后它就露面了,这是你为我们带来的吉祥。”
拉姆斯菲尔酸苦地说:“不,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是我把苏苏害死的。”
索朗月抬头看看他,用长吻擦擦他的颈部:“你这么重情意,苏苏在冥冥中
一定感念你的。不过你不要过于自责。在我们社会中,这种死亡太平常了。”
拉姆斯菲尔突然问:“你相信来世和灵魂吗?”
“我不相信。不过我知道,组成苏苏的原子会回到生态循环中,重新变成海
豚人、虎鲸或鲨鱼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一种来世吧。”
拉姆斯菲尔苦楚地说:“我知道宗教中说的来世是虚幻的,但我此刻真愿意
相信它。”
“别想这些了,来,攀着我,我带你去海里散步。”
拉姆斯菲尔拉着她的背鳍,在海中游逛了一天。他注意到有几十位海豚人一
直守在近海处,无疑是为他布置的守卫。从昨天的搏杀中他知道,即使不使用圣
禁令,有组织的几十个海豚人也完全能对付鲨鱼,甚至对付虎鲸恐怕也不在话下。
但海豚人有严格的自律,不允许使用组织化的力量或智力来战胜捕食者。他们的
唯一的几次例外,包括昨天和今天,都是特为雷齐阿约而破例的。他几乎难以承
受这种恩惠。
他们到晚上才返回岸边。那5 个海人都来了,也都阴郁地沉默着,只和索朗
月点头为礼。约翰更是独自一人坐在远处,苦闷地低头不语。拉姆斯菲尔和索朗
月知道他心头沉重――妹妹死了,纵然这在海人社会中是平常事,但他终究没法
子向父母交待呀。索朗月努力想活跃气氛,对五人说:“喂,别垂头丧气了,打
起精神来。告诉你们,撒母耳长老将给你们送来一个很珍贵的礼物,你们猜是什
么?”
五人咧着嘴苦笑一下,在这种心情下,没人愿意参加猜谜。索朗月说:“真
是一件极珍贵的礼物啊,我可不是骗你们。”她突然停住了,仰起头听听,兴奋
地说:“理查德,已经到了,香香和岩苍灵已经到了!”
他们都转过身,透过苍茫的暮色向外海的方向看。果然,没有多久,香香那
巨大的黑箱子似的脑袋就从海平线下露出来,一道45度的水柱斜斜喷向天空。一
大一小两只背鳍劈开水面迅速游近。他们到了,香香面有得色,一线白光从它的
嘴缝中射出来。岩苍灵的凝重神色下也有抑止不住的兴奋。索朗月说:“送来了?”
岩苍灵说:“送来了,请雷齐阿约接收吧。”
香香游到拉姆斯菲尔跟前,张开大嘴,把窝格罗吐到他手里。强烈的白色柔
光立即漫溢天地,把周围变成白光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大的圆球,只有脑袋那么
大,光滑柔润,软中带硬。上千万年传说中的宝物变成了现实,索朗月、约翰等
都肃然起敬,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它。拉姆斯菲尔当然也很激动,但他此刻顾不上
兴奋了,因为窝格罗刚一和他的皮肤接触,意识的洪流就汹涌地向他大脑中奔去。
来势如此迅猛,他大脑中成了一片白光的交织。但意识流迅即变得平稳,以他能
够接受的速度输入信息。在周围人的眼里,他成了一个木雕泥塑,捧着窝格罗呆
立着,表情变幻无常,神秘的光晕在脸上荡漾不定。索朗月轻声喊:“理查德?
雷齐阿约?”
拉姆斯菲尔没有回答,他已经入定了。一幅幅画面闪现在他头脑里。
是在太空深处,他(不是拉姆斯菲尔,而是神,或者说是智能水平远远高于
人类的智能人)从虚空中瞬间显现,同步显现的还有飞船和他的同伴。飞船中充
满水,而他们都在水中游动。他们的外形并不奇特,和地球的水生动物一样,身
体呈流线型,有胸鳍、背鳍和尾鳍。这不奇怪,地球海洋中凡是进化得真正适应
水中生活的生物,都会变成大致的模样,而不管它们在进化初期的体形,这就是
达尔文理论中的“进化趋同”。但这些“神”的科技水平又远远高于人类,拉姆
斯菲尔甚至难以理解看到的某些事实,比如刚才飞船的的瞬间显现,也许这就是
“量子态物质传真技术”?飞船的动力形式也是不可知的,它完全不理会重力场
的规律,飘飘摇摇地向地球上落,还能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飞船漂浮在热带密林的上空,下面有各种1000万年前的动物,其中有――拉
姆斯菲尔看到了猿人!严格说那不是猿人,只是偶尔能直立行走几步的猿。它们
是群居的,住在一片邻近湖泊的疏林中,但没有发现用火的迹象。飞船在密林上
空停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几个月,拉姆斯菲尔处在白光的浸润下不能正常地思维)。
他看见猿群在觅食、交配、与剑齿虎格斗,一只首领在管理着这个族群,所有雌
猿都向它献媚,所有雄猿尤其是正当壮年的雄猿都小心地避着首领。它高视阔步
地在领地上巡视,虽然赤身裸体,浑身脏污,但它睥睨万古的王者之尊还是很打
动人的。飞船上的神显然对这个猿的群体很感兴趣,他们逗留在这儿,不动声色
地观察着。但事情很快起了变化。这时,一只成年的雄猿忽然向首领发起挑战,
两个家伙穷凶极恶地对峙着。拉姆斯菲尔知道,一般动物中的族内格斗都是有节
制的,不致命的,只是为了确定双方地位的尊卑,并非为了把对方杀死。但这次
的王位之争显然不是这么平和。它们开始了猛烈的对攻,招招都是专挑致命处攻
击。很快,两个家伙都鲜血淋淋,气喘吁吁,眼神开始变得疯狂,而其它的雄猿
雌猿都旁若无事地围观着。
这时,原来的首领开始招架不住了,也许它毕竟年纪大了,气力不能持久。
它尽全力支撑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向外边逃去。下边的变化令人目眩,当旧
的王者一露出败象,所有旁观的猿立刻一哄而起,围追那只失败的王者,咬它,
推它,直到把它推入水中。可怜的王者此刻目光中充满了哀怜之色,无力地向岸
上爬,但处处遭到群猿的严密堵截。猿的水性不大好,它在水中挣扎一会儿,不
久就淹死了,尸体飘浮在水面上。群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开始向新首领献媚。
只有一只身体较矮的雌猿(大概是死者的妻子之一吧)游过去,尽力把尸体拖向
岸边。群猿看到这一幕,立即警惕地、怒冲冲地走过来,等它们确认旧首领已经
死定了,不可能复活了,才放心地离开。
看到这儿,飞船立即离开了这片疏林。拉姆斯菲尔此刻正处于奇怪的意识状
态中,他能够按“神”的意识思维――神们不约而同取消了扶植猿群、对猿群做
智力提升的打算。他们算不上厌恶猿的所作所为,那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当然
也绝对说不上喜欢,而“不喜欢”已经足以改变神们的决定――同时他也能按人
的意识思维,为人类祖先错过这一次机遇而跌足长叹。他乘坐的飞船落到海洋里,
神们走出飞船,甩甩尾巴来到水里,感觉上像是回到了家。这儿有更多的生物。
神最关心的是水中的哺乳动物,它们虽然还没有进化到后来的模样,但已经依稀
可辨了:如抹香鲸、虎鲸、海豚、海狮、海豹等。最后神看中了海豚,它们身体
大小适中,不是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群体规模也比较适合。这时的海豚身上还有
中爪兽的痕迹,背鳍只是尚未完全隆起的一片软骨,胸鳍和尾鳍还有四条腿的影
子。不过它们已经能非常潇洒非常写意地在水中畅游,海豚都是些天性快活的家
伙,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没有一点陌生感,它们快活在凑在“神”的周围,
用长吻去碰神的尾巴,或者在神面前跃出水面打一个飞旋。
神们观察了很久,很喜欢海豚,就召集了千千万万只海豚聚在一起,拿出一
个发白光的圆球给海豚。神说:你们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吗?它能助你们一步跃过
1000万年的进化之路,使你们成为地球上的王者,所有生物都会向你们俯首。不
过,我们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们,那也会带来新的痛苦,套上新的枷锁。
也许你们之间会有战争、谋杀、强奸、欺骗、虚伪等等。而且一旦走上这条
路就不能后退,连窝格罗也办不到这一点。你们愿意接受吗?你们好好商量吧。
海豚们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在窝格罗造成的智力场中,拉姆斯菲尔完全能
听懂海豚们的原始语言和原始思维,海豚们也听听懂神的语言。海豚们在说:什
么叫战争?
什么叫谋杀?
为什么要强奸?
为什么要欺骗和虚伪?
在听了神们不惮其烦的解释后,所有的海豚都笑了,似乎听到的是天下最可
笑的事情:不要!这样的坏礼物我们当然不要!我们也不当王者!
神叹息着:不要,你们可是要后悔的呀。这个礼物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处,没
人能挡得住它的诱惑啊。海豚们不耐烦地说:不后悔!
后悔才傻呢。
别再谈它了,陪我们玩吧!
神们又叹了口气。他们真的喜欢这些海豚,还想作最后一次努力:那就这样
吧,把窝格罗留给你们,放在海底,什么时候你们想使用它都可以,好吗?
海豚们吱吱着:好啦好啦,陪我们玩吧,陪我们玩吧。神把窝格罗丢到水中,
它飘飘摇摇地落到海底,拉姆斯菲尔的思维也跟着降落到海底。这儿水不深,它
还能看见水面上的海豚和神,它们在快活地玩耍,不知玩了多长时间。后来神走
了,坐着不喷火的飞船冲出水面,转眼间消失在太空。
在那之后,偶尔还有海豚来看它,用它的长吻调皮地推着它玩。在与海豚肌
肤相接的时候,窝格罗尽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把智能人的思维输入到海豚脑
中。但没有一只海豚对它感兴趣。渐渐地,没有海豚来这儿了,陪伴它的只是低
智力的鱼类。然后,一场地震把这儿变成了深海,它被层层的沉积岩盖了起来。
然后是近千万年的空白,那么漫长,即使是窝格罗的不死之身,也在这过于漫长
的假死中锈蚀了。忽然,一场新的地震把海底震裂,它被抛了出来,已经僵死的
思维迅即开始运转。它接触到了一条章鱼,一条抹香鲸,它尽力试探它们的思维,
没有效用。然后它看到了一个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人,它马上悟到,这就是1000
万年前神们舍弃的类人猿的后代。不过,显然这个后代已经进化出了相当高的智
力,它试探着,只有这会儿,才找到了能够与它相容的智能基体……
拉姆斯菲尔身体猛一抖颤,睁开眼睛。索朗月、岩苍灵和约翰都在紧紧地盯
着他。索朗月悄声问:“雷齐阿约,你醒了?”
“嗯。”
“窝格罗同你通话了?”
“对,通话了。我入定多长时间了?”
“不长,大约10分钟吧。”
“仅仅10分钟?我感觉有一年了。它在这段时间内向我讲述了这1000万年发
生的事。”
他把自己在窝格罗的思维中看到的事详细转述给索朗月等人,一点也没有隐
瞒:神对类人猿的考察,对海生哺乳动物的考察,对海豚的偏爱,向海豚馈赠窝
格罗,当然也没有忘记神说的窝格罗的负面效应:战争、谋杀、强奸等。现在,
他不知道海豚人对这件事――他们的祖先曾舍弃过一次万载难逢的机遇――该怎
么看,他们会惋惜吗?至少他是惋惜的。人类祖先因为其嗜杀的丑恶本性而错过
了一次难得的机遇,如果他们抓住了这次机遇,人类文明会跃升1000万年,那时
人类肯定足够强大,也就不会有270 年前的灭绝了。他在心中叹息着,把窝格罗
还给岩苍灵:“谢谢你专程为我送来。不过,这是海豚族的宝物,还是你们保管
吧。”
岩苍灵郑重地说:“撒母耳长老说,请雷齐阿约决定该怎么办。”
拉姆斯菲尔苦笑了:“不,这不是送给雷齐阿约的,1000万年前,这个劳什
子的‘雷齐阿约’并不存在,连他的祖先也还是一身猴毛呢。窝格罗已经告诉我,
它本来就是‘神’送给海豚族的。如果你们当时就接受,可能就该你们来给陆生
人提升智力,也轮不上我和覃良笛来扮演什么雷齐阿约了。”
索朗月也庄重地说:“怎么处理窝格罗,等雷齐阿约回去后和长老会商定吧。
我想,我们宁可要你和女先祖送给我们的礼物,而不要这件窝格罗。你们提升了
海豚人的智力,但并没给海豚人带来战争、谋杀、强奸、兄弟姐妹互相残杀等丑
恶。”
这段话让拉姆斯菲尔如雷轰顶。在此之前,他对覃良笛只手创建了海豚人社
会一直很佩服,在愤恨中夹着佩服。但只有此刻,他才明白覃良笛创建海豚人时
所站立的高度:传授灵智而杜绝物欲,不谋求做生物圈和自然界的王者,也就杜
绝了战争、谋杀、强奸这类丑行。这种高度不是一个核潜艇艇长所能理解的,甚
至“神”也没有做到啊。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想该把真情告诉你们了。我和覃
良笛创造了海人,但我从未在海豚人的智力提升中做任何贡献,你们真正的雷齐
阿约是女先祖。”
索朗月愉快地笑了。她终于印证了她和弥海长老的猜测,而且――是拉姆斯
菲尔本人说出来的!这一点比真相更重要。她快活地说:“不,你永远是我们的
雷齐阿约。这是女先祖覃良笛说的,我们能违逆她的话吗?”
他们把窝格罗交给香香和岩苍灵,让他们仍旧原物带回,交撒母耳长老保存。
“我和理查德马上就要返回了,等我们回去后再商量吧。”岩苍灵答应了,让香
香照旧把窝格罗含在嘴里,两人向来路返回。
这时索朗月才注意到约翰奇怪的表情,他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嘴唇微微抖
颤着。索朗月忆到,刚才,在她提到“兄弟姐妹互相残杀的丑恶”时,约翰忽然
像是遭到雷击似的呆住了,他的表情很奇怪的,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还有,今天
早上约翰的行为也有可疑之处。已经有海豚人告诉她,约翰原先是追着苏苏往外
海跑的,当时他手里拿着凶器,苏苏甚至吹响了求救的螺号。后来,他们意外地
碰到了鲨鱼群,两人才回头向岸上游。在碰到鲨鱼群着他们在干什么?他为什么
拿着凶器追苏苏?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
当然,她也亲眼见到,约翰后来曾奋不顾身地去救妹妹。所以,即使在这之
前有什么丑恶,那也让它过去吧。
7 回程的第二天就赶上一场暴雨。南方海平线上突然涌起一堵铁一般沉重的
云墙,狂风也随之赶到,四周波涛连天,浪头咝咝作响,卷起近10米高,木筏一
会儿被埋到波谷中,一会儿被抛上浪尖。乌云刹时间扯满天空,白天变成了黑夜,
海面上黑漆漆的。长条波浪的背风处都浮满了残存的泡沫,浪脊跌落的地方露出
深绿色,就像是疮口一样,在黑色的海面上吐着经久不散的泡沫。然后大雨来了,
一条条倾斜的雨鞭抽打着筏上的人,抽打着迷蒙的海面。
虽然场景看起来十分险恶,但木筏仍轻松地浮在水面上,山一般的浪涛眼看
就要把木筏压沉,但转眼间它又稳稳地浮在浪尖上。索朗月在兴奋地吱吱着,10
个海豚人纤夫崩紧纤绳,在狂涛恶浪中穿行。
这一班纤夫中有一个拉姆斯菲尔的熟人。今天早上这组人接班时,一个年青
的雄海豚人游过来:“雷齐阿约,你还认得我吗?”
他沉静地望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努力辨认着,回忆着,海豚人的面相
不大容易辩认,不过他终于想起来了:“你是索吉娅族的岩吉克?”
“对,是我。我离开母族后投奔到这个族群中。”
几个月不见,岩吉克已经雄壮多了,像一个成熟男人了。拉姆斯菲尔说:
“能在这儿与你重逢真让人高兴。岩吉克,你的索朗月姐姐在那儿。”
岩吉克冷淡地说一声:“我看见了。”但他没有任何攀谈的愿望,而索朗月
看到他时也十分冷淡。拉姆斯菲尔马上想到了他们的风俗:同一族群中的年轻异
性,在雄海豚人及笄并离开族群后,就会自发地互相产生敌意。海豚就是用这种
行为方式来杜绝族内通婚。他很为这对姐弟惋惜,但无法可想。岩吉克和他攀谈
一会儿,转过身,插到纤夫队伍中去。
筏上却失去了来程时的欢快。拉姆斯菲尔独自呆在小木屋时里,手里抚摸着
苏苏留下的那个螺号。睹物伤情,木屋的每一处地方都让他想起苏苏。约翰的神
情更阴沉,他连四个伙伴也不理了,独自呆在筏的尾部,垂着脑袋,像石雕一样
久久不动,手里玩弄着他从核潜艇餐厅中拿来的尖刀。有时浪头太陡,筏尾几乎
插到水里,索朗月喊他到里边去,说筏尾太危险,而约翰一直恶狠狠地沉默着,
既不回应也不挪动。
波涛在咆哮,有时砸到筏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狂暴的雨声充斥着
海天之间。这场暴雨持续了1 8 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停息。天气渐渐好转,
暴风也开始变得平缓。但反常的是,周围的鱼群此刻却像疯了一样。筏的四周挤
满了鲨鱼、金枪鱼、海豚鱼和东方狐鲣。它们好像看中了茫茫大海中这唯一的异
物,挤到木筏下,在浪条中急剧地扭动着身体。圣禁令已经颁发,鲨鱼们当然不
敢来惹木筏上和木筏前的人,但它们可不怕在鱼群中大开杀戒。海豚鱼是肉食鱼,
但此刻它们是弱者,金枪鱼常常叼着一只血淋淋的海豚鱼脑袋,而鲨鱼则追上来
把金枪鱼咬成两段。自从木筏重新出海后,筏的下面很快又集起一群忠实的舟师,
排成整齐的扇面游在木筏前边,但这会儿它们的仪仗队早就被冲散了。
这些鱼群真的像在风暴中精神失常了。虽然这里已经成了血肉横飞的杀场,
但周围的金枪鱼还是成群结队地往这儿挤。索朗月很厌恶木筏下的杀戮,但圣禁
令是管不了它们的,她只好扭转头不看它们。
鱼群之间的杀戮在继续。本来这个局面影响不了圣禁令保护之下的海人和海
豚人,但谁也没料到,一直闷不作声的约翰突然跳到水中,大声喊:“来,把我
吃了吧!我是坏人,是我杀了苏苏!”
他恶狠狠地割破自己的左臂,鲜血涌出,把周围的海水染红。就在这一瞬间,
拉姆斯菲尔突然意识到,苏苏恐怕确实是她哥哥害死的,在两人争吵中约翰肯定
动了刀子,把苏苏剌伤了,苏苏身上的血引来了鲨鱼。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后来他
看到的现象――当约翰返身向鲨鱼冲去时,鲨鱼为什么会放开他而追着苏苏不放。
索朗月高声喊:“约翰,你疯了吗?快回筏上去!”但约翰死意已决,仍恶
狠狠地向鲨鱼冲去。鲨鱼们贪馋地嗅着血腥味,在约翰周围逡巡着,犹豫着。它
们的小脑袋里只有低级智力,但也足以知道圣禁令的厉害。它们不敢吃这个受保
护的海人。
拉姆斯菲尔急忙来到筏边,向约翰伸出手:“快点回来!约翰,有什么事回
来再说!”
约翰没有理,在自已身上又割了一刀。大团的血雾在水中迅速扩散,更浓的
血腥味抵销了鲨鱼的胆怯,它们不再犹豫,冲过来,很轻易地把约翰一咬两段,
然后争抢着,把两段身体吞下去。
弗朗西斯等人都惊呆了,面色死白。拉姆斯菲尔转过身,不忍心看水中的惨
景。鲨鱼吞吃了约翰,似乎也打碎了一个心理障碍,这会儿群集过来,对10个海
豚人纤夫和索朗月虎视眈眈。索朗月立即觉察到了危险,高声喊:“理查德,快
吹螺号!”
拉姆斯菲尔迅速回到小木屋,拿出螺号用力吹响。索朗月指挥10个纤夫褪下
纤绳,在水下排成方阵。狂性大发的鲨鱼们这时已经冲过来,向纤夫们进攻。它
们的数量太多,很快把海豚人的方阵冲散。现在,海豚人只好单兵作战了,它们
或是逃避,或是回头短暂地反攻。很快有两个海豚人被咬死,鲜血在水中越来越
浓。拉姆斯菲尔在筏上非常着急,但他知道,筏上的5 个海人即使都参加进去,
对海豚人也毫无帮助,反倒会成为累赘。他们只好在筏上观战,喊着:“索朗月,
身后有鲨鱼!岩吉克,小心左边!”
五个海人轮流吹着螺号,希望能把周围的海豚人快点唤来。这时海里还剩下
的9 个海豚人已经镇静下来,重新排成圆阵,互相照应着,鲨鱼的进攻被遏止住
了。但这时一只鲨鱼突然向木筏冲来,轻易地把木筏顶翻,筏上的五人都落入水
中。鲨鱼们看来知道这五个没有尾巴的人比较容易对付,立即掉头冲来,其中一
只的大嘴巴已经快接近拉姆斯菲尔了。9 名海豚人看到这儿的险情,立即舍弃他
们的圆阵,舍命冲过来。索朗月冲在最前边,猛然撞向拉姆斯菲尔身后那条鲨鱼
的鳃部。鲨鱼负疼,丢掉拉姆斯菲尔,恶狠狠地掉头对付索朗月。索朗月敏捷地
躲开了。
憋着一肚子恶气的鲨鱼又掉头来寻拉姆斯菲尔的晦气。拉姆斯菲尔急忙游向
木筏,但以他的身手,根本无法躲避鲨鱼的追击,那寒光闪闪的利齿已经在他身
后。这时索朗月又掉过头,像水雷般冲过来。这次鲨鱼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轻巧
地一转身,避开她对鳃部的进攻,然后掉头向索朗月追去。它的速度快得像闪电,
眼看索朗月逃不过去了,就在这时,岩吉克以闪电般的速度径直向鲨鱼的巨口冲
去。他把索朗月推开,自己却被咬成两段。
忽然海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背鳍,是海豚人的增援来了,至少有上万人。
中间还夹着虎鲸的巨大背鳍,不过这时它们是海豚人的盟友。多少年来,从来没
有海中生物敢向圣禁令挑战,所以,接到报警后,被激怒的海豚人迅速赶来,要
狠狠教训胆大妄为者。鲨鱼开始慌了,四散逃走。但今天的海豚人已经改变了往
日“不过杀”的训令,决不会让一只作恶者逃生的。先有十几位海豚人迅速游过
来,把拉姆斯菲尔保护在中间,其余海豚人组成圆阵,把逃跑的鲨鱼撵回来,团
团围住。走投无路的鲨鱼准备做垂死挣扎,这时几条凶暴的虎鲸游过来,没有费
什么劲儿,就把几条鲨鱼全部消灭,浓重的鲜血把整片海水都染红了,鲨鱼的残
躯在血泊中飘浮。
被海豚人围在中间的拉姆斯菲尔焦急地向外看,索朗月这会儿安全吗?岩吉
克把她救出来了吗?忽然他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索朗月在水中无力地漂浮着,
身后拖着鲜血的云团。原来岩吉克的牺牲并没有保住她,她的尾鳍还是被鲨鱼咬
掉了。
“索朗月!”他喊一声,推开保护者向索朗月游去。失去尾鳍的索朗月已经
无力游动,正向水面下缓缓沉去。拉姆斯菲尔抱住她,她的身躯是那样沉重,拉
姆斯菲尔抱持不住。好在弗朗西斯等四位海人已经赶来,协力把索朗月抬上木筏。
她尾部的鲜血还在汩汩外流,拉姆斯菲尔心如刀绞,但却无能为力。这儿没
有止血药,没有止血绷带,甚至连可以撕来作绷带的衬衣都没有。他只能用手压
住她尾部一根大血管,口不从心地安慰着:“索朗月,不要怕,你很快会止血的。
我一定要救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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