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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30 徐哲身(清)
  “少荃制军不等彭大人讲毕,早已吓得满脸发赤,彭大人刚刚住口,只得忙向彭大人一揖到地的,替李四大人求情道:‘舍弟胆大妄为,兄弟一定相信雪翁之话,不敢代辩,但望雪翁卖点交情,让我以家法处治如何?’“彭大人答称道:‘我不奏闻两宫,即是大卖私交,少荃若再多言,我就立即出奏。’“当时少荃制军知道无法再救李四大人的了,赶忙命人在他第四只衣箱之中取出一副鹤顶红的朝珠,逼着李四大人闻着自尽。
  “彭大人既见李四大人自尽,又将醉杨妃的尸身讨出,交给金大成,自去收殓,又赏给金大成五百银子,命他安葬其妻,赶紧用功赴考。又因那个金蹄子知道仗义,也赏一百银子,替他再荐一个饭碗。”
  施道台一口气源源本本讲至此处,左宗棠和藩臬两司,无不听得出神。施道台又求着左宗棠道:“老帅本和彭李二位大人,都是很好交情,可否前去调和一下,也是邦家之福。”
  左宗棠点头答应道:“贵道很识大体,兄弟可以担任此事。”
  左宗棠说着,立即亲自写好两封信,交给施道台带回安庆,先行分呈彭玉麟、李鸿章二人,又说一俟晤着二人时候,一定当面再说。
  施道台持信去后,藩司笑问左宗棠道:“彭大人这般铁面无私,为何从前不去到皖抚之任?”
  左宗棠也笑着答道:“雪琴当时何尝没有到任,不过他仅到了一天之任,就闹一个小小岔子,他也自知不宜做地方官,因此求着曾文正替他奏请开缺,所以大家还当他没有到任。”
  臬司接口道:“老帅说彭大人只到了一天的任,不知究出甚么岔子。”
  左宗棠见问,话未开口,先就笑了起来。
  藩臬两司又一同说道:“司里等那时候,可巧服宫边省,又因军兴时代,道路梗塞,腹地之事,以致不甚了了,老帅未言先笑,大概彭大人所做之事,一定有些风趣吧。”
  左宗棠颔首道:“此事确极有趣,雪琴为人,他的心直口快,勇往有为,本是他的好处,不过有时稍稍过分一点,若一凑巧起见,便会闹出笑话。当时雪琴奉到署理皖抚的那道上谕,因他正在安庆安排水师,那位曾贞干廉访,急又望他前去办理善后,一力撺掇他立即接印,他也以为去做抚台,只要尽心王事,便不怎么。不料第一天出衙拈香,坐在轿内瞧见满街之上,还有长毛的告示贴着,回衙之后,便传首府进见,教他命人赶紧撕去。”
  臬司听到这句,笑着接口问道:“司里此刻忽然记起,那时安庆首府,不是那位绰号叫鱼肚白的徐荩臣太守么?”左宗棠听说,复又呵呵大笑起来道:“正是此人。”说着,又问臬司道:“这样么,老兄一定知道这位徐太守的来历了。”
  臬司答称道:“司里只知道徐太守叫做这个绰号,却不知道得这绰号的来由。”
  左宗棠又点点有道:“兄弟倒知道的,这位徐太守,本是举人出身,他在前去赴那鹿鸣宴的时候,不知怎么一来,饮酒过多,竟在大堂之上,仰面朝天的跌倒地上,急切之间,不能立即爬起,那班同年,于是替他取此绰号。及他做了安庆首府,往往因酒滋事,他的一班属员,背后很有闲话。
  “雪琴既是教他命人撕去那些告示,本来是桩极小的事情。哪知雪琴做事,最是认真,一到晚上,竟去亲自覆看,因见大街之上,虽然业已撕去,小巷里头,依旧统统贴着。这一气还当了得,马上奔回衙门,连夜再传那位鱼肚白徐守,骂他敷衍公事,如何可作首府,一边骂着,一边竟向徐守挥拳击去。“当时徐守虽然不能还手,可是出衙之后,就去哭诉藩司。可巧遇见那位藩司,照他资格,本可坐升抚台,正在怪着雪琴抢了他的应升之缺,一时无可出气,一见徐守前去哭诉,说是堂堂一位巡抚部院,怎么可以出手打人,又说士可杀不可辱,上司对于下属,只可奏参,不可随便打人,于是请到臬台、首道等人,会议之下,第二天大家不上抚台衙门。
  “雪琴起初尚未知道,及据文武巡捕禀知此事,方才深悔自己有些鲁莽。他一想这种地方官,确与他那性情不相宜,所以一面先命藩司护院,①一面奏请开缺。所以曾文正替他代奏,有那彭某历办水帅事宜,若令登陆,未免用违其长之语,朝廷据奏,也就准了。”
  左宗棠说到此地,又朝藩臬两司笑上一笑道:“那位徐守,后来也曾带兵,去打捻匪,一天打上一个大大败仗,几至全军覆没,生怕朝廷治罪,一脚跳入河中淹死。据说他死的时候,尸首仰面的浮在水面,却有多数白腹大鱼,拥着他的尸首,未致氽入大海。当时人民,很是迷信,说他乃是鱼王转世,于是他那鱼肚白之名,居然流芳千古的了。”
  藩司听完笑答道:“此事不过一时凑巧,断无鱼能拥尸之理,现在司里竭力主张破除迷信,将来还要请老帅通饬三省人员才好。”
  左宗棠击节大赞道:“方伯破除迷信,办得极是,兄弟一准通饬他们。”
  臬司也笑着对藩司说道:“这位徐太守的鱼肚白三字,倒是施观察所说的那个鹤顶红,好副对子。”
  左宗棠这天讲得异常高兴,一听臬司在说对子,他又提起儿童时代的事情道:“说起对子,兄弟七岁的那年上,塾中先生,就出这个鱼肚白给我们去对,当时我即以鹤顶红对之,我那仲兄景乔,对的是燕尾青。塾中先生当时就说我这个人,一定能够飞黄腾达,仲兄景乔,顶多一个解元而已。”左宗棠说着,忽又笑了起来道:“兄弟此时,业已拜相侯,总算可称飞黄腾达的了,仲兄景乔,果仅一第了事。”
  两司因为坐谈已久,赶紧敷衍了左宗棠几句,即行告辞而退。
  又过几天,苏州有位世绅,名叫潘瑾卿的,就是潘祖荫尚书的侄子,因为苏州地方出了一件事情,地方官吏,办理不善,他是一位世绅,又和左制台确有世谊,不能不亲到南京,见着左宗棠面陈此事。谁知他一开口,左宗棠即把双手乱摇起来,不准潘瑾卿再行开口。正是:
  同僚叙话参衙日
  绅士陈情隔省来
  不知左宗棠为了何事,有此举动,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八五回 左制台恶人讲话 彭巡阅与鬼谈心
第八五回 左制台恶人讲话 彭巡阅与鬼谈心
  潘瑾卿瞧见左宗棠向他乱摇双手,复又不使开口,自然只好让他去讲,谁知左宗棠却形似发火的对他大声说道:“此事兄弟已经知道,这就要怪曾文正的不好了。”左宗棠说了这句之后,便又一联串的说了曾文正许多不会治国、不会治军、不及他的说话。
  潘瑾卿一壁在听,一壁暗自思忖道:这位左相侯,大概年岁太大了,说话没有头脑,否则我们这件苏州地方上的事情,又与曾文正何干?又与曾文正不会治国、不会治军何干?潘瑾卿想到此地,只见左宗棠滔滔不绝于口的,仍在那儿侍读侍讲,①一句插不进嘴;及至左宗棠一个人说完,正待接口说话,哪知左宗棠又已讲得疲倦,其势万难再谈。
  在他端茶送客的当口,单听他讲了一句,明儿兄弟就请老兄在署午餐,潘瑾卿总算一喜,以为明天午餐的当口,自然可以彼此畅谈的了。这天出了督署,就在客栈之中,随便混过一宵,第二天的午正,果有一个戈什哈,持了左宗棠的名帖,前去催请,及到进了督署,入席之后,他的寒暄未已,只见左宗棠已在对那江西全省营务处姓徐名春荣的过路客官,叙述他在陕甘新疆一切的功劳,非但是他仍旧没有说话的机会,甚至那位徐营务处,只在连声唯唯,也没一句可以插嘴,等得刚刚席散,花厅门外,已在高喊送客之声。
  潘瑾卿料定这天又没机会,只得打定注意,次日再去进谒,幸亏已在席间,打听得那位徐营务处,可巧和他同住一家客栈,一出制台衙门,回到栈中,就去拜谒徐营务处,因见徐营务处,已经比他先回,入室之后,道过寒暄,他就将他连日谒见左宗棠,无法说话的苦闷,说给徐营务处听了。
  徐营务处不待潘瑾卿讲毕,也是皱着双眉说道:“兄弟也有一个苦衷,正在没处诉说,谁知瑾翁先生也是如此,这倒可算得无独有偶的了。
  潘瑾卿便问徐营务处有何公事,要向左宗棠去说。
  徐营务处又苦了脸的答道:“兄弟此次奉了江西抚宪、敝老师刘仲帅的密谕,因有一件紧要公事,去与敝省浙江的那位杨中丞商量,敝老师又命兄弟顺道一谒此地的这位左相侯,也有一桩会奏的公事斟酌。岂知这位左相侯只顾自己一个人说话,不准别人接腔,兄弟和他究有上司下属之分,自然不便拦了他的话头去讲。”
  潘瑾卿听到此地,忙接口道:“左相侯怎么近来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徐营务处道:“兄弟也在莫明其妙,要末真的年纪大了。”
  藩瑾卿至此,方始现出一些笑容起来道:“杏翁和他因有上司下属之别,兄弟和他却是世交,至于地方上有了不合绅民的公事,自然只好来与总督商酌,兄弟明天再去见他的时候,一定不再让他一个讲话了。”
  徐劳务处听说,仍在一个人大为踌躇。
  潘瑾卿又问徐营务处道:“杏翁究因什么公事?”徐营务处道:“瑾翁先生又非外人,兄弟可以告知。这件事情,本是左相侯从前自己提倡的。他因中兴名将,本是湘淮两军之中出身的居多,现在湘淮两军之中的人物,大概补了缺的也不少了。只有其余各省的将领,因为朝中无人照应,以提督借补总兵缺的很多很多,这个还算有缺可补,且不讲他。其余那些副①参②游③都④守⑤千⑥把⑦便没缺分可补。”徐营务处说到这句,又慨叹了一声道:“唉!现在且不讲他那些鸟尽弓藏的说话,单是粥薄僧多而论,竟以记名提督在充营中伙夫的,很有几个。兄弟在江西省里,兼统的是亲兵营,有一次,有一个姓秋的兵勇,犯了误差之罪,兄弟正拟办他的时候,姓秋的陡然之间,双泪交流的,从他腰间摸出一件公事,呈给兄弟去看。兄弟一看之后,方才知道他是一位记名提督,而且很有几件战功,他那姓秋的姓,乃是假的。当时兄弟即去面禀敝老师,敝老师听说,却向兄弟一笑道:‘杏林,我看你的面子,一定委他一个差使就是。不过现在有官无缺的人员,至少也有三五十万。说是当时滥保他们呢,当时这些人员,确有一点战功,一个也没有滥保的;说是现在朝廷失信他们呢,焉得千万间的广厦,去庇这班人员。以后你也可以少问这些事情。所以左相侯在军机的时候,他曾奏请设法疏通这些人员。’兄弟此次即因这件公事而来。”
  潘瑾卿听毕也摇摇头道:“各省皆然,我们苏州同乡之中,像这一类的人物,也是很多。”
  徐营务处又说道:“这些还是当时四五六七等的战将,兄弟知道连一二等的战将,现在也有在低级的。”徐营务处说到此地,忽问潘瑾卿道:“杨厚庵军门,瑾卿先生应该知道他的。”潘瑾卿连点首道:“知道知道。他是水师里头的名将,除了现在的彭雪琴官保之外,当时的杨载福和黄翼升二人,谁不知道他们的大名呀。”
  徐营务处又唉了一声道:“厚庵军门,本是兄弟的故人,倒说他也穷极无卿,前年过年不去,兄弟曾经送他一千银子的。”
  潘瑾卿即把大拇手指一竖道:“杏翁出手就大。”
  徐营务处摇摇手道:“这算什么?兄弟因为像厚庵军门这样的朋友,至少至少也有一二百个,倘若统统送上一千,那就力有未逮。谁知现在住在四川夔府的那位鲍春霆爵爷,他就和兄弟两样了。据一个四川朋友和兄弟说,春霆爵爷现在夔府纳福,无论生人熟人前去拜他,他总不见。他为什么不见人呢?也因他的同寅太多,他也不过二三十万的家私,万万不能来者不拒。有一天,他的门房,见一个穿着蓝布大袍的老农,说是要见他们爵爷,门房自然不肯通报进去。那个老农说道:‘你尽管大胆的通报进去,你们爵爷倘若见了我面,未必一定责你,或者还要赏你,也说不定的。’门房听得此人说得奇怪,真的替他传报进去。春霆爵爷一听此人的形状,果然大惊失色,忙整衣冠出迎,一见那个老农之面,一壁行着大礼,一壁口称老师何以孤身至此,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呼唤门生到府就是。潘瑾卿听到此地,接口问道:“此人必是杨厚庵无疑啊,我曾经听人说过,鲍春霆初入他的部下,后来才到江忠源那儿去的。”
  徐营务处点点头道:“一点不错。厚庵军门,本也封过男爵,不过这个男爵,不能当饭吃的。他自罢归乾州厅之后,真个贫不能生,惟念旧部里头,只有这位鲍爵爷交情还好,家私也还可过,因此孤身前往告贷。总算春霆爵爷,能念交情,当时款以上宾之礼,每日陪同出游,先后三月,毫无一点倦容。有一天晚上,厚庵军门,骤然之间,吐泻交作起来,春霆爵爷,又去亲侍汤药,甚至污秽不辞。及至厚庵军门病愈,握着春霆爵爷的手说道:‘贤契待我固厚,但我家中还有老妻少子,不忍我一人在此享福,忘了他们,贤契如念前情,可否借贷千金,让我即日回家。’春霆爵爷,虽在连声答应是是,并未拿出银子。厚庵军门,又是有节气的人,不好再说。又过月余,春霆爵爷,方始送出一千银子,作为川资,厚庵军门既已如愿,自然欢然而归。及到故里,一见他的住宅,不禁大骇起来,你道为何?原来春霆爵爷,在厚庵军门到的第二天,暗暗派人拿了五万银子,去到乾州厅的杨氏故里,替他造屋置田,早成一份中富人家的了。”潘瑾卿听了拍掌道:“鲍春霆此举,真正可以励薄俗,激人心,可惜他的家私不多,否则他那几位知己一点的老友,也可以无忧矣。”
  徐营务处也点头答道:“厚庵军门,因为还有一个姓鲍的救他。现在这班穷极无卿的无缺将官,若不赶紧奏请设法,真要不堪想了呢。”
  潘瑾卿又问道:“我听说现在山东抚台陈士述,不是曾经救过鲍春霆的么。”
  徐营务处笑答道:“果有其事。说起此事,使人可笑。这位陈中丞,以拔贡生朝考,为曾文正公的阅卷门生,后入曾幕,曾文正公略知相人之术,陈中丞暗学其诀。那一年,春霆爵爷,病卧长沙抚标马兵雷脱皮家中,雷为医治痊愈,二人一同应调广西,属于向忠武公军中。春霆爵爷与雷脱皮每战皆捷,可惜所有的功劳,都被本营的哨官冒名顶去。嗣因曾文正公,曾奉上谕,命调广西兵助战,春霆爵爷,又与雷脱皮应调回湘。一年之后,二人又一同为曾文正公的戈什哈,其时曾文正公的戈什哈,数以百计,因为督办某军,即有戈什哈数十人,鲍雷二人,难得一见那位大帅的。有一天晚上,夜已三鼓,曾文正公忽然要调一座防营,去守某地,但须绕过贼垒数处,无人敢往。春霆爵爷自告奋勇道:‘老子敢去。’有人禀知曾文正公,曾文正公即命骑了快马,持了大令速往,并未知道其人为谁。春霆爵爷奉令之后,连绕数座贼垒,均能平安度过,等得交令那座防营,春霆爵爷回转时候,路过一城,城上有个兵士为其旧友,即在城上俯身大喊道:‘老鲍老鲍,要吃牛肉么?’春霆爵爷平生最喜牛肉,他就在马上应声道:‘牛肉煮熟否?’兵士又大声答称已熟,春霆爵爷便即下马,大嚼一顿,既醉且饱,驰回军中。等他走到,全军已从他处,跟踪追上。某统领因其酒醉误差,即命推出斩首。雷脱皮见了不忍,便去死命的抱住春霆爵爷之足不放,声称情愿同斩。某统领认为坏他营规,便命同斩。那时陈中丞方当某统领的文案,忽闻军中喧哗之声,奔出窥视,见鲍与雷,均具大贵之相,乃为求情,某统领卖了交情,各责军棍八百了事。及春霆爵爷已经独当一军,特聘陈中丞为他幕友,累保至今职。”
  徐营务处讲至此地,又称赞道:“春霆爵爷,真是一个义勇兼全的人物。”
  潘瑾卿听完也笑道:“今天畅谈甚乐,兄弟明天还得去谒相侯。,我们暂别吧。”
  徐营务处听说,含笑送走潘瑾卿之后,他就想上一个计策,将他公事拜托一位督幕转言,督墓一口应诺,徐营务处自回南昌去了。”
  潘瑾卿到了第二天大早,又去竭见左宗棠,虽蒙接见,可是仍然不是叙他陕甘新疆平回之功,便是驳斥曾文正公治国治军的经验,不及他好,一个人只管说只管讲,一任潘瑾卿无论如何设法接嘴,总是接不上去。潘瑾卿至此,也只好入宝山而空回,自行返苏,另想别法。
  这末左宗棠是否有心不使潘瑾卿开口说那地方公事的呢?不是的。因为他的年纪已大,性子更加躁了,又加两宫十分优容,属吏十分恭维,这位古稀之年的左侯爷,未免酿成些忘其所以的了。
  左宗棠既在江督任上,整顿吏治,也有年余时间,姑且将他暂搁一下,再来补叙彭玉麟巡阅长江之事。
  原来彭玉麟自见曾文正逝世,左宗棠又赴边陲,李鸿章虽任直督,刘秉璋虽任赣抚,刘铭传虽任台湾巡抚,他却认为长江数省,却是腹地,一切吏治军政,可作边省的模范,自然很为重大。谁知那班现任官吏,不是中兴武将,即属中兴文官,既因自恃战功,难免有些骄傲,再加大官借补小官之缺,尤其心中愤懑,这样一来,这班人物,虽然不敢去和朝廷算帐,只好去拿百姓出气。
  有一次,彭玉麟巡到九江地方,他仍青衣小帽的一个人出去私行察访。一天访到下午,他见夕阳业将下山,如回他的行辕,又很远,不如就近拣个小饭馆,进去一饱,便可再做他的工作。刚刚走过一座大桥,忽见一个形似武弁的人物,在和一个挑馄饨担子的老者,扭作一团,互相口角,他心里稍有成见,必是那个武弁又在恃势欺压小民,赶忙走上前去问着那个武弁道:“你是那营人员,为了何事在此和这小贩争执。”
  那个武弁,虽然不识这位彭宫保,却已久闻彭宫保的私行察访之名,生怕无意之中,真个碰见这位杀星,总是凶多吉少,当下便含笑的答话道:“承你这位老先生见问,我是此地提标的候补额外把总,姓姜名德胜,刚才路过此地,因为走得急促了一些,误撞了这个卖馄饨的老头子,我已向他认过不是,他却不肯甘休。”
  彭玉麟听到这里,便去劝着那个老者道:“他既向你认了不是,你也可以消气的了,何必再在和他拉拉扯扯,误了自己做生意的正事。”
  那个老者听说,因见彭玉麟穿的一件老蓝布褂,心下未免有些藐视,口里随意答道:“你是过路之人,何必多管闲事,你又不是那个彭铁头。”
  彭玉麟不等老头说完,他就拍拍前胸道:“你不认识我么?我正是人称彭铁头的彭玉麟。”
  那个老者一听是玉宫保到了,不觉害怕起来,忙去指着那个武弁道:“小的因他吃了我的一碗馄饨,不肯给钱,故此在此争执。”
  彭玉麟听说,立即大怒的目视武弁道:“哼哼,你吃白食,不肯给钱,今天可碰到我老彭的手上了。”
  那个武弁慌忙打上一个千儿,抖凛凛的回禀道:“标下刚才误撞了他,确是有之。至于白吃馄饨之事,是他冤枉我的。”那个老者接口抢说道:“彭大人,你可不要听他死赖。”老者说着,即去拿出一只犹有余汤的馄饨碗来,证明其事道:“这个半碗汤汁,是他吃剩的。”
  彭玉麟因见那个老者,如此说得有凭有据,便问老者道:“你说此人白吃你的馄饨,他的肚中必有馄饨。”彭玉麟的那个饨字,刚刚出口,陡的出那武弁的不意,即向布褂之内,扑的抽出一柄极快的马刀,就朝武弁切擦的一声,早把武弁的那个脑袋,砍了下来,顺手再把他那肚皮破开一看,只见肚内并没什么馄饨,回头正待质问那个老者。
  那个老者因见自己冤枉了人,致人死于非命,生怕彭玉麟办他,只好拔脚就跑,免去抵命。不防彭玉麟也有轻验,早已料到此著,一见老者在逃,他就飞奔赶上,一把抓住,也照杀那武弁之法,将那老者一刀砍下脑袋,算是抵了武弁之命。街上众百姓们,一见彭玉麟办得公允,无不拍手大赞,说是彭大人这样一来,也可以教这位武官闭目了。
  彭玉麟紧皱双眉的对着众百姓们,伸明其意道:“这个卖馄饨的老者,造言生事,无端冤枉害我杀死这个武弁,我虽将他当场杀死抵命,可是这个武弁,未免死得有些冤屈。”
  彭玉麟说到此地,已见县官得报赶至,彭玉麟便吩咐县官道:“这件案件,贵县速行验尸填报层宪,说明是本大臣办的。
  再给这个武弁的家属二百银子,可由贵县到本大臣行辕具领。”县官自然唯唯奉命。
  彭玉麟此时因见他的行径,已被众人识破,不能再行私访,只得就此回他行辕,及到里面,批阅一阵公事。晚饭之后,心里尚在对那个武弁,有些抱歉,不知怎样一来,竟在一件九江县人民控告官吏妄杀无辜的状子之中见有姜德胜的名字,也在其内,不禁拍案惊奇的自语道:“这真奇怪,如此说来,这个姓姜的定非好人,所以老天叫他碰在我手上。”
  彭玉麟既知姜德胜之案,乃是冤冤相报,无非假借他手而已,方才丢开此事,心上一安,这天晚上,当然睡得很觉舒适。谁知睡到将要鸡唱的当口,忽然自己惊醒,听得他的床前,有个妇人向他呼冤。连忙揭起帐子一看,不觉大吓一跳,你道为何?原来瞧见跪在床前的不是人,却是一个女吊死鬼。此鬼全身浴血,七孔流红,双眼突出,舌头拖长,一种令人可怕的样儿,连这位杀人一向不眨眼的彭铁头,也会有些汗毛凛凛起来。
  话虽如此,他可总以替人报仇伸冤为重,自己害怕事小,当下忙坐了起来问那女鬼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你在此地呼冤,究为何事?”
  那个女鬼叩头说道:“我叫姚伍氏,汉口人氏,丈夫早死,也没儿女,只有一位有病婆婆,全靠我那女红所入,事奉甘旨,不料忽来一位姓彭的襄阳镇台,硬要纳我作妾。我当时却不知道他是一位现任大官,况且我是一个寡妇,妇人自以名节为重,故此当场回绝。后来我那婆婆听见他是大臣,反而求我前去充他妾媵。我因婆婆如此的既老且病,我就拚着失节,原是为的婆婆起见。岂知我嫁了过去,没有几个月,姓彭的就喜新厌故起来,无端的将我逼得吊死,我的婆婆也就一急身亡,特此前来伸冤。”
  彭玉麟听完道:“那个姓彭的叫什么名字。”
  女鬼说道:“叫做彭宣德。”
  彭玉麟不待女鬼说毕,不觉拍着床沿大怒道:“竟是他么!”正是:
  白日狗官方斩去
  深宵缢鬼又光临
  不知彭玉麟何以一闻此人之名,如此样子大怒,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八六回 请王命众人呈觳觫 打官司一士露行藏
第八六回 请王命众人呈觳觫 打官司一士露行藏
  彭玉麟一听女鬼说出那个彭镇台,名叫宣德,他就拍着床沿大怒道:“竟是他么!”岂知彭玉麟的么字,刚刚停嘴,忽见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女鬼,竟会顿时不见。略过一会,方又听得女鬼之声,在那屋角黑暗之中,向他哀求地说道:“彭大人,我因被你一拍,不胜你的阳光闪烁,跪在床前,犹同烤着火焰一般,请你大人暂且不必发火,让我讲完说话。”
  彭玉麟听得那个女鬼这般说,真的将火退去道:“你若畏惧阳光,你就在那黑暗之中和我讲话,也是一样。”
  那个女鬼忽又走出跪在地上道:“大人之火已退,我就不觉得有热气了,故此出来讲话,倒底可以清楚一些。但不知大人方才何故发火?”
  彭玉麟答话道:“彭宣德就是我的胞侄。我的现在奉旨,巡阅长江,原在惩办贪官污吏,儆诫恶霸土豪,这个意思,无非想替人民造福。那料我的胞侄,胆大如此,竟敢一连害死两条性命,闹得鬼来告状,此事被人知道,我这位堂堂的巡阅大臣,还有面目见人么!”彭玉麟讲到此处,他的那个火气,似乎又要升上来了。
  那个女鬼见他那个样子,连连将手向空一挡道:“大人千万不可再事发火,我真禁受不住。”
  彭玉麟听说,方始失笑道:“我倒忘了所以了,这末我且暂不发火,你快对我说来。”
  女鬼忽又流着泪的说道:“彭镇台既是大人的胞侄,我就不便再说什么。只要大人儆诫儆诫他的下次,再将我们婆媳二人超度一下,好使我们能够就去投生,我也只好认吃这个冤枉了事。”
  彭玉麟不等女鬼说完,他竟跳到地上,要想走近女鬼一些,对面讲话,可是他还未曾走近女鬼之前,陡又不见那个女鬼,便又忙不迭的向空问话道:“姚伍氏,你怎么又不见了呢?”
  那个女鬼又在暗中答话道:“大人方才跳下床来的时候,又有一阵阳光,逼得我只好又闪至一边。”
  彭玉麟只得和平其气的接嘴说道:“这末你就出来,我准定不再发火便了。”
  彭玉麟说罢,果见那个女鬼,又已跪在他的面前。彭玉麟不禁笑了起来道:“这末你既是一个鬼,当然不至于来此诬告;但是我那侄子没有什么见证,将来我去办他,恐他不服,又怎么样呢?”
  女鬼想上一想方答道:“大人若怕彭镇台没有见证,不肯服罪,我在阴曹地府,却又不好常常来到人间;要末我就此刻去将彭镇台的生魂摄了来此,大人将他和我质对一下,他便无从再赖了。”
  彭玉麟连连点首道:“这个办法最好,你只快去快来。”
  女鬼闻言,突然不见,不到半刻工夫,果将彭宣德的生魂摄至。彭玉麟正待大声喝问,忽又想到女鬼怕他阳气,只好仍然忍了火的问着彭宣德,如何一连逼死两条性命。彭宣德起初自然不肯承认,后被女鬼顶得哑口无声;方始没有说话。彭玉麟即去拿出一张结来,当场眼见彭宣德具上甘结,收藏之后,乃命一齐退去。复因天已将亮,便不再去上床安寝。
  及至天亮,忽又疑心此事是梦,等得重行取出那张甘结复看一看,方始自己失笑起来道:“天下怎有这般奇事,从前那位包文拯,民间传说,他是一位日断阳间夜断阴的人物,我只当此事是件小说上的胡诌乱道,谁知阴阳本无二理,岂有做了鬼的便肯含冤不成。彭玉麟一个人想到此处,也知他自己为人不畏强暴,不欺孤弱,这个鬼来告状,正是他正直无私的结果。
  彭玉麟想完之后,他就离开九江,也不再在他处耽搁,直至武昌,住进他的行辕。可巧他那侄子彭宣德,适因公事进省,听他去到,即来晋谒。
  彭玉麟一见他这堕他祖德的侄子之面,一股恶气,早已喷了上来,好在那个女鬼已经不在他的面前,就是大发其火,也不要紧的了。当下一面缓住宣德,一面即传一府两县进见,府县来到,他就坐出堂去,先命府县作了见证,然后把那宣德,褫去冠带,抓下堂去,一样跪下,喝问他道:“你的侍妾姚伍氏,现在可在襄阳衙门里么。”
  彭宣德听了大惊,只好强牙答道:“现在好好的在襄阳,叔大人问她何事?”
  彭玉麟又冷笑了一声道:“这末限你七天,须把姚伍氏唤到此地。”
  彭宣德忙又改口道:“她在害病,恐怕急切不能来此。”
  彭玉麟道:“她既有病不能前来,我可去到襄阳,也是一样。”
  彭宣德又改口道:“她既害病,叔大人去到那儿,恐怕她已死了呢。”
  彭玉麟听到这句,气得抖凛凛的把那惊堂木头一拍道:“好会讲话,不过我此刻还在此地,恐怕姚伍氏已经吊死了吧,连她的老母,也已气死了吧。”
  彭宣德一见彭玉麟犹同仙人一般,竟能将那姚伍氏母女二人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方始不敢再赖,求着彭玉麟道:“叔大人既已知道其事,侄子并非有心逼死她的。至于她的母亲之死,做侄子的更不知道。还求叔大人不究此事。”
  彭玉麟听到此地,便将彭宣德的那张甘结取出,交与一府两县看过,然后又把女鬼告状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府县听了,府县尚未听毕,彭宣德跪在地上羼言道:“天下那有鬼会告状。这个甘结,又是摄了我的生魂去写的,如何可以当真。”
  彭玉麟不准彭宣德往下再说,立即朗声的问着一府两县道:“照大清律例,威逼两条人命,究属何罪?”一府两县一齐躬身答称道:“回官保的话,威逼姬妾致死,杖一百流三千里。”
  彭玉麟因见府县似有开脱宣德之意,忙又正颜厉色的问道:“这末逼死姬妾生母呢?”
  府县又一同嗫嗫嚅嚅的答道:“这是……这是绞监候的罪名。”
  彭玉麟连声接说道:“好好,就烦贵府贵县赶紧把彭宣德带去,按律治罪。”
  府县本与彭宣德没甚深交,方才前去竭力替他开脱,无非瞧在彭玉麟的面上。此时既见彭玉麟一毫无私,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正待将彭宣德带去的当口,陡闻辕门外面,一时人声嘈杂起来,跟着就见有几十个记名提镇,以及副参游都守千把等等候补武官,一齐奔入,向着彭玉麟哄声说道:“官保对于此案,办得不甚平允,我等不服,特来请个示下。”彭玉麟忙站起来,将手向大众拱上一拱道:“各位仁兄,究于哪样不服。”
  大众一齐又答道:“女鬼告状,世上所无,一不服也。生魂具结,难作凭据,二不服也。宫保并未检验姚伍氏母女的尸首,就将彭镇台发交府县定罪,三不服也。就算宫保不认彭镇台做侄子,他是中兴有功之将,也得会同鄂督请旨定夺,宫保未经这番手续,四不服也。”
  彭玉麟一直听完,不答这话,单去指着王命问着大众道:“这是什么东西,诸位可曾认得。”大众一见彭玉麟指着王命,便觉有些软了下来道:“此是王命,我等岂有不识,不过常言说得好,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
  彭玉麟又不等大众说毕,却先自冷笑一声道:“有罪的人,自然应该问斩的了。”
  彭玉麟的一个了字刚刚出口,即把他的手向左右站堂的戈什哈一挥道:“速排香案,就让本大臣拜请王命。”
  左右的戈什哈,连忙喳的应了一声,立即就把香案排上。彭宣德此时还在地上跪着,一见他的叔子要请王命杀他,他就极声的喊着大众道:“你们诸位,不是前来救生,倒是前来送死的了。”
  彭宣德讲完这句,忽又朝着彭玉麟说道:“叔大人,你老人家既命府县将我带去法办,这末此时为什么又要请王命呢?”
  大众也被彭宣德说得过意不去,只好接口对着彭玉麟替代彭宣德求饶道:“宫保千万不必生气,我等来此叩见宫保,无非想要保全令侄而已。现在宫保竟请这个王命,我等如何对得起令侄的呢。”
  彭玉麟此时一任彭宣德和大众在说,一句不去接腔,单是自顾自的拜过王命,吩咐一府两县道:“两宫赐我这个王命,本是防着下属不服我的命令之故。现在彭宣德的情罪相当,我就请了王命斩他。”彭玉麟说到此地,又把眼睛朝着大众轮了一轮,又对着一府两县接说道:“快把他们一齐绑了,一齐问斩就是。”
  一府两县一见彭玉麟请了王命,自然不敢多说,当下立命一班差役,走上前去,两个服伺一个,绑好大众之后,一起挨一挨二的跪在两旁。那个彭宣德乃是正犯,陡闻一声炮响,他已首先一个人头滚至地上。那班大众自然吓得面无人色,个个懊悔不该来此多事,反而害了自己性命,但又知道王命已经请下,万万不能再有生望,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忽又瞧见彭玉麟坐在上面,问着他们道:“你们此刻可已知罪了么。”
  大众此时哪里还敢再辩,只好争先恐后的抢着答话道:“我等个个已经知罪,深悔不该来此多事。”
  彭玉麟听说,方才将手向着左右一挥道:“这就放了他们。”
  左右又应了一声喳,即将大众放绑。大众忙向彭玉麟磕头认罪道:“从此以后,我等决计不敢聚众抗命的了。”彭玉麟笑上一笑道:“国法俱在,全靠我们这班大臣行之,断不敢因这劣侄宣德,是我一家,就用私情。”
  大众忙又接口道:“宫保铁面无私,谁人不知,我等今天眼见,更加拜服的了。”
  彭玉麟一壁命大众退去;又行文襄阳府县申详层宪,了结此案;一壁面谒鄂督,告知此事。鄂督自然也说彭玉麟能够公而忘家,真是国家大臣。彭玉麟谦虚一会,退回行辕,尚未脱去衣帽,又见首县前去禀见。
  见面之后,便问有何公事。首县挺了腰干的禀说道:“前几天卑职衙门里头,有件案子,表面上看去,倒是一桩极平常之事,卑职却有些疑心,一时不敢断结,特来请示宫保,要求宫保指教。”
  彭玉麟听了先一高兴道:“贵县能够这样留心民事,实属可嘉,不知究是怎样一件案子?”
  首县答称道:“此地有个名叫赏天义的商人,一向在外经商,十年之中,陆继托人带回一万五千多两银子,教他生母,替他置办田地。每年接到回信,他的生母总说已令他的胞兄天仁,替他置就。及至回家,他的母亲已死,胞兄天仁,忽然向他变脸,说他生意不好,逼他另外去住。天义当场答他胞兄道:“家中田地,都是我那汗血金钱所换来的,哥哥要我另外去住,是否先行分家。”
  他的胞兄听说,大不为然的,对他说道:“你这十年在外经商,所有本钱,全是为兄替你借贷而来,你有甚么银钱寄回。”
  天义听了大骇,又因母亲已死,没有见证,每年托人带回之款,那班过路客人,一时无处寻找,幸亏他母在日,每年给他之信,可作凭据,于是去到卑职衙门控告。卑职传讯天仁,矢口不认,而且天仁还是一个秀才,乡里之中,尚负一点文名。”
  彭玉麟先只让首县说给他听,一句不答,直到此时,方始接口问着首县道:“贵县见那赏天义的人物如何?”首县答称道:“人尚忠厚,不过毫没一点凭据。也是枉然。”彭玉麟想上一想道:“这末天义母亲在日,所有给他之信,可在身边。”
  首县又答称道:“卑职早已令他呈堂。据说乃是一个拆字先生,替他母亲代笔,此人也已他去,无从寻觅。”彭玉麟听到这句,陡然很高兴的说道:“贵县下去,立将他们兄弟二人,带来本大臣亲自审讯。”
  首县去后,彭玉麟急命一个文案,假做一道江西抚台给他的移文,刚刚办好,首县已将赏氏兄弟二人带到;彭玉麟坐出堂去,问过二人口供,都和首县所说不相上下。彭玉麟便命将那天仁带下,单问天义一个人道:“天仁是你胞兄,你们生母在日又未分家,就算真是你经商赚回来的钱,你对于你的胞兄又怎么样呀?”
  天义叩头道:“小人情愿分一半给他。”
  彭玉麟又问道:“你肯分给你的胞兄三分之二么?”天义道:“大人吩咐,小人也可遵断。”
  彭玉麟听说,又面现欢容的点点头道:“你且下去。”天义下去之后,又将天仁带上,彭玉麟问他道:“你说你那置田之款,都是你连年教读而得来的,本大臣想来,天下哪有这样好的馆地。现在姑且不说这个。但是天义乃是你的一母所生,你做哥哥的也应该给他一半。”
  天仁叩头道:“大人吩咐,本该遵命。不过这些田地,只好去抵生员连年借贷而来的老债。”
  彭玉麟听说道:“第一年的债款,你就该以第二年的收入还人呀。”
  天仁道:“生员因为舍弟在外经商,本钱愈多愈妙,若是置了产业,债主也就信用,倘一还了人家,第二次去借,人家倘有不便,反而难了。”
  彭玉麟听完,果见赏天仁的说话,无可驳诘,仍又好好的劝上一番,天仁只是矢口不移,毫没转圆地步。彭玉麟至此,始把那件假移文取出,一壁交给天仁去看,一壁喝问他道:“你们家务官司,本大臣只好不管。不过你是一个江洋大盗,江西抚台已有这件公事前来请我办你。”
  彭玉麟说完这句,不待天仁再辨,即命左右快取大刑伺候。
  赏天仁不待看完那道移文,早已吓得满身发抖,及听彭玉麟吩咐快取大刑伺候,慌忙呈还那道移文,连连的磕着响头道:“大人明镜高悬,生员曾游泮水,家中虽负人债,倒底还有这些薄产,何致去作强盗。这道移文上所说之人,或与生员同名,也未可知。”
  彭玉麟又将那道移文,向着天仁的脸上一照道:“公事上面,已将你的姓名籍贯年岁,叙得明明白白,本大臣劝你不必再赖,还是好好实招,免得皮肉受苦。”
  赏天仁听说,只好又连连的磕头道:“大人千万不可用刑,生员可叫舍弟证明,生员从未干过不端之事。”
  彭玉麟尚未答应,已见一个差人走至首县跟前轻轻说上几句,又见首县走到他的公案之前,请上一个安道:“回宫保的话,赏天义说的,他情愿替他胞兄来具甘结,他的胞兄决非江洋大盗。”
  彭玉麟听了大怒道:“贵县治下,有此大盗,平日所管何事,快快下去听候参处。”
  首县碰了一个钉子,只好满脸不高兴的退至一旁。彭玉麟又在乱拍惊堂的,喝令左右将那天仁夹了起来。
  左右即用夹棍,把那天仁夹上,尚未收紧之际,彭主麟又问天仁道:“你这大胆强盗真要夹上方才招么?”
  天仁又喊冤枉的说道:“大人本有彭青天之号,何故对于这道一面之词的移文,定要将生员刑讯。”
  彭玉麟听说道:“本大臣何尝听了一面之词,将你刑讯,但因你这家产,不是每年数十两银子的馆地,可以积至如此巨数的。譬如一年五十两,就算一文不用,十年也不过五百两的呀。”彭玉麟说到这句,又把惊堂一拍道:“你还不招,本大臣就要命他们收紧了。”
  天仁至此,因为急想保全他的性命,竟会忘其所以的向着彭玉麟大声的说道:“生员这个家产,真正不是抢来的,乃是舍弟经商寄回来的。”
  彭玉麟不等天仁说完,复又连连拍着惊堂道:“你那兄弟,他在外边经商蚀本,怎有这些银钱寄回,本大臣不是三岁孩子,能够听你谎供。”彭玉麟说至此处,只朝左右值刑的差役,突出双眼珠子的发怒道:“快快收呀。”
  差役正待收紧,天仁忙又高声大喊道:“大人开恩,生员招了。”
  彭玉麟听说,方把他手向着差役一摇道:“且慢,姑且让他招来。”
  天仁急又发极的说道:“大人倘若不信生员的家产,真是舍弟经商寄回的,务求大人姑将舍弟提来一问,舍弟不肯证实,那时再办生员不迟。”
  彭玉麟又冷笑了一声道:“你那兄弟,他是你们一母所生,明知你这胞兄在作强盗,也只好姑且承认一下的呀。”
  天仁又接口说道:“大人真的不信,生员还有舍弟亲笔寄款回来的家信为证。”
  彭玉麟摇摇头道:“本大臣终于不信。”说了这句,始对着首县说道:“这末姑烦贵县,亲自押着这个强盗,到他家中去取。”
  天仁一听彭玉麟如此在说,生怕县官曾经为他碰过一个钉子,此刻赌气不肯押他回家,忙又大声求着首县道:“大老爷可否就押生员回家一趟,也是公侯万代之事。”
  首县听说,只好真的押着天仁回家去取。正是:
  不是彭公有心计
  如何赏贼吐奸谋
  不知能否取到,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八七回 几首新词喜友文廷式 一声大炮力援吴吉人
第八七回 几首新词喜友文廷式 一声大炮力援吴吉人
  首县押着天仁回至家中,好久好久,方才见他寻出一封天义亲笔之信,便又将他押回行辕,将信呈与彭玉麟过目。彭玉麟把信细细看完始唤天义上堂对过笔迹,因见笔迹不错,忽又吩咐两旁差役,把那天仁重责四十大板。
  天仁在挨板子的时候,自然不服起来喊着道:“大人既已对过笔迹,足见生员的家产,并非抢来,怎么还在办我?”
  彭玉麟明明听见,并不答言,直等四十大板打完,眼看天仁一拐一跷的走至公案面前重行跪下,方才正色的对他说道:“赏天仁,你可知道本大臣为什么办你的?”
  天仁哭丧了脸的答称道:“生员委实不知。”
  彭玉麟微微一笑道:“这个四十大板,并非办的盗案,却是办的你那家务之案。”
  天仁至此,方才知道上了彭玉麟之当,只好磕头道:“生员不肖,不应吃没舍弟的田产,大人办得公正。”
  彭玉麟接口对着首县道:“此案既已证明,赏氏所有田地,确是赏天义一人所有,赏天仁无一点关系。贵县下去,就照本大臣所断结案可也。”
  赏天义忙向彭玉麟叩上一个响头道:“大人断得公允,还有何说。不过小人还想将这家产,仍照大人起先说过之话,或是分一半给我家兄,或是分他三分之二给我家兄。小人恐怕县大老爷不肯这般断法,务求大人吩咐一声。”赏天义说着,只等彭玉麟示下。
  彭玉麟又恨恨的指着赏天仁说道:“你这劣生,有了如此的一个好兄弟,不会好生友爱,你这兄弟此刻的说话,你可听明没有!”
  赏天仁到了此时,良心发现,竟去抱着天义大哭道:“兄弟,做你哥哥如此不肖,此刻真正有些没有面目见你了。”
  彭玉麟本有鉴人之明,一见赏天仁的天良犹未全泯,便笑上一笑的又对着首县说道:“既是如此,贵县下去斟酌办理就是。”
  彭玉麟办好此案,心下十分畅快。又因那个首县,断案能够如此细心,又去告知鄂督,将他升署知府。后来非但这位新升知府,更加去做好官;就是赏氏弟兄,真的十分友爱。所以当时彭玉麟确有龙图再世之誉。
  不过彭玉麟所做类于以上几案的事情,极多极多,本书不是他一个人的全传,只好略举一二罢了。
  现在单说彭玉麟办过李鹤章的那件案子,自然卖了私交,并未奏知朝廷。左宗棠又给了施道台调和彭李二人之信,所以彭李二人,真的一点没有芥蒂。
  日子容易过去,已到光绪九年的冬天,江西的那位刘秉璋中丞,奉旨调补浙江巡抚,他又把那位得意门生徐春荣,奏调浙江,仍然派充浙江全省营务处,统领水陆各营等差。徐春荣既是服官本省,便可将他的那位老母,迎养到杭,心中很是安适。
  有一天,方和刘中丞谈完要紧公事,正想回他运司河下公馆的当口,忽见刘中丞笑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杏林莫忙,你不是常常和我说,你的为人,除了文王一卦之外,便觉毫无所长,说到做诗一节,更是眼高手低,你的那些说话,自然都是谦辞,这且不必说他,但是我也是个翰林出身,应该见过一些好诗,谁知我也和你一样的手低眼高,近十年内,真的没有看见几首好诗。”刘中丞一直说到这里,方命一个管家,取到一卷诗稿,忙去打开,指着好多首宫词道:“杏林,你且细细一读,我说还胜唐人的宫词呢。”
  徐春荣便去接到手上一看,只见写着是:
  拟古宫词:
  鹎声催夜未央,高烧银蜡照严妆;台前特设朱墩坐,为召昭仪读奏章。
  富贵同谁共久长,剧怜无术媚姑嫜;房星乍掩飞霜殿,已报中宫撒膳房。
  橡笔荒唐梦久虚,河阳才调问何如;罡风午夜匆匆甚,玉几休疑末命疏。
  鼎湖龙去已多年,重见照丘版筑篇;珍重惠陵纯孝意,大官休省水衡钱。
  金屋当年未筑成,影娥池畔月华生;玉清追著缘何事,亲揽罗衣问小名。
  桂堂南畔最消魂,楚客微辞未忍言;只是夜浮风露冷,黄舆催送出宫门。
  九重高会集仙桃,玉女真妃庆内朝;弟座谁陪王母席,延年女官最妖娆。
  未央宫阙自峥嵘,夜静谁闻吠影声;想见瑶池春宴罢,杨花二月满江城。
  河伯轩窗透碧纱,神光入户湛兰芽;东风不解伤心事,一夕齐开白奈花。
  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仙;重咏景阳宫井句,茭乾月蚀吊婵娟。
  千门镇钥重鱼宸,东苑关防一倍真;廿载垂衣勤俭德,愧无椽笔写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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