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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15 张宝瑞 (清)
  “风景这边独好!”一个大胖脑袋笑嘻嘻发出浑厚的声音。
  “让他们尝尝鲜,让这小娘子见见阵势。”又一个和尚怪里怪气地说。
  洞口挤满了肥硕的屁股。
  唐昀气得赶紧扭过脸去,将身子紧贴在洞壁上。
  “哗哗哗”、“哧哧哧”,一阵乱屎急尿倾盆而下,骚臭气充溢着洞穴,洞内简直成为一个茅厕。
  尹福叫道:“你们为何而来?”
  “仇将仇报!”一个和尚回答。
  “有何仇缘?”
  “你们杀了我寺的住持花太岁!”
  “你们弄错了,杀花太岁的是‘天山二秀’秋千鹄或秋千鸿,不是我们。”
  “何以见得?”
  “你们去看看,花太岁尸首的额门上有一个鸳鸯指印,那是‘天山二秀’的绝活儿。”
  一个和尚道:“刚才只顾了悲伤,没有细看,咱们派个人瞧瞧去。”
  洞口没了动静,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和尚道:“不错,住持额门上有鸳鸯指印。”
  “原来是‘天山二秀’干的,我看到这姐妹俩扮成宫女,已混入皇家行列了。”
  尹福听了,心头一震:难道皇家行列离此地不远,昨夜秋家一个女子还在庙内,怎么这么快就混到皇家行列里去了。
  “那咱们去杀她们。”一个和尚道。
  “咱们这么多人未必是她们姐妹的对手。”又一个和尚犯愁道。
  “叫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把实情告诉那个荣总督,咱们来个借刀杀人。”
  “她们究竟要杀谁?”
  “鬼知道,昨日白天她们中的一个还与住持打得火热,共商对策,不知什么缘故,晚上就翻了脸。”
  “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
  和尚们离开洞口。
  尹福叫道:“你们救我们出去呀!”
  一个和尚在洞口叫道:“你们在这风流穴里不是好快活吗?”
  尹福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胜造十七级糊涂(浮屠),与我们也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和尚,我们是一群土匪,前几年杀了莲花寺的和尚,占庙为王,做起假和尚来了!”那和尚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死一般的沉寂。
  唐昀感到了阵阵窒息,连日的奔波和折腾已使她疲惫不堪,那些惊险故事,曲曲折折、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情节,那些令人屈辱、令人羞愧的窘境和险遇,使她心悸不已。为了救义父,救那个颠沛西疆的垂死老人,她一直以极大的耐力忍受着这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终于落进这口枯井里,一口名副其实的陷阱,她觉得自己一生都像沉在井底,峨眉山、青城山固然美丽,可是自己却与世隔绝,在道家的这口井里度过了韶年,在北京王府,她也被锁在充溢着脂粉气的井里,好容易逃出了香井,又陷入假扮太后的井中,一路上她似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审度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香车上,宝马香车,纵是满腹哀怨,恰似秋雨随秋风。但在东归途中,她真正结识了尹福,这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他的英武,他的智慧,他的坚强,他的人品,确实使她心旌飘荡。她企望着,希冀着这个真正的男人能够带她逃出这口井,带她奔往自由自在的天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不要任何束缚,连鲜花的簇拥也不要,而要顶天立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是没想到在离开少林寺,刚刚脱离那腥风血雨包围的黑店后,又一头栽进了这个更加狭隘的陷阱。
  人生大概就是一场梦,人的命运似乎是不可抗拒的,她本是一个无神论者,面对现实反倒有点信命了。
  一口真正的井,潮湿,阴暗。
  尹福陪伴着她,陪伴她走向死亡,殉葬品是一只刚勇无比的金钱豹。这可怜的豹子曾经是狂啸山野、独往独来的野种,那样疯狂不可一世,可是在这口井里,它也无能为力,这里就是它的归宿。
  “尹大哥……”唐昀哆哆嗦嗦地叫着。
  尹福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叫出这三个字,亲切,真实,温情脉脉。
  “你想说什么?”尹福把目光从洞口移向她。
  “你怕死吗?”
  尹福摇了摇头。
  “我也不怕,只不过就是觉得窝囊了点。”唐昀小声地说。
  “或许还有希望,如果那帮和尚里有个有良心的,或许路人经过这里,或许设置陷阱的猎人来到这里……”尹福张开想象的翅膀,尽力安慰她。
  唐昀淡淡一笑,这种笑在尹福看来十分凄凉。
  “没有吃的,喝的,可怎么办?”唐昀问。
  “有这只金钱豹,还能抵抗一阵子。”尹福充满信心地说。
  “这只豹子……”唐昀望了望倒在一边的金钱豹,“它已经烂了,长蛆了。”
  “闭着眼睛吃吧。”尹福默默地说。
  唐昀看了看金钱豹,感到一阵恶心。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第三个人光临这口陷阱,金钱豹的肉已被吃去一半,唐昀始终没有吃一口豹肉,又累又饿,加上发烧,她昏过去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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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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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个倔强的老姑娘,唐昀脸上失去了往日的丰采,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像起了一层皮炎,两只大眼睛显得更大,黯淡无光。
  “唐昀,还是吃块豹肉吧。”
  唐昀没有说话,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又过了一天,唐昀费力地爬到尹福身边。
  尹福把身体朝她靠近了一些。
  “尹……大哥,你……不讨厌我吧?”唐昀的眼睛死盯着尹福的眼睛。
  尹福觉得,那是两口深不可测的井。
  尹福摇了摇头。
  “那你亲一亲我……”
  尹福俯下身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冰凉,柔滑。
  唐昀露出了一丝苦笑,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尹福想,如果要是在平时,她的脸一定红得像盛开的红玫瑰。
  唐昀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又说:“尹……大哥……”
  “我听着呢。”
  “我……死后,你就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或许……还有希望……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尹福坚决地摇了摇头。
  唐昀听了,几乎要流出泪来,但是哪里还有眼泪。
  “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我们就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就是一个人了……”唐昀吃力地说,显得呼吸急促。
  尹福完全被感化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灵,一个伟大圣洁的精灵。他想对她说,我也喜欢你,我对我的夫人是一种感情,对你又是另一种感情。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在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屏障,那屏障就是他夫人的身影,高大、挺拔。他的夫人是一个勤劳、温顺、贤良的女人,逆来顺受,把全部的爱都献给了他,替他挑起家庭的重担,抚养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她把对丈夫的爱都倾注在缝衣做饭、伺候老人上面,尹福在宫中教拳,在王府服役,在武馆授徒,整日在外奔波,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由夫人主持,如今她也许带孩子避难乡间,眼泪巴巴地盼着丈夫回来呢。尹福想起二十岁那年,一顶朴素的花轿把这个秀气的乡村姑娘接进家门,闹洞房的亲友宾客一走,便偷偷揭开了新娘的遮盖,新娘满脸泪痕,像残蜡一般。尹福感到十分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新娘没有说话,搓着双手,绞在一起。
  “不满意这门亲事?”
  新娘又摇摇头。
  “那到底是为啥?”尹福如同进了迷魂阵。
  新娘见尹福有点着急,小声说道:“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俺随了你,可都交给你了。”
  尹福着急地说:“我不是鸡,也不是狗,我待你就像待我亲妈一样。”
  新娘一听,“扑哧”笑出声来,嗔怪道:“谁说你是鸡狗,俺是说你要待俺好,别跟孙猴子的脸似的,一天三变。”
  尹福笑着说:“我是猪八戒的脸,三十六变也变不了模样。”
  新娘咯咯地笑了,撒娇地依偎到尹福怀里……
  几个孩子呱呱坠地,尹福要接替师父董海川担任肃王府护卫总管了,临出门时,夫人一直送到胡同口,一双手拽着尹福不放。
  “挺大的人了,让人瞧见!”尹福前后左右瞧着。
  “王府里花花绿绿的女人有的是,别瞧花了眼,忘记了糟糠之妻。”夫人撇着嘴。
  “不会的,人家都是金枝玉叶,哪能看得上咱们这满脑袋高粱花子,满肚子油条的人?”
  “那可说不准,王八看上绿豆,有时就对上眼了。”
  “还是家里的炕暖,再说我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的人。”
  “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美人慕英雄。你这儒儒雅雅的,白脸小生一样,说不准哪个小姐就瞧上了你。”
  尹福想到这里,脸上火辣辣的,唐昀的痴情确实让他动心,有生以来他还没有见过这种痴情的女人,她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圣洁无瑕,没有一尘之染。
  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沉重,沉得让人发慌,重得让人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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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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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兴奋得发狂,他想大声喊救命,可是不知怎的却喊不出声来。
  唐昀的脸上似乎有了血色,涌涨了几下,高兴得昏了过去。
  尹福拼命克制住自己,站了起来。
  洞口露出了一张老人威严的脸庞,花白头发和胡子瑟瑟抖动,古铜色的皮肤,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充溢着果敢和智慧。
  “你们怎么在里面?”老人惊讶地问。
  尹福终于说出话来:“快救救我们,她已经不行了。”
  老人消失了。
  尹福的心悬了起来,像在空中飘游。一会儿,老人把一棵树木放入洞内,尹福紧紧攀住树木爬了上来。
  老人一副猎户装扮,腰间围着一张豹皮,闪闪发光,还挂着一个葫芦。
  “老人家,下面还有一个女人,我已经没有力气把她背上来了。”尹福说。
  老人轻轻一跳,落到洞底,他见唐昀仍在昏迷之中,拿起葫芦往她嘴里灌了一些酒。一会儿,唐昀醒了,见是个慈祥的老人,喃喃地说:“老伯伯,谢谢您,救我……”
  老人背起唐昀,顺着树木爬了上来。
  “到我那里去,你们一定是饿坏了。”老人背着唐昀朝树林深处走去,尹福跟在后面。
  在树林里走了约有二里,在乱石中出现一个小窝棚,棚上晾着狼皮、鹿皮、豹皮等物。几个人走进小窝棚,老人把唐昀放到铺满兽皮的地铺上,请尹福坐到一边。然后来到窝棚外烧起一个小篝火,抓来一把米,放在一个铁桶里,架在火上煮起来。
  尹福见这小窝棚东西狼藉,角落里放着利斧、弓箭、大刀等物,窝棚左侧放着几个酒缸和菜坛。
  一会儿,老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铁桶走了进来。
  “你们的肚子空,先喝一点稀粥。”老人说着,把木桶放到一个小饭桌上,从桌下摸出两个破瓷碗,用袖口擦了擦,把粥盛到碗里,一碗递给尹福,另一碗端到唐昀嘴边,服侍她喝下。
  一碗粥落肚,尹福顿时觉得有了生气。尹福拿起铁桶,还想往碗里倒,被老人拦住。
  “一下子不能喝得太多,肚子受不了。”老人认真地说。
  尹福只好放下了铁桶。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铜头烟斗,把烟袋子解开,装满了烟叶末,点燃了,“吧嗒吧嗒”吸起来。
  尹福觉得这烟好香,心里痒痒的。
  “你们怎么落到这个陷阱里?我是用它来捕野兽的。”老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尹福道:“我们从河南来,要到北京去,晚上赶路匆忙,没想到掉了进去。”
  “有多少天了?”
  “五天了吧?”
  “算你们命大,命不该绝。”
  “老人家,我这妹子还在发烧,淋了雨,冻着了,身体十分虚弱。”尹福看了一眼唐昀。唐昀面色依然苍白,双目无神。
  老人放下了烟斗,来到唐昀面前,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唐昀的额门,又摸了摸她的手腕。
  尹福见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紧锁眉头。问道:“她怎么样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她是富贵人家的身子,现在受了凉气,底气很虚,十分危险。”
  “有什么办法医治吗?”尹福急切地问。
  “我用祖传秘方试试看。”老人说着,在一片兽片中翻出一个小瓦罐,把葫芦里的酒倒了一些在罐里。
  老人扶唐昀坐了起来,让她面向棚壁,然后对尹福说:“你把她的上衣脱下来,露出后背。”
  尹福帮唐昀脱了上衣,老人暗暗发功,一股股气吹到罐内,一会儿,罐内蹿出幽蓝的火苗。老人猛地把瓦罐扣住唐昀的后腰,瓦罐紧紧箍住唐昀的皮肉,老人端坐在唐昀背后,用两只手在她背上按摩,口中连连吹气,一股股气浪袭向唐昀全身。
  尹福发现老人的额上渗出冷汗,渐渐唐昀也全身大汗淋漓,后背由淡青色变为淡黄色,再由淡黄色变为粉红色……
  老人长吁一声,摘掉瓦罐,说了一声:“好了。”
  尹福正要上前帮唐昀穿上衣,被唐昀拦住,她活动自如地穿好上衣,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身上感觉舒服多了,只是渴得很。”
  老人又烧了一铁桶水,递给唐昀,唐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喝光。
  老人道:“你们在我这里歇息几天,先把身子养好,然后再赶路。”
  晚上,老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野肴,有野兔肉、炒蘑菇、炸山鸡、窝窝头。尹福和唐昀吃得很开心。
  老人多喝了点酒,兴致勃勃聊起他的故事,他是世代猎户,已在这山林中栖息打猎七十八年。他在五十岁上下娶了一个村户人家的女子当老婆,两年后生下一个男孩。男孩长得活泼可爱,一见猎枪就兴奋,几个月就会叫爹叫娘,把老两口喜得欢蹦乱跳。这小家伙成了老两口的宝贝,当娘的没有奶,老爷子就跑到几十里外弄牛奶、羊奶。三岁时,小家伙长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一样。这三口之家生活在荒山野外,就像是一个欢乐的小王国,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老爷子打了野兔,先放在笼子里,供小家伙玩耍。老爷子打了豹子,先把豹皮扯下来给小家伙做皮衣裳。小家伙挺着“小茶壶”往老爷子嘴里撒尿,老爷子都觉得这简直是甘泉。有一天,老爷子出外打猎回来,一走进小窝棚,可吓呆了。老婆直挺挺躺在那里,脖子上的血汩汩地流,淌了一地。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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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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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发现窝棚附近有血迹,他沿着血迹走了半里路,在一个土坑里,发现了他儿子血肉模糊的尸首,肢体分离,显然是被豹子叼走了。
  他明白了,豹子叼走了儿子,当娘的在悲恸之中,用刀子割破喉管自尽了。
  这个家毁了,老爷子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上。
  从那时起,他下决心杀掉世上所有的豹子,为儿子为老婆复仇。
  于是他在这山林里处处设下陷阱,置那些凶敌于死地。
  多少年来,他不知射杀、捕灭了多少只豹子,豹皮卖了一张又一张,“小金库”里铜板一叠高过一叠。
  那只与他有家仇的豹子也不知逃向何方,或许已在他的枪口之下,或许已在他的陷阱里活活饿死,如果这只豹子侥幸脱身,但是它的子孙也未必能逃脱死亡的命运,有的可能已被他脱了皮,成为某个富贵人家的椅垫、背垫,每想到此处,老爷子倒感到有一点宽慰。但是每当他看到别人携妻背子亲热幸福的情景,心里就不是滋味,于是他不再轻易出门,而把自己锁进这山林里,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尹福和唐昀听了这饱经沧桑的老人的叙述,感慨万分,他真是一位有着大喜大悲具有传奇色彩的老人,他的遭遇引起了尹福和唐昀的极大同情。
  唐昀关切地问老人:“您为什么不从这深山老林走出去,您或许还能再找到真正的幸福,找到爱情,寻觅到人类的温暖,不然太凄苦了。”
  老人苦笑了一下,皱纹舒展开来:“姑娘,你要知道,人类原本就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他们原本就生活在密林中,靠寻找果子为生,树木就是玩具,以泉为饮,以洞为宿处。”
  “可是您要知道,人类已经进步了啊!”唐昀睁大了眼睛。
  老人的眼睛闪烁着,说:“人类有美好的情感,但也有卑鄙、残忍、庸俗的一面,我正是逃避这种俗气和恶气,才与妻儿躲进这深山老林,我宁愿与树林为伴,也不愿涉世一步。”
  尹福和唐昀告别老人后,才想起忘记问老人的姓名了。
  “他大概从来就没有名字,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标号,他既然离开了人类,还要名字干什么!”唐昀淡淡地说。
  两个人迅疾赶路,逢人便打听皇家行列的下落,知道皇家行列经英豪镇,过渑池县,已进入崤山。
  气势磅礴的秦岭山脉,横亘在中国中部,它自陕西东来,进入河南境内后,呈扇形向东北和东南方向展开,构成面积广大的豫西山地。其北便是崤山,南为伏牛山。
  崤山位于洛宁县北,西北接陕县,东接渑池,延伸于河洛之间。崤山素以险峻而著名,古代常与函谷关并称为“崤函”之塞,《吕氏春秋》把它列入天下险要的“九塞”之一。
  尹福和唐昀夜晚登崤山,真正领略到崤山之险。背后壁立的山峰简直高耸到天上去了,从脚到顶,全是苍黑的岩石。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好像就要崩下一样;有些地方又凹了进去,如同里面有幽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的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看起来极像巨人身上生长的粗毛一般。再涂上一层苍茫的夜色,阴影朦胧,更显得凶残唬人了。
  “皇家行列怎么选择了这么一条险道?”唐昀小心地望着四周,有些胆怯地问。
  “可能是必经之路。”尹福一边回答,一边披荆斩棘摸索前进。
  “这里有一只鞋子。”唐昀叫道。
  尹福拾起那只鞋子,是一只已经烂掉帮子的绣花鞋,鞋面泥泞不堪,鞋的前头已露出一个洞。
  “他们真是经过了这里。”唐昀惊喜地叫道。
  尹福正走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撞着了,连忙退了回来。
  唐昀也看见了,前面的一棵歪脖槐树上,影影绰绰吊着一个人,晃晃荡荡,白呼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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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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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尹福说道。
  只有风声凄厉的呼啸。
  尹福见没人应声,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原来是一个吊死的宫女,一身雪白的衣裙在风中瑟瑟抖动,赤着一只脚。
  “是个宫女。”尹福招呼着唐昀。
  唐昀大着胆子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吊死的宫女。
  她为什么要吊死呢?是因为劳累得受不了呢?还是因为受了屈辱?
  “鬼知道,看来皇家行列离我们不远了。”尹福望着幽黑的山谷说。
  “砰……”传来清脆的枪声。
  “砰,砰,砰……”枪声震荡着山谷,发出沉闷的回声。
  尹福大惊失色,自语道:“这是洋枪,难道洋人的军队到了这里?”
  二人迅疾朝响枪的地方奔去。
  跑了约有二里路程,二人终于看到几个狼狈不堪的清兵。
  尹福上前揪住一个清兵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兵丁气喘吁吁地答道:“中了洋兵的埋伏。”
  尹福侧耳听了听,枪声并不密集,好像并没有几枝枪,发枪声来自右边的山顶。
  尹福放开那个兵丁,与唐昀往前跑了几步。这时听到有人喊话:“大清帝国的君臣,你们听着,你们必须交出慈禧,是死是活都行,如果不交出来,我们就要开炮了!”
  这是一个洋女人的声音,中国话说得比较含混,嗓音十分洪亮。
  唐昀道:“洋人怎么到了这里?连洋炮都带来了。”
  尹福想起李瑞东曾对他讲的那个意大利黛娜,她的主子因为在清王朝赔款的分赃中觉得受了委屈,妄图杀害慈禧,酿成中国更大的内乱,想从中渔利。
  皇家行列中有人在回话:“不要开枪,慈禧太后被少林寺的和尚劫走了,现在不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开炮!”
  尹福听出了,这是太监总管李莲英的声音。
  “你们不要骗我们,慈禧就在队伍里!”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尹福对唐昀说:“洋人如果开炮,皇家行列肯定损失惨重,况且行列里还有不少女眷。你在这里守候,我去山顶想法弄掉洋炮。”
  唐昀说:“我也跟你去。”
  尹福见她主意坚决,于是带她飞快朝右侧山顶奔去。
  二人刚跑到山腰上,洋炮响了,惊天动地,一股股硝烟冉冉升起。
  传来宫女、宫眷哭喊声。
  又传来那洋女人的声音:“如果不交出慈禧,我们就不断开炮!”
  尹福、唐昀终于攀上了山顶,正见有个洋女人威风凛凛地立在高处,正指挥炮手们开炮,一共有三尊洋炮,炮手都是中国人。
  洋女人身年黑袍,正全神贯注地指挥和喊话,她万没有想到山下钻出两个人来。尹福猛地冲上前去,迅疾冲到洋女人身后,一掌将她推了下去。
  洋女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滚下山去。
  尹福和唐昀挥拳与炮手们混战,那些炮手都是黛娜用银两雇来的,无心恋战,见黛娜栽下山去,三拳两脚,抵抗一下,四散奔溃。
  尹福见这洋炮十分珍贵,向山下喊道:“我是清宫护卫总管尹福,现在已夺取了洋炮,洋鬼子已经被我赶跑了,你们快派人上来拖走大炮!”
  皇家行列的人一听是尹福,惊喜万分。
  李莲英喊道:“你真是尹爷吗?”
  尹福回答:“我就是尹福!”
  “那太后呢?”
  “太后就在我身边,我把她救回来了!”
  “请太后说话!”
  唐昀朝前走了几步,向山下喊道:“诸位辛苦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回来了!”
  皇家行列一片沸腾,兵士们刀枪齐举,人群爆发出“皇太后万岁,皇太后万万岁”的欢呼声。
  “砰……”枪声响了,唐昀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尹福身上。
  尹福向响枪的方向一瞧,原来山崖下面十几尺处有株崖松,有个黑影窜来窜去。
  尹福手一扬,几支飞镖击了出去,那黑影不见了。
  尹福想:那洋女人栽下去后,可能落到松树上,刚才一定是她放的黑枪。
  尹福扶起唐昀,唐昀的左胸中了枪,鲜血透过衣衫渗了出来,她微笑着瞧了瞧尹福,昏了过去。
  “是谁放黑枪?太后怎么样了?”是李莲英的声音。
  尹福叫道:“太后受了伤,快请御医上来!”
  尹福把唐昀平放到崖顶上,撕下自己的衣衫为她包扎了伤口。
  一会儿,李莲英带着御医和几个太监跑上山崖。御医查视一下伤口,又给唐昀号了号脉,说道:“子弹还在里面,需要动手术取出弹头,这山顶风太大,还是下去做手术吧。”
  尹福背起唐昀,几个人鱼贯下了山,回到皇家行列。
  光绪皇帝、隆裕、瑾妃等人来探视,都被御医挡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外。
  唐昀躺在一块木板上,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御医望着唐昀,紧锁双眉,迟迟不动手。尹福见他脸上满是汗珠,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还不动手?”
  御医喃喃地说:“麻醉药包在路上跑丢了,动手术没有麻醉药可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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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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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英埋怨道:“你这个马虎鬼,怎么把药包丢了?”
  尹福道:“弹头若不取出来,伤口就会化脓,太后可就危险了!”
  李莲英知道这个太后是假的,绷着脸道:“当年关公不是也没有上麻药而刮骨疗毒吗?没有药也对付了。”
  御医点点头,扒开唐昀被鲜血渗湿的衣衫,露出伤口。他把手术刀在烛火上烤,然后用力剜出那个弹头。
  “啊!”一声惨叫,悲天恸地,唐昀疼得醒了过来,并立起身来。
  尹福紧紧攥住她的手,攥得出了汗。
  李莲英瞪了尹福一眼。
  御医轻轻扶倒唐昀,在她伤口处敷了一些药,然后用绷带包好。
  尹福走了出来,正碰上李瑞东。
  “哎呀,尹爷,可把我想死了。”李瑞东用他那粗大的手按着尹福的肩头。
  “你的担子不轻啊!”尹福说。
  “这一路上,哎,真是一言难尽!”
  皇家行列在这山腰上歇息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便又出发了。
  唐昀的伤口没有化脓,只是发低烧,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呻吟不止。
  皇家行列出了崤山,经过洛阳,到达郑州,接到电报,李鸿章病殁。当晚李莲英递给唐昀一份抚恤的上谕,让她宣告。唐昀伤口痊愈,精神好了许多。她看了看上谕,只见上面写道:“大学士一等肃毅伯直隶总督李鸿章,器识湛深,才猷宏达。由翰林倡率淮军,戡平发捻诸匪,厥功甚伟,朝迁特沛殊恩,晋封伯爵,翊赞纶扉,复命总督直隶,兼充北洋大臣,匡济艰难,辑和中外,老成谋国,具有深衷。去年京师之变,特派该大学士为全权大臣,与各国使臣妥立和约,悉和机宜。方冀大局全安,荣膺懋赏。遽闻溘逝,震悼良深!李鸿章着先行加恩照大学士例赐恤,赏给陀罗经被,派恭亲王溥伟带领侍卫十员,前往奠醊,予谥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以示笃念荩臣至意。其余饰终之典,再行降旨。”
  唐昀问李莲英:“皇帝有什么意思没有?”
  李莲英道:“他就不用看了。这里还有一个名单,也一起宣读。”
  唐昀看了一眼那名单:“王文韶署理全权大臣。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未到任前,命周馥暂代理。张人骏调山东巡抚。”
  “这名单他也不用看了吗?”唐昀淡淡地问,她为这个空头皇帝受此冷遇感到不平。
  “这个名单皇上看过,他对袁世凯升官不满,拿纸笔画了一只乌龟,背上写了‘袁世凯’三个字,然后又撕掉了。”李莲英说完,退了出去。
  唐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正在新疆的义父,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可能已经入睡了,老人家每晚总是睡得早,早晨起床也早。在京城时老人家睡在温暖的锦裘中,如今可能只好睡在冰凉的席上。
  义父平时喜欢读的书是《资治通鉴》。他也读小说,但喜欢读《西游记》《镜花缘》《聊斋志异》等狐仙神鬼类的小说,偶尔也看一看《蜃楼志》《玉蒲团》等淫书。他还工于书法,不论谁请他写字,都认真完成,总是让侧福晋在纸上打好粉线格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他经常写的横幅是“端正和平”四字,落款不写姓名和年月。他讷于言词,说话甚少,亲友和兄弟们在一起时,总是听别人说话,他只是“嗯、嗯”地表示在听。下面的人向他请示事情时,他经常回答说:“照老例去办。”对书面请示,他批的多是“速力”或“急力”之类的字眼。他不吸烟也不喝白酒,更厌恶吸鸦片烟,但喝茶十分讲究季节,夏天喝碧螺春,秋春则是香片,冬天喝红茶。戴帽穿衣也都按季节日程办事。
  唐昀想:义父每到秋季都要喝香片,而在新疆恐怕就只有喝凉水了。
  唐昀清楚地记得,北京的王府雕梁画栋,回廊曲折,通连着重重院落。其正宅府堂,住宅和花园,有青山绿水,异树奇花,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宏伟壮丽,辉煌多姿,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府里除正府、正宅、花园、家祠、戏台等以外,还有回事处、随侍处、庄园处、司房、厨房、荣记、大小书房、更房、裁缝铺、马圈等。祠堂院只是祭福祀神的地方,平时有一个老太监和两三个苏拉守护着,每逢旧历初一、十五,他们要摆供上香,洒扫祠堂内外。她记得小书房内偏东靠墙处,有一个八角形的木门,门内放有一个红漆连三长几,中央置一木龛,龛内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木牌,牌前放有香炉、蜡插,前面放有四盘如意饽饽之类的粗点心……
  这时,窗处吹来一阵风,屋内的蜡烛灭了。
  唐昀下了床,重新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摇曳曳,唐昀的影子长长的,曲曲的。
  又有一阵风吹来,蜡烛又灭了。
  唐昀看到窗口有个人影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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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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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昀急问:“外面何人?”
  没有人应声。
  唐昀急忙奔到床前,去取暗器,原来刚才她在脱衣服时卸了暗器。她刚一转身,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朝她劈来。
  她吃了一惊,急忙闪身。一股疾风吹散了她的头发。
  对方是个彪形大汉,来势凶猛。
  唐昀大叫:“来人啊!”
  大汉一刀朝唐昀腹部刺来,唐昀又闪到一边,一脚朝他右手腕踢去,想踢掉他手中的钢刀。
  大汉一抖手,钢刀朝唐昀的右腿劈去。唐昀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屋角。
  大汉手握钢刀,咄咄逼人,逼近唐昀,唐昀正无路可走。
  大汉左手揪住唐昀的衣领,右手举刀,喝道:“慈禧,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唐昀知自己又要做冤死鬼,无可奈何地说:“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是何人?”
  大汉仰天大笑,说道:“好汉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义士胡七!”
  “你为何要杀我?”
  “为了普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为了我的仁兄大刀王五。”胡七狠狠地说。
  “大刀王五又不是我害死的。”
  “可是是你杀害了戊戌六君子,是你镇压了维新变法运动,是你下令杀害了我仁兄的好友谭嗣同先生。”
  唐昀无话可说,她长叹一声。胡七说道:“我要用你的血祭天下英杰……”说着举刀就砍。
  唐昀眼一闭,等着末日来临。
  “哐当”一声,传出钢刀落地之声。
  唐昀不知自己是人是鬼,是梦是真,睁开眼睛一瞧,胡七已倒在一边。
  窗口坐着一个小姑娘,晃晃荡荡,顽皮可爱,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色柔润白皙。
  她正是在黑店救过唐昀和尹福的那个小姑娘。
  胡七对那小姑娘嚷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说:“你也不看看是哪个庙门,哪有一见菩萨就磕头的!”
  胡七指着唐昀道:“她是祸国殃民的慈禧,千人唾,万人骂,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小姑娘咯咯笑着:“她是什么慈禧,你真是狗戴嚼子——胡勒!她怎么是慈禧?她险些成了人肉包子。”
  胡七怒道:“哪家当爹的一打盹儿,把你给漏出来了,回家睡觉去!”
  小姑娘抠起一块墙皮,用力一弹,正贴在胡七的左眼上,胡七大叫一声,拾起钢刀夺门而出。
  唐昀再看小姑娘,已不见踪影,窗口,空空荡荡。
  唐昀不敢再睡,来到门外,见两个宫女睡得正甜,还说着梦话。
  唐昀一脚踹醒一个。
  那两个宫女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一个问:“太后,啥事?”
  另一个说:“要起夜呀,我给您端夜壶去。”说着,爬到一边,端起一个木盆。唐昀气得一脚踢翻了它,叫道:“快请尹爷来!”
  这两个宫女一听,个个不挪步。
  唐昀有些奇怪,骂道:“怎么啦,都聋了,请尹爷去!”
  一个宫女吞吞吐吐地说:“李……大总管说了……没啥事……少叫尹爷……”
  唐昀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刚才来贼,数他武艺高,不请他请谁!”
  宫女一听,只得去请尹福。
  一会儿尹福随宫女进了屋。
  唐昀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尹福讲了一遍。
  尹福沉吟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个小姑娘来历不凡,她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事情看来比较棘手。”
  “可是我并不认识她呀!”唐昀听了,有点着急地说。
  尹福道:“看来胡七也一直跟着皇家行列,他是不杀太后,誓不罢休。现在看来,花太岁是死在秋家姐妹手里了,莲花寺的和尚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可是像魔影一样环绕着皇驾的还有几股十分厉害的势力,一股是秋千鸿、秋千鹄姐妹,一股是胡七,一股是八国联军的杀手黛娜小姐,再有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二人又叙了一会儿,尹福恐怕再节外生枝,于是在唐昀屋外睡了。
  后半宿平安无事,唐昀睡得很熟,要不是李莲英进来催促,她不知要睡到何时。
  皇家行列又启驾了,文文武武的官员跪着送别,红缨帽子一片片,在阳光下烁烁发光。下一站是历史名城开封,那是北宋的繁华都城,曾是清明上河图的诞生之地,皇家行列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吉祥之地。
  这天傍晚,皇家行列正在山道上行走,前面开道的兵丁忽然发现道中有三个麻袋,那三个麻袋整齐排列当中,各有一尺距离,袋内鼓鼓囊囊。兵丁们生怕袋内装着炸药一类的东西,慌忙报告马玉昆将军。马玉昆赶到前面一瞧,也觉这麻袋可疑,于是又请来尹福和李瑞东。
  尹福走到其中一个麻袋前,轻轻用手摸了摸,解开了麻袋的系结,原来里面是许多人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血色,秃顶上有受戒的标志。
  尹福又打开第二个麻袋,第三个麻袋……都是和尚的人头。
  尹福登时明白了,这是莲花寺和尚的头颅。他们按捺不住,找“天山二秀”秋家姐妹索命,结果反倒遭了毒手。尹福仔细一看,在这些光秃秃的脑后都有一个小花巴掌的痕迹,呈现出鸳鸯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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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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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鹄、秋千鸿姐妹就在附近,她们就像猎犬,一直寻觅着皇家行列的足迹。
  那么她们是为何而来呢?
  尹福吩咐侍卫们搬开三个麻袋,皇家行列又继续前进。
  幸亏那些宫眷没有看到这些乱糟糟的人头,不然的话,她们准得有呕死的。
  尹福有点后悔,他不该说出花太岁是秋家姐妹害死的,以致使那么多和尚毙命。但又一想,如果不说出真情,恐怕他和唐昀就会被击死在陷阱里,恐怕现在连尸首都腐烂了。
  唉,那些和尚反正不是和尚,而是土匪,土匪多死几个,老百姓少遭点殃。想到这儿,尹福的心里踏实多了,嘴里哼起小曲。
  光绪皇帝的轿车过来了,光绪忧郁地伸出半个脑袋,问尹福:“刚才怎么回事?车子停了一会儿。”
  “没什么,开路的兵士迷了方向。”尹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愿对这个多愁善感的人说出真情,生怕吓着他。
  “没事便好。”光绪叹了一口气,缩回了脑袋。
  隆裕和瑾妃的轿车过来了。轿帘一掀,露出瑾妃的秀脸,手里端着一只水碗。
  “尹爷,车内的水喝完了,你给我端一碗水来。”
  尹福接过水碗,来到宫女娟子身边,她手牵一个黑毛驴,毛驴背上驮着两只大木桶。尹福打开桶盖,舀了一碗水,然后追上瑾妃的轿车。
  “瑾主,水来了。”尹福叫道。
  瑾妃露了一张脸,伸手接过水碗,喝了一口,叫道:“哎哟,好凉,喝了肚子要疼的。”
  尹福道:“你把水碗给我,我把它弄热了。”
  瑾妃把水碗又递给尹福,问道:“你要烧柴火,哪里来得及?”
  尹福笑了笑,说道:“我吹一口气,这水就热了。”
  瑾妃也咯咯地笑了:“尹爷,你可别哄我。”
  尹福朝着碗中的水频频发气,一会儿,冒起热气。
  瑾妃睁大眼睛望着尹福。
  尹福说道:“瑾主,这叫气功,一发功,水就热了。”他停止发功,把水碗递给瑾妃,说道:“趁热喝,一会儿该凉了。”
  “哎呀,尹爷,不好了,前面路中央有个小姑娘正在绣花呢,兵士们要赶走她,结果趴下好几个。”一个兵丁头目气喘吁吁地跑来。
  尹福和李瑞东赶忙赶到皇家行列的前面。只见路中央果然有个小姑娘,生得齿白唇红,柳眉细眼,头上束着青细包头,穿一件银红上衣,腰中系着丝绦,下面穿一条水绿裤子,两腿交叉盘在一起,露出一双红底金黄丝鸟图案的绣花鞋。正在认认真真地绣花,绣图上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她一针一针地用心绣着,是那么专注,那么会神,仿佛没有看到这千军万马的到来,更没有看到这么多有顶带花翎的人。
  她看来不把太后、皇上放在眼里。
  尹福还看到,在小姑娘前后左右五尺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兵丁、侍卫的尸首。
  尹福见这小姑娘有些脸熟,他盯着她的一双细长美丽的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在黑店中杀死店主救出他和唐昀的那个风尘侠女,那个活泼可爱形迹无猜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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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喋血记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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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个侍卫见尹福和李瑞东来到,壮大了胆子,悄悄摸了上去,但是又很快倒了下去。
  小姑娘仍在聚精会神地绣花,那朵鲜灵灵的玉兰花仿佛永远也绣不完似的。
  尹福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小姑娘,还认识我吗?”
  小姑娘连头也没抬,已经进入花的意境。
  尹福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多谢上回你的搭救之恩。”
  小姑娘一动未动,全神贯注于玉兰之中,好像她的灵魂已与花魂融为一体。
  尹福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抬手拿住,原来是一根绣花针。
  小姑娘仍然没有抬头。
  尹福一抬头,又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他用手捏住,又是一根绣花针。
  尹福接连接住十根绣花针。
  “你就是尹大侠?”小姑娘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她嫣然一笑,真像一株亭亭玉立、洁白无瑕的玉兰!
  “铁镯子尹福就是你吗?”小姑娘睁大了水灵灵的细长眼睛。
  “我就是尹福,怎么?你找我吗?”尹福问。
  “你可认识于莺晓?”小姑娘把双手搁到背后,俏皮地摇晃着脑袋。
  尹福像被闷棍击了一下,触电般地呆住了,他喃喃地问道:“你怎么认识于莺晓?”
  “她是我的师姐,我怎么能不认识?想当初我们俩姐妹一起在黄山学艺,拜教于黄山道祖铁木真人,情同手足,朝夕相伴,同床一枕,星月共系。她就像我的亲姐姐,照顾我,体贴我,她的恩情,我岂能忘记?五年前她艺成下山,与我洒泪而别。她一去音讯全无,去年我下山后才知道她已殉难。”
  “她是一个好姑娘……”尹福的眼眶涌出热泪。他想起于莺晓那张生动的脸庞和那双火辣辣的大眼睛,恒山地穴里的往事一幕幕闪现在他的脑际。
  一个清脆亲切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是快马疾驰,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你讨厌我吗?你讨厌我吗?你讨厌我吗?”
  “不……”尹福的耳鼓嗡嗡作响,乱哄哄的,他在自己的良心深处有深深的负疚感,一直无法摆脱。
  在这一闪念中,他想到了唐昀,他总觉得于莺晓与唐昀有相通之处,唐昀仿佛就是于莺晓的影子,也可能有这个缘故,他对唐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但这种感情中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你可能是那种长相平凡而内心不平凡的人。”小姑娘有点失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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