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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19 张宝瑞 (清)
  隆裕把一颗红枣塞到嘴里,顺手拿了一个通红的苹果递给瑾妃:“瑾主,吃个苹果,一路上图个平安。”
  瑾妃接过苹果,让身后的宫女削了皮,然后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光绪坐在那里,无意地朝舱外瞧了瞧,只见河边停着一只渔船,渔船船舱中间,摆着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酒壶。
  一碟圆滚滚的花生米,一碟咸菜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酌酒。老人好像不知皇驾已到了身边,全没有偷眼观看的意思,只是闷着头在那里慢悠悠地呷酒。
  他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一圈圈叹息,一个个深纹。
  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光绪咂一下嘴,很有些神往的意味。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他想起唐代大诗人李白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诗。
  等随扈的王公大臣、侍卫兵丁都上了船,万桨齐飞,龙船徐徐划动,划过波平如静的河面,向对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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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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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是午膳时分,舱中光绪等人面前的长案撤去水果席,换上一席丰盛的鱼肉席,有醋熘、干炸、红烧、清蒸、酱爆、油焖等做法,皆是黄河大鲤鱼。主食是馒头、花卷、烙饼、糖包、豆包等,光绪等吃了,都觉别有风味。
  尹福吃了一尾红烧鲤鱼,也觉香甜可口。
  隆裕一边嚼着鱼头,一边讲:“这鱼做得实在是太好吃了。”
  李莲英道:“此鱼不是宫中的厨师做的,而是当地人做的。”
  “怪不得这么好吃。”隆裕说完,又拣了一尾鱼到自己碗里。光绪道:“赏给厨人每人五十两银子。”
  李莲英道:“喳!”
  尹福吃完午膳,离开船舱,来到后面尾舱,伸头往里一看,正见几个一丝不挂的当地妇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这些妇人面容憔悴,皮肤黝黑。
  尹福问旁边的一个兵士管带:“她们是什么人?”
  管带回答:“是大总管从当地渔村里找来的几个厨娘。”
  “为什么不穿衣服?”
  “大总管说,怕她们逃走。”
  原来李莲英恐怕找来的这几个当地妇女逃跑,才不给她们衣服穿。
  尹福道:“上了船还能逃到哪儿去?”
  管带道:“她们都是渔家女子,水性极好,刚开船时,就有一个女子跳水逃走了。”
  尹福说:“皇上,太后都在船上,让她们看见不雅,还是给她们弄条裤子吧。”
  管带有点为难,迟疑着没有说话。
  “就说是皇上的意思。”尹福说完走开了。
  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天,一会儿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渐渐地黑云滚滚。狂风乍起,起初很像八十岁的老人嗓子里留下来的残歌剩曲,又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把整个河水闹得癫癫狂狂,乱碰乱撞。龙船乱晃,旌旗扫着船桅,发出刷啦啦的响声。
  肿胀的云朵,正乘着风势拥上来,严严地罩住了天空,低低地黑黑地垂悬着,由于压顶的浓云越铺越厚,再加黄尘弥空,天渐渐黑下来。
  船里的人大都呕吐,皇上、皇妃、宫女、太监以至士兵都不停地在呕吐,起初吐的是稀稀拉拉的食物,再后来泛出了一股股绿水。
  大叫“鸿运齐天”的李莲英此时也翻倒在船板上,身子像球似的滚来滚去,衣服被污物弄脏了,他强忍着一股股难闻的气味,挣扎着,支撑着,两眼不离他要看着的方位。
  尹福强忍住晕眩,紧紧护着光绪皇帝和唐昀。
  光绪脸色青绿,用手支撑着胸口,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呕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地上不断滚动的瑾妃。
  瑾妃已失去平日的秀丽和威仪,人在痛苦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她的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失了一只绣鞋,玉葫芦似的奶子也吊儿郎当地露出半个。有几个不怕死的兵丁还拼命往前爬着,一双贼眼像贪腥的猫儿一样,盯在这奶子上。
  隆裕萎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死死攥着栏杆,这栏杆仿佛就是她的生命支点。她那油粉色的脸已变成猪肝色,裤裆里灌满了尿,散发着骚气。此时她深深懊悔刚才多喝了两碗黄河鲤鱼汤,这汤使她增加了负担,如今虽然包袱卸了,但后患无穷。
  黄河不愧为黄河,它咆哮起来,威严无比。刚才还秋高气爽的天空,一会儿变成一个阴沉沉的悲惨世界。风像恐怖的音乐,不停地吹奏着,狂风赶着黄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唐昀完全被黄河这强大的气势感动了,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捋了捋乱发,观看着黄河这磅礴的景象。
  突然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窜出几只小渔船,渔船上立着一些彪形大汉,渔船像利箭一般朝龙船驶来。
  尹福看到这些渔船,大声叫道:“有强盗!”
  一些兵丁手持洋枪晃晃悠悠跑来,倚住龙船的栏杆,朝渔船上的人开火。子弹“嗖嗖”地擦着那些船而过,落进浪里。
  “船太晃,打不准。”神虎营一个管带沮丧地对尹福说。
  “快把太后、皇上、皇妃搀进后舱。”尹福对迎面跑来的李瑞东说。
  李瑞东和一些太监急忙搀扶着唐昀、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向后舱跑去。
  正跑着,忽见几个袒露上身的厨娘手持菜刀杀来,这些厨娘正是方才那些制作鲤鱼的当地妇人。
  光绪一见,腿一软,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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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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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在前面率领兵丁、侍卫阻击渔船上的人上龙船。此时,渔船已纷纷驶近龙船,因为距离近,一些子弹打翻了几个渔民。但这些渔民水性极好,扎了一个猛子又浮上来。
  几个渔民正攀上龙船的船帮,荣禄命兵丁向他们射击。两个渔民中枪栽了下去,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正是胡七,手舞大刀,接连砍倒几个兵丁。尹福不想伤害胡七的性命,急忙叫道:“让我来收拾他。”他一个箭步,冲到胡七面前,不顾龙船剧烈颠簸,取出判官笔。
  “哈,哈,尹大侠,咱们又会到一起了。”胡七仰天大笑,挥刀朝尹福劈来。
  尹福见这刀势凶猛,连忙闪身,一跤绊倒在一个兵丁的尸首上。
  胡七的刀锋利,再加上用力过猛,一刀扎到舱板上,一时拔不出来。
  荣禄在一旁大叫:“尹爷,杀死他!”
  尹福本不想伤害胡七,因为生怕乱枪伤害胡七的性命,所以才速来与他拼杀,如今见胡七破敌心切,用力过猛,刀锋扎到舱板上拔不下来,自然更不愿伤害他的性命,虽然听到荣禄的召唤,但是一动不动,伺机进攻。
  荣禄见尹福怔在那里,又招呼众兵丁上前杀他。有两个不怕死的兵丁想拣个便宜,分别从胡七两侧冲上去,用金枪挑他。只见胡七大吼一声,跃开地面有三尺之高,两条腿分开,一脚一个,竟把那两个兵丁踢得脑浆迸裂。
  “快开枪!”荣禄大叫,慌忙退了几步,躲到舱板后面。
  “砰!”有个兵丁开了一枪,不知是真开枪,还是走了火。
  “不要开枪,免得误伤他人。”尹福一边大叫,一边又逼向胡七。
  尹福把判官笔掖在腰间,问胡七:“好汉可识水性?”
  胡七道:“老子从小在大运河里扑腾,赛过黄河鲤鱼,难道还怕水吗?”
  尹福心想:你不吹牛便好。于是一招“猛虎下山”,朝胡七扑来,胡七急忙一招“狮子摆头”,尹福一个“骑马蹲裆式”,竟把胡七高举过顶。要说尹福总共八十多斤,举起一个二百余斤的壮汉,实是不易,众人见了齐声喝彩。
  有个士兵只顾看尹福高擎胡七,正在兴头上,没提防一个渔民钻了上来,朝他肘窝戳了一刀,那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下了。
  尹福高举着胡七,在舱板上连转十几圈,虽然胡七用双脚乱踢,但是丝毫沾不着尹福。
  荣禄见状又大声叫道:“摔死他!摔死他!”
  有的士兵也叫道:“把他摔成肉饼,我们熬汤喝。”
  尹福微微一笑,轻轻地来到船栏前,往前一送,胡七飘悠悠被送了出去,一头插入黄河之中。
  尹福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一忽儿只见胡七踩水漂了上来,神色慌张,十分羞愧。一尾小渔船驶来,船上的渔民救起胡七,胡七深知尹福饶他一命,立在船头,朝尹福拱拱手,一言不发,吩咐渔民划船而去。
  李瑞东在尾舱与渔家女展开厮杀,这群手持菜刀的“厨娘”,把李瑞东当做了鲤鱼,菜刀上下飞舞,不离李瑞东左右。李瑞东生怕光绪、瑾妃等人受难,手持子午阴阳锥紧紧缠住那些菜刀,只听“丁丁当当”之声,十分悦耳。
  左侧杀来一些兵丁,拼命护住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唐昀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迟迟不肯后退,两个渔家女扑向她,抡起菜刀左劈右砍,唐昀从一个兵丁手中夺过大刀,与那两个女子杀作一团。唐昀瞅准机会,一脚踢飞一个女子的菜刀,然后一刀削去了她的秀发,那个女子见她厉害,不敢恋战,一纵身,跃入波涛滚滚的黄河之中。另一个女子见女伴临阵脱逃,不敢再战,一招“玉女穿梭”,也跃入河中。
  剩下的几个渔家女见“太后”如此神勇,又听见胡七率人撤退,也不愿久战,于是打了一声唿哨,陆续跳入河中。
  虎营神、神机营兵士赶到,洋枪齐发,向河中胡乱射击。鲜血染红河水,现出一个渔家女的背脊,就像一尾漂浮的大鱼。
  尹福赶到,喝令兵士们停止射击,他说:“贼人已退,不要再开枪了,免得惊扰皇上、太后。”兵士们一听,也就不再射击了。
  这时风势大减,河面平静许多,龙船乘风破浪,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岸,这时北岸新店的驻军已出动许多大船前来保驾,可是胡七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河面上连对方的船影也消逝了。
  皇家行列在黄河上受此惊吓,不敢多待,经延津、汲县、淇县、宜沟驿、安阳,很快到达直隶的第一站滋州。
  直隶办皇差,由藩司周馥总司其事,銮舆及王公所坐的轿子,预先与河南商量,多给津贴,联站抬送,此外一切供应,都有河南的先例在,加以首站的滋州知州许之轼谨慎周密,所以一切顺利。
  皇驾在滋州驻跸一日,十一月十三日启跸,奔往邯郸。
  邯郸北面有座葛山,山上有个有名的黑龙潭。当地人将这潭视为龙王的别府,如遇大旱祈雨,都祈祷于这座幽秘阴森的寒潭。明朝嘉靖年间,又在这里敕建一座龙神庙,因此它的名气大于京师西山的黑龙潭。如果北方久旱不雨,礼部就会奏请降旨,到邯郸的龙神庙来祈祷。传说龙王一发“铁牌”,雷公电母,雨师风姨便各显神通,降下倾盆大雨。从此这座黑龙潭所在的葛山就取名为祈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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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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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隶藩司周馥最怕皇族顺路到祈雨山去烧香逛山,碰到流寇杀手有危险不说,最令人头疼的是整个供应调度大乱特乱。
  原来乘舆巡幸,扰民最甚。事先要筹划周密,何处设行宫驻跸,何处设尖站午膳,皆有算计。大致銮舆一日只行三四十里,总在十五至二十里的镇甸上设尖站,道路稍长,中间歇一歇脚,略微用些茶点,名为茶尖。一切供应,事先早已预备妥当,即如劈站、宿站应备二十万斤,茶站减办,而尖站只得一万斤。如果因游山拈香,多出半天路程,则宿站变为尖站,还不要紧,尖站变为宿站,临时哪里去觅一座行宫,更何处可以变出随扈贵人的二三十座公馆?
  周馥是近午时分来到葛山下的行宫的,这个地方虽小,却有乾隆年间所建的一座行宫,名气甚大。唐朝卢生在此处曾做一梦,黄粱未熟,便已享尽富贵荣华。此处有座点化卢生的吕洞宾祠,祠西便是行宫。这座镇因此故事得名“黄粱镇”,黄粱一梦,万缘皆空。此外这座镇还有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叫“丛冢镇”。当年秦兵攻邯郸,杀人遍野,战况惨烈,赵国一亡,寡妇倍增。为保卫邯郸而死的壮丁,在城外掘坑埋葬,这虽是两千多年前的故事,几经沧桑,丛葬的遗迹早已湮没,但一听到这个镇名,不觉使人毛发悚然,有与鬼为邻之惧。
  周馥快马加鞭来到黄粱镇行宫前,皇驾还未到,可是有一个显赫人物先到了,周馥一看,竟是新任直隶总督袁世凯。袁世凯脑满肠肥,满面春风,身穿一件崭新的官袍,由几个随从护卫威风凛凛地立于道路中央。
  周馥连忙过去问候袁世凯。袁世凯原是山东巡抚,近日才任直隶总督,他未到任前由周馥暂行护理。袁世凯听说皇驾已入直隶境内,特地赶来接驾。实际上袁世凯心怀鬼胎,他在1898年戊戌变法中因出卖维新党人而赢得慈禧太后青睐,但光绪皇帝对他耿耿于怀。袁世凯深深明白:光绪皇帝存在一天,他的命运就在飘摇之中。慈禧太后虽是实权人物,但是年事已高,一时过世,光绪很可能执掌大权,那他说不定就要碎尸万段,因此他一面做好逃往国外的准备,一面又千方百计加害于光绪皇帝。
  袁世凯在两年前皇族西遁途中,就已重金收买了清宫大内头领秋千鹤,让他在途中伺机杀害光绪皇帝,以绝后患。秋千鹤因碍于尹福、李瑞东等武术名家为光绪皇帝保驾,一直未有机会下手。后来虽然有了一个挨近光绪的机会,但被尹福发现,反而丧命。袁世凯谋害光绪的计划破产。以后,袁世凯又想雇用新的杀手,但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此时,皇驾从西安回京,已抵达直隶境内,袁世凯有些慌了手脚,于是带着几个心腹,亲自来到这黄粱镇迎驾,寻找将光绪置于死地的时机。可是周馥还认为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想取悦于慈禧太后,亲自前来接驾,以表忠心。
  周馥把担心慈禧到葛山烧香一事对袁世凯讲了,袁世凯想了一下说:“不要紧,到了尖站,你去找李总管,拜托他务必想个法子,打消此事。”
  此时,只见前面黄尘滚滚,皇驾已徐徐而来。周馥看李莲英扶着慈禧太后的轿杠经过大门,脚步放慢,在吆喝“小心”时,周馥在他的行装下摆上拉了一把。
  李莲英低头一看,恰好与周馥仰望的视线碰个正着,瞬间目语,便获默契。李莲英将身子横着挪开一步,在门洞中等候,周馥等皇帝的轿子一过,随即起身赶了过去。
  李莲英问:“什么事?”
  周馥愁眉苦脸地说:“听说皇太后要上祈雨山拈香?这一来,可麻烦了。”
  “这时候还逛什么山?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周馥听了,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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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第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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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昀道:“你能谨守法度自然是好,以后你将如何整顿直隶?”  袁世凯振振有辞地说:“那年奉匪作乱,直隶受灾严重,此番摊派赔款,直隶的包袱也不轻,民困财尽,实在有些为难。”袁世凯轻咳两声,又说道:“不过有道是,事在人为。臣受恩深重,绝不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上解京饷,下缓民困,惟在振奋有为。直隶的吏治,废弛已久,臣要赏罚分明,大胆整肃,除弊兴利,振作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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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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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英说:“老佛爷这些天老惦记着火车,准备了没有?”
  周馥道:“一切都准备妥了,在正定城准备了五辆,太后一辆、皇上一辆、皇后一辆、瑾主一辆,还有一辆作为备用。”
  李莲英道:“有几个老宫女一路上劳苦功高,备用的这辆就由我和几个老宫女坐吧。”
  “一切听您吩咐。”
  周馥、袁世凯随李莲英到屋内去给太后、皇上请安。
  光绪的视线与袁世凯的视线碰个正着,袁世凯的脸就耷拉下来,眼皮也拉下来,再不敢看光绪一眼。
  光绪浑身像触电般颤抖,嘴角神经质般地嚅动,气得两手乱抖。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昀问道:“这个黄粱镇真是当年卢生做黄粱美梦的地方吗?”
  周馥道:“正是唐朝卢生做梦之处,东面有座点拨卢生的吕洞宾祠。”
  唐昀又问:“此地可有个祈雨山?”
  周馥点点头:“有一座祈雨山,原名葛山。”说到此处,用眼睛瞟了一下李莲英。
  李莲英凑过来道:“太后一路辛苦,这祈雨山十分陡峭,山上常有土匪出没,太后和皇上就不要去了,派礼部官员到祈雨山黑龙潭致祭一下龙神就得了。”
  唐昀点点头,缓缓道:“也罢,小李子。”
  “喳!”李莲英干干脆脆地答道。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喳!”
  唐昀又转向袁世凯,问道:“你是哪一天接事的?”
  “臣是皇太后万寿那一天在山东交卸,十月十一日起程,十六日接印的。”
  “直隶地方很要紧,又兼了北洋大臣,责任很重。”
  “是!臣蒙皇太后、皇上特加拔擢,恩出格外,日夜战战兢兢。好在离朝廷近,有事随时可以请训,谨守法度。”
  唐昀道:“你能谨守法度自然是好,以后你将如何整顿直隶?”
  袁世凯振振有辞地说:“那年奉匪作乱,直隶受灾严重,此番摊派赔款,直隶的包袱也不轻,民困财尽,实在有些为难。”袁世凯轻咳两声,又说道:“不过有道是,事在人为。臣受恩深重,绝不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上解京饷,下缓民困,惟在振奋有为。直隶的吏治,废弛已久,臣要赏罚分明,大胆整肃,除弊兴利,振作民心。”
  唐昀假意露出笑容:“你能这样做,我就放心了。你要参的人只要有根有据,朝廷支持你。”
  “是!”袁世凯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皇太后圣明,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出自诸葛亮的《出师表》。这使光绪想起三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晚上,在昏灯下,袁世凯向他慷慨激昂地说出“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
  这时,唐昀又说:“从前北洋花的钱不少,可是练兵的实效在哪里?提起来真叫人伤心,洋枪一响,如鸟兽散。”
  袁世凯道:“北洋积习,非一朝一夕之事。自从荣大人整顿,已有政绩。那年拳匪之乱,若非董福祥不听节制,不会有那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整顿军务,首要在整饬纪律。直隶幅员辽阔,大乱之后,门户洞开。臣打算先招募精壮,训练一支精兵,淘汰冗弱,才不至于引起变故。这笔练新军的费用,臣打算分年筹措,目前准备从赈捐中提出一笔支用,是否可行,请皇太后、皇上的旨。”
  唐昀道:“你跟荣禄去商量。”
  几个太监端来几盘大蜜桃,青色中泛出红色。
  “这是直隶深州的特产大蜜桃,请皇太后、皇上品尝。”周馥一边招呼太监把蜜桃放到唐昀等人面前,一边殷勤地笑着。
  李莲英对唐昀道:“已派人尝过了,这桃实在是甜。”
  唐昀拣了一个大蜜桃,咬了一口,只觉甜得浆汁四溢,仿佛甜入心田。
  周馥道:“这叫红蜜,个大甜蜜,称为‘魁桃’,至今已有两千年历史。深州地处滹沱河故道,属沙质土壤,由泥沙冲积而成,地下水很甜,是蜜桃生长的绝妙之地。”
  光绪还在气头上,周馥道:“皇上请尝蜜桃。”
  光绪皱了皱眉:“我有些不舒服。”
  唐昀道:“既然皇上不舒服,就先下去歇息吧。”
  光绪被两个太监搀扶着离去。
  瑾妃见这桃汁多甜蜜,吃过一个后,又拿起一个。
  周馥笑道:“瑾主应多吃几个,这深州大蜜桃又有美容之效。”
  隆裕听说,本来吃过一个,感到肚腹有点胀饱,于是又拿起一个蜜桃来吃。
  唐昀又问袁世凯:“练兵总有好的帮手,你手下可有好的人才?”
  袁世凯见光绪离去,腰板挺直了一些,舌头也灵转起来。
  “禀告皇太后,编修徐世昌的见识和才干都不错。”
  唐昀问:“徐世昌是翰林吗?”
  “徐世昌是光绪二十年丙戌的翰林。他笔下虽不出众,却很有智谋。我还有两员战将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哪两位?”
  “一位是冯国璋,一位是段祺瑞,文武兼备。”
  唐昀满意地点点头:“好,国家正需要人才,你要注意多搜罗人才,将来对朝廷有用。”
  “是。”袁世凯恭恭敬敬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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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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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昀又问到迎銮情形,袁世凯答道:“皇太后、皇上所御花车,专门由督办铁路的盛宣怀预备了五辆。其余扈从人等座车、行李车,共需车厢两百节,臣已督饬唐绍仪向各国公使交涉,调拨齐全。唐绍仪曾面询各国公使,皇太后、皇上回京,应如何恭迎?各国公使表示,先要知道大驾莅京的确期,当照会外务部询问。照目前行程,如果正定、保定各驻跗一天,本月二十五日可以到京,是否照这个日期通知各国公使?请旨办理。”
  唐昀看了看李莲英。
  李莲英道:“老佛爷已跟我说过此事,正定、保定总要多住一两天,准日子不能定,反正月底以前一定到京。”
  “是!臣照此通知好了。”
  黄粱镇的晚宴自然十分丰盛,周馥早已叫人准备了道口烧鸡、天津狗不理包子等富有地方风味的食物,大家吃得很开心,说得也很尽意,吃后便各自回房屋歇息了。
  李莲英的房屋里,这个一手通天的大太监可没有歇息,他正同袁世凯商讨一件机密大事。
  袁世凯挽了一下马蹄袖,呷了一口茶,眯缝着一双像鹰眼一样犀利的小眼睛,低声说:“此次来还是为皇上的事。几次失去良机,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待他东山起,荣中堂、你、我,还不得灭门九族啊?”
  “荣中堂怎么没有来?”
  “他怕目标大,碍眼。”
  李莲英道:“慰帅所言千真万确,可还有什么妙策呢?此番西遁途中,你那得力的干将秋太监不是也夭折了吗?那个尹福精明干练,老奸巨猾,守得太紧……况且还有那个歪鼻头李瑞东保驾,难啊!”
  袁世凯道:“最近,皇上不是经常请御医看病吗?咱们就在这个‘病’字上做文章。”
  李莲英频频颔首,然后沉吟着说:“此事要慎之又慎。”
  袁世凯站起身来,递过一个金丝绒面的盒子,说:“承您费心,这里是三十万两银子,请总管笑纳。”
  李莲英弓着身子,双手接过盒子,打开盖子,眼睛里闪出光来。
  “多谢尉帅惦记奴才,以后奴才再图报应。”
  袁世凯拱了拱手,一瘸一拐地拜辞而去。
  尹福从镇西巡哨回来,夜,更深了。秋日已逝,冬季到来,寒风吹得人全身发冷。树木稀疏,星月显得格外冷清。
  越往北走,越有北国的味道。
  尹福看到一个院落里闪出一个妇人,嘤嘤哭着,向东走去了。
  尹福非常奇怪,于是走进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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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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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悄悄来到院里,看到北屋西厢有烛光,于是凑到窗前。
  只见一个老妇人背朝窗户,斜倚在床上。有个俏丽的农村少妇上身只穿一件大红肚兜,露出两只雪白的奶子。少妇小心地用手撩住自己的一只奶子,送到老妇人的嘴边。
  老妇人吮了几口,忽然用手拨开奶子,怒道:“这奶怎么也有些不对味呢?你们这儿的水土不好,滚!”
  少妇紧咬着嘴唇,麻利地穿好上衣,一言不发,快步走了出来。
  尹福猜想:这个老妇人定是真正的慈禧太后。
  在皇宫时,按时服珍珠粉和人乳,是慈禧必不可少的葆艳之术。宫里养着不少乳娘,经过精心挑选,她们的姿色、奶子、奶水都属上乘。乳娘每日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以便多滋生好奶,但却不能加一点盐。据说吃了咸盐,奶的营养就低了。因此乳娘天天吃这些无滋无味的鸡鸭鱼肉,如同吃药一般。同时,乳娘还要抛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直住在深宫。挑选乳娘非常苛刻,据说乳娘的长相要影响吃奶人的长相,因此相貌必须漂亮标致。入宫前须由太医院御医们仔细地检查身体,看是否有暗疾。每日进乳之前都要按时洗澡,以保持身体的洁净。方才进乳的这两名乳娘是李莲英匆匆在镇上找的,她们不但每日吃盐,而且操劳家务,耕作田间,常常汗流浃背,身上难免有些异味,自然难遂老妇人心愿。
  尹福刚刚退出来,便见一人从东匆匆而来,他认出是李莲英,急忙闪到暗处。
  李莲英快步走进那个院落,尹福尾随他走了进去。
  李莲英走进那间房屋,小声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事情办妥了吗?”老妇人轻轻咳嗽一声,问道。
  “妥了,直隶特做了五辆花车,现在停在正定,周馥和袁世凯都到了。”
  “哦。”
  “皇上见到袁世凯,气色不大好。”
  “一物降一物。”老妇人停了一下,又道:“现在追杀皇驾的还剩哪几股了?”
  李莲英回答:“陕西莲花寺花太岁已死,‘天山二秀’秋千鸿和秋千鹄已退,少林寺和尚自开封府败后再无音讯,顺源镖局的‘通臂猿’胡七在黄河偷袭未成,也不知去向……”
  “八国联军方面呢?”
  “那个洋女人一直没露面。”
  老妇人沉吟半晌,缓缓说道:“越是要到北京,越要小心谨慎,洋人和对头都不会甘心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喳!”
  李莲英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皇上好像越来越恍惚了,那口珍妃井……”
  “我自有办法……”老妇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光绪熄了蜡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见到袁世凯,他就像在茶水中吃了一个苍蝇,欲呕非呕,欲吐又吐不出来,心里憋闷得难受。他从心里腻烦这个胖头胖脑、油腔滑调的家伙。晚上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以至瑾妃来到他的房间,也遭到他的婉言拒绝。他想到那落入深井的珍妃,不由得又掉下一串眼泪,多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大大的眼睛,弯月似的眉毛,灵巧的嘴,说出话来、爽利、动听。她才二十多岁,那么活灵灵的一个青春躯体被埋在那么一口冰冷的井里,身上还压着几块沉重的大石头。
  那美丽的躯体可能已经腐烂了,已经两年多了,雪白肥硕的蛆虫蠢蠢欲动。衣裙已烂成一条一条的……光绪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西遁途中,光绪并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态,反正心爱的人也给她们害死了,自己活着也觉得无聊,就让洋兵或义和拳民众杀死算了。东归途中,有些人感到轻松,他却觉得心情日益沉重,觉得北京城就像一个沉重的密不透气的黑漆棺木,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履蹒跚。从开封府出来,他不再像隆裕、瑾妃她们那样蜷伏在车厢里。他毫无遮掩地高高坐在那驾车的车夫旁边,以散淡的神气观望着四面的野景,像一个旅行中的诗人一样。
  李莲英过来几次劝他,他置之不理,他嘴上没说,心里暗暗骂道:“你这头骟驴,不男不女,非人非马,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有朝一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他与车夫并坐,倒把车夫美坏了。车夫美滋滋地想:自己不过是一个赶车的下人,如今竟和当今皇帝肩并肩坐在一起,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过黄河以后,车夫遇到一个做生意的老乡,那老乡见他与光绪促膝相聊,还以为他混了什么大官,背着包袱一路跟过来献殷勤:“老哥哥,咱们是他乡遇故知,你家的香火旺了,可别忘了咱从小放屁崩坑的乡亲。”要不是兵丁过来赶走他,他一路能跟到这黄粱镇来。
  一路上,光绪觉得自己就像庙会上的那长串糖葫芦,引得那么多男女老少前来围观。起初那些护卫的禁兵,还想装腔作势地把他们吓退,但一看他们手中捧着的鸡蛋、酒食一类的东西,又不想真的把他们驱散。因为这些皇族是绝不会轻易吃喝的,只能归了这些禁兵。
  光绪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来到一个村镇,有个年轻的乡村少妇,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提着一篮鸡蛋,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无限信任的语气对他说:“皇上,请您不要见笑,这鸡蛋在我们家里算是最好的东西了,给您留着补补身子,您操劳国家大事加上一路辛苦,够累的了,我们只有一门心思,就是希望您能领我们过好日子,以后再不受洋人欺负……”光绪听了,流下泪来。多么好的老百姓,多么淳朴的人民,可是自己……他有时从车上跳下来,跟那些老百姓天南地北地谈论着,喝他们的茶,饮他们的酒,吃他们煮的熟鸡蛋,当然这些食物都是由太监先尝试一下。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二十年的皇帝,只有这一次才不经过那些善于文饰的官员的传递,直接倾听到民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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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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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西安时,趁太后忙着办理庚子事变善后事宜的机会,他常带着王商等贴身太监悄悄溜出宫去,随便在城里或乡下闲走,处处留心察看民情,有时在酒楼茶馆坐上半天,毫无拘束地与人闲聊。
  种种民间寻访,使他认识到朝廷无论是吏治、赋税、教育,还是征兵、练兵等方面,都有许多亟待改善的地方,他那一颗泯灭的雄心,又升腾起来,必须振作起来,他相信有朝一日掌握实权,他可以给老百姓减少许多痛苦,他能够做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有作为的君王,在帝王史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
  但是光绪一想到慈禧,就记起她那对阴森森的眼睛,就像两口深井,闪着蓝幽幽的光。他又想到李莲英、荣禄、袁世凯这一班人,他们就像魔影一样缠绕着他,像走马灯一般在他四周转。
  一想到这里,他又黯然失神。
  光绪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光绪正睡间,忽然被人叫醒,抬头一看,是个头戴方巾的书生,他身穿沉香色夹绸直缀,粉底皂靴,手持白纸扇。
  “你是谁?”光绪睡眼蒙眬地问。
  “你熟读经史,怎么连我都不认识?我是唐朝的卢生,我曾在这里做过黄粱美梦。”书生惊讶地说。
  “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我是个读书人,一肚子书灰,不会舞枪弄棒,不做刺杀之类的粗举,皇上不要害怕。”书生淡淡地笑着。
  “你的梦有意思吗?”
  “有的梦有意思,有的梦没意思,我做的梦自然有意思。”
  “要是好梦,自然愿留在梦里。”光绪痴痴地说。
  “你要愿意做好梦,我带你去做,你不要忘记这是黄粱镇。”
  “但愿能梦见珍妃。”
  卢生带光绪逶逶迤迤来到一个去处,两侧的豆麦发出清香,令人甜醉。夕阳留连石枫枝上,枫叶醉红了脸。有个小小的山村笼罩在金色的霞光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笛声,婉转,悠扬。
  光绪随卢生进了村,只见尽是疏疏落落的草顶泥墙小房,家家都没有篱笆。卢生带他走到一个院前,板门虚掩,院内一棵老白果树,粗大的枝桠伸出院来。
  两个人走进院,房后有一株古老高大的槐树,枝叶茂盛,像一团墨绿色的云彩。
  正面三间正房,斜面有两间半小南屋,沿东西两墙各栽着一排高大的向日葵,叶子足够蒲扇那么大,那一盘盘的大花轮,比脸盆还丰硕,杏黄色的大花瓣,从边沿上往外翻卷着,好像一群幼儿的小手。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红得耀眼。
  “谁呀?”屋内传出一个少妇的声音。
  光绪听了有些耳熟,急忙小声问卢生:“这是谁?”
  卢生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光绪迈进门槛,一只懒散的大黄狗缩睡在角落里,一个大灶正呼呼冒烟,灶口火焰翻卷着,火舌四蹿,灶上有个大锅,盖着笼屉。
  闪出一个少妇,土黄的瓜子形脸庞镶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等身材,穿一身合体的黑布衣服,脚穿一双青布鞋。
  “怎么?珍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光绪见了,惊得后退几步。
  那少妇正是珍妃,她见了光绪,也惊得像触电一般。一会儿,她镇定下来,拢了拢秀发,将光绪让到屋里。
  两个人默默地坐在土炕上,中间隔着一个红漆炕桌,桌上有两个碎边的茶碗,旁边摆着一叠烟叶。
  还是珍妃打破了这长时间的沉寂:“皇上过得好吗?”
  光绪不自然地搓着双手道:“跟丢了魂似的,怎么能好呢?你不是被太后丢进那口井里了吗?”
  珍妃叹了一口气:“哪里,太后本想带我走,但我执意不走,我但愿我死在京城里。太后见说不服我,便对我说:‘国难当头,皇族逃命要紧,我不愿跟你多啰嗦。你不愿逃命也可以,但不能再以皇妃身份出现,免得你被洋人抓住,污了身子,对朝廷的名声不好,你也不要来再惊扰皇上,我把一个宫女投入井内,就对外说把你投入井内,借以遮人耳目,自此你就隐姓埋名,我可以饶你一命。’我答应了,于是乔装混出皇宫,藏于源顺镖局义和拳团部,想与义和拳众与洋人决一死战。谁想洋兵势大,义和拳败退下来。于是我随着义和拳南撤,路上又遇到洋兵截杀。一个洋兵还认我是红灯照,抓住了我,把我带到高粱地里想污辱我,正在他动手之时,有个赶车的车夫恰巧正在旁边方便,他听到我的喊叫,冲过来用石头砸死了那个洋兵,把我救了出来,然后用骡车一直把我带到这里,这里是他的家。我见这车夫老实厚道,勤俭善良,第二年便嫁给了他……”珍妃说到这里,脸微微泛红。
  光绪一眼看到炕头上睡着一婴儿,红红的脸蛋,稀疏的头发,睡得正香。光绪怒从心起,大声道:“你是个负心的妇人!”
  珍妃一听,眼泪刷刷而下,用衣角拭泪道:“我怎么算是负心呢?你是当今的皇上,可是如同木偶,只是一个影子皇上,你被皇太后囚禁瀛台,我也被打入冷宫,我们每日不能见面,就这样空熬到老,还有什么意味?再说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她日日夜夜地算计你的性命,你如同一只孤零零的小鸟,关在金丝笼里,身不由己,身为皇帝,又不能行皇帝之权。我日日夜夜守着你的空影子又有何用?我当你的妃子,遭到那么多女人的嫉妒,可谓‘树大招风’,时时刻刻不得安宁,还要学防人之术,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百年,每日提心吊胆地生活,人生又有何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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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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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妃悲悲切切正说着,忽然闯进一个袒露上身的小老头,手里握着一根短烟袋,一脸苍白的连鬓胡子,穿着一条露出烂棉花絮的裤子,那个肮脏相,就像是从煤灰里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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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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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妃停止啜泣,站起来说:“这就是我的丈夫。”
  光绪一见,气得差点晕过去。
  小老头见自己婆娘在哭,一把揪住光绪道:“你是哪儿钻出来的小白脸,竟敢调戏我的婆娘!”说着,抡拳便打。
  光绪急忙辩道:“我是当今的皇上啊!”
  小老头一听,勃然大怒,叫道:“你若是皇上就更该打,你已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来调戏我的老婆,在皇宫是你说了算,在这屋里是我说了算。皇上怎么样?皇上也是人,再说你这个皇上是祖宗传下来的,还不像人家刘邦、李世民、朱元璋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来的。”小老头愈说愈怒,接连又给了光绪几个耳光。
  这时,卢生走了进来,对小老头道:“当家的,别打了,他真的是皇上,他是你老婆的前夫,人家是到咱黄粱镇做梦来的。”
  小老头听了卢生这一席话,怔怔地问珍妃:“大侄子说的话可是真的?”
  珍妃的眼泪像珠子般落下来,点了点头。
  小老头朝光绪拱拱手:“对不住了,我卢大不是那种不讲情义的人,我到外头走动走动,给你们一个叙旧的机会,可是你要把我老婆拐走,我的拳头可不饶你,你就是钻到皇宫里去,我也要把你掏出来。”
  小老头是个直脾气人,说完一跺脚出去了。
  卢生朝光绪、珍妃说道:“你们一别有两年多,也该好好叙叙,我不打扰了。”说完,飘然而出。
  珍妃默默地坐在床头,显得局促不安。
  光绪也坐在床头,他对珍妃说:“过去不是一个甩得掉的包袱。”
  珍妃点点头,半天才说道:“拥有一两银子的人有一两银子的快乐,拥有百万银两的人有百万银两的烦恼,我虽居蓬门秋草,琉窗细雨,夜夜孤灯,却了却许多烦恼。”
  光绪叹道:“与其花时间和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凿一口深井。”
  珍妃抬起美丽的面庞,注视着光绪,缓缓地说:“宽宏大量是一种美德,它是由修养和自信、同情和理解组成的。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能给人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
  光绪不说话了,他呆呆地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房屋,一个破旧的衣柜,两个缺腿的木凳,地上杂物狼藉,壁上遗留着一道道雨痕。
  光绪感慨地说:“珍儿,你就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我叫工匠给你们建造一套房间吧。”
  珍妃摇摇头,说道:“虽然简陋,但乐趣无穷,人只要卸掉了一切包袱,其乐无穷。你风尘仆仆来到这里,一定饿了,我给你煮一点小米粥吧。”
  光绪刚要拦阻,珍妃已来到中屋,抄起一个水瓢,在一个口袋里挖了些小米,然后打开锅盖,取出蒸好的窝头。她又把大锅刷干净,倒了清水,把那瓢小米倒进锅内,然后盖上锅盖。
  光绪看着珍妃这些麻利的动作,感慨两年前的皇妃竟然改变为一个家务缠身的乡村少妇。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高叫:“洋鬼子进村了,洋鬼子进村了!”
  光绪一听,腿一软,瘫在地上。
  光绪醒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这时天已微明,光绪只觉脑袋发沉,伸手一摸,额头发烫,浑身有些发抖。
  光绪皇帝真的病了。
  李莲英请来御医,御医给光绪号了号脉,又摸了摸光绪的额头,沉吟不语。
  李莲英问御医光绪得了什么病。
  御医缓缓说道:“胃有虚火,饮食不周,气积于胸,抑郁太久,又遭风寒和惊悸,病得不轻。”
  御医开了几服药,李莲英吩咐一个太监随御医去取药,拿过药单看了看。
  光绪已经睡熟,口中喃喃梦呓。
  尹福见太监熬了药,将药罐放在桌上。太监见药滚烫,用嘴轻轻吹着。
  尹福望着光绪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隆裕、瑾妃也过来探视光绪,瑾妃眼睛哭得桃儿一般。隆裕把手轻轻按在光绪额头上,光绪醒了。
  光绪睁开眼睛见到瑾妃,发疯般地直起身子,大声叫道:“珍儿,珍儿!”眼泪簌簌而落。
  尹福知道他又思念珍妃了。
  瑾妃走过去,用两只纤纤玉手攥住光绪的双手,只觉他两手冰凉。
  “珍儿,你不能离开我……”光绪将头偎到瑾妃怀里。
  瑾妃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隆裕有些不自然,往后退了退身子。
  光绪的两条胳臂像铁钳一般锁住瑾妃的细腰,憋得瑾妃有点喘不过气来。
  “皇上,你不要这样……”瑾妃吃力地挣脱着。
  “你不要再跟那老头子过了,那是一口井啊……”光绪瞪着惶恐的双眼,哀求着瑾妃。
  李莲英进来了。
  “快给他喂药,他的病好厉害。”李莲英对太监说。
  太监端着药碗来到床前,颤声对光绪道:“皇上,奴才服侍您用药。”
  光绪瞪圆了双眼,满是血丝,大声叫道:“这是毒药!我不喝,我不能喝!”
  李莲英催促道:“他病得不轻,快给他灌药。”
  “啪!”药碗被光绪碰落,掉在地上,地上起了一簇小火苗。
  “药里有毒!”尹福叫道。
  是毒药,众人见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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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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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配的药?谁投的毒?”隆裕大声叫道。
  “是那个姓张的御医。”李莲英假装吃惊地说。
  尹福冲进御医的居室,只见御医直挺挺吊死在屋梁上,尸身已经冰凉。
  没有遗嘱,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尹福查验尸身,在他的后背发现有一个针孔,梅花针!
  尹福想:御医为何要谋害皇上,他一定是被人买通,在药中掺毒,那么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他想到了袁世凯。
  袁世凯向皇太后、皇上告辞,匆匆回天津去了。
  唐昀知道尹福是一个保守的男人,他很爱他的妻子。她正因为爱他,才尊重他的人格,尊重他的所作所为。她想对尹福说:“你对你的妻子是一种感情,对我应该又是一种感情……”
  但她迟迟没有开口讲这句话,她没有勇气讲这句话。
  门一开,李莲英又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今儿是十一月二十四日,火车到保定城后,驻跸四天,定于二十八日再乘火车回京。”
  唐昀点了点头,她虽然躺在这样柔软的铁床上,但她知道她是一个木偶。
  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凄凉、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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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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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火车进了保定站。只听洋鼓洋号,喧闹盈耳。尹福从玻璃窗中往外望,只见一队新建陆军,高擎洋枪,肃立正视;领队的军官,出刀斜指。再前面是当地的文武官员,红顶辉煌,油光满面。
  火车徐徐停下,车门刚好接着月台上铺的红地毯。那军官从地毯旁边疾趋上车,进门立正,行了个军礼。
  这军官身穿黄呢子新式军服,生得十分魁梧,两目炯炯发光。
  光绪随着唐昀下了火车,步上地毯。
  擎枪致敬的队伍变了队形,沿着地毯成为纵队,军官一声令下,尽皆跪倒。地毯的另一面是以周馥为首的文武官员,垂手折腰,站班迎接。
  唐昀问那个军官:“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段祺瑞。”军官恭恭敬敬地回答。
  尹福也走下火车,尾随瑾妃后面,忽然他看到跪拜的士兵中,有个人胳膊一抬……
  尹福见势不妙,猛地扑向唐昀和光绪,把他们扑倒在地……
  “砰!”就在此时,枪声响了,子弹打中了尹福的左肩。
  众人大惊失色,那个叫段祺瑞的军官拔出手枪,朝刺客连开三枪,刺客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围到刺客身边,原来他是段祺瑞卫兵班的一个士兵。
  “皇太后、皇上受惊了。”军官淡淡地说着,搀扶着唐昀登上一辆漂亮的轿车,光绪等人也鱼贯而上其他轿车。
  李瑞东跑到尹福身边时,御医正为他包扎伤口。
  “伤得重不重?”李瑞东着急地问。
  “不重,左肩探破了点皮。”御医回答。
  行邸布置得十分讲究,桌围椅帔一律用金黄缎子,彩绣五福捧寿的花样,富丽堂皇,华贵非凡。
  周馥换了衣服,率领属下参见,行了大礼。
  唐昀厉声问周馥:“刚才响枪是怎么回事?”
  周馥搪塞道:“是新军一个士兵走了火。”
  “胡说!走火?枪口怎么对着我们?”
  “军官正在调查。”周馥有点紧张,额上渗出几滴汗珠。
  唐昀道:“皇驾如在直隶境内出现变故,拿你示问!”
  “是,是,我要保证皇驾的安全。”
  光绪也道:“太后的话听清了?”
  “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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