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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15 徐哲身(清)
  不知李续宾与众将有无性命之忧,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
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
  曾国华一见他们自己的队伍,都被天国之兵,围在核心。急把马缰一紧,奔至李续宾的身边说道:“大帅不必着慌,我们此地,现在十几员战将,还好与敌人拚死一战。能够杀出重围,一天之喜。倘若不能,也有自处之法。”
  李续宾带着惨音的问道:“可是大家自尽么?”
  曾国华点头道:“自尽总比被敌人生擒好些。”
  李续宾听说,连连点头答道:“自尽甚是,准定如此。”说着,急命中军统领副将彭友胜、参将胡廷槐,去敌那个四眼狗;又命邹玉堂、刘锦堂,去敌苗沛霖、李昭寿二人;自己率领诸将,同着曾国华,连喊带杀,往来接应。常言道一人拚命,万夫难当。况且李续宾本是一员大将,曾国华更是年少英勇,竟把陈玉成、李昭寿、苗沛霖的几路人马,杀得不能一时围合拢来,只把土铳飞箭,如蝗虫般的打进。
  这样的又战了半天,李昭寿忽一个人大喊道:“我们数万之众,难道真的还战不过官军一干多人不成!”李昭寿喊了这句,即命他的小儿队,直扑曾国华一个。
  原来李昭寿所用的小儿队,尽挑十三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童子,训练成军。上起阵来,专门滚到敌军阵前,去砍敌将的马足。马足既被砍断,任你如何饶勇的将官,也要跌到地上。一个不及,必被土铳打死。这个法子,百发百中。当时曾国华一见敌方又用此法,只好赶紧先行纵下马来,对着那班小儿队,大吼一声,立即一口气的杀死了二三十个。小儿队顿时也起了一阵哄声,飞奔的退了开去。
  曾国华此时已经杀开一条血路,正待保着李续宾逃出重围的当口,陡见李续宾在他马上,忽把身子,摇了两摇,只见向后一仰,早已摔下马去。曾国华至此,始知李续宾定是中了子弹,赶忙飞步奔到李续宾的跟前,把他一把拖起。那知李续宾可已不能站立,一连吐出几口鲜红,只把眼睛望了一望四处道:“我……我们快快自尽了吧,我已不能再走……”
  曾国华凄然的点首道:“卑职就此伺候大帅走路吧。”曾国华的吧字刚刚出口,顺手把刀向他咽喉之上一抹,砰的一声,倒于地上,殉了清廷之忠的了。李续宾一见曾国华已经自刎,他也就将牙关一咬跟着自刎。
  他们二人已经殉难多时,他们的那班将官,还在和敌人厮杀,毫不知道。但因寡不敌众,万无胜理,于是也有自尽的,也有被敌人斩杀的。这场战争的结果,完全全军覆没,并未剩下一兵一卒,一人一马。
  陈玉成、李昭寿、苗沛霖等等,虽见清军已经全军覆没,忽又想到那个曾国华,曾经杀开一条血路,恐怕在逃。大家忙去把那戴有顶子的尸首,一个个的翻掀开来看过。后来看见曾国华果同李续宾两个,自刎在一起的,始把他们二人的首级割下带去献功。
  李续宾、曾国华,同着大众将士,既已殉难,曾国藩那里,首先得报。一听他的兄弟阵亡,并且不能归元,顿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左右慌忙救醒。曾国藩又一面以手拓他胸膛,一面垂泪的点首道:“这也算是死得重于泰山的了。”急命文案,用了六百里加紧的牌单,飞奏朝廷。
  咸丰九年二月,奉到上谕是:升用知府候选同知皖军统领曾国华,三河殉难,可怜可嘉。着以道员从优议恤。其父曾骥云教子有方,赏给继二品封典,以示优异。同日又有一道上谕是:暑安徽巡抚李续宾历年带兵,转战湘鄂皖赣等省,旋署今职;虽未即日克复防地,既能为国捐躯,忠勇殊觉可嘉。所有生前一切处分,应即撒销。着礼部妥拟谥法,并将一生事迹,付国史馆立传。殉难地方,准立专祠,以示笃念已故勋臣之至意。所遗皖抚一缺,即着该故抚之胞弟,湖北布政使李续宜升署。此次阵亡将士,除曾国华一人,业有明谕交部办理外,其余统着新任巡抚迅速查明分别奏知,一体从优议恤,钦此。
  曾国藩自从他那国华兄弟殉难以后,对于克敌之志,愈加浓厚。一天接到李鸿章已克上海之信,赶忙回书,命他迅速肃清江苏的残敌,再行帮同进复浙江。过了几天,又接刘秉璋克复三河镇之信,说是业将李续宾、曾国华两个无头的尸体觅得。分别棺殓殡于就近。请即移知李故抚家属;以及迅速派人去搬曾国华的灵柩。曾国藩回书照办之后,又知朝廷已派旗人和春为钦差大臣,会同向荣、张国梁二人,规复南京。
  因思朝廷既有上谕命和春、向荣、张国梁三人规复南京,国荃所上那个围困南京之计,暂时不便再奏。现在最要紧的事情,第一是筹军饷。各处厘金局的委员,贤能者固属不少,贪墨者未必无人。若要厘金办得不致病国殃民,只有严行考察属吏。曾国藩想至此处,立下一道手谕:说是凡有洁身自好,怀才不遇之士,准其来营投效。果有真才实学,由本大臣考察言行相符者,得以量才录用,以明为国求贤之意。
  没有几天,就有一个自称嘉兴秀才,名叫王若华的,来到大营上了一个理财的条陈。曾国藩拿起一看,只见那个条陈折上,非特写得一笔灵飞经的字迹,美秀齐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确非人云亦云之谈。曾国藩未曾看毕,先就一喜,一等看毕,赶忙吩咐传见。戈什哈导入签押房内,曾国藩见是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眉清目秀的文士,便将他的手,向那个王若华一指道:“随便请坐。”
  那个王若华听了,连忙恭恭敬敬的先向曾国藩请了一个安,方才朗声说道:“大人乃是国家柱石,位极人臣,名重遐迩。若华不过一个秀才,就当大人是我宗师,也没位子好坐。”
  曾国藩听了此话,又觉此人声清似凤,谦谦有礼,心中又加一个高兴。便对他微微地一笑道:“有话长谈,那有不坐之理。”
  那个王若华只好谢了坐下。其实不过半个屁股搭在椅上罢了。
  曾国藩先去和王若华照例寒暄几句,方始提到理财之事。王若华就口若悬河,舌粲莲花的说了一阵。曾国藩边听边在捻他胡子,及至听毕,含笑的大赞道:“足下少年英俊,又是一位饱学之士,人才难得,兄弟一定借重。”
  王若华听说,他的脸下,并无一点喜色,反而现出栗栗危惧之容的答道:“若华的来意,原想投效门下,以供驱策。谁知方才在营外,瞧见此地的军容;此刻一进来,又见大人的谈吐;早把若华的向上之心,吓了回去。实在不是自谦,真的有些自馁起来。”
  曾国藩不待王若华说毕,忙接口问道:“怎么你见我的军容,莫非胜于别处不成?”曾国藩说到这句,忽又呵呵的自笑起来道:“恐怕足下有心谬赞老朽的吧。”
  王若华一见曾国藩这般说法,连忙将他的腰骨一挺,朗声答道:“非也。若华不敏,平时在家,除了悉心研究理财之学外,也曾翻阅几部兵书。虽然未知其中奥妙,却也懂得一些皮毛。此次浙江失守,天国方面的队伍,每日来来往往路过敝县,简直没有一天断过。伪忠王李秀成的队伍,还算天国之中的模范军队,固然不及此地的军容。就是若华沿途来此,第一次瞧见李鸿章的军队,一式全是外国服式,外国枪炮,亮光可以迷人之目,巨声可以破人之胆;然而都是外军,实无足道。第二次瞧见向荣,张国梁的军队,所有兵士个个摩拳擦掌,雄纠纠的也可吓人;按其实际,只可称为野蛮军人。第三次瞧见那个人称鲍老虎鲍超的军队,青天白日,大营之中,杂有妇女嘻笑的声音,真正不成体统。第四次瞧见和春的旗兵。个个兵士,提着鸟笼,个个将官,吸着旱烟,只有使人发笑。说到大人的军容,非但是严肃之中,含着雍穆之气;而且所有的军装,虽敝而洁;所有的军器,虽旧而利。小至一个伙夫,吐属都极斯文;大至一位将官,对人亦极和蔼。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是所有的水师船舶,别样不胜夸,单看它的船板,可以光鉴毛发。一个勤字,已足见在上训练有方,教导有法了。”
  王若华一口气,犹同黄河决了口的一般,说个不休。曾国藩却在听一句把头点一下。一直听毕,不禁捻须微笑道:“足下如此留心军事,实属可嘉。虽在谬赞敝营兵将,也还不离边儿。”
  曾国藩说着,又问王若华道:“足下只见我军外表,尚未瞧见内容。好在此刻无事,我就陪你前去仔细一看。果有应该改良之处,足下须要实说,不妨为我指陈。此是国家的军队,凡为士民的,应有供献之责也。”
  王若华连忙先站了起来道:“若华极愿一瞻内幕,也好学点王者之师的法度。”
  曾国藩一面连说过奖过奖,一面已满面春风的站了起来,陪同王若华去到外面,内自军需,外至粮军,上自参赞,下至兵士,没有一处,不陪着王若华细细看过。王若华自然看一片,竭力赞扬一处。不过所有赞扬的说话,都是有凭有据,不是空口虚誉。即有句把供献之言,也是贬中带褒,极有分寸。
  曾国藩这天十分高兴,等得回进里边,有人送进紧要公事,请他立即书行,以便发行。他却双手乱摇道:“有客在此,你们怎么这般不分缓急的呢?”说着,将手一挥道:“拿去请文案上代我书行就是。”曾国藩刚说了这句,又忙阻止那人道:“彭大人不是来了么?你们就去请他发了吧。”
  那人捧了公事出去。王若华便问道:“大人方才所说的这位彭大人可是天下闻名、水师之中的好手、彭雪琴彭大人么?”
  曾国藩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他是兄弟的门人。足下也知道他有水师之学么?”
  王若华忙答道:“怎么不知,现在天下的人才,尽出大人门下,谁不知道。”
  曾国藩道:“这末足下不妨随便论论现在一班带兵的人材呢。”
  王若华即答道:“若华不敏,哪敢谬发狂论,以论天下人材。不过平时所知道的几位,姑且说给大人听听。左季高左京堂,才气磅礴,勇于负责,人不敢欺;胡润芝胡中丞,精明强干,为守兼优,人不能欺;彭雪琴彭京卿,①廉明公正,嫉恶如仇,人不肯欺;杨厚庵杨军门,进战有法,退守有度,人不可欺;李少荃李观察,学贯中西,文武兼备,人不得欺;刘仲良刘编修,忠厚待人,和平接物,人不必欺;骆秉章骆中丞,心细如丝,才大如海,人不容欺;官文官大人,办事颟顸,用人不明,人不屑欺;胜保胜大人,飞扬跋扈,喜怒无常,人不爱欺;至于大人,爱民如子,爱才如命,公正无私,道德高尚,知国不知有家,为人不知为己,人不忍欺。”
  曾国藩听到这句,忽然大怒起来道:“如此说来,兄弟可以不必防人了!”说至此处,忽又笑道:“足下所论甚是。现在安徽太和镇的厘金局,江西景德镇的厘金局,一同需人前去接替。不过太和镇的税少事闲,景德镇的税多事忙,足下初入仕途,兄弟想请足下去办较为清闲一点太和镇吧。”王若华慌忙接口道:“若华虽然初入仕途,但是年纪尚轻,应该去做稍忙一点的事情。若要偷懒,何必出来做事。如此存心,真是狗彘之不若矣。”
  国藩那时何尝防到这位王若华茂才,要想选择优差,以达他的目的。当下还在和他客气,连连的答道:“言重言重,足下既肯去吃辛苦,更是使人可敬的了。且请就在文案房里,随便耽搁一宵。兄弟明天就下委札,足下好去到差。”王若华又问道:“厘金局的解款,不知几时一解。”
  曾国藩道:“照兄弟初定的章程,每月一解,谁知现在都弄得拖到两三月一解。”
  若华道:“如去接差之后,一定有款即解,不定时期。”
  曾国藩又答道:“足下去做模范,兄弟更加佩服。”王若华至此,已经如愿以偿,当即告退。
  曾国藩送出王若华之后,还在一个人背了双手,踱着方步的自语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地无才,只在为上者有以求之耳。”
  曾国藩一边口上念着,一边脚下踱着,忽然抬头看见一个戈什哈,站在门外,似要回话的样子。急问何事。那个戈什哈方敢走入回话道:“回老帅的话,彭大人有事禀见,已在外边候了多时了。”
  曾国藩听说道:“快请快请。”
  等得彭玉麟走入,曾国藩一面请他坐下,一面笑着说道:“方才因会一位嘉兴秀才,谈久一点,贤契已将我的公事代为看过发出了么?”
  彭玉麟也笑答道:“早已发出。不过现在世风不古,人心难测,老帅怎么拟委一位不相识的去掌财政起来呢?”
  曾国藩微摇其头道:“你话虽是。不过我们身为大臣的,只知才不才,不问识不识。而且不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曾国藩说到这句,恐怕彭玉麟再去和他辩驳,忙接着问道:“贤契此次前来见我,有何要公。”
  彭玉麟已知其意,便也不提此事,单答着道:“门人此次来见老帅,倒非公事,乃是一桩私事。”
  曾国藩听了,很关切的问道:“甚么私事?快快说出,我好帮你斟酌。”
  彭玉麟蹙额的说道:“小犬永钊,虽承家叔替他娶妇生子,无奈久离门生,未曾受着家教。家叔呢,溺爱不明一点,也是有之。如今竟闹得出入县衙,包揽讼事。家乡一带,早弄得怨声载道。门生屡次去信训斥,仍是怙恶不悛。门生将他责无可责,特来请教老师。”
  彭玉麟说到此地,忙在身边摸出一大包家信稿子,呈给曾国藩去看。曾国藩先将上面的一张拿起一看,只见是:荣儿入目:闻家中修葺补过斋旧屋,用钱共二十千串,不知何以浩费若斯,深为骇叹。余生平崇尚清廉慎勤,对于买山置屋,每大不为然。见名公钜宦之初,独惜一敝袍,而常御之,渠寻见余,辄骇叱何贫窭如此。余非矫饰,特不敢于建功立业享受大名之外,一味求田问舍,私图家室之殷实;常思谦退,留些有余不尽之福分,待子孙享受,奠为我一人占尽耳。对于开支用度,亦不肯浪费多金;是以起屋买田,视作仕宦之恶习,己身誓不为之。不料汝并未请示于我,遽兴土木;既兴土木之后,又不料汝奢靡若此也。外人不知,谓余反常,不能实践,则将何颜见人!今小民居舍被焚,无足蔽风雨者,都露宿郊原,卧草荐上,官员亦多贫乏,兵丁久缺饷银,而余居高位,食厚禄,乃犹有余资以逞奢,是示人以盗廉俭之虚名,非所以同甘苦者矣。小子狂妄,使余愧赧。
  窃念汝祖母汝母在日,必不能任汝妄为。此亦汝叔祖溺爱之故也。
  父字
  曾国藩一面在看,一面连连点头。等得看完,又向中间抽出一张,拿起一看,见是彭玉麟给他叔父的信稿。上面写着是:
  叔父大人尊前:侄最恨者,倚势以凌人。我家既幸显达,人所共知,则当代地方上谋安宁。见穷厄,则量力资助以银钱;见疾苦,则温谕周恤无盛颜。荣儿年日长,书不读,乃出入衙署作何事?恐其频数,而受人之请托以枉法,或恐官长,以侄位居其上,心焉鄙之,而佯示以亲善。总觉惹人背后讥评。请大人默察其为。
  曾国藩看完这张稿子,又去抽出一张,只见写着是:荣儿入目:汝能以余切责之缄,痛自养晦;蹈危机而知慎,闻善言而刻守;自思进德修业,不长傲,不多言,则终身载福之道,而余家之幸也。汇观名公钜卿,或以神色凌人者,或以言语凌人者,辄遭倾覆。汝自恃英发,吐语尖刻,易为人所畏忌。余少时,颇病机械,见事之不平者,辄心有所恃,片语面折。如此未尝不可振衰纲,伸士气,然多因是遭尤怨,官场更险途也。余非贪仕禄而屈节自押,所以保身也。汝宜慎之!
  曾国藩又看完这封,方对彭玉麟笑道:“我们这位小门生,娇养惯了,或者有之。但是父子之间,不必客气用事,只要贤契善为教之,必能成人的。”
  彭玉麟听说,却气哄哄的答道:“如此劣子,只有将他召至门生身边,施以严教。”
  曾国藩点点头道:“这个办法最好。”
  曾国藩刚刚说到此地,忽见探子来报:说是伪忠王李秀成,又有窥视武昌之意,业调四眼狗一军,进攻胜保胜钦差去了。曾国藩、彭玉麟二人,顿时一同大惊起来。正是:
  三次家书方看毕
  一场大战又将临
  不知他们师生听见此信,又有何计,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一回 惟我称尊坠入僧王计 予人以善低哦胜保诗
第四一回 惟我称尊坠入僧王计 予人以善低哦胜保诗
  彭玉麟一听探子探报,急对曾国藩道:“小犬之事,不过关乎门生一家;武昌之事,真是关乎全国。门生此刻就别老帅,赶回防地,调齐船舶,听候调遣。”
  曾国藩连连点首道:“快去快去。候我信息。”曾国藩一等彭玉麟走后,一面连办了札子,命那王若华前去到差,连收税款,解到大营候用。一面飞调霆字军鲍超,淮军第二军刘秉璋一同去援湖北。自己移驻抚州,办理军务。
  谁知还没接到鲍刘两路的回报,又接探子报到:说是武昌已经失守,代理巡抚陶恩培,被那敌军中的李昭寿,砍去脑袋。总兵王国材以下,二十四员将士,一同阵亡。所有武昌的溃兵,统为李昭寿、赖文鸿、谭绍三支人马所收。官文、胡林翼、都兴阿、多隆阿、李孟群等人,仅以身免,退守汉阳。
  曾国藩一得此信,连连跌脚道:“我当天国之中的钱江遁走;石达开入川;仅剩李秀成一个,或者不致再会猖獗。岂知竟是如此厉害!”
  曾国藩发急一会,正待发信去调曾国荃、曾贞干的当口,忽接曾国荃的详报,方才知道此次事变内容。
  原来忠王李秀成,本来十分重视北伐,起初连接威王林凤翔的捷报。不到两月,已经杀到大名府境。听他口气,即日便可杀入北京。李秀成听说,虽然欢喜,但怕孤军深入,没有后路援兵,必致偾事。乃派赖汉英、洪宣娇二人,作为北伐的后援队长。犹未起程,忽又得到林凤翔的捷报,说是业已杀进天津府城。守天津的肆芦盐通使杨霈,天津知府石赞清,天津知县谢子澄等人,仅以身免,逃出城去。数日之内,必可杀入北京。千万不可再派援兵,以分其功。李秀成因知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好吩咐赖洪二人,暂缓北上。于是天天盼望捷音。
  那知直过一月,并无捷报。
  李秀成至此,情知不妙,赶忙派探打听,据报说是清国初见威王如此厉害,正拟迁都的时候,忽纳僧格林沁僧亲王的计策。即由僧王去攻威王正面;胜保回兵去攻威王的后面。首断粮道,次用火攻,威王竟至全军覆没。照清国之意,就要乘胜别以满洲的铁骑兵,直攻南京。因闻英法两国的洋兵,似有北进之意,方才去防洋兵,没有派兵南下。
  李秀成得此噩耗,吓得昏厥过去。左右将他救醒,想了一想,始命李昭寿,谭绍、赖文鸿、冯兆炳、曾天养等人,去取武昌。
  那时官文、胡林翼、多隆阿、李孟群几个,也知英法两国,为了广东方面的交涉,一拖几年,没有解决;一同照会北主,严词诘质,大有开战之意。都在急得走头无路的时候,官文又是宗室,就想提兵勤王。无奈湖北方面自顾已是不暇,怎有兵力可分。官文因此又与胡林翼争吵一场。胡林翼气得吐血,卧病在床。军事之权,暂归官文处理。
  李昭寿即用一支奇兵,诱出陶恩培,将他杀死,取了首级。赖文鸿、谭绍等人乘胜而进,占了武昌。官文、胡林翼只好退守汉阳。官文至此,始知军务事情,他干不下,忙又全权托付胡林翼去办。胡林翼因见事已到了如此地步,埋怨也是空,反只得带了病的,再去遣兵调将,以备恢复武昌。岂知天国的兵将守得犹同铁桶一般,万难攻入。只好飞向僧王那儿乞援。接到僧王回文,说是已檄胜保南下,指日可到。
  胡林翼等了许久,毫没影信。急再命人探听胜保的行踪。得到回报,说是胜保有恃战胜林凤翔之功,竟在天津一带,横行不法。他的兵士,已是奸焚杀掠,甚于敌军。他自己的恶迹,书不胜书。单讲他竟敢把一位休致在家,前任礼部尚书林和灵的儿媳朱氏,抢到营内,逼她裸体陪酒。朱氏要保性命,只得依从。胜保还要不畅所欲,凡是妓女相公所不肯为的把戏,都要逼着朱氏去干。朱氏没法,方才一头撞死阶下。
  胜保仅将尸身安埋了事。现在仍在演戏饮酒,没有行期。胡林翼得到此信,再向僧王那儿催迫。僧王严檄胜保南下,且有若再不行,按军法从事之语。同时胜保的胞姊文殊保,也去逼他动身。否则要去奏知皇上,因为文珠保和咸丰皇帝的一个妃子有点瓜葛,时常进宫去的。胜保至此,方才南下。但是一到湖北边境,仍旧按兵不进。
  后来总算是驻札河南的那位琦善琦钦差,因见僧王、胜保、和春等人,都在拼命打仗,一时鼓起兴致,率领所部,来到汉阳。到达之日,硬要官文、胡林翼开城迎接。官胡二人,派上一个能言的将官,前去对他说道:“现在四面都是贼兵。日夜守城,还怕贼兵攻入,怎么可以开城。就是都兴阿、多隆阿等等将官,出城有事,也由城上挂下。钦差最好驻兵城外,以作犄角之势。或者单身进城,只能也照各将士的办法,挂城而上,其余别无办法。”
  琦善听说,便同那个将官,亲到城下一看,见是一只大篮。若坐进去,简直像个小儿坐了摇篮一般。不禁大怒的说道:“本钦差以大学士奉旨兼作钦差大臣,若坐此篮,岂非失了体统。不行不行。”行字未完,已先飞奔回营。那个将官没有法子,只好回禀官胡二人。胡林翼即出一个主意,又命那个将官,带上一千串的钱票,前去孝敬琦善。琦善果然笑纳,并无言语,马上跟了那个将官,坐篮上城。后来汉阳城中,竟有一句笑话,叫做出将入相,出将者就是将官挂城而出,入相者就是琦善挂城而入。琦善入城之后,清国方面,总算军威稍稍一振。
  哪知天国方面,一闻汉阳这边,到了旗兵,恐怕武昌有失,即由忠王李秀成亲自同了燕王秦日纲,率领大兵到来。胡林翼急请李孟群同了多隆阿、都兴阿等人,各率大兵,出击李秀成新到之军。双方鏖战了四天四夜。清国方面,李孟群阵亡,后来赐谥忠武。天国方面,曾天养阵亡,后来追封悯王。
  李秀成因失一员大将,便令暂停进攻。照他之意,料知河南空虚,正想分兵进取河南。忽见天京派了林彩新亲来湖北,说是清将德兴阿、刘芳官、萧泗孚、向荣、张国梁、和春,一齐围攻京城。城内虽有洪仁发、洪宣娇、罗大纲、赖汉英,各率部队抵御,伤兵已经不少。又加清国命李鸿章署理苏抚,率了洋枪队,进窥苏州,很是可危。快请忠王回兵,去援天京。
  李秀成一吓道:“这末驻扎淙水的辅王杨辅清,驻札镇江的吉志元两军,为何坐视不救。”
  林彩新答道:“杨吉二人,都推兵单将少,不肯出兵。”李秀成听了,叹上一口气道:“唉,时局如此,我一个人恐怕走遍东南西北,也来不及的了。”
  李秀成说完这话,先令林彩新返京,自己即日回兵,以援天京。
  以上之事,都是补叙的笔墨。
  曾国藩现见他的国荃兄弟,报告得如此详细,知他才情胜过国华。立即发信,命他单身来到抚州,商量军事。此信发后,方接鲍超、刘秉璋二人,已经到达鄂省的公事。曾国藩既知李秀成业已回援南京,琦善、鲍超、刘秉璋,都又先到了湖北,方始稍稍放心一点。
  不料跟着又得一件急报,却是那个王若华其人,卷了二万多两的税款,逃之夭夭。曾国藩一得此信,不禁连连的摇头,嘴上频频自语道:“不忍欺,不忍欺。”
  左右请示怎样对付,曾国藩微抬其眼的答道:“不必追究。由我认了晦气变产赔垫便了。”
  左右退下,大家都在窃笑,曾国藩明明听见,只作不知。
  没有几天,又接一道六百里加紧的上谕,慌忙拆开一看,只见写着是:
  英法洋兵,业占天津。不日进攻京畿,甚为可危。着曾国藩迅带队伍,限期入都勤王。国事如此,该大臣当无所谓推测也。钦此。
  曾国藩看完那道上谕,连连的叫着皇天道:“天呀,天呀,教我曾某,怎么办法?此地万无一兵可分。各处调动,既来不及,且又不能移动。”
  曾国藩一个人发愁一会,感叹一会,只在房内打转,一直转到深夜,并未想出一个两全之计。看看东方业已发白,被他想出一个主意,急把那道上谕,撕得粉碎,放入口中,又去呷了一口开水,竟将那道上谕吞入腹内,当作半夜点心吃了。
  这末曾国藩的吞下那道上谕,莫非急得发疯不成。不是发疯,因为一时委实无兵可调,若一调动,天下便归太平天国去了。天下为天下百姓的天下,前去勤王,不过关乎皇帝一人。皇帝果有不幸,还有太子接位。皇帝比较天下,自然皇帝为轻,天下为重。况且看透英法两国,进兵北京,也不过威吓而已,决不敢瓜分中国的。但是这个道理,虽是这般,曾国藩究是一个大臣,断难把这个道理,老老实实的去奏咸丰皇帝的。索性吞了上谕,作为没有接到,将来皇帝便没甚么说话好说他了。
  这个办法,真是曾国藩的经天纬地之才,一发千钧之责。此等眼光,当时只有彭玉麟、左宗棠两个,或者能有此种见识。其余是,连合那胡林翼、李鸿章、骆秉章、刘秉璋、向荣等等都没如此伟大魄力的。读者静心看了下去,便会知道。
  当时曾国藩吞下那道上谕之后,心里便觉一安。稍稍打上一瞌铳,天已大亮。曾国藩起身下床,用脚去套鞋子,觉得鞋底极薄,不是他平日所穿的那双。忙将老家人曾贵唤入道:“我的鞋子,怎么不见?”
  曾贵忙去一看,微笑的说道:“大人脚上所套的鞋子,就是昨天穿的那一双,怎么又说不见。”
  曾国藩听说,方去拿到手上,仔细一看,不禁也就失笑起来道:“这样说来,昨天晚上,还没有将我急死,真算便宜。”
  曾贵这人,还是竹亭封翁手上用下来的,曾国藩因此另眼相看。曾贵也敢在曾国藩面前,随便问话。当下一听曾国藩如此说法,又笑问道:“家人往常看见大人,国事劳心,从没昨天晚上,那么厉害。不知甚么大事?”
  此时曾国藩已把鞋子穿上,听见曾贵如此问他,他便翘起一双脚来,去给曾贵去看道:“甚么大事,我的鞋底,被我转了一夜,竟至踏薄一层。此事之大可知。但是不能告诉你听。就是告诉你听,你也没有法子助我。”曾贵听说,也就一笑而出。
  曾国藩便到签押房里前去批札公事。原来那时曾国藩的官阶,虽然仍是一个礼部侍郎。湖北巡抚且未到任,无非也与琦善、胜保、和春、向荣等等几个钦差相仿。但是各处的统兵将帅,不是他的门生,即是他的故吏;再加他的学问、品行、名望、调度没有一个不是心悦诚服。所以虽无总揽兵权之名,却有总揽兵权之实。每日各处的到文,紧要的,平常的,至少也有一二百件。那时他的大营之中,文案师爷、折奏师爷、墨笔师爷、书启师爷、写马封的师爷,也可编成一营。曾国藩总算精神还好,对付得这些公事下来。倘若换上别个,断难如此井井有条的了。
  曾国藩一连忙了几天,这天稍稍清闲一点,正想命人打水洗脚,又见戈什哈报入道:“彭玉麟彭大人,家里九大人,一同到来。请在那里相见?”
  曾国藩一听彭玉麟和他的国荃兄弟到了,不禁大喜,早将洗脚之事,忘记得干干净净,忙道:“赶快请到此地相见。”
  等得彭玉麟、曾国荃二人一同走入。曾国藩站起相迎道:“你们二人,怎会遇在一起。”
  彭玉麟先答道:“九世叔因事去到门生那里,门生便同他老人家一起来的。”
  曾国藩连说:“这末快快坐下,快快坐下。”
  三人坐下之后,曾国荃忙问道:“大哥此地,可曾接到鲍春霆、胜钦差两个大败的军报么?”
  曾国藩大吃一惊道:“没有呀,九弟是甚么地方得来的消息?”
  曾国荃道:“贞干哥哥,自从此次由籍出来,总是没有离开兄弟。这回去到三河镇上,搬取温甫哥哥灵柩,沿途听人纷纷传说此事。他就索性命人运回灵柩,他一个人去了汉阳一趟,因此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曾国藩听了忙不迭的问道:“胜钦差且不说他。春霆乃是我最心爱的名将,大概没有性命之虞吧。”
  曾国荃又说道:“春霆这人,何至于有性命之虞。他虽打了几个败仗,手下死了四五百人,认为平生大辱。其实敌军那边,早伤亡了四五千呢。”
  曾国荃刚刚说到这句,忽见戈什哈送进一大包公文进来。面上第一封公事,就是霆字军的官印。急将话头停下,顺手拿起拆开一看:只见公事纸上并没半个字迹,仅有中间一个极大的鲍字,四面都是画着圈圈。那个鲍字,写得只好意会。不禁大笑起来,递给曾国藩和彭玉麟二人一同去看道:“这是甚么公事?”
  彭玉麟也失笑的说道:“我们知道,大概定是春霆又被人围着了。因恶文案办理忒慢,所以他就自己大笔一挥。可又不能写字,所以弄成这种怪状。话虽如此,这道告急公文,恐怕比六百里加紧的廷寄,还要着急呢。”
  曾国藩听说,也是笑着点头道:“这末且莫谈天。现在快拣那一路和他最近的军队,拨兵救他。”
  曾国荃接口道:“要末只有张玉良、塔齐布的两军,都驻武穴,让兄弟就去拿大哥的令箭,派了飞探前去调拨。”
  曾国藩乱挥其手的答道:“快去快去。稍迟一点,便误大事。”
  曾国荃出去之后,彭玉麟便在身上,摸出一张诗稿,呈与曾国藩道:“这是胜保做的诗,被贞干世叔抄来的。老师请看。”
  曾国藩接到手中一看,只见写着是:战罢归来日未迟,连营暮霭绕鞭丝;满腔儿女苍生意,说与如云将士知。
  妙曼年华二十时,如花如玉好丰姿;三杯饭后娇无力,又读杨妃出浴诗。①曾国藩看完许久,犹在口上低哦。彭玉麟料定他的这位老师,一定不知胜保蹂躏朱氏之事。便有意问道:“老师既在低声吟哦,大概此诗,还有可诵之处么?不知老师可曾看出是咏甚么的。”
  曾国藩不假思索的答道:“第一首当然是诩他战功,第二首或是题画。”
  彭玉麟听说,连摇其手的道:“老师把第二首看错了。”
  曾国藩不解道:“怎么看错,此诗颇觉风雅。武人而能作此,也算难得。不能因他别样不好,连这题画诗也说它不好了。”
  彭玉麟听至此处,始把胜保在津不法,逼迫朱氏裸体陪酒之事,大略告知曾国藩听了。
  曾国藩犹未听毕,早用双手将他耳朵掩住道:“天底下真有此类禽兽行为不成。如此说来,这位胜饮差岂非也和长毛一般了么。”
  彭玉麟正待接嘴,只见曾国荃已经一路走来,一路说道:“飞探业已派出,春霆谅可保住了。”
  彭玉麟接口道:“世侄已将胜保的两首诗呈现给老师看了。”
  曾国荃微微地摇头道:“这种狗彘不食的东西,难道还好当他人类看待不成。”
  曾国藩道:“他的行为,照我之意,立即可以把他军法从事。不过旗人之中,竟能做出这几句句子,总是亏他。因为词藻是词藻,品行是品行。”
  曾国荃接口道:“只是他的胞姊文殊保,文学品行,样样比他好得多呢?”
  曾国藩忽然笑了起来道:“我们此刻,无端的谈起词章起来,真正所谓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
  曾国荃正待接口,忽见一位名叫章维藩号叫价人的文案师爷,急急忙忙捧着一大包的到文进来。曾国荃忙在章价人的手上一望,只见有封公事是官文、胡林翼那里发来,请他老兄会衔出奏的。急去拆开一看,只见内中几句是:据霆字军统领鲍超,自称‘屡战屡败,应乞宪台奏请严加议处,以为应战无方,督兵无能者儆’等语前来,据此相应会衔请旨辨理云云。
  曾国荃不禁一吓道:“这样一奏,春霆不是完了么?”
  曾国藩接去一看,也在摇头道:“这个公事,奏得不好。春霆自请处分,乃是照例之事。但是现在大敌当前,人材难得,官胡二帅,应该将他这个屡战屡败四字删去才是。”
  彭玉麟接口道:“大概官胡二帅,因为军务倥偬之际,一时想不到此,也未可知。”彭玉麟说了这句,忽又忙不迭的说道:“门生想出一个法子,可以相救春霆了。”
  曾国藩、曾国荃两个听说,不觉同时一喜起来,正是:
  幕府人才推折奏
  朝廷赏罚视文辞
  不知彭玉麟究是何法,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二回 公事书圆圈鲍超求救 敌军行诡计曾氏丧师
第四二回 公事书圆圈鲍超求救 敌军行诡计曾氏丧师
  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两个,一听彭玉麟说出有救鲍超之法,忙问何法救之。
  彭玉麟道:“门生的愚见,可把屡战屡败的战败两字,颠倒一下,包无处分。”
  曾国藩、曾国荃两个,不待彭玉麟说完,早已一同鼓掌的大笑起来。又连连的赞称彭玉麟道:“这一颠倒,便成为屡败屡战的句子。只觉可嘉,不觉可罪。”
  那时章价人尚未退出,不禁也在一旁点首赞好道:“彭大人的心思,真正敏捷。可惜现在督带水师,没有工夫来替我们老师,办理奏折。”
  彭玉麟略略谦虚几句,便请章价人拿去改正。
  章价人退出之后,曾国藩又把所有的公事统统看毕。内中只有新任四川总督骆秉章的一件公事,颇有斟酌之处。便交彭玉麟、曾国荃二人一同看过道:“骆制军因见伪翼王石达开入川的军队,已过巴东。他来和我商量,可否用抚的一法。我想自从逆军肇事以来,此例尚未开过。莫说奏了上去,朝廷未必准许。就算准许,恐怕石氏这人,也是故军之中的一位人材,哪肯就此投顺。”
  彭玉麟答道:“老师所说,乃是公事之话。门生所说,石氏确是一位人才,果能受着招抚,也断天国之中的一只臂膀。”
  曾国荃摇头道:“我和大哥的意见相同,石氏虽然负气入川,要他归顺我朝,似乎决难办到。既难办到,何必示人以弱。况且石氏入川,也与那个林凤翔北进一般。孤军深入,后无援兵,最犯兵家所忌。我料石氏必难得到四川,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彭玉麟接口道:“九世叔所论极是。世侄方才的主张,本是一偏之见。不过念他也是一位人才,未免有些可惜。现为九世叔说破,他若真肯归顺我朝,他在南京,全家被杀之际,还不早早反正了么。既是如此,老师赶快回个公事,给那骆制军去,让他也好趁早布置。”
  曾国藩听说即去提笔在那公事背后,批上主剿二字。
  等得公事发出,曾国荃又问曾国藩道:“大哥,季高现在还是丁艰在籍。我们和胡中丞两家,都是夺情起用。皇上就算忘了季高这人。难道一班王公大臣们,也会忘记不成?”
  彭玉麟接口道:“这个道理,我们知道一点。因为曾胡两家,带兵以久,火火热的忽然丁艰起来,皇上自然夺情任用。季高向办幕府之事,尚未著有甚么战功。再加官中堂和他总有一点芥蒂。王公大臣,谁不左袒官中堂呢?所以季高那里,永远没有外臣奏保,永远不会起开他的。”
  曾国藩点头称是道:“雪琴此言,很中时弊。照此说来,只有我去保他的了。”
  曾国荃道:“这末何妨就命文案上前去拟稿。”
  曾国藩即将保奏左宗棠的考语,亲自拟好,交给曾国荃,彭玉麟二人去看。彭玉麟见是“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八字。便对曾国藩笑着道:“季高对于这八个字,只有明字,不甚切贴。”
  曾国藩、曾国荃一同问道:“应改何字?”
  彭玉麟又笑上一笑道:“可以改一愎字。”
  曾国藩听说,点头微笑道:“雪琴可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矣。”
  曾国藩说着,又问彭玉麟道:“现在我方的统兵将帅,已成一盘散沙。雪琴有何妙法,将他们收拾一起。”
  彭玉麟道:“门生此来,本是来献四路进兵之策的。第一路,以胡润帅为主,以鲍春霆、刘仲良为宾,又以胜琦两位钦差为宾中之宾,合力去攻武昌。第二路,以向张两位钦差为主,以和钦差、萧泗孚、程文炳为宾,又以何江督为宾中之宾,合力去攻金陵。第三路,以左季高为主,以李少荃为宾,又以马新贻为宾中之宾,合力去攻浙江。第四路,以李续宜中丞为主,以贞干世叔、江忠泗为宾,又以塔齐布、张玉良为宾中之宾,合力去攻安庆。老师、九世叔、门生、杨厚庵几个,率领全部水师,由九江出长江,断截天国方面的水师,使他们四路受敌,不能联络策应。但是我们四路人马,须得一同进攻,不可你先我后,反使他们得以分兵接应,如此一办,可使伪忠王李秀成疲于奔命起来。纵不立即消灭天国,也得大受一番损失。不知老师和九世叔两位,以为此策有用否?”
  曾国藩、曾国荃两个连连的大赞道:“这个大计划,亏你想得周到。准定如此办理,快快出奏。”
  彭玉麟又说道:“出奏之事,也不忙在十天八天,最好是且候起用季高的上谕下了之后,人手方能齐全。”
  曾国藩道:“这样也好。不过我们先得知照各处才是。”
  曾国荃又问曾国藩道:“兄弟听说,英法两国的洋兵,业已进窥北京,怎么皇上倒不来调取大哥进京的呢?”
  彭玉麟又应声道:“外省的军务,重于北京百倍,就是来调,老师也得设法推托。”
  曾国藩听说,也不相瞒,即将吞了上谕之事,告知彭玉麟、曾国荃二人听了,曾国荃笑着道:“我道怎会不要调取我们的。”
  这天他们师生兄弟三个,复又互相商量了一会。第二天彭曾二人,各返防地。又过半月,曾国藩接到批折,说是据奏悉,业已命令候补四品京堂左宗棠,着即襄办曾国藩军务矣。
  没有几天,复又奉到一道上谕,说是浙江遍地皆贼,民不聊生,着曾国藩迅速规复苏常,进兵浙江。曾国藩赶忙奏复:说是左宗棠、李元度二人,尚未到营。现在皖南极为可危,何能展蔽浙江,更何能规复苏常。目下惟有急援宁国而已等语。奏上之后,朝廷报可。
  那知曾国藩的援兵,尚在中途,宁国已经失守,守将周天受阵亡。那时正是咸丰十年八月。曾国藩据报,急檄李元度驰赴宁国,接办军务,限期克复,又撤左宗棠迅速由南昌,赶赴乐平、婺源之间,以为宁国、安庆两处的策应。自己移驻祁门,居中调度。军情如此一变,非但曾国荃的那围困金陵之计,暂难办到。就是彭玉麟的四路进兵之策,已为各处牵制,也不能行。
  十月下旬,李秀成又派罗大纲、洪宣娇二人,各率老万营的人马五万,以及狼兵二百余人,由羊栈岭攻陷黟县。幸亏鲍超、张运兰的两路人马,前去挡上一阵,否则祁门大营,便觉可危了。
  这年年底,杨载福忽由长沙来到祁门。曾国藩赶忙请见。杨载福道:“近来贼兵,四处猖獗,半得船舶炮艇之力。我们自从练了水师以来,从未大举出战。依着标下之意,要请大帅驻节坐船。一则可以镇水师的军心。二则贼军屡次来扑祁门,军心要顾坐营,对于出战之时,都不旺壮。”
  曾国藩听说道:“这件事情,我倒不能一时解决,非去问过雪琴不可。”
  杨载福道:“这末标下本为此事而来,就在此地守候老帅解决再说。”
  曾国藩连忙漏夜派人前去问明彭玉麟。及得回信,彭玉麟极端赞成杨载福之策。又说他已探得伪忠王李秀成率了罗大纲、洪宣娇、赖文鸿、古隆贤、陈坤书、都永宽、陈赞明、黄子隆、蔡元龙、汪安钧,以及补王莫仕葵、首王范汝曾,每人各率悍贼三四万,直扑九江。务请迅派大队水师,去助九江,不要被敌占了先着等语。
  曾国藩便召杨载福、周天培、江忠泗、吴坤修、张运兰,袁永福、曾大成等等商议。
  当下张运兰、江忠泗二人一同献计道:“九江城池,尚在贼手。我们若派大队船舶前去,无险可守。不如且俟李秀成的主军,渡江之时,半渡出以奇兵击之。只要把他们的主力军击退,其余自然是望风而溃的了。”
  杨载福驳之道:“倘若敌人分军而渡,我们究击那军,恐无把握。况且李秀成的此来,志在必胜,人数十倍于我,若与交战,也难取胜。不如飞檄胡润帅那边,请他连派鲍超、刘秉璋两军,迳蹑李秀成之后。若能得胜,敌军即不敢渡江了。”
  曾国藩道:“你们三位之话,都有见地。但防未曾交战之先,敌军已经渡江,这又奈何?”
  曾大成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乃一定之理。九江附近,虽无险要可守,但是李秀成的兵士,远道而来,多半疲乏。我军再分十数路与之接战,使之应接不暇。只要此十数路之中,胜负各半,再以大军继进,定操胜算。”曾国藩听说,乃将众人之计分别行之。一面飞檄胡林翼那儿,请他速命鲍超、刘秉璋两军,以要李秀成之后。一面命杨载福统了大队水师,以阻李秀成渡江。再令各将各统陆军五千,分屯九江附近,并备交自已亲率刘崇佑、刘连捷、萧启江、普承尧等将,坐了大船,进驻九江附近。并命现任南康府知府沈葆桢,分兵出瑞昌界,以作九江后援。曾国藩分拨既定,立即出发。
  太平天国方面的探子,得了此信,来报李秀成知道。
  李秀成据报,因见曾国藩重防九江,不禁大喜的对着众将说道:“吾今番必得成功矣。”
  说着,即授计四眼狗陈玉成,命他故作南下之势,以防鲍超、刘秉璋两军来兼顾安庆。复又再三谕知陈玉成手下的各将士,说是鲍超英勇无伦,尔等无论何时,遇见他的队伍,只能计取,不可力敌。刘秉璋本人虽没甚么奇谋。他那赞军徐某,善卜文王卦,确有料敌如神之技,尔等也当千万留心。
  凡遇阴雨之天,或是深夜之际,只好死守,不可出战。
  大家奉命去后,李秀成又飞檄驻扎饶州的黄文金那里。请他即派大将雷焕、张祖元二人,各率大兵,沿着南康而进,先握九江下游的险要。首王范汝曾急问李秀成道:“忠王之计,本非直趋九江,现在何以真的令那雷焕、张祖元二军前赴九江,这是何故?”
  李秀成见回,便与范汝曾附耳说道:“正以此法,以坚曾国藩之心,当我必赴九江也。”
  李秀成说完,又令苏招生、陆顺治两个水军副都督,统率船舶,去压湖口,以阻彭玉麟的援兵。李秀成布置既定。出发之际,装做直向九江去的样子。及走一程方始发下一道秘密命令,传令大军,改向彭泽湖而进。大军一到彭泽,早有李秀成预先所派的陈得才、张朝爵两个将军,预备船只多时了。等得李秀成的大军,统统渡过彭泽。那时彭玉麟的水军,正被苏招生、陆顺治所阻,骤然之间,不能分兵。其余将士,都未防到此着。所以李秀成之计,竟得安然成功。
  曾国藩至此,始知中了敌人之计。赶忙一面分了一支人马,去与雷焕、张祖元厮杀。一面又令彭玉麟无论如何,须得分兵江岸,以防太平天国的水军。然后任杨载福为前部先锋,张运兰、吴坤修、江忠泗、周天培,分为四路接应。自己率领中军诸将,欲与李秀成打他一场大仗。
  部将刘崇佑进帐道:“敌军虽屯重兵于彭泽湖,安知不再另调人马,去袭九江。”
  曾国藩摇头道:“此着我岂不知,我料鲍刘两军,既见李秀成已经渡江,彼等必趋九江。文有徐春荣,武有鲍超,九江必无大碍。所要紧的,只是李秀成的主力军也。”
  说话之间,探子飞马报到,说是四眼狗不敢正面去击鲍刘两军,现已会合素与捻匪大通声气的苗沛霖一军,已向宿松奔去。鲍超一军,追踪而往。刘秉璋一军,现屯九江。
  曾国藩听说道:“如此九江方面,兵力恐防单薄。”便问部将,谁愿去助九江。
  部将赵景贤道:“某从前曾蒙李秀成不杀,放了回来,得能效力麾下。但与李秀成说过此后不与李军交锋以报之。某愿领兵去助九江,公私两有益处。”
  曾国藩点首道:“君子重信,我当成你志愿。你就准往九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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