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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区域

_4 斯蒂芬·金(美)
屋外的车灯把她惊醒了。他的出租车来了。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说,轻轻吻吻她的脸。“你真的不
要我留下照顾你?”
突然她很想要他留下,但她摇摇头。
“给我打电话。”她说。
“第三节课的时候。”他答应说,向门口走去。
“约翰尼?”
他转过身。
“我爱你,约翰尼。”她说,他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飞了个吻。“我觉得好多了,”他说,“我们以后再详谈。”
谈。她点点头,但是,四年半后,她才再次和约翰尼.史密斯详谈
“我可以坐在前徘吗?”约翰尼问出租汽车司机。
“可以。只是你的膝盖别碰着计程器,它很娇贵。”
约翰尼费力地把他的长腿放到计程器下,砰地一声关上门。
出租汽车司机是个中年人,秃顶,大腹便便的,他落下小旗,汽
车开上了大街。
“去哪儿?”
“克利维斯·米尔斯镇。”约翰尼说。“镇中心。我会指给你看
具体在哪儿的。”
“我要多收你一半的车费,”出租汽车司机说。“我不想这么
做,但从那里回来我是空车。”
约翰尼的手不经意地摸摸裤子口袋鼓出的那一叠钱,他努力
回忆自己以前是否拿过这么多钱。
“多收一半钱,没问题。”他告诉出租车司机。
“只要我们能互相理解就好。”出租汽车司机说。“我能这么
快赶到这里,是因为有人打电话叫我到河边路,但我到那里时,
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是吗。”约翰尼敷衍地应答道,外面的黑房子一闪而过。他
赢了五有元,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那种想象的燃烧的橡胶气
味.…使他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什么事……他觉得好运气
“之后,一定会有恶运的。
“是的,好些醉鬼打了电话,然后又改变了主意。”出租汽车
司机说。“该死的醉鬼,我恨他门,他们打完电话,然后又去喝
酒了。也许他们把车费喝光了,当我赶到那里喊:‘谁要的出租
车’时,他们就不露面了。”
“是的。”约翰尼说。他今天晚上狠幸运,但这并不是指他赌
博赢了,而是莎拉说她爱他。不过,他总是想起命运轮,有一种
焦虑感,黑暗中,他仍能看到它在转动,能听到它滴答滴答的转
动声,就像在一个恶梦中听到的一样不劳而获的钱会带来恶
运。
出租汽车司机把车开上了6号公路,喋喋不休他说着。
“所以我说,‘滚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的意思是
说,那孩子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不想再为谁卖命了,包括我
自己的孩子。我开出租车开了二十六年,被人抢过六次,撞过无
数次车,虽然没有一次是很严重的,为此我感谢圣母玛丽亚,圣
徒克里斯托弗和全能的上帝,懂代的意思吗?每个星期,不管那
星期我嫌得多么少,我都要为他以后上大学存五美元,从他是个
吃奶的小孩起就。一直这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那天他回家,
告诉我说美国总统是头猪,天哪!那孩子也许认为我也是头猪,
虽然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我会打掉他的牙的。这就是现在的年
轻人。所以我说‘滚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是的,”约翰尼说。现在外面是一片森林。他们离克利维斯
·米尔斯镇大约还有七英里,计程器又跳过一角。
一角银市,一美元的十分之一,喂一一喂——喂
“我能问一下你是干什么的吗?”出租汽车司机问:
“我在克利维斯中学教书。”
“噢,真的吗?那么你明白我的话了,这些孩子到底出了什
么毛病?”
啊、他门吃了一个叫越南的变质的热狗,食物中毒了。一个
叫林登·约翰逊的人卖给他们的,于是他们走到另一家伙那里,
说:“天哪,先生,我病得厉害。”这个家伙的名字叫尼克讼,他
说:“我知道怎么治这病,再多吃几个热狗。”这就是美国年轻人
的毛病所在,
“我不知道。”约翰尼说,
“你对你的生活做个计划,然后尽力而为:" 出租汽车司机
说,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困惑、这困惑不会持续狠久了 ,因为他已
经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约翰尼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对司机
产生一种怜悯之情,对他的迷惑不解深表伺情。”。
来吧,宝贝,很刺激的。
“你只想尽力而为,可那孩子回到家,头发长得到屁股眼了、
说美国总统是一头猪,一头猪!妈的,我不知道……”
“注意。”约翰尼大喊一声。
出租汽车司机转过脸来看他,他胖胖的脸在仪表盘和迎面而
来的车灯中显得急切,愤怒和痛苦,现在他猛地向前转过头,但
已经太迟了。
“天,天哪……”
白线两边各有一辆卡车,并排从山坡上开下来、一辆是大
发,一辆是道奇。约翰尼可以听到它们发动机的轰轰声,道奇正
对着他们冲下来,一点儿也没有闪避的样子,出租汽车司机愣注
天…… “
约翰尼几乎没有意识到大发车从他们左边飞驶而过,接着,
出租车和道奇车迎头撞上,约翰尼觉得被撞得飞了出来。并没有
疼痛,虽然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的大腿撞上了计程器,脱了
臼。
玻璃撞碎的声音。一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约翰尼的头撞
在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整个身体从那个破碎的玻璃洞飞了出
去,肩膀和手臂隐隐做痛,他在飞……飞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大脑:我在死去吗?这会杀了我吗’:
内心的声音回答:是的,可能会杀了你。
飞行,十月的星星划过黑夜,汽油轰隆隆的爆炸声。一团桔
红色的光焰,然后一片漆黑。
他重重地落到地下、落到离道奇车和出租车二十五英尺的又
冷又湿的沼泽地上。两辆车紧紧地撞在一起,一团火焰直冲夜
空 漆黑一片。
逐渐消失。
直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黑两色的轮子,这轮子像在星星之
间旋转,试试你的运气,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运气,喂——
喂——喂,轮子转上转下,一会儿红色,一会儿黑色,指针滴滴
答答地旋转,他尽力去看它是不是落到两个零区上,那样大家都
输了,他尽力去看,但轮子不见了,只剩下黑夜和空虚。这是寒
冷的地狱边缘…
约翰尼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
第三章`
1970年10月川日凌晨两点,一栋小屋搂下客厅的电话铃
响了,这里距克利维斯·米尔斯镇大约150英里…
赫伯.史密斯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维拉的声音在就在他身边,含含糊糊的,“电话。”
“是。”他说,下了床。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将近五十,
头发秃了;现在穿着一件蓝色睡衣。他走到楼上走廊,开了电
灯。楼下,电话在尖叫着。
他走下楼,来到维拉所谓的“电话角”。这“电话角”主要
由一部电话和一张奇怪的小书桌构成,这书桌是她三年前买的。
赫伯体重有240磅,从一开始就不愿用这张小桌子,打电话时总
是站着,书桌的抽屉里塞满了《读者文摘)和《命运)杂志。
赫怕伸手去拿电话,却又停了下来。
半夜电话一般有三种可能:一位老朋友脸皮太厚、认为
他凌晨两点也会很乐意听他聊天2.打错了号码3.坏消息:。
赫伯希望是当中一种可能,伸手拿起电话。“你好”
一个爽利的男人声音说:“这是赫怕·史密斯家吗?”
是的 “
“请问你 是谁?”
“我是赫伯·史密斯,什么……”
“你能等一下吗?”’
“可以,但谁……
太晚了。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卡嚓声,好嫁电话那头那人将电
.话放在了桌子上,他不得不拿着电话等待。
”赫伯?’
他转过身,电话仍举在耳边。维拉站在搂梯顶部,穿着她退
色的棕色浴衣,头上满是卷发夹,面颊和额头上是已凝固了的护
肤霜。
“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等等?
“等等?在凌晨两点十五分?…
“,“是的 …
“不是约翰尼吧?约翰尼没出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他说,努力保持镇静。有人凌晨两点打来电
话,让你等·一等,你自然乡想起你的亲戚们,回忆一下他们的健
康状态。你会猜想是不是你的一位朋友死了。你努力不去想你有
一一个儿子,你非常爱他,不去想你的小腿突然僵硬沉重……
维拉闭上眼睛,两手抱在胸口,赫伯极力控制往自己才没有
脱口说出:“维拉,(圣经)上说你应该去你的厕所做祈祷。”如
果那样的话,维拉·史密斯会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凌晨两点,
再加上拿着电话在等待,他可受不了那种微笑。
电话又卡嚓一声,现在是个年龄大些的男人声音在说话:
“你好!是史密斯先生吗·
“是的,你是准?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先生。我是奥罗诺分局的麦格斯警
官。”
“是为我的儿子吗?我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到椅子上,觉得全身无力。
麦格斯警官说:“你有一个儿子叫约翰·史密斯吗?”
“他怎么啦?他没事儿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维拉站到他身旁,有那么一瞬,她看上
去很镇静,然后像一只母老虎一样伸手抓过电话。“怎么了?我
的约翰尼出什么事了?”
赫伯猛地把话筒拉到一边,祈断了她的一根手指甲。他狠狠
地盯着她说,“我正在处理这件事。”
她手捂着嘴巴,淡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史密斯先生,你在听吗”
他麻木他说:“对,我有一个儿子约翰·史密斯。他住在克利
维斯·米尔斯镇,在那儿的中学教书。”
“他发生了车祸,史密斯先生,他的情况极其严重,我很抱
歉不得不告诉你这个坏消息。”麦格斯的声音很有节奏,很有礼
貌。
“噢,天哪!”赫伯说。他的思维在飞速旋转。在部队的时
候,一个叫查尔斯的南方男孩曾在酒吧后面把他打得半死,查尔
斯一头金发,健壮而残忍,赫伯又体会到当时的那种感觉,他的
思想被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
“他死了?”维拉问。“他死了 吗?约翰尼死了?”
他捂往话筒。“没有,”他说,“没有死。”
“没有死!没有死!”她喊道,咚地一声跪下。“啊,上帝,
我衷心地感谢你,感谢你的关怀和仁慈,用你仁爱之手保护了我
们的儿子,我以圣子那稣的名义……
“维拉你给我住嘴!…
有那么一瞬,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好像在琢磨这个奇怪的
世界:赫伯坐在板凳上,身旁桌上的一束花被他的膝盖撞翻了;
维拉跪在客厅壁炉的栅栏旁;而电话那一头的麦格斯警官则似乎
在看着这一幕黑色喜剧。
“史密斯先生?”
“在。我……我为我们的争吵道歉。”
“完全可以理解。”麦格斯说:。
“我的儿子……约翰尼……他开着他的大众汽车?”
“死亡陷井,死亡陷阱,那些小甲壳虫是死亡陷阱。”维拉含
含糊糊地说。眼泪从她脸上流下,从浴衣光滑坚硬的表面滑过,
就像雨水滑过光滑的钢面…
“他坐在一辆出租车中,”麦格斯说”“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
诉你。牵涉到三辆汽车,其中的两辆车是由克利维斯·米尔斯镇
的学生开的,这两辆车并排从6号公路的卡尔森山坡开下来。你
儿子坐在出租汽车中,向西朝克利维斯镇开去:,出租汽车和逆向
行驶的那辆车迎头撞上了。出租汽车司机死了,开那辆的学生也
死了,你儿子和那辆车的一位乘客在东缅因医院,他们伤势严
重。”
“严重!赫伯说。
“严重!严重!”维拉呻吟道。
噢,天哪!我们听上去像百老汇的表演,赫伯想。他为维拉
感到难为情,也为麦格斯警官感到难为情,他一定听到维拉的叫
声了,他想,在麦格斯警官的职业生涯中,一定听到过无数次这
样的谈话。也许他已经跟出租汽车司机的妻子和死去男孩的母亲
通了话,告诉了他们这一消息。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样?这又有什
么关系呢,)维拉不是有代为她的儿子哭泣吗?在这个时刻为什么
要想这些无聊的事呢?
“东缅因,”赫伯说,把它记在记事本上。记事本上方是一个
微笑的电话话筒,“他伤得怎么样?”
“你说什么,史密斯先生?”
“他伤在哪儿了?头上?肚子上?他被烧伤了吗?…
维拉尖叫起来。
“维拉请你闭嘴!”
“那些情况你必须问医院,”麦格斯很谨慎他说,“我要过几
个小时后才能得到详尽的报告。”
“好吧,好吧。”
“史密斯先生,我很抱歉不得不半夜打电话告诉你这坏消息
“的确是坏消息,”他说,“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麦格斯警
官。再见。”
“晚安,史密斯先生。”
赫伯挂上电话,呆呆地盯着它。发生了这种事,他想,怎么
办约翰尼。
维拉又发出一声尖叫,他不安地看到她抓往她的头发和上面
的卷发夹、开始扯它们,“这是报应!对我们生活方式,对我们
罪恶的报应!赫伯,跟我一起跪下……
“维拉,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我不想跪着打。”
“我们要为他祈祷……保证做得更好……如果你经常跟我一
起去教堂,我知道……也是由于你的雪茄烟,因为你下班后跟那
些人喝啤酒……诅咒……乱用上帝的名字……报应……这是报应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阻止她狂热地前后摇摆,晚霜摸上去
很不舒服,但他没有把手拿开,他对她感到怜悯,近十年来,她
浸礼教的信仰已近乎一种宗教狂热。约翰尼出生五年后,医生
在她子宫和阴道中发现了一些良性肿瘤。切除了这些肿瘤后,她
就再不能生育了。五年后,又发现了肿瘤,不得不切除子宫。,从
那时起,这种宗教狂热开始了,连带着还有一些古怪的信仰。她
贪婪地阅读有关大西洋洲,外星来的宇宙飞船。注在地球内部的
“真正的基督徒”等的小册子,她就像读(圣经》一样读(命运》
杂志,经常用一种来解释说明另一种。
“维拉。”他说。
“我们会做得更好的,”她低声说,眼睛乞求地看着他,“我
们会做得更好的,他会活下来的,你会看到的。你会……
“维拉。”
她沉默了,看着他。
“让我们给医院打个电话,看看伤势到底如何?他轻声说…
“啊,好吧,好吧”
“你能坐在楼梯那儿别吭声吗?”
“我要祈祷,”她孩子气他说,“你不能阻拦我。”
‘我并不想阻拦你,只要你默默祈祷。”
“好吧,默默祈祷。好吧,赫伯。”
她走到楼梯,坐下来,把浴衣裹得更紧。她两手交叉握住,
嘴唇开始蠕动,赫伯给医院打电话。两小时后,赫伯开着他们的
福特旅行车,维拉笔直地坐在他身边,膝盖上放着一本《圣经》。
他门向北开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的缅因高速公路。
九点十五分,电话铃把莎拉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
接,她的背由于昨晚的呕吐仍有点儿疼,胃也觉得有点儿不舒
服,但其它方面就好多了。
她拿起电话,确信是约翰尼打来的。“你好。”
“你好,莎拉。”不是约翰尼,是安妮·斯特拉福德从学校打
来的。安妮比莎拉大一岁,在克利维斯中学已经两年了:,她教西
班牙语,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莎拉非常喜欢她,但今天早晨
她听上去很消沉。
“你怎么啦,安妮?这只是暂时的. ,大概约翰尼告诉了你。
变质的热狗,我猜……”
“噢,天哪,你不知道。你不……”下面的话被哏咽声吞没
了,莎拉听着,皱起了眉,当她意识到安妮在哭泣时,她的困惑
变成了极度的不安。
“安妮?出什么事了?是约翰尼出事了?不……’
“发生了车祸,”安妮说,她现在大声抽泣了,“他在一辆出
租车中,迎头撞上了,另一辆车的驾驶员是布莱德·弗沦钮,他
上我的西班牙语中级班,他死了,他的女朋友玛丽·蒂波特今天
早晨死了,我听说她是约翰尼班的,这大可怕了,大可怕……
“约翰尼!”她冲着话筒尖叫。她的胃又开始恶心,手脚突然
冰凉。“约翰尼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很严重,莎拉:,戴维·皮尔森今天早晨给医院汀了
电话,不能指望他……啊,情况很糟。”
世界变成了灰色。安妮还在说话,但她的声音很遥远。许许
多多的景象从她眼前闪过,毫无意义。古怪的轮子。镜子迷宫。
约翰尼的眼睛,一种奇怪的紫罗兰色,几乎是黑色的。他和蔼可
亲的脸在光秃秃的灯光中。
“不是约翰尼,”她声音很小他说,“你搞错了 ,他离开时一
切都很好。
安妮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声音充满震惊,不相信这种事能在
这样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人身上发生。“他们告诉戴维,即使
手术后他活了下来,他也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他们必须做手
术,因为他的头……他的头……”
她要说他的头撞碎了 ?约翰尼的头撞碎了了?
这时,莎拉昏了 过去,也许是为了避仟那最后一个无法挽回
的词,那最后的恐惧。话筒从她手中滚落,她的眼前一片灰色。
然后她又醒来,电话在前后摇摆,安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莎拉?……莎拉?……莎拉?”
莎拉到达东缅因医院时,是十二点十五分。接待处的护士看
到她苍白,紧张的脸,估计一下她是否能经受进一步的打击,然
后告诉她约翰尼·史密斯仍在手术室。她补充说,约翰尼的母亲
和父亲在等候室。
“谢谢你。”莎拉说,绕道向等候室走去。
等候室墙壁颜色很亮,让她觉得很有点刺眼。几个人坐在里
面,有的在看破破烂烂的杂志,有的在发呆。一个灰头发的女人
从电梯走进来,把探病卡给她的朋友,坐下。那位朋友踩着高跟
鞋走了。其余的人继续坐着,等着轮到自己去探望一个切除了胆
结石的父亲,或一个三天前发现乳房下有硬块的母亲,或一个胸
口痛的朋友。所有等候的人都故作镇静,焦虑都藏在脸后,就像
地毯下的泥土一样。莎拉又有一种不真实感。某个地方铃声轻轻
响起,鞋在吱吱地响,他离开她时还一切很好,不能想象他现在
躺在这幢砖楼中,快要死了。
她一下就认出了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她极力回忆他们的第一
个名字,但没有立刻想起来,他们坐在屋子的深处,和其他人不
同,他们还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约翰尼的妈妈坐着,她的外衣搭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抓着一
本《圣经》,她一边读,嘴唇一边动,她记起约翰尼说过她很信
教,都有点迷狂了。她突然想起史密斯先生的名字叫赫伯,他拿
了一本杂志放在膝盖上,但他并没有看杂志,而是看着窗外,外
面开始由秋天转向冬天了。
她向他们走去:“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
他们抬起头看着她,脸上非常紧张,好像预期着可怕的消
息.史斯密大大的手紧紧抓住《圣经》,关节都发白了。他们面
前的年轻女人并没有穿护士或医生的白大褂,但他们并没有意识
到这有什么区别,他们在等着最后的打击。
“是的,我们是史密斯。”赫伯平静他说。
“我是莎拉·布莱克奈尔。约翰尼和我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出
去玩。我可以坐下吗?”
“约翰尼的女朋友?”史密斯大大以一种尖锐的。几乎是谴责
的声音问道。旁边的儿个人转过头看看他们,然后又接着读他们
的破杂志。
“是的,”她说。“约翰尼的女朋友。”
“他从没写信说过他有女朋友,”史密斯太大用同样尖锐的声
音说,“没有,他从没说起过。”
“嘘,孩子他妈,”赫伯说,“坐下吧,布莱克奈尔小姐,是
叫这名字吗?”
“叫我莎拉吧。”她感激他说,坐到一张椅子上,“我……
“没有,他从没说起过,”史密斯太太尖声说道。“我的儿子
热爱上帝,但最近他有点儿冷淡了。你知道,上帝的惩罚是很突
然的,背叛上帝是非常危险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
“住嘴。”赫伯说。人们又转过头。他严厉地瞪着他妻子。她
挑战似地回看着他,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维拉垂下眼
裣她合上《圣经》,但手指仍不安地抚弄着书页,似乎想再打
开看。
“昨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莎拉说,听到这话,维拉又抬起
头,谴责似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莎拉想起《圣经》中“和某人在
一起”的含义,开始脸红了,好像维拉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
“我们去博览会……”
“罪恶的地方。”维拉·史密斯毫不含糊地说。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住嘴!维拉,”赫伯严厉他说,一只手
注他妻子的手。“我要你马上住口。这是个好姑娘,我不许你
刺她,明白吗?”广
“罪恶的地方。”维拉固执地重复道。
“你还不住口?”
“放开我,我要读(圣经)。”
”他放开手,莎拉感到困惑而尴尬,维拉打开圣经,又开
始读起来,嘴唇不停地动着。
“维拉非常难过,”赫伯说,“我们俩都非常难过,从你的样
子看,你也很难过。
“是的”
“你和约翰尼昨天晚上玩得好吗?他说。“在博览会上?…
“很好,”她说,这个简单的回答包含了真理和谎言。“我们
玩得很好,直到……我吃了一个变质的热狗,我们开着我的车
约翰尼开车送我回到我的住处。我的胃非常不舒服。他打电话叫
了一辆出租车。他说他会为我向学校请病假的。那是我最后一次
见到他。”眼泪开始流出来,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尤其不想在
维拉·史密斯面前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从她的皮包中拿出
一张面巾纸,捂住了脸。
“别哭,别哭,”赫怕说,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别哭,别
哭。”她哭起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人让他安慰,他心里会
好受些。他妻子在(圣经》中找到了安慰,对他置之不理。
她慢慢地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了。史密斯大太坐得笔直,好
像从恶梦中惊醒,既不理睬莎拉的眼泪,也不理睬她丈夫安慰她
的努力。她一门心思读她的(圣经》。
“请告诉我,”莎拉说。“伤势很严重吗?还有希望吗”
赫伯还没来得及回答,维拉开口了,她的声音阴沉沉的:
“只有寄希望于上帝,小姐。”
莎拉看到赫伯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想;他认为她疯了,也
许这是真的。
<<四>>
一个漫长的下午。
下午两点左右,学校下课后,许多约翰已的学生开始走进
来,他们穿着破旧的上衣和牛仔裤,戴着古怪的帽子,莎拉没有
见到几个她以为有前途的学生,大部分进来的学生都怪模怪样
的,留着长头发。
有几个人走过来,轻声问莎拉史密斯先生的情况如何。她只
能摇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叫达文的姑娘很喜欢
约翰尼,她看出了莎拉内心的恐惧,失声痛哭起来,一个护士走
过来要求她离开。
“我想她很快就没事儿了,”莎拉说,保护似地搂注达文的肩
膀。“一两分钟就行了。”
“不,我不想留在这儿。”达文说,匆匆地离去,撞翻了一帐
塑料椅子。片刻之后,莎拉看到这姑娘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
上,十月寒冷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维拉·史密斯在读她的《圣经》。
五点钟时,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达文也离开了,莎拉没有
看到她走,七点钟时,一个年轻人走进等候室,他白色上衣上别
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斯特劳斯医生”字佯,他环顾四周,
然后向他们走来。
“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他问。
赫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我们是的。”
维拉叭地一声合上《圣经)。
“你们跟我来,一下好吗?”
到关键时刻了,莎拉想,走到密室,然后宣布消息,不管这
消息是好是坏。她可以等到他们回来。赫伯·中密斯会告诉她她
想知道的一切,他是个好人。
你有我儿子的消息?”唯拉用那种清晰,强烈,几乎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声音
问道
“是的,”斯恃劳斯医生说,瞥了莎拉一眼。“你也是家里人
吗,小姐?”
“不是,”莎拉说。“是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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