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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2 徐哲身(清)
  现再接述国藩于道光二十三年的冬天,方回京师。他的座师穆彰阿,那时已经戴了相貂,便保他这位得意门生,充文渊阁校理。二十四年,转补翰林院侍读,兼充翰林院教习庶吉士之职。二十五年,又充乙巳科会试第十八房的同考官。当年九月,升了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十二月里补了日讲起居注官,并充文渊阁直图之事。国藩的官运既是亨通,他的学问德望,也就同时大进。家中书信,虽仍来往不绝,总以他的祖父祖母,父母叔婶等人,不肯来京就养,未能晨昏定省,略尽下辈之孝,视为一桩大不如心的事情。幸亏欧阳氏替他养上一孩,取名纪泽。因思他的祖父祖母,得见这个孩子,又是四世同堂,方才有些高兴起来。
  纪泽弥月那日,大作汤饼之宴,等得众宾散后,单留几个极知己的朋友,再作清谈。留下几个是倭仁,即将来的倭文端公,唐鉴、何绍基、肃顺、徐芸渠、凌荻舟、黄正甫、张润农,以及湖南益阳的胡林翼等人。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道光乙未翰林。乃父达源,就是嘉庆巳卯科的名探花,官至詹事府正詹;那时已经告老还乡。林翼现为国藩的同乡同衙门,又有干才之称,所以和他格外莫逆。
  当时大家初谈吏治,继谈经济,再谈学问书法,后来又谈到人才。胡林翼忽然笑了起来,大家不懂笑的理由,问他所笑何事。
  胡林翼道:“我是笑的那个左季高,才虽开展,未免太觉自满。”
  国藩也笑问道:“润翁不是说的湘阳人左宗棠么?我晓得他中在壬戍科,可惜屡次会试未售。”
  唐鉴岔口问胡林翼道:“这位左公怎样自满?”
  胡林翼道:“他说诸葛亮是古亮,他是新亮。他又说我那同乡郭意诚是老亮。并承他的谬许,赠兄弟一个今亮。其实兄弟连一个暗字都恐怕够不上怎敢当今亮字呢?”
  黄正甫、张润农一同道:“这末我们这位涤翁呢?”
  胡林翼见问光是笑而不言。国藩赶忙拿话拉开。大家又谈一会,方始各散。
  又过两年,已是道光二十七年,国藩那时文名大盛,朝臣也有几个知他是穆相的门生,自然未能免俗,也就爱屋及乌的推许起来。不久,国藩奉旨派充考试汉教习阅卷大臣,十月里又充武会试正总裁,旋又派为殿试读卷大臣。
  这年的新科翰林李鸿章,来拜国藩,等得走后,国藩回至上房,对他欧阳夫人说道:“李安部郎的世兄,我瞧他非但声朗气清,且是鹤形,异日的名位,必定在我之上。”
  那时欧阳柄钧可巧在旁,便问国藩道:“姊丈如此留心人才,难道天下就要大乱不成了么?”
  国藩微笑道:“乱久必治,治久必乱,这是天道循环之理,但愿我们不致眼见乱事,那就大妙。”
  柄钧姊弟二人,素知国藩已经学贯天人,此话决非空泛,便劝国藩何不趁此平时,上他几个条陈,好请皇上一一采纳施行,也是防患未然之道。国藩听说,微微一笑,认为知言。
  第二年的正月,国藩果然上了一本封奏。道光皇上翻开一看,见是满纸不离道治二字,不觉有些看了生厌,随手提起御笔,批上迂腐欠通四字。此疏留中不发。
  后来有个姓魁的太监,无意之中传出此话,闹得满朝人士,无不知道。当时有些不慊于国藩的人物,还要从旁加上几句,说是曾某的圣眷,业已平常,大家须要少与往来,免得将来有了祸事,带累自身。大家听了此话,个个暗中认为有理。说也奇怪,京城真也势利,这样一来,这位现任翰林院学士曾国藩的府上除去平日意气相投的几个知己朋友之外,好说得狗也没有一只上门。
  国藩平日,本来已经介介自守,不肯出去联络朝臣,这半年来的门可罗雀,他虽未曾介意,倒把他的那位老师穆彰阿相国,替他大担心事起来。
  有一天,可巧皇上在那便殿召见穆彰阿,穆彰阿一等奏对完毕,竭力保举曾国藩遇事留心,要请皇上大用。穆彰阿的为人,虽然太觉贪财,可是伴君已久,皇上的圣衷,他是无一不知。这个遇事留心四个字的考语,恰与迂腐欠通四个字针锋相对。
  第二天,皇上果然有旨,召见曾国藩问话。国藩自然遵守古礼,不俟驾而行的趋朝。岂知自从五更三点进宫,一直候至下午,方有一个太监前来传话,说是皇上此刻业已回宫,教他次日仍是五更三点进宫,预备召见。国藩退出,不懂此事,也不回寓,就去找他老师穆彰阿,告知奉召未见的事情。
  穆彰阿听毕,侧头默想一会,便与一个心腹管家,咬上几句耳朵,将手一挥道:“快去快来。”
  那个管家去后,穆彰阿方对国藩附耳说道:“俺曾在皇上面前,保你能够遇事留心。今天皇上召而不见,其中必有道理。俺已命人进宫,拜托一位姓魁的太监,请他把你今天恭候召见,所坐的那间屋内,不论所摆何物,所挂何画,须将物件的名目,画上的字花,统统抄了出来,让你回去连宵记清读熟。明天皇上召见,俺能预料决不能逸出那间屋内的范围。”国藩听了口上虽在连说老师如此替门生操心,真是恩同罔极;其实心内,还只八分相信。
  这天直到晚饭已后,方见进宫去的那个管家,匆匆的持了一大包东西回来,呈与主人之后,穆彰阿疾忙打开一瞧,脸上立刻现出极满意的笑容。就把那包东西,递给国藩道:“魁老监他真不愧为一位办事的能手,所以皇上如此欢喜他。他虽然收了俺的三千两银子,可是这一大包东西也亏他去细细的抄下来的呢。”
  国藩一边在听他的老师说话,一边已经看见包内全是抄成的白折。不但件件物名,抄得有来有历,就是画上的字迹花卉,也都抄得清清楚楚。
  正拟仔仔细细,一本本看去的当口,已见他的老师指着一本白折,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这是那间屋里挂的几张屏条,上面全是俺们乾隆老佛爷在日,六巡江南的事迹。皇上常常和俺说起,也想仿照祖上的办法,一巡江南为乐,谁知总没得到机会。皇上既是不能了此心愿,只好把那乾隆老佛爷六次南巡的事迹,读得烂熟,也算过瘾。俺料定明天召见,必定问及此事。你快快回去,连夜读熟,牢记胸中,不可一字遗忘,要紧要紧。”说着又捻须一笑道:“贤契将来的扶摇直上,简在帝心,就在这一包东西之中的了。”
  国藩谢了老师,匆匆回寓,百事不做,关上房门,连夜读那白折之上的东西。第二天,仍是五更三点进宫,没有多久,即蒙召见,皇上所问,果然不出穆彰阿所料,国藩既已有了准备,自然奏对如流。
  皇上不禁微失一惊道:“朕尝听人说过,尔能遇事留心,朕还以为尔于古人之学,能够留心罢了。殊不知尔于圣祖南巡之事,竟能记得如此清楚,诚属可嘉。”国藩赶忙免冠碰头,谦逊几句。
  退下之后,又去见他老师,尚未开口,穆彰阿已含笑的先说道:“今儿召见之事,俺已尽知,你且回去休歇休歇,静候好音就是。”正是:
  直士不如邪士智
  才人合受美人怜
  不知国藩召见之后,究竟有无好处,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回 风尘侠妓巨眼识才人 草泽英雄倾心结奇士
第四回 风尘侠妓巨眼识才人 草泽英雄倾心结奇士
  这天国藩回转寓中,尚未脱去衣帽,只见他那老家人曾贵,拿进一大叠片子,笑嘻嘻的说道:“刚才老爷还没回家来的时候,各部堂官,以及九卿各道,陆陆续续的都来拜会。内中还有几个老实说出,老爷召见称旨,日内必有喜信等话。”国藩听说就在曾贵手上随便看了一看片子,以备分别亲往谢步。
  欧阳夫人在旁笑着道:“现在这班人,真的有些势利,前一向并没一个鬼来上门,今天又仿佛前来道歉似的。在我说来,就是唱戏,也没这般改扮得快的呀。”
  国藩微微摇首道:“这就叫作做此官行此礼,世风浇薄,人心不古,夫人何必视为奇事。只是天恩高厚,穆师栽培有进无已,怎样报答才是”。
  欧阳夫人和曾贵两个一同接口道:“老爷不记人家之短,只记人家之长,这也只有克勤克慎,舍家为国罢了。”
  国藩连点其头道:“我正为此,所以至今未告终养。”曾贵又说上一派旧话,方才退出。
  没有几天,国藩便奉军机处传旨,派赴盛京,①查办一件要案。等得查明办妥回京,已是道光二十九年的正月,即奉明诏,授为礼部右侍郎之职。国藩因见越了四级飞升,反而有些栗栗危惧起来。在他意思,还想奏请收回成命,又是穆彰阿以及肃顺、倭仁等人,都来相阻,国藩始行谢恩到部办事。到了八月,又奉旨兼署兵部右侍郎,兼充宗室举人复试阅卷大臣。九月里又充顺天试复试阅卷大臣。十月里又充顺天武乡试校射大臣。
  国藩方在黾勉从公,上报国恩的时候,那知就在这年冬天,突接他那祖父星冈封翁在籍逝世的讣音,自然十分哀悼。遵制在寓成服开吊,并请假二月在家读礼。
  一天忽然想着一件丧制,自己有些疑感不决,急命曾贵去请胡林翼前来商酌。曾贵去了回来,说是胡大人胡林翼早于头一年捐升道员去到贵州候补去了。
  国藩听说大惊道:“他竟出京去了。怎么我一点点都不知道此事呢?”
  欧阳夫人岔嘴道:“这桩事情,怪我忘记不好。去年老爷奉旨去到盛京查办案子的时候,胡大人确曾来过我家辞行的。”
  国藩听说道:“这末他去了一年多了,为何并没一封信给我,莫非怪我失礼不成?”说着又连连叹气道:“处世真难,稍有一疏忽,便要得罪朋友。”
  欧阳夫人道:“老爷不必多疑,像老爷处事这般周到,我说世上已是少有的了。胡大人就是没有信来,安知不为别样事情耽搁,不好一定说他在怪我家。”国藩听得他的夫人如此解说,方才没话。
  这末那位胡林翼编修,究为何事,在京年余,不给国藩一封书信的呢?原来却有他的道理。
  他本是一位名探花之子,自己少年科第,初入词林的当口,还以为有他那般才笔,那般经济,指日就可像掷升官图一般,只要连掷几个红色,便能直到协办。不期事实和理想,竟是大相径庭。
  浮沉了京华多年,眼看曾国藩一人只是扶摇直上,朝廷并没一点好处及他。他正有些牢骚,自叹怀才不遇之际,忽遇他那名叫盛康字旭人的一个门生,以道员进京引见,前去拜他。师生相见之下,林翼首述不得意的近状。
  盛康便安慰林翼道:“可惜先生是要由大考升官的。倘若不耐守候,门生此次进京引见,带有一笔余钱,先生何妨也捐一个道员出去混混。只要随便一转,陈皋开藩,直到督抚,也非难事。
  林翼听了把心一动道:“贤契的说话,本已不错,又肯替我出资报捐,更是好意,不过我就是捐了官,前去候补,无如资斧无着,仍非良策。”
  盛康又说道:“师生之谊,本同父子。门生家中还堪温饱,先生候补的资斧,尽管去问门生拿去,况且先生具此奇才,到省便可署缺的,决不致久作闲散人员的。”
  林翼听了,方始大喜。师生二人商量之下,决计捐个候补道员,指分贵州。
  后来他们师生同路出都,林翼竟在天津地方迷恋一个名叫大姑的私娼,大嫖特嫖起来。再加盛康又是一位少年公子,对于嫖的一字,视作名士风流,连杜牧都不能够免此。其实盛康的嫖,完全是个包字,林翼的嫖,完全是个忿字。
  有一天,盛康去找林翼,尚未跨进大姑的卧室之门,就听得大姑的声音,在称赞林翼道:“胡大人,你这副对子,真够得上写作俱佳两字。”
  又听得林翼呵呵一笑的笑道:“瞧你不出,你还能够识得一点好歹,可惜现在国家没有女科之制,否则你也得受那迂腐欠通的考语呢。”
  盛康听至此地,慌忙一脚闯入房内,问着林翼道:“谁是迂腐欠通?”
  盛康问了这句,忽见桌上放着一副对子,非但写得龙蛇飞舞,跃跃欲活,就是那两句“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的联语,虚写姑字,也是巧笔。便又不待林翼答话,跟着去问大姑道:“你本是一位不栉进士,可知道我们这位先生写此一联的意思么?”
  大姑一面已将那副对联,自去挂在壁间,一面笑答道:“怎么不知你们这位先生,他因怀才不遇,要想借我们这个醇酒妇人,糟蹋他的身子,以求速离这个世界。”
  大姑说到此地,把她一双媚眼,望着林翼脸上一瞄道:“可说着了没有?”
  盛康方要接口,已经不及,却被林翼抢先答着大姑道:“被你猜中。”林翼说了这句,忽又长吁一声道:“不图我于风尘之中,倒还遇见一个知己。”
  大姑听了正色的打着津语答道:“胡大人,承您的情,瞧得起俺,谬赞一声知己。您得听俺一句半句,方才不枉俺们俩认识一场。”
  盛康忙替他先生代答道:“大姑姑娘,你有什么言语,尽管请说,我们先生,作兴被你劝醒,也未可知。”
  大姑听了,便请林翼、盛康二人,一同坐下,自己坐在林翼身边,方始朗朗的说道:“天生英雄,必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以备历练出来,将来为国大用。现在胡大人尚未至此,仅不过功名蹭蹬一点罢了。快请不可作此颓唐之想。倘若胡大人真的存了灰心世事的心愿,作了牡丹花下之鬼,后世的人们,只知您是一个浪子,不知您是一位奇才,岂不冤枉。依俺之见,再玩几天,赶快去到贵州到省。”
  大姑一直说到这儿,又朝盛康笑上一笑道:“你们先生既是许俺是他知己,俺就更加不敢误他。”
  盛康听说,不禁砰的一声,顿足大赞。不防一个匆迫,他的尊脚,竟把大姑的一双莲钩踏痛,立时只听得哎唷的连身喊了起来。
  林翼在旁瞧得清楚,便用手去指指大姑的鼻子道:“谁叫你的嘴上,说得宛同唱莲花落一般。”
  说着,又一面笑指盛康,一面复向着大姑扮上一个鬼脸道:“他是不赞成你的说话,故此有意踏你一脚,给你痛痛的。”
  大姑一边还在揉着她脚,一边也佯恨了林翼一眼道:“俺是好心,不得好报,你们师徒两个,统统不是好人。”
  三人互相笑了一会,林翼始将曾国藩因上条陈,得着当今皇上迂腐欠通考语的事情,讲给盛康和大姑听了。
  大姑含笑道:“俺常见宫门抄上,曾国藩曾大人的差使是不断的,怎会有此考语。”
  林翼笑笑道:“要不是碰见皇上一个不高兴的时候,其实曾涤生何致欠通呢?”
  这天大姑异常高兴,特地亲去做了几样小菜,陪着林翼、盛康喝酒。
  喝上一会,她又正色的问林翼道:“你倒底几时动身,你和人说定一个日子,俺方放心。”
  林翼见说,便把手掌一扬道:“再过十天。”
  大姑点头道:“这也罢了,但是不准翻悔。”
  林翼听说,手指盛康道:“他做保人可好。”
  大姑还紧问了盛康一句道:“你不能欺俺。”
  盛康拍胸道:“你放心,到了那天,我们先生真的不走,我也一个人走了。”
  大姑听说,很觉欢喜。这十天之中,倒也打起十分温柔的精神,陪着林翼取乐。十天之后,大姑使自作主张办上一席饯行酒,替他们师徒二人饯行。林翼至此,不能不走。谁知林翼虽然离了天津,沿途依旧问柳寻花,并不急急前去禀到,甚至路过那些乡村茅店,对于极不堪寓目的土妓,他也无不流连忘返。盛康不解其意,有时也去问问他的先生,为何忘了大姑之劝。
  林翼笑答道:“大姑终究是个女流,眼光怎样能远。她能劝我去干正经,已算难得。至于世人不能知我,也与孔夫人子的吾道不行一样。你要想想看,京师地方,乃是一所人才荟萃之地,既连如此一座京师,我也不能发迹,何况贵州那个边隅省分呢?”
  盛康又劝道:“先生学问太高,不为流俗所职,但是一逢机会,那就不可限量。门生现在听得两广一带,很有一些匪类作乱,其志不小,连那徐少穆制军,①也难制止,足见不能等闲视之。先生还是快快到省,不可自失良机。”
  林翼听了这番极恳切的相劝,方才下了一个决心,毅然的答道:“既是如此,我就再等十年;十年之后,再没人去用我,我便披发入山。”
  盛康接口道:“准定如此,我们决计分道扬镳。”
  林翼道:“这末我和贤契相约,大家十年之内,不再作这狎邪之游。”
  盛康忙去拿出五千银子,赠与林翼作为到省的旅资,自己即于次日,独自前去到省。后来补了天津海关道缺,腰缠十万,退归林下。他的儿子名叫盛宣怀,因献铁路收作国有之策,民情鼎沸。清室之亡,大半为此。此乃后话,将来细叙。
  现在单说胡林翼禀到贵州省之后,那时黔抚,是个姓赫的旗人,如何能知他是一个奇才。还瞧他是翰林出身,每逢考试之事,委他办办而已。林翼既是仍不得志,故没心绪写信给他京中的一班故人。曾国藩却是疑错。欧阳夫人倒有一大半猜中。
  这年,欧阳夫人又生一子,取名纪鸿。第二年春上,国藩的祖母王氏,也过世了。国藩仍守二月之制。销假之日,奉旨兼署兵部左侍郎。咸丰元年,又兼署刑部左侍郎。第二年的六月,放了江西省的正考官。他就率了全眷同行,预备考毕,请假回籍省亲。及至走到安徽太湖县地方,忽接他那生母江太夫人仙逝的讣音,赶忙奏请丁艰,匍匍奔丧。八月中旬,方才抵家,号哭进内,抚棺大恸。那时他的老父竹亭,已经六十外了,即同他的叔婶都去劝他节哀办理大事。国藩只好遵命。
  他的几个兄弟,也一齐和他去说,大哥此次回家,当然要俟服满,方能进京陛见。现在国运不佳,广东的土案,刚刚闹清,广西的土匪,又在大乱,大哥回家安逸安逸,未始不是好事。
  国藩听了,大不为然的答道:“为的是受国恩,丝毫未报。国家有事,正是为臣下的卧薪尝胆之秋。你们大家反而认为应该趋吉避凶,殊属非是。”
  他的几个兄弟听了,知道国藩的学问经验,胜过他们万倍,自然唯唯承教,并不反对。
  国藩既在家中守制,不才便将工夫腾出来写另外一个奇人。
  此人姓钱名江,表字东平,浙江归安人氏。道光二十八年,他正二十八岁。自幼父母双亡,依他叔父钱闳长成。甚么诸子百家,甚么六韬三略,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书不读,无事不知。
  他虽有此学问,誓不去下清室的科场。每与二三知己谈论,他说满清自从吴三桂借兵进关,容容易易的得了汉人天下,若能效着汤武的行事,不分彼此,爱民如子,也还罢了。岂知一得江山,就派多尔袞那个杀星南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得城无人烟,野皆尸首,黄帝子孙遭殃,和古时候的同是亡国一比,更加惨酷万倍。及至百姓惧怕杀戮,大家承认他们已是中原之主,还要猜忌过甚,各省都派驻防满兵。这个驻防,并非在防盗匪,明明在防百姓。就照君主之制而言,也应该知道民为邦本,怎好彰明较著的排出驻防字样。既是这般防备,汉满界限,分得如此清楚,试问一班百姓岂非仍是俎上之肉。
  现在两广地方,很出几个英雄豪杰。从前刘文叔举义南阳,后来果成中兴之局。两广既想起义,最好是须有一个热心的人前去,仿照战国时代的苏秦张仪,游说他们,将各方的人材,合而为一。势力集在中央,不怕不能逐走满人。
  在钱江的这番议论,本来就是满人方面的致命伤,无奈当时吃着清朝俸禄的人们太多,一见钱江竟敢倡言大逆不道之话,马上飞报归安县官,以为必有重赏。幸巧那位知县姓魏名平,扬州人氏,素知钱江是个奇人,善言遣退那人,漏夜通知钱江赶快逃走。钱江得信,即向粤江进发。
  他在半路之上,买上一部《缙绅》一翻,瞧见他的故人张尚举,正做花县知县,不禁大喜,也不再在他处耽搁,直到花县投刺进去。张尚举果然倒屣出迎,携手人内。
  张尚举先问道:“故人来此,有无其他的贵事么?”钱江微笑道:“家乡连年荒欠,不堪坐食,特地出外走走。”
  张尚举听了一乐道:“敝县甚小,自然不敢有屈高轩。故人倘肯暂时在此税驾,乃是全县数十万人民之福,并非小弟一人之幸。”
  钱江笑答道:“这也不敢当此。好在我本同闲云野鹤一般,无所事事。即留贵署,备作顾问,也没甚么不可。”张尚举连忙收拾一间住室,待以上宾之礼。
  钱江既在花县衙中住下,于是天天出去,借了游山玩水之名,随处物色人材,好行他的大志。
  有一天竟于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名叫冯逵号叫云山的志士。又因冯云山的介绍,认识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你道此人是谁,就是将来天皇洪秀全。钱江一见了洪秀全,又知他最信教,现在手下的教徒,已有一二万人数。因思此人生有异相,复在壮年,既具逐去胡人的大志,只要后来不变初衷,汉室光复定属此人。
  这天即约冯云山同到洪秀全的家中。洪秀全也因云山的推崇,已知钱江是个奇人,万分尊敬,当下邀至密室,又把他那堂弟洪仁发、洪仁达二个,一同约至,五个人促膝的谈起心来。
  洪秀全先朝钱江一拱手道:“小弟听得我们云山兄弟说起,先生是位奇人,特地叫他将小弟所抱的宗旨,转告先生。今天既承光降,自然赞成此事。不过小弟虽有此心,而无此学,务求先生看在天下的同胞份上,尽情赐教,开我茅塞。”
  钱江听说道:“秀全先生不必这般客气,兄弟既到府上,敢不贡献一得之愚。秀全先生既具这个大志,时机已至,千万不可错过。”
  秀全失惊道:“果然时机已经到了么?如此说来,更不容缓了。”
  钱江便将他的椅子挪近一步道:“前两年我们浙江地方,业已发现一种童谣,叫做三十刀兵动八方,明年恰巧是道光三十年了。第二句的天地呼号无处藏,乃是天下大乱,甚至就是天地也没地方可躲之谓。第三句是指起义的人物。第四句是指起义人物大捷之意。兄弟自从听了这个童谣之后,记起汉献帝时代,当那董卓之乱,也有那些‘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后,不得生’的童谣,后来董卓果然伏诛。兄弟年来,每观天象,只见将星聚于此方,所以特来访求贤豪到此。”
  洪仁发、洪仁达、冯云山三个听到此地,一齐异口同声的说道:“先生既说大势如此,要办这件大事,赶快搜罗各方人材,最属紧要。”
  钱江又说:“人才二字,很有分别,因为内中有帅才,有将才,有运筹帷幄之才,有冲锋陷阵之才,须要用其所长之才,合其所短之才,方能谓之全才。从前吕留良、曾静、戴名世等等,何尝不是人才,他们的不能成事,都是失败在欲速不达的毛病上。又以嘉庆年间,川楚一带地方,曾以邪教起事,虽因没有统驭的能力,以致败事,然也震动数省,闹了几年。我们现在的第一要着,须要聚集人材,先要得到主力,然后便可发号施令。”
  洪秀全忙问道:“这末如何办法,先生快快赐教。”钱江听说,即将他的手向洪秀全一指,正是:
  隆中虽决三分策
  帐下还须百万兵
  不知钱江手指洪秀全究为何故,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回 奸商趸鸦片幕府求情 战艇中鱼雷军门殉难
第五回 奸商趸鸦片幕府求情 战艇中鱼雷军门殉难
  钱江忽把他手向江秀全一指的当口,洪仁发、洪仁达、冯云山三个,大家盯着钱江嘴巴在看,急于要听讲出甚么说话。
  当下只见钱江对着洪秀全很决断的说道:“秀全先生,既是手下已有一二万教徒,就从此事入手,做个号召众人的吸力。主持这件大事,现在自然只有秀全先生担任。”
  洪秀全大失一惊的答道:“小弟奉求先生,正怕没有这个才力,万万不能担任。”
  冯云山、洪仁发、洪仁达三个抢着答道:“现在有了我们这位钱先生,随时可以指教,大哥自然不可畏难。”
  钱江已接口道:“这是一件复仇的大事,并非其他贪图富贵之事可比。谁有甚么本事,谁干甚么,既不可以强求,也不可以推委,秀全先生只有答应下来,我们还得商量别事。”
  洪秀全听说,连连称是道:“这末小弟暂且担任,将来再说。”
  钱江不答这话,单问洪秀全可能任劳任怨,以及种种吃苦之事。
  洪秀全毅然决然的答道:“这是做大事的人应该如此的。
  先生不必管小弟能否如此。就是不能如此,也得如此。”
  钱江击掌大赞道:“秀全先生能够抱此决心,兄弟放心一半矣。”
  冯云山岔嘴道:“此等事情最宜秘密。我们几个,不能常常聚在一起;甚至官府一有风闻,我们便得东逃西散。不如今天趁大家在此,当天一拜,结个生死之交,诸位以为怎样?”
  钱江一口允诺道:“结义以坚心志,最好没有。”
  洪秀全不敢命人拿进香烛福礼,生怕因此漏泄出去,误了大事,就同大家当天空身一拜,成了桃园之义。
  大家拜毕,钱江又对洪秀全说:“大哥只管竭力进行,做到那里,就算那里。兄弟回去之后,还想到各处走走,以便帮同大哥搜罗各项人才。”
  洪秀一等人听说,都说:“好,好,东平贤弟请便。”
  钱江一个人回到衙门,只见伺候他的家人前来回道:“张老爷已经来过几次,说有要紧事情,要和师爷商量。”
  钱江即令这个家人进去通知。没有半刻,张尚举已经手持一信,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见钱江之面,便把他的双眉一蹙道:“省里林制台忽有一封聘函送来,拟请我兄前去替他办事。我兄莺迁乔木,自然可喜,小弟不好强留。不过我兄一去,小弟便如失了左右之手,如何是好?”说着将手上的一封信,递与钱江。
  钱江接到手中一看,见那信上,倒还露出求贤若渴之意。暗忖他是一位制台,且负德望。我到那儿,比较的可以发展一些。至于此地不忍舍我,乃自私情,如何有顾一己的私情,误了我那进取的大事。
  钱江暗忖一过,放下那信,便对张尚举微笑着说道:“兄弟此去,于兄公事方面,不无益处。大丈夫的志向要大,眼光要远。依弟之意,我们正好各干各事。大家果能各做一番事业,将来回到故乡,再去优游林下,也还不迟。”
  张尚举因见钱江责以大义,无可如何,只好命人摆出一桌洒席,便替钱江饯行。钱江略略吃了几口,也就欷s[而别。
  及到林制台那里,林制台居然放炮迎接,升坑送茶。寒暄之下,相见恨晚。
  原来林制台的官名,就是则徐二字,别字少穆。祖籍福建,曾由翰林出身。凭着清正廉明四字,一直位至两广总督。不但爱民如子,而且求贤若渴。因闻他的属下,花县张令署内,有个幕宾,名叫钱江,是位奇材异能之士,故此专函聘请。及见钱江,略略一谈,即知名实相符,真正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便请钱江办理折奏一席。
  前清督抚衙门里的幕宾,单办笔墨的,分为折奏师爷、升迁师爷、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文案师爷、缮折师爷、书启师爷、朱墨笔师爷,甚至还有专写马封的师爷;只有用印,却是二爷,不是师爷。这些师爷之中,只有折奏师爷最为东家重视。因为折奏之上,往往因为一字之讹,断送前程的事情,很多,很多。
  从前那个年羹尧,他因征金川之功,业已封到脱头无字大将军之职。①也因一位折奏老夫子把那颂扬皇上,朝乾少惕四字,因要句子押韵,改为夕惕朝乾;就被一位御史参上一本,说是年某轻视皇上,不能朝乾夕惕,有意颠倒其句,应生大不敬之罪。年羹尧后来一夜工夫降了一十八级,大不敬也是内中的一款。
  还有乾隆时候,不才的乡人邬师爷,他充两江督署折奏的时候,因为能够窥测乾隆皇上的圣衷,也和本书一回所叙穆彰阿能测道光皇上的圣衷一样,所上折子,没有驳过一回。后来邬师爷因爱赌钱,又喜穿了钉靴钻入被中。那位江督,恶他脾气不好,将他辞退。哪知换了一位老夫子,无事不碰皇上钉子。皇上因见那位江督,前后判若两人,严旨诘问,那位江督,无法隐瞒,只好老实奏明邬师爷辞退之事。乾隆皇上念他尚能不欺朝廷,据实陈奏,①总算未降处分,单命江督速将邬师爷聘回。并有该幕何日回署,附片奏闻之语。江督只好急以重修去聘邬师爷,邬师爷知为圣意,乃与江督约定,按日须纹银百两,始就此席。江督不敢不允。后来邬师爷每日清晨,睡在被中,必先望望桌上有无两只元宝。帐房师爷偶然忘记,他便长眠被中,不肯起来办公。
  有一次,江督接到批回,末尾竟有乾隆皇上御笔亲书“邬先生安否”五个大字,江督吓得慌忙衣冠接旨。这件公事,不能再落档房。后由刑名师爷上了一个条陈,此旨付与邬师爷收藏,邬师爷拿回家去,用着圣旨亭子装了,挂在正梁之上,作为旷世之典。
  再有慈禧太后七十万寿的那一年,川督鹿传霖,也因一位折奏老夫子贺那万寿折子里头,有了当年举案齐眉一句,慈禧太后见了大怒,说是鹿传霖明明知她不是咸丰元配,有意用这梁鸿孟光的典故,挖苦她是妃子,不是皇后,几几乎要将鹿传霖革职。后来还亏庆亲王代为陈奏,说是此乃折奏老夫子之错,鹿某所用非人,罪尚可恕,方始了事。
  本书下文,左宗棠任湘抚骆秉章折奏的时候,笑话闹得更其厉害。不才也要卖个关子,下文再讲。
  钱江既充两广督幕,所办公事,自然办得朝廷称许,百姓讴歌。
  有一天,忽见一件公事上面,却是林制台亲笔批着“仰府县严拿怡和行主伍紫垣到案按律惩办”的字样。连忙仔细一看,始知伍紫垣趸售外商的鸦片起家,已有千余万的财产。林制台平生最恶烟土害人,他见伍紫垣经售外商的烟土,打算惩一儆百,且绝外商之望。钱江既知林制台之意,便暗忖道:这件公事,我却不能顺着东家的意思办理,一则洋人本有通商条约,既有通商条约,姓伍的经售烟土,不算有罪,如何可以拿办。二则姓伍的既有千万家资,京中的王公大臣,断无不通声气之理。我们这位东家的圣眷虽隆,但也不是王公大臣的敌手。三则洋商若闹赔款,岂非牵涉外交,这还是讲的公事方面。若讲我的私事,姓伍的既有千万家当,我若暗中帮他一个大忙,他一定感谢我的。他若和我有了交情,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必能说得他来投降我们。我们办此大事,正在愁得缺少军饷,有他一来真是绝大好事。钱江想到这里,便把这件公事压了下来,但防林制台为人样样都好,只有嫉恶如仇,他一发了牛性,无论何人,难以挽回的一样不好。
  钱江正在一时想不出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时候,忽见他的家人,送进一张名片,见是花县衙里的旧同事朱少农前来拜他,即命请见。等得少农走入,见他背后还有一人,忙问那人贵姓。少农疾忙代为答道:言是敝友潘亮臣。钱江不知来意,不便深问,只好先和姓潘的随便寒暄几句,正拟去向少农叙述别后之事,以及讯问张尚举的近状,只见少农吞吞吐吐,仿佛有件绝大的要事要说,又像一时不敢说的样子。钱江为人何等玲珑,忙去偷眼一看那个潘亮臣,见他坐在一旁,也在那儿有急不及待之势。暗暗一想道:难道此人就是伍紫垣那边的人,特地挽了我这旧同事,前来运动我的不成。
  钱江想到此地,不觉一喜,便对少农说道:“此地关防甚严。我的家人,都是心腹。少翁有话,请说不妨。”
  少农听说,方才低声说道:“我这敝友,现充此地怡和行主的总管事,他的东家就是富商伍紫垣先生。紫垣先生经售洋商的烟土,历有年所,厉任制军,从未干涉。现在听说林制军要严办他,他若先去告知洋人出来交涉,似乎反失国家面子。因此挽了兄弟同来拜恳东翁,怎样替他想个法子,开脱才好。”
  钱江听完便与少农轻轻地咬上一阵耳朵。潘亮臣坐在一边,起初不好冒昧插话。此刻又见他们二人在咬耳朵,不知这位钱老夫子,究竟是否答应。正在惶急无奈的当口,又见朱少农已在答钱江的话道:“这末我就同了敝友出来恭候你的好音。”音字还未离口,就来邀他同走。潘亮臣因已听见好音二字,方才把心一放,匆匆的跟了朱少农出去。
  钱江送走朱潘二人,可巧林制台走来和他商量别样公事;商量完毕,便问姓伍的那桩公事,可曾办了出去。钱江见问,一想机会已到,忙对林制台说道:“这件事情,晚生正要请制军的一个示,方好动手。”
  林制台捻着须的问道:“老夫子对于这个病国害民的奸商,是不是觉得发县严惩犹嫌太轻,非得立请王命才好么?”
  钱江听了大摇其头的答道:“此事如何可请王命,照例连拿办都是错的。”
  林制军台听了一愕道:“老夫子的品行学问,本为兄弟十二万分钦佩的,兄弟决不疑心老夫子来替这个奸商求情,自然怕的引起国际交涉。不过兄弟想想,万乘之国,不为匹夫兴兵,洋人虽是夷狄未知大道,恐怕也未必为了他国杀了一个奸商,没有替他经售货物,便要大动干戈之理;此其一。即使敢来和我们上国开衅,我们兵精粮足,何惧之有;有此其二。就是这个奸商,朝中有人得了他的贿赂,怪我办理不善,将我革职,甚至拿问,我为百姓而死,并不畏惧;此其三。”
  钱江仍是摇头道:“晚生既承制军错爱,认为尚有一得之愚。这件公事,不能不与制军细商。”
  林制台侧着脑袋,望了钱江脸上一眼道:“老夫子但请赐教。”
  钱江道:“洋人本有国际法,又有通商法,保护代他经售货物的外国商人,认为是一件极大之事;现在他们的枪炮火器,以及种种战舰,我国实非其敌。制军方才所说,晚生觉得其误有三:制军职任兼圻,何必去和区区一个奸商拚死;制军果遭不测,倘若国家一旦有事,再求如此一位忠心为国的贤臣而不可得,此其一误也。制军本为禁售烟土,目的未达,反使外商愈加胆大,其货源源而来;我国奸商,人人效尤,因此祸国殃民,此其二误也。后来督抚,反以制军前事之鉴,不敢再来禁烟,甚至欢迎烟土入口,此其三误也。晚生职司折奏,为两广人民的生命财产计,为制军的身家名誉计,致有冒昧之处,还乞制军明察。”
  林制台听至此地,方始疾忙改容的答道:“老夫子这番畅论,顿开兄弟的茅塞,佩服之至。不过此事如何办法,方为万妥万当,老夫子还得赐教。”
  钱江又说道:“制军的拿办伍某的公事虽未发出,制军可是业已面谕一府两县的了,晚生敢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未必没有走漏风声之人。与其发风没有下雨,非但京中的多嘴御史恐有闲话,就是这班奸商,从此越加胆大,两广地方,必成烟土世界矣。现在只有将伍某流三千里,略示薄惩,仍准按律赎罪,也是法外施仁之意。不知制军高见,以为何如?”
  林制台连连点头道:“准定如此,准定如此。”说着,又将双手一拱道:“就请老夫子照此办理吧。”林制台说完即走。
  钱江暗喜道:“亏我费了半天唇舌,有益于姓伍的不小。
  伍氏若知感恩,我们洪大哥那边,不愁没有饷项了。”
  钱江想罢,连夜通知少农,将得公事出去。伍紫垣赎罪之后,仅仅谢了朱少农一千银子,少农不够,争了半天,方始加上二百,少农还不满意,但又无可如何,怅怅的回他花县而去。
  又过几天,伍紫垣派了潘亮臣来请钱江赴宴。钱江暗暗欢喜,即同潘亮臣来到伍家,进门一见伍紫垣其人,忽又暗暗懊悔。原来钱江本是九流三教无一不知的人物。他一见伍紫垣这人,脑后见腮,说话时候,眉目联动,明是一个最浇薄,最势利的小人,如何能与谈这心腹大事。即使他能勉强入夥,一遇变故,定是一个倒戈之人。于事只有害处,没有益处。但已被他占了便宜,只好绝了念头,勉强入席。倒是那个伍紫垣,胁肩谄笑,恭维备至。酒过三巡,就命家人抬出三千现银,一箱东西,作为谢礼。钱江且去打开箱子一瞧,却是满箱鸦片,不禁气得笑了起来。自然一概不收,席散回衙。
  不防那个伍紫垣真是一个小人,因见钱江不收他的谢礼,马上去向洋人搬了多少是非;且说他的鸦片,已被官府充公,无力还本。洋人不知就里,立即开到几只鱼雷,要和华官开衅。广州百姓,除了几个烟鬼之外,都是深恶鸦片害人的。于是霎时之间,聚集数万民众,想去撵走鱼雷。洋人如何肯让,还要推说衅由华人开的,立即放上几个落地开花大炮,城外百姓顿时死伤不少。
  广东提台关天培,因见职守所在,一面飞报督辕,一面率领炮艇,保护城池。洋人见了炮艇,更加摧动鱼雷,步步进逼。那时关提台业已奉到林制台的大令,命他不必由我这方开战;但为自卫起见,准其便宜行事。关提台因见洋人已经开过几炮,将来交涉不好说是我方起衅的。又见来势汹汹,全城数百万的生命财产,全是他的责任。一时热血攻心,便率炮艇上前想打洋人。那知他的坐船,可巧不巧,头一个就去碰中鱼雷。当时只听得轰隆隆砰的一声,可怜已把关提台一只坐船,连同他的一个忠心为国的身体,早已炸得飞起天空,不是马革裹尸,却成炮中殉难。他那手下的兵士,以及全城的民众,眼见关提台死得凄惨,正待去和洋人肉搏,幸亏传教神父出来调停,双方各自罢战。
  林制台见闹这场大祸,也知此事由他禁售鸦片而起,很觉对于广州百姓抱歉。马上自劾一本,恭候朝廷从重治罪。道光皇上恨他牵动外交,加上一个祸国殃民的考语,即命徐广缙继任两广总督,并将林制台拿解进京,交部严讯。
  徐广缙接印之后,查得前督幕府钱江,对于此案也有极大关系,发下首县按律治罪。钱江到了狱中,到极镇定,只把洪氏弟兄以及冯云山几个,急得要命。
  洪秀全本要亲自上省探监,还是冯云山劝道:“大哥现是我等的首领,如何可以身临险地,不如我去见过东平贤弟再定办法。”
  洪秀全听说,也觉云山之言不错,赶忙拿出几百银子,交与冯云山前去打点监狱。等得冯云山到了省城,买通牢头禁子陈开,见着钱江。钱江反而大惊失色的问着冯云山来此何事。冯云山告知来意。钱江即仰天大笑道:“秀全大哥真在杞人忧天的了。我现在虽居狱中,非但并无危险,而且安若泰山。”
  云山不待钱江说完,仍是发急的说道:“新任制台的心地窄狭,最忌贤才,不比林制台为人,人人都知,东平贤弟何以大胆如此。”
  钱江又笑道:“此人虽然量狭器小,但是好名过甚,兄弟料他必不敢来杀我,只要留得生命,兄弟自有计想。”
  冯云山还待再说,忽见牢头禁子陈开匆匆而至。正是:
  虽居铁槛犹无惧
  一出金笼更有为
  不知陈开奔来何事,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六回 胡以晁三拳毙恶霸 洪宣娇一怒嫁情郎
第六回 胡以晁三拳毙恶霸 洪宣娇一怒嫁情郎
  钱江忽见禁子陈开匆匆而入,便问有何急事。
  陈开忙答道:“我知钱先生是位奇人,因此十分敬重,方拟多多收集一点监费,以备去替钱先生走个门路,好使钱先生安然出狱。不料方才得到一个信息……”陈开讲到这句,脸上已经出现害怕之色。
  冯云山在旁瞧得清楚,料定钱江之事,必是凶多吉少。不觉冒冒昧昧的拦了陈开的话头,抖凛凛问道:“莫不是那个姓徐的瘟官,竟要害我东平兄弟的性命不成。”
  陈开摇头道:“这还不是,不过要钱先生充发伊犁。伊犁地方,怎样去得。我所以特地奔来报信。”
  钱江目视陈开问道:“这个消息可真?”
  陈开皱眉道:“怎么不真。”
  钱江不等陈开往下再说,不觉向天呵呵大笑不休。冯云山和陈开二人,不知钱江所笑何事,还当钱江听了这个恶信急得痰迷心窍。正待想出话来安慰,已见钱江停了笑声道:“我姓钱只怕立刻将我就地正法,或者一时不及措手。若是把我充军,这正是我的机会到了。”
  冯陈二人忙问甚么机会。
  钱江低声道:“我若充发伊犁,必定要过韶州,那时自有脱身之计。”
  说着又单对冯云山道:“云兄还是赶快回去,就同秀全大哥等等速赴广西,即以传教为名,尽量搜罗人材。我已打听得那里有位名叫胡以晃的英雄,广有家财,好交江湖朋友,现充保良攻匪会的统领。此人可做我们的中坚人物。还有罗大纲一支人马,为数不少,我们不妨将他招入,作为基础队伍。此外速集各地那些一二万教友,当做从前楚霸王的八千子弟兵一样。这样一来,人数也不少了。”
  冯云山接口道:“贤弟所有计划,当然都是切要之图。我所防的是广西提督向荣,出身营务,久经战阵,怕他前去阻挠,那就有些麻烦。”
  钱江听了连摇其头道:“不怕不怕,向荣有勇无谋,云兄可以通知秀全大哥,倘遇他的军队,只要智取,不必力敌足矣。若能杀出广西,准定先取湖南,兄弟那时或到湖南相会,也未可知。”
  钱江说到这里,只见一个狱卒,走来通知陈开,说有一个名叫萧朝贵的,要见钱先生。
  陈开听说将手一扬道:“领他进来。”狱卒去后,即将萧朝贵领入。
  萧朝贵瞧见一个眉清目秀,飘飘欲仙的人物,戴有脚镣手铐,料定此人必是钱江,慌忙伏地叩首,口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果胜闻名。今天小弟得见如此奇人,死无憾矣。
  钱江忙教冯云山替他扶起萧朝贵,先将冯陈二人介绍于萧朝贵之后,方才极谦恭的说道:“萧兄对于兄弟,何故下此重礼。请问入监见访,有何贵务?”
  萧朝贵正待吐出心事,忽见冯陈二人在侧,忙又缩住。
  钱江已知其意,笑着说道:“冯陈两兄,都是兄弟的自己弟兄,萧兄有话,大胆请讲不妨。”
  萧朝贵听说道:“现在满人,对于我们汉族,更加虐待。兄弟素有逐走胡人之想,因为没有甚么学问,不敢自决。因知钱先生是位奇人,特地由广西不远千里而来,要想取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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