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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

斩鞍(现代)
《九州·朱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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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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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皮部到底是不是夜北最好的骑手,但是他说我们要受这样的苦可没错。连着几夜我都头疼得睡不着,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皮部居然说我的情况还不算太坏。什么是更坏的情况呢?我怀疑还有多少“下面”的人到这蛮荒苦寒的夜北来过,皮部又见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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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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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公主:七海蕊,七海震宇的小女儿。
  七海震宇:晁朝初年夜北望漠部首领。其时夜北共有七个较大的部落,望漠部是其中之一,七海震宇在七部中影响很大。
  青蘅公主:七海怜,七海震宇的长女,七海蕊的异母姐姐,因代夜北遗民请命而被晁帝封为“青蘅公主”,后来成为晁朝越州大都护诸婴的妻子。
  翼无忧:在夜北流浪的羽族贵族。
  晁高帝:晁朝的开国君主,他出身行伍,百战而得天下。称帝后,他将全部国土划分为九个州,设置都护府,这就是“九州”名称的来源。
  界海天:晁初钦天监博士,曾追随高帝二十年,是高帝最信任和倚重的谋士。由于他公开提出了对夜北尚未征服的疑虑,高帝为了掩盖加兵夜北的意图而将其枭首。
  谢雨安:晁初蓝衣军统领,卫将军。
  诸婴:晁初名将,界海天的儿子,在界海天被杀后被赐“诸”姓,后封为越州大都护。
  晁朝:东陆人族(华族)建立的第二个王朝,建立时间与《缥缈录》所描述的胤末时期相隔约一千六百年,存续五百余年后被贲朝取代。晁朝末年,由于云望运河工程引起海水倒灌,形成了地中三海,本来连在一起的九州从此被分割为东、西、北三陆。在《朱颜记》和《青蘅传》故事发生的晁朝初年,九州还是连在一起的一整片大陆,其地理形态与后世有很大差别。
  夜北七部:相传燹朝中期,一批失势的宗室贵族东迁至夜北,在夜北高原建立了若干游牧部落。到了晁朝初年,这些游牧部落已经被不断兼并融合为望漠、黑水、图颜、呼岚、素巾、狄别、热河七个大的部落,统称“夜北七部”。
  蓝衣和鬼弓:蓝衣是晁军最精锐的骑兵部队,经常在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时刻投入使用,并获得不败的威名。鬼弓是蓝衣中的机动部队,精锐中的精锐。
  秋选:夜北七部每年秋天举行的竞技游乐活动。
  夜沼:澜州南部的湿地沼泽,整个九州最恐怖的地域之一。那里湖沼和丛林上空飘浮着阳光无法穿透的黑雾,湖泊水波不兴,舟楫不渡,丛林中怪兽横行,危机四伏。晁初的夜沼,面积比后世要大很多,夜北高原以南直到雷眼山几乎都是夜沼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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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不是引子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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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史一·高帝纪》
  ……
  帝起于布衣,平天下,收五族,存亡定危,以安万民,功高海内,史所未有也。诸将上疏请居帝位。遂即位于锁定河之阳。
  ……
  五月,均分天下州。东设澜州、越州,北设殇州、瀚州、宁州,西设云州、雷州,中设中州、宛州,各置都护府。
  ……
  帝曰:“兵乱起于西江,绵延万里,至今三百年许,万民苦甚。今天下同,九州立,当绝刀兵。”时夜北未平,钦天监海天曰:“未可知也。”帝笑不语。海天再问,帝曰:“夜北弹丸之地,况七部乃华族旧王,血脉相通,兵取徒害民也,当善谋之。”遂号令天下,聚九州之金,起河络之民,以铸星殿五所。群臣说服,唯海天不许。
  ……
  二年三月,诛钦天监海天殿前。
  《夜北初录·朱颜海》
  ……
  七月午时,地震于夜北若感峰,坏败地方百里,水泉涌出至九月止,朱颜海乃成。是时声惊千里,晋北五军皆闻。然其势虽烈,未杀一人,奇哉!
  《九州山河录·销金河》
  ……
  销金河是夜北最大的河流,其势汤汤,一路向北。传说古代夜北有七海,其实就是七个高原湖泊,高原融雪多数汇入七海当中。后来七海湮灭,雪水没有去处,都流入了销金河,才有了今天的声势。
  夜北本来高寒,没有了七海,草场也就越发贫乏,所以今天夜北能够承载的人口与古代不能相比。如果不是淘金带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和新鲜的农业技术,夜北居民大概现在也还不过十万。传说中夜北曾有七十万牧人,那种繁荣如今真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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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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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起来,父亲的脸色很不好,连我按惯例为他斟好的奶茶也没有动。他就那样握着黑漆漆亮晶晶的牛角杯,看着我帮着母亲烤小羊。
  小羊是昨晚刚杀的,抹上了香料和盐在帐外挂了一宿,都吹干了。暗红的炭火一起来,香喷喷的羊油就滴在了炭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的蓝烟,好闻得很。
  隔着浓浓的蓝烟我也能够看清父亲的面容,他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可是他的眼角有好多皱纹。父亲老了,他的眼睛里有些我不熟悉的东西,好像是疲倦,又好像是感伤。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阿蕊,你过来。”父亲冲我招手。所有的族人都不再称呼我蕊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管我叫朱颜公主,只有我的爹妈还是用小名称呼我。
  “怎么了,爹?”我跪在父亲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肩背,“您的旧伤又犯了么?”父亲是夜北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带着族人打过多少胜仗啊!他身上的伤痕好像高天里的流云那样纵横。可是这样的父亲也会老,寒夜过后,他的旧伤都开始作痛。难怪族人都说夜北第一的武士现在是楚夜。楚夜当然很强,可是和父亲比起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父亲低着头,轻轻把他粗糙的手掌盖在了我的手上。“没事的,阿蕊。爹不疼。”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阿蕊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比你妈年轻时候还要漂亮啊!”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溺爱和疼惜。
  母亲没有像以往那样接他的话。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夜北最美的女子,大家都那么说,可是母亲总说我比她当年要美得多。她总是要纠正父亲的话,因为她觉得我比她漂亮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天母亲只是笑了笑,还是烤着她的羊,那是为昨天到来的外乡客人准备的。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可是一定很尊贵,连二十万族人中最高贵的女人都要亲自下厨来招待他们的首领。他们不是从夜北来的,穿着的服装都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华丽威武,我看见族里年青人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艳羡,只有楚夜是淡淡的神色。这我知道,楚夜的眼里反正只有我。
  “去吧!”父亲对我说,“不用帮你妈烤羊了。昨天夜里落了霜,草原上一定有初开的雪蓝花了。去好好玩玩,你不是最喜欢雪蓝花的么?”
  我早就想听这句话了,要不是父亲早上的神气不好,我早就偷偷溜出去了。妈妈说女孩子家心里要放得住事情,不可以太张扬的,可是我就是做不到。父亲的话才出口,我已经忍不住欢欣鼓舞了。父亲的大手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瞧你高兴的,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大家都说我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还会悲伤,连父亲也不例外。
  我跑出金顶大帐,快得就像一阵风,把等候在帐外的叶子也刮了起来。她拖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咯咯地疯笑着飞奔。叶子是我的侍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父亲是族里的占星师,叶子也学过一些星象。昨天晚上叶子看星星的时候告诉我要落霜了,她还说,有一颗小星昨天特别的亮,那颗小星的名字叫做“休肜”。
  “那颗休肜代表的是什么呢?”我问叶子。
  “嗯……”叶子用手指支着额头说不出来,我知道她的占星术也就是这么点三脚猫的水平。
  “我想起来了,”叶子宣布说,“这颗星星代表的是美丽。说明关于我们朱颜公主的美丽已经传遍了大陆的所有角落,就连将要盛开的雪蓝花也会传达这个信息。”
  “你又瞎说。”我红了脸去胳肢叶子的腰。大家都说我美丽,可是我并不觉得我很特别。和叶子并肩站在销金河边的大青石上的时候,我看见那青石上的积水映照出的是两张一样青春的面容。叶子也是很美的呢!可是她总是拿族人们的赞美来取笑我。
  “我没有瞎说啊!”叶子笑得喘不上气来,“具体什么的确记不得了,可是这颗星星真的应该是和美丽有关的。”
  哪里会有星星代表美丽呢?星星们代表的事情总是那样的重大,转眼消逝的红颜又怎么值得在夜空中闪耀?何况,这世界那么大,该有多少和叶子一样美丽甚至更美丽的女孩子生活在夜北之外啊!
  不管星星怎么说,我们今天都要去找雪蓝花,这是昨天夜里说好的。初开的雪蓝花多么的动人,要是真有星星代表的是美丽,一定也该代表上雪蓝花的这一份。
  一边跑着,叶子一边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吹口哨的功夫她比男人们还强,又嘹亮又清脆,只是吓坏了帐门口的卫兵。满脸胡子的卫兵抱着长矛一脸苦相,远远地冲我们喊:“朱颜公主啊!这是大王寝帐,你怎么又往这里招它来呢?!”
  我们只是笑,不去理睬他,反正他是喊给父亲母亲听的。金顶大帐方圆四百步内不能跑马,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可是父亲送我“微风”以后我从来没有遵守过。四百步对于快马算什么?!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叶子口哨才响过,微风就到了,它很神气地站在我们面前,蹄子还很不安地刨着地面。雪蓝花开,它也一定该想念它旷野中的小情人了吧!父亲母亲说女孩子不能说情人这样的字眼,不端庄,我偏不听。这样的词连弟弟都知道,何必遮遮掩掩的?我还知道微风是个小儿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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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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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草原上去了。
  天亮得真早。
  帐外的篝火还星星点点地闪着猩红,天边就已经白了一片,毕竟是高原,毕竟是夜北。
  我的属下都还没有醒来。我能听见他们在帐中的呼吸。那呼吸声一段一段地从被寒风吹动的帐幕中飘出来,比往常要浊重得多了。皮部说,我们这些从“下面”来的人到了这该死的高原上,总要经历这样的苦楚。
  皮部自称是夜北最好的骑手,为了证明他的话,他站起来给我们看。的确,他的一双腿是一个圈,骑了一辈子马的结果。正好是晚饭的时候,我的副将言涉坚笑得把满口烈酒都喷进了火堆里,烧掉了他那一把引以为豪的大胡子。烧了也好,打仗的那些日子,我的属下别说胡子,就是头发也留不得。太平了两年,他们就把这些规矩都忘了。
  我不知道皮部到底是不是夜北最好的骑手,但是他说我们要受这样的苦可没错。连着几夜我都头疼得睡不着,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皮部居然说我的情况还不算太坏。什么是更坏的情况呢?我怀疑还有多少“下面”的人到这蛮荒苦寒的夜北来过,皮部又见过多少。这一个多月的旅程下来,我们可是压根儿没有走过什么正经的道路。说真的,这些销金河边的粗俗牧人生存的穷地方,就连我这些好战的属下也没有一丝征服的欲望。
  我望了眼被百多名夜北精锐武士严密守卫着的车队,那面神奇的铜镜就在里面。都是因为它,我们吭哧吭哧地跑到这遥远贫瘠的高原上来。下秋叶平夏阳的时候,我们都是绕着这恼人的高原行军的!都是因为它,初尝太平滋味的大晁又在夜北“下面”摆上了一百七十万雄兵,皇帝陛下本人就带着已经成为了传奇的七千蓝衣等候在那里。盛世的影子眼看又去得远了些。那到底是面怎样的镜子呢?
  军中传说陛下有三面铜镜。一面看的是天下的山河,那面镜子陛下每天都贴身带着。一面看的是将要兴起的刀兵,据说陛下登基那天焚化了祭祀星辰诸神的铜镜就是——因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刀兵了。还有一面看的是世上的美女,九州大地上最美的女子都在镜中展现出她们的容颜。那面镜子是陛下起兵时弃于建水中的,却在登基后启用了一万河工把它寻了出来。属下们都说我们这次携带的铜镜就是。
  “果然是那面铜镜么?”言涉坚问过我。
  我不知道。
  陛下用红锦裹着那铜镜递给我的时候对我说:“雨安啊!这红锦只有交给镜中人的时候才能打开。不要耽误了。”
  “镜中人是谁?”我问。
  “你想先看看么?”陛下盯着我的眼睛问,“看了就知道了。”
  “末将知罪!”我“扑通”一声跪到在阶前,脖子上背上“刷”地涌出一片密密的汗珠来,“末将不敢!”我深深地把头俯了下去。
  陛下微微一笑:“你这个问题合情合理,又有什么罪过?”
  “陛下既如此说,末将到时候就该知道交给何人。跟随陛下十一年,末将按陛下所令行事从来不需思量,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如今……如今……”我哽咽着说不下去,叩头如捣蒜。
  “好了,雨安。”陛下走到我面前,扶住了我沾满鲜血的头颅。“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让你去?”
  “末将不知道。”陛下的手仍扶着我的额头。我不敢摇头。更何况陛下力拔山河,我就是敢摇也摇不动啊!
  “我身边多的就是谋士演者,哪个不是巧舌如簧?秘术术师,每每可以生死白骨。就算说起武将,五族豪杰当中你区区一个蓝衣统领谢雨安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松开了手,“若论忠心,”陛下放声长笑,“就算我一统天下生灵涂炭无数,可是身边死士何下千人?”他豪迈的笑声震得大殿中的窗棂也哗哗作响。“你跟随我不过一十一年,也远不是我起兵的子弟。可是殿下群臣,若你也当不得此任,那别人也不用去了。”他忽然低下头直视我的双眸,“雨安,我大晁天下万里,除我以外,唯有你是英雄。”
  我的心顿时沉入了冰窖,牙关得得作响,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怕什么?”陛下又笑,“你一向为我出生入死,七千蓝衣所向披靡。单是为我挡箭挡刀,你身上就多了五处伤痕。死都不怕,你怕什么?”
  “末将……末将,”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呼吸,“末将不敢。”
  “你不要怕,我再怎么也不会怀疑你。”模糊的视线里面,我竟然看见他脸上有一丝落寞的神情。“大晁根基未稳,没有一点霹雳手段,又怎么稳得住这亘古以来最大的基业?民间说我刻薄寡恩,你以为我听不到?嘿嘿,他们知道什么?!”
  “陛下天纵英明,愚民怎么明白。”我真诚地说。
  陛下紧紧盯了我一眼,片刻才说:“雨安,若是别人,我就当他公然阿谀,也是个废官抄家的罪名。唯有你……”他长叹了一声,“不管我给你什么样的命令,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你信我,我知道。我说你是除我之外天下的英雄,你也当信我。”
  “末将明白。”我叩头谢恩。
  “你去吧!见了那人,你自然知道,那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带她回来。”
  言涉坚面前,我不用说假话,并肩厮杀了十一年,天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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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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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
  “可是……”他揪着大胡子。我知道属下们都好奇,他们从来也没有这样接近过陛下的秘密。在这艰苦的行程中,浮想联翩也是自然的。
  “有一回,钦天监界博士对我说,”我回忆着,缓缓地说,“天下只知陛下有三面神镜,其实陛下哪里需要呢?”
  “界海天博士?”言涉坚的眼睛瞪得像对铃铛。“被殿前袅首的钦天监界海天?他居然会跟你说这些?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殿前枭首的前一天。”我淡淡地说。
  言涉坚的表情丰富得要命,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的问题:“可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是说陛下没有那么多镜子,也许是说陛下根本不需要用到神镜……”
  “也许是说,神镜其实只有一面。”言涉坚自作聪明地猜测到。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很多事情还是少想的好。少想想,就会少很多的烦恼。反正事情该发生的时候总是要发生。
  不过后来那些日子,言涉坚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车队边,脸上的表情神圣得很。
  我们是昨天傍晚到达白马的,这是热河部首领七海震宇的金帐驻地,陛下所说的那人应该就在这里。热河部是夜北七部游牧蛮族中的一支,不过近十年来崛起得很快,隐隐已经有领袖夜北的意思,号称十万带甲。
  说是为皇帝陛下和亲来的,在荒原上跋涉的时候,属下都怀疑我们这次来的真实目的。的确,这样恶劣的生态,怎么滋养得出美丽的女子来?可是到了白马才算开了眼界,这里的女孩子居然个个都是国色天香。
  我这些属下战场上都是些搏命的主,我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最好的酒,最快的马,最利的刀,最甜的女子,在哪一处他们没有享受过?就是待遇最高的七千蓝衣中,我这些鬼弓也绝对享有对战利品的优先权,哪怕是别的名臣宿将也不曾对此稍有微辞。可是昨天在看见那几个斟酒的雪肤蓝眸的女孩子的时候,竟然有不争气的家伙把头盔都掉在了地上。难怪热河部号称百年征战不断,就算他们想好好过日子,只怕周遭的部落也垂涎于他们的女子吧?
  七海震宇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一看见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四十多岁的年龄,和陛下应该相去不远,面相上却沧桑得多,一头金发已经转成了灰白的颜色。可是他那双眸子……是的,那双眸子并没有精光四射,灰蓝得望不到底,却蕴涵着说不出的力量和智慧。我跟着陛下横跨八荒,厉害的角色实在也见过不少,却还不曾迷失在谁的眼眸中。陛下当然除外,我从来不敢主动直视他的眼睛。
  言涉坚后来和我说七海震宇一定是个非凡的勇者。这个呆子,光知道拼命,勇者算得了什么?和我一起效力陛下的武士中,还少得了敢于迎着几十名夸父的大斧或者河络的百射弩冲锋的勇者,可是他们都去哪里了?恐怕连尸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勇者不过是用来驱策的鹰犬而已,有没有他们的存在并不损害大局。我不好直说,言涉坚也不过是个鹰犬,虽然我们是交根底的兄弟。其实他还是个笨笨的鹰犬,当然,战场上的时候是另外一回事。
  七海震宇……他是一个英雄。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想起了陛下传镜的那一幕。陛下要用我而已,他其实不必那么抬举我。
  陛下是英雄,七海震宇也是英雄。这个蛮子虽然不能和陛下相比,但他们是同一种人。和他们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屁。我最大的好处就是我知道这一点,我还知道我看起来不像一个屁,起码也是一张皮。
  我们到得晚了,错过了这些蛮人的晚餐,他们竟然不为我们重新开席,说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不能更变。然后七海震宇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请我们喝酒,还找来了那么美丽的姑娘为我们斟酒。我们一共有五十人,来得风尘仆仆,除了我和言涉坚以外不过都是些士兵。可是昨天晚上,七海震宇本人陪着我们喝酒,五十个人都坐在他的议事帐中。酒真好,没想到这些蛮人竟然酿那么好的酒。斟酒的姑娘说那叫“夜北春”,每年只酿五十桶,是七海震宇专享的。
  七海震宇很滑头,他请我们喝酒,却始终不问我们的来意。他说改日会请夫人下厨亲自为我们烹调,来弥补没有热菜的失礼。我说那倒不必,我们是为皇帝陛下来请人的。我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说大晁皇帝陛下请为热河部首领七海震宇婿,并对热河部执子礼。
  七海震宇笑着说皇帝陛下怎么知道他的女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热河部的美女可多了去了。这个老滑头,我还没有提天下最美的女子他就知道了,他知道的可真不少。我想说铜镜的事情,可他阻止了我,说我们远来辛苦,早些休息就好,次日会设宴再请我和言涉坚。我没有坚持,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本来就知道。
  送我出大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他的长女七海怜是族中的术师,今年满十八了,正在苦渊海祭祀,估计近期内就会回来。“如果她是将军要找的人,将军还要再等三日。”
  “是陛下要找的人。”我纠正他。我区区一个谢雨安,别说等三日,就算等上一辈子也是要等下去的。
  陛下曾经在界博士面前夸我:“谢雨安是我部下中最善于等待的人。”那时界博士还是他最倚重的人。界博士辅佐了陛下整整二十年。陛下自己说过:“没有界海天,就没有大晁。”他还说:“世人只知道我有七千蓝衣,却不知道界海天的小指都比七千蓝衣强。”很多人认为那不过是陛下对部属的姿态,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最重要是用人无双。我知道陛下说的是真话,其实我没有听见陛下说过假话,只是很多话别人都误会了。界博士后来在金殿外被执金吾枭首。执金吾都是些绣花枕头,只是长得好看而已。他们连刀都用不好,看见血就腿肚子发软。界博士枭首一共用了十七刀,把刀都砍缺了,他死得很惨,连陛下都掉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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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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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对界博士夸我善于等待。其实我非常讨厌等待,等待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是个准备的过程,那是个消耗的过程,消耗到你崩溃的边缘。陛下说我善于等待,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崩溃得晚一些,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很多时候,能做好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擅长,而是因为没有选择。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认命。我认命。
  所以我现在坐在夜北高原上一个叫白马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很美,酒也很美,听说还有温泉。但是我在用力揉着自己的额头,开始我的等待,那些美好的东西也不能让我的等待生色多少。这次的等待据说只有三天,但是我不知道。陛下说我看见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要看见了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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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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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喜欢深秋的早上。草都黄得透透的,镶着一条条晶莹的霜凌的花边。等太阳升起来,那些花边就会变成闪亮的露水,铺在金色的草场上面,好看着呢!
  楚夜说夜北的秋色还不算是最美的,句延山上的银冠林才真叫迷人。满山的叶子会在一夜间变成火红火红的颜色,红得透明,红得新鲜。林子里的落叶比最厚的熊皮毯子还要绵软,一整群的快马跑在上面都听不见蹄声。
  “我以后带你去看。”他许诺说。
  “谁稀罕?”我冲他吐了吐舌头。“我才不喜欢林子呢!我喜欢草原。”
  楚夜就说夜北的草原虽然辽阔,但比起北陆的殇州大草原又颇有不同。那里的草原不但一样辽阔,而且牧草肥美得难以想象。春天开满了碗口大的鲜花,花海齐腰深。秋天呢,就有火红火红的阿遥草,比花还美。
  “咦,你什么时候又去过北陆了?”我奇怪地问。
  “嗯。”楚夜的脸红了一下,“我是听霍北来的皮毛商人说的。可是,我们以后也可以去的。”
  “我才不要去!”我皱了皱鼻子,“我们夜北草原的草都是脚面那么高的,和家里的毯子一样,这才亲切呢!”
  其实我很想看那满山遍野的红色银冠林和散发着异香的阿遥草,可是楚夜那么说,我偏说不想去。他是族人们交口称赞的勇士,当然去过很多又遥远又危险的地方,那又有什么可以稀奇的?有了那么一点点资本,就总拿出来炫耀,也不害臊。
  “公主是不是在想我们的大勇士啦?”倏马的脚步一慢,叶子的花马就赶了上来。她看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来取笑我。
  “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公主!”我故意把脸板了起来。公主是怜姐姐的称号,母亲虽然尊贵,毕竟是侧室的身份,怜姐姐死去的母亲才是父亲的元配,也只有怜姐姐当得起长公主的称号。不管父亲怎么宠我,这些名分上的事情他一向把得很紧。大家管我叫朱颜公主不过是个昵称,算不得正式的称号的。
  “是,婢女知错了,朱颜公主。”叶子嘻嘻哈哈地说,她一点也不买我的帐。
  “不过,是在想那个蠢货呢!”我把一截枯黄的草茎咬在嘴里,细细地嚼着。
  叶子叹了一口气:“其实楚夜可真当不得蠢货的称呼,他……”
  “就是蠢货!”我知道我在耍赖。楚夜是一等一的聪明,这点我当然看得出来,可我就是看不惯他。
  “哎哟,蠢货的后面可跟着一长串姑娘呢!”叶子笑着掩嘴。这是真的,楚夜的黑马掠过草原的时候,总能磁石般地吸引住女孩子们的目光。
  “好了好了,怎么你们都惦记着把我许配给楚夜?”我不高兴地打断她,“总说楚夜怎么怎么好,你去嫁给他算了。”
  “哎呀,你乱说!”叶子连脖子都红透了,伸手来捏我的嘴。我微微一驱微风,就把她甩在了身后。叶子的身手固然灵巧,她那花马可是比我的微风慢得多了。
  母亲说我从小就只能有一个心思。要是说上了话,就连倒茶都倒不好,所以我给父亲斟茶的时候都把嘴闭得严严的。我和叶子一说上话,就把微风的臭脾气给忘记了。它跑得那么欢畅,一直闯入了出场的牧群中去。微风最是调皮,又喜欢卖弄本领,踩着那些四角牦牛的长尾巴飞奔,高兴地咴咴直叫,却把那些牲口吓得四面奔走,一时间马嘶牛吼乱成了一片。两骑劣马立刻顺着乱势赶了下来。
  我一点也不担心,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叶子正在笑吟吟地看着我,她也是个调皮的丫头。那两个牧人果然在离我们三十步远的地方滚下马来。每次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惊喜交加的目光。
  “嗯,这里哪里有冷泉水啊?”我问他们。白马地方多的是温泉,草原上处处都有,马蹄大的坑里就能有一股泉水。大清早的,看见满天的烟柱,就是温泉的热气。可是温泉中间还零星点缀了些冷泉,那些泉水就是大夏天里也冷得刺骨。牧人们总是知道那些温泉和冷泉的准确位置。
  他们都指给我看,北边有一个,西边也有一个。他们指得迫不及待。
  我问他们跳进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问问而已,可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奔了下去。这些人真是有趣。天气已经凉了,跳进那么冷的泉水一定会生病的。可他们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叶子责备地捅了我一下。我知道她又要管我,她才比我大两个月,也还没有满十六岁,可她总喜欢管我。
  “那我把他们叫回来吧。”我嘟着嘴说,“我开开玩笑的嘛!”
  不管怎么样,夜北的小伙子都愿意为我的一句话跳进冰水里去,楚夜屁股后面跟着几个女孩子又算什么?
  “楚夜和那些人可不一样。”叶子说。我想点什么她都能猜到,真是鬼精灵。“他是族中的勇士,夜北的雄鹰呢!大家都说英雄是要配美女的。”
  “那让怜姐姐嫁给他好了。”我说了这话就后悔了。
  “长公主总是要嫁给其他部族的王子的。”叶子幽幽地说。
  怜姐姐是个真正的美女,我觉得。她就像冬天的冰雪一样纯洁,像春天的蓝天一样高远。怜姐姐长得这样好看,又会很多的秘术,可是父亲偏偏不疼她,我才懂事不多久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怜姐姐待我很好,但她总也不在家里。她还没有成年,我就知道她要嫁给其他部族的王子。那些所谓的王子我大多也都见过,个个都猥琐得很,怎么配得上我的怜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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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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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小心这样说到怜姐姐,我觉得很惭愧,原来我内心深处也一直当她是木偶一样的人。我喜欢怜姐姐的。
  叶子其实知道我不喜欢楚夜,我也知道她喜欢他。叶子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叶子不过大我两个月,想法却和我那么不一样。当然,我觉得楚夜也配不上叶子。
  “雪蓝花啊!”我勒住了微风,鼻尖上流过一丝清甜的味道。我想风是从西边来的。
  “北边吧?”叶子说,她嗅着风的样子真是可爱。
  “西边。”我坚持说。
  叶子的脸色有点怪异,跟着我往西边走了没几步,她就对我说:“朱颜公主,那个羽人终究是要走的。”
  我的脸红了。
  ××××××××××××××××××××××××××××××××××
  有时候我觉得言涉坚很傻,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聪明。
  我那么坐在马鞍上,看着天白了,看着云淡了,看着安静的白马变得生气勃勃了。七海震宇会请我们去他的帐中喝酒,他还说三天以后他的长女七海怜就会回来。这三天中不知道还要喝上几回酒才能看见他的长公主,我等着那个时刻。
  可是言涉坚要做的事情就比我多得多。
  “你怎么知道七海怜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呢?”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又没有见过七海怜,怎么会知道呢?
  言涉坚看我的样子显得很古怪:“你怎么从来都不操心呢?要是我们带错了人回去,那可是,那可是……”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里竟然有微微的寒气。他终于没有说出可是什么,就站起身,顾自去了。过了没多久,我就听见他的笑声从车队那边飘过来,他肯定是和那些夜北武士聊上了。
  言涉坚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稍微动一动,身上的两层绵甲也遮不住滚动的筋肉。他的那匹战马连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简直就是一头公牛。他的面相也不和善,瞪一下眼睛,就能吓哭营中的新兵。可是他和什么人都说得上话,不管在哪里,他的身边总是笑声不断。
  又过了一会儿,车队那边索性有歌声飞扬起来。那不是我的人在歌唱,我们“下面”来的人,怎么会有那么高亢明亮的歌喉?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九州大地上,有多少歌声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容颜的啊!
  七千蓝衣中,鬼弓武士仅有百人,他们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比我聪明的时候,我就可以迟钝一点。我的同僚不止一次有人对我说:“七千蓝衣纵横天下十一年,不曾在战场上折损过一个,难怪谢统领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他们能够叫得出七千部下每个人的名字,知道每个人的专长,大概也可以像我这样少操一点心。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用得太多就一定会碎掉。
  七海震宇还是没有让我说话。
  我的车队满载着送给他的奇珍异宝,有很多连我也不曾见过。我想我比七海震宇见得要多,因为我的战马在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驰骋过。能让我心跳的珍宝,起码应该能拨动七海震宇的眉尖吧?可是我没有机会拿出来。
  “晁皇帝盛意,我怎么敢唐突收鉴?”他打断我的话头说,“两天后阿怜回来的时候,是我们夜北最盛大的秋选,七部的王族都要到白马聚会。谢将军到时候在夜北各部面前展示大晁的珍宝,也能开开我夜北荒民的眼界。谢将军的意思呢?”
  七海震宇可以打断我的话头而不顾及失礼,说明这事情早拿定了主意,我有什么意见无关痛痒。七海震宇的灼灼目光之下,我只能说:“大王的考虑周详多了。”
  我们说他们是蛮人,不过夜北七海七部其实是古早时候华族失势的王族,真要论起渊源,身份大概不会比皇帝陛下低贱。同样是华族祖先好斗的性格,七部间也是征战不断。热河部在七部中向来积弱,而这十年前热河部才搞出来的秋选,如今声势竟然盖过了传统的采春,七海震宇这个人着实不简单呢!
  其实大晁的声威一向不曾及到夜北,这样一桩安排对我们未尝不是件好事。七海震宇如此说,自然掂量过我们的立场,就是皇帝陛下至此,大概也乐得客随主便。这种场合可遇不可求。话说回来,皇帝陛下这个时候让我们上来,恐怕也是有了这份考虑。
  不管怎么样,七海夫人烤制的小羊真是天下的美味。我和言涉坚两个人就着“夜北春”用半个下午的时间吃掉了两只羊,中间只是给七海震宇介绍介绍各地的风物人情。他虽是夜北的领袖,却没有离开过高原半步,这份眼界又怎么能和陛下相比,他听得有趣极了。
  若是这三天每日如此,过起来一定很快。
  言涉坚说七海震宇是个老狐狸,这次他不说老头是勇者了。就是送礼那么件事,也要拿来巩固他在夜北的地位势力。“倒好像我们大晁求到他了。”他很不以为然。
  我觉得实在有趣,娶别人家的女儿难道不用求到他们的么?然而言涉坚不这么想,我的七千蓝衣多半都不会这么想。但凡看上了什么,拿来就是,只要肯博命挥刀,又何必低头求人?这个道理已经深深侵入了他们的骨髓。大晁国江山既定,他们也还是改不过来。承平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不会总是安静快活的。
  但是言涉坚接着说,七海怜是不是七海震宇的女儿就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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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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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怜是热河部的传说。她在第十二个月才出生在马背上,她的母亲死在她降生的那一刻。天上降下的雷电把偷袭金帐的敌手烧成了灰烬,也震散了疲劳的孕妇贯注在女儿身上的精神。初生的七海怜在草原上躺了五天,才被她的父亲寻获。她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一整群的倏马守护着她,用身体温暖她,为她哺乳。被寻获的时候她没有哭过,却也不会笑。族中的术师说七海怜是受到诸神祝福的婴孩,而七海震宇也把失妻的伤痛发泄在女儿身上。她从七岁起离开了七海震宇,开始跟着术师学习秘术。
  我想言涉坚一定把整个早上都消耗在那些夜北武士的故事里,以至于他讲起来的时候也是那么绘声绘色。
  “十二个月的婴孩。”言涉坚总结说,“那时七海震宇在外征战整整十二个月。对怜公主的冷淡。”他的脸上出现了故弄玄虚的愚蠢表情。“你想想。”
  “她美丽么?”我问。
  “美!她的肌肤冰雪一样洁白,眼睛蓝得像秋天的苦渊海,红唇是清晨绽放的蓓蕾,柔软的金发耀眼如同太阳……”言涉坚回答得毫不犹豫,好像亲眼看见过一样。
  我一定又在懒洋洋地笑了,因为言涉坚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他们都说我嘲弄的笑容比眉尖的刀锋还要让人反胃。“那些歌倒是很好听的。”他支支吾吾地说。
  “所以她美丽。”我重复。
  言涉坚有些恼火:“可是她是冰冷的。她都未必是七海老头的亲生女儿。她甚至会秘术!!”他觉得一个会秘术的女子睡在陛下旁边一定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情,即使陛下的武功没有人可以比肩。
  我看着他。
  陛下要我把天下最美的女子带回去,他说这个女子在夜北。所以我只需要找到这个人,带她回去就好。陛下的命令不需要解释。
  是不是七海震宇的女儿,是不是秘术师,是不是个冰美人,甚至是不是别人的妻子,又有什么关系。陛下倘若要我找夜北的哪个公主,他必然就和我说了。铜镜中看得见美人的容颜,难道看不见她的来历?陛下的镜子连未来都可以看见,又怎么会看不见如今的天下?
  言涉坚以为陛下所求的必然是有身份的女子,这是错误的。言涉坚又以为我向七海震宇求女便是求那铜镜中的女子,这也是错误的。你如果想向一个商人勒索一百个金铢,就一定要告诉他你要两百个。错误总是出现在自以为是的角落,先有了个条件的话,选择自然就狭窄了。
  我说言涉坚有时候比我聪明,但我也说了他有时候还是比我笨一些。不过这不怪他,我的七千蓝衣都没有盗贼的背景,这并不是个好经历。我有,就够了。
  言涉坚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比较有用的话。他说夜北最美的还不是七海怜,而是七海震宇的小女儿七海蕊。“她那粉红的笑脸啊,好像初升的太阳。雪蓝花面对她的容颜,也要羞涩地把头儿低下。”
  “可照你的说法,那也未必就是铜镜中的人,而且她才十五岁。”言涉坚说得没精打采。“你到底看见过铜镜没有啊?”
  我没有看过,可是我一定会知道。
  车队周围又增加了一倍的夜北武士,皮部说是七海震宇下令增加人手。“谢将军都说是大晁皇帝的厚礼,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厚礼,先前是我们疏忽了。”夜北的武士都很剽悍,他们手中的大弓有身子那么高,他们的皮甲浸透了牛油。七海七部的男子个个彪悍,这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可是和我的鬼弓,不,即使和我的蓝衣比起来,他们还是弱了些。
  秋选还有两天,这两天各部的王族会陆续聚集到白马来。秋选中会有歌谣舞蹈和美酒,也会出现七海怜、七海蕊和其他美丽姑娘的身影,还会有七海各部的王子和勇士们展现他们的手段和技艺。
  七海震宇要我展示的,大概不仅仅是陛下的礼物那么简单,我不会让他失望的。我带了五十名鬼弓,又少得了什么样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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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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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竖琴。”我几乎是在一瞬间想通的。“面具虽然很好,可是我本来就不烦恼嘛!我用不上它啊!”我对羽人解释,“可是要是学会了弹琴,我就能弹给很多人听,那大家都不会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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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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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夜对我说,要是越过长满阿遥草的红色草原到更北的雪山中去,就会遇见夸父,他们的个子太大了,比烈鬃熊还要大得多。我见过烈鬃熊,它们要是迷了路,就会从山林里游荡到草原的边缘来。烈鬃熊长得可爱极了,圆溜溜的小眼睛,肥嘟嘟的身子,要是可以养在家里,一定很好玩。可真要养一头在家里,我们就没地方住了,它站起来的时候会把我的帐篷顶破的。夸父们会住在什么地方呢?要是他们那样的大。
  我想着这个问题没有说话,楚夜连忙说:“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再大的夸父我也能打倒他。”我相信他,楚夜的箭法比父亲还要出色。上次看见烈鬃熊的时候,我大声喊“快跑”,但是那头大熊才刚看了我一眼,就被楚夜射穿了胸膛。即使夸父比烈鬃熊还大,楚夜也一样能射中他们。我是让那头大熊快点跑,它真倒霉,什么也没做就被楚夜杀死了。可是楚夜一定以为我害怕了,他对我说:“有我在,不用跑的。”他还想伸手摸我的头发。我真生气,楚夜为什么要杀死迷路的大熊来证明自己很勇敢呢?大家都说他勇敢,可他总也不满足。
  楚夜还说,遥远遥远的西边上还生活着很多河络,他们又聪明又能干,是最了不起的工匠和建筑师,还有呼唤大神的力量,可是他们差不多只有我们一半高。
  这世界上有这样多的族类,可是我们长得都差不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羽人呢?他们会飞耶!”我问楚夜。夜北离宁州不远,时不时都会有些羽人的踪迹。
  “羽人啊?”楚夜大笑了起来,“他们就是一群鸟儿嘛!”他“刷”的一声抽出箭来,往天上看了一眼,就射了出去。这次倒霉的是一只大雁。“你看看好了,左眼进,右眼出,没错的。”他很神气地对我说。我想就算是一个羽人飞过,楚夜也一定会这样大笑着把他射死的。真是讨厌死了!!
  楚夜待我很好,可是他只懂得对他中意的人好,他目光以外的一切最了不起也不过是箭头所指的目标罢了。这样的人,我不喜欢。
  那个羽人长得一点也不像鸟,正相反,他长得就我们一样。他的脸上沾满了黑灰,永远都是这样,我从来也没有在明亮的阳光下看见过他的容貌,可我总觉得他会是很英俊的。
  “在找我的翅膀吗?”他看见我在偷偷朝他的身后看。
  “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不是都有翅膀吗?”
  “对,都有。”他和善地点了点头,“不过要到七夕那一天才会舒展开来。”
  “七夕啊?!”我失望地垂下了头,“那它们平时藏在哪里了?”
  “就在这里面啊!”他给我看他的肩胛骨,只是稍微高了一点,我看不见翅膀。“我们的翅膀,嗯,怎么说呢?和鸟儿的翅膀不一样的。”
  “那,你七夕的时候也会飞吗?”我不死心地问。
  “我?!七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会了。”他转过头去打他的铁,火星随着叮叮当当的锤声飞溅开来。
  “为什么?”我绕到他的面前去问他。
  他冲我挤出了一丝笑容,“不想飞了呗。其实在天上飞不像你想的那么好玩。”
  飞行怎么会不好玩呢?要是我能在天上飞,就能看见我们的金帐和好多好多其他的帐篷,我们的白马,还有碧蓝碧蓝的苦渊海,它们都会是小小的,一定显得很不真实。怜姐姐带我上过若感峰巅,我们一起看着遥远的草原。她说从那里看夜北就好像是从天上看下来一样。
  我真是想飞,可我看见那人的笑容是虚假的,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很苦涩的东西,就像母亲眼神中有时出现的那样。我不再问他了,为了自己的好奇去发掘别人的痛苦是不对的。
  我还是常常到他那里去。
  我不再问他七夕的事情,可是他会讲很多很多别的故事给我听。他还有一盏黄金打造的琴,有十四根银色的琴弦,和我见过的所有的琴都不一样。那琴拨动起来的声音就好像早春时节消融的冰雪,他于是唱歌给我听。
  他会的歌那样的多,各个地方各个种族的都有,和他讲的故事一样。他一定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是真的去过,不像楚夜那样仅仅是听说过或是想着要去。可是他每次也只是讲一点故事唱一支歌谣给我听,如果他不是太忙的话。
  我没有问过他自己的故事,要是问了我想就再也听不到别的故事了。
  叶子说我不该去得太勤,“你是朱颜公主啊!他是谁?”叶子的意思我懂,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公主。
  “他不过是个流浪的铁匠喽。”我没精打采地说。我不烦叶子管我,我烦的是叶子总是对的。
  “一个羽人铁匠?!”叶子反问。羽人似乎不擅长打铁的工作,他们更中意坐在树上睡觉,就像鸟儿一样,楚夜是那么说的。
  “可是他的手艺真是夜北最好的呀,族里的人不是都找他吗?”我说的是实话。那羽人半埋在地下的阴暗的小泥巴屋子里堆满了族人送来的铁器,我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在炉火前锤炼着什么。
  “缝衣最好的不都是裁缝。”叶子念了一句老掉牙的谚语。“你见过哪个铁匠知道天下那么多的故事?”
  “嗯,也许他以前是个行吟者呢?”我托着脸颊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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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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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高贵的行吟者啊!”叶子失笑了起来。我知道她说的是那一盏竖琴,行吟者们总是衣衫褴褛,如果他们琴箱上没有斑驳的痕迹,马尾的琴弦不是颜色深浅不一,那就一定是才出道的新人了,而且他们都比那个羽人要快活得多。
  我直接去问父亲:“我可以去找那个羽人铁匠么?”
  父亲吃惊极了:“阿蕊,你找他做什么?”
  我告诉父亲我喜欢听他讲故事,父亲犹豫了很长时间。
  “你从来都没给我讲过故事。”我嘟起了嘴开始撒娇了。
  父亲笑了:“你去好了。”父亲知道我在耍赖皮,可是他总是纵容我。“不过你要记着对那个铁匠客气一点。翼无忧不是个普通的羽人,当然也不是个普通的铁匠。”
  父亲知道那个羽人的名字,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专门查问什么人,可是夜北的事情都在他心里装着。翼无忧到白马快满两年了,父亲知道的一定比名字要多很多。
  我对翼无忧一直都是很客气的,但他好像忙了起来,屋子里的铁器越来越多,给我讲故事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管怎么忙,他总抽空给我唱上一两支歌谣。
  叶子说翼无忧总是要走的,这我相信。他来得那么突然,如果要走一定也是那么无声无息的。其实每次去他的小泥屋,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里面。
  “你为什么不搬到白马来啊?”我有一次问他。小泥屋离所有的人家都那么远,即使是骑微风过来也要花上小半天的时间。要是他就住在白马,我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这里的水好。”他说。
  泥屋外头有一口小水塘。我怀疑那不是一口水塘,因为里面都是牲畜的尿骚味儿,每次坐在屋子里面我都能闻到这种令人不快的气息。
  “怎么会呢?”我吃惊地说,白马那么多好泉水,冷的热的都有,哪一口不比这小水塘好呢?
  “不喜欢这味道?”他的笑容里有点讥刺的意思,他说着把通红的蹄铁浸到水桶里去,腾起的白雾也是骚哄哄的,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小姑娘怎么会喜欢?不过对打铁好。”
  我强压着恶心说还行,母亲说我是倔脾气,我就是。
  我采了好多雪蓝花。雪蓝花又白又小,一枝一枝趴在地上,就像是撒了一地的白米,一点都不起眼。可是它们香极了。很远很远就能闻到那种清甜的味道,一直钻到人的心窝里去,透亮透亮的,舒服极了。等把它们抱在怀里,香味反倒淡了,只有远处的人还闻得到。
  我抱着那么一大把雪蓝花,坐在“微风”的背上,看着小泥屋上面袅娜的蓝烟,觉得很开心。七夕就要到了,不知道翼无忧是不是真的会飞走。起码他现在还在,而且一定闻到了雪蓝花的香味。
  “很香啊!”翼无忧从炉火前抬起头来对我说。
  “唉,你也知道香啊,我还以为你就喜欢这马尿味呢!”我笑眯眯地说。
  “我说香啊,可没说我喜欢。”翼无忧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居然愿意和我斗斗嘴。
  “那么香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我扁了扁嘴。
  翼无忧停下了他的铁锤,说要给我唱一个傻子的歌。
  辽阔的海洋里面生活着另外一个种族,叫做鲛人。见过他们的人非常非常的少,可是大家都希望能遇见他们,因为他们哭泣的时候眼泪就会化做昂贵的珍珠。有很多勇敢的商人出海去寻找他们,有一些走运的人就能遇见。商人们试图用他们携带的各种珍宝交换鲛人的眼泪,他们带着白银、黄金、宝石、锋利的刀剑和华丽的丝绸,他们带了一切想象中鲛人需要的东西,却什么也没带回来。
  “为什么?”我睁大了眼睛。
  翼无忧弹了弹他的黄金竖琴,那是个滑稽的音阶,他学着商人的沮丧口吻唱了起来:
  “他也不要咱的金,
  他也不要咱的银,
  他也不要咱光彩夺目的华丽织锦,
  也不要咱磨薄了嘴皮子的万语叮咛。”
  翼无忧停了下来。
  “那他们要什么啊?”我急了。
  “他们要商人们别去骚扰他们,看见商人他们就心烦。”翼无忧仔细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我们都笑了。
  今天真是开心。采了那么多的雪蓝花,听了一个那么有趣的歌谣,还看见翼无忧仔细地把雪蓝花插进了他床头的铜瓶里。我出来的时候一定眉飞色舞了。
  叶子问我那羽人的翅膀长出来没有。
  “什么呀!”我吐了吐舌头。
  叶子说我进去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扫了一眼翼无忧的肩膀。七夕快到了嘛!叶子说就知道我一直没有放下过自己的好奇心。这死丫头,挑我的毛病都挑出瘾头来了。
  叶子看见了我的目光,翼无忧会不会也看见了呢?要是看见就糟糕了,他一定觉得我还是想挖掘他的秘密。可是,七夕那天,他的翅膀真的会长出来吗?我的确很想知道。
  今天晚上我大概又没法安睡。倒不是因为头疼和气喘,这些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夜北春”的劲道很大,烧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地烦乱。
  “秋选?当然要参加了。为什么不参加?”言涉坚瞪起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对他来说,只要有比试这类的事情,不参加才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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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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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当然要参加。既然七海震宇把我们的事情挪到了秋选那一天,摆明了就是要看看我们的斤两,我们没有选择。这也不是我心烦的原因。多数人都喜欢有选择,但是我不。不管面前有多少条路可以走,最终走下去的必然只有一条,那多出来的许多条又有什么意义?都是假的。只有没有选择的时候才知道怎么样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总想着这样那样的可能性就只能够画饼充饥。
  让我心烦的是七海震宇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还不曾开口,七海震宇就知道我们是来索取夜北最美的女子的。五十名鬼弓都是我挑选的,上路前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们乘的是快马,押的是轻车,走的是捷径,可是我们才到白马,七海震宇就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如果他连这样秘密的事情都知道,当然也会知道陛下的五军正在晋北走廊集结。大军集结又怎么可能是秘密?陛下要一个女子,七海震宇得把这个女子交给我。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还是要我们参加秋选,他还是想看看陛下遣到夜北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物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七海震宇和多数人一样,也是喜欢有选择的。在陛下面前,还想妄谈选择,这人虽然也有些英雄气概,毕竟没有见过世面啊!
  七海震宇是热河部的王者,夜北高原隐然的领袖,他希望自己有一点选择,我们的日子就要难过很多。言涉坚不明白这一点,他还以为又有机会在众人面前炫耀他的力量和机敏。从这一点上讲,我很羡慕他,他虽然比我更会操心,却要比我快活得多。我不操心仅仅是因为我会妥协。妥协并不是开心的事情,我不需要想那么多,但我一样得看到那么多。陛下说我是英雄,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呢?陛下当然不喜欢妥协,所以他一定比我更不开心,七海震宇也是一样。这样一想,我其实已经够幸福的了。
  “他们秋选都比些什么呢?”言涉坚坐在我面前,脸上都是兴奋的光彩。“要是刀马功夫,那他们就完了,可要是比些古怪的东西该怎么办?”
  “什么是古怪的东西?”我问他。
  言涉坚用手指头轻轻敲着脑门,回忆着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新鲜气象:“比如用羊毛纺线啦,挤奶啦,或者比搭帐篷的速度啦……”
  “给牲口配种啦,这种事情你们也行的。”我接道。
  言涉坚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去了。”他说。我微笑着看他离开,心里不由有一丝的温暖。言涉坚是为了逗我开心,他看得出我的烦躁,这么高大的一个汉子却是心细如发。现在他一定又去打探秋选的消息了。可惜,他毕竟看不出我烦恼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秋选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起身到车队那里去。带来的珍宝也好,三天后的秋选也好,这一切加起来,也没有陛下交给的那面铜镜重要。从今天开始,那面铜镜我要带在身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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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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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似乎很高兴,他这两天都在和那些外来的人喝酒,我从草原上逛回来的时候还经常能听见他的笑声从帐篷里传出来。很久没有听见过他这样笑了。
  我问父亲他们在讲什么,父亲说是外面的事情。难怪父亲笑得那么开心,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当然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那个羽人还给我讲过很多呢!不过父亲这么说的时候,却一点不显得开心。我对父亲说:“爹,你怎么又不开心啦?”父亲奇怪地凝视了我好久才说:“阿蕊有时候那么小,我还以为把你宠坏了;有时候却很懂事啊!”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都习惯了。母亲说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不用知道太多,我们不懂。
  我猜那些人大概没有翼无忧会讲故事。有些故事是这样的,听的时候很有趣,听过了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有些故事刚好相反,听过以后想想越发会觉得有趣。其实故事都差不多,看人怎么讲。那两个什么将军使节我远远地望见过,一个是大个子,一个懒洋洋的,看上去都是那么乏味,当然不能和翼无忧比。
  其实我还是喜欢叫他羽人,翼无忧这个名字念起来总有一种奇怪的意味,而且他每天都是一肚子心事的模样,哪里无忧过了?
  父亲方才对我说:“今天不去找那个铁匠听故事吗?”这又是很奇怪的事情,父亲从来不管我去哪里的,虽然他都知道。我当然要去找那个羽人,今天是秋选啊,一年才有一次,我想叫他一起去看。他看过这世界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一定也不愿意错过这一次。
  叶子说要陪我去,可是我不要,叶子的目光闪来闪去,最后还是没有坚持。我看见楚夜从大帐前经过,叶子一定也看见了。楚夜很神气,他火红的长发梳成一个马尾巴,骄傲地站在脑后,皮甲上镶嵌的金鳞闪闪发光,连他的黑马也编了一脖子的小辫子。他又要去夺标了。这几年都没有怎么打仗,要是没有秋选的话,楚夜一定会担心被大家忘记的。楚夜经过大帐的时候扭过头来,我知道他希望我去看他得胜。我点了点头,他就高兴了,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怪可怜的。我想让那个羽人看看我们夜北头号的武士,也许他就会多了一个,嗯,也许是好几个新的故事。
  我们夜北的故事,他会讲给别人听么?他总是要走的。不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是不是也会住在一个荒凉的地方,会不会有别的小姑娘骑着马走上半天的路去听他讲故事?我忽然觉得鼻子里面有点酸。太不争气了!他还好好呆在这里呢,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了。我觉得一定是被父亲传染了,不开心是会传染的,我今天本来应该多笑笑,就不会染上了,可是我为什么忘记对父亲笑了呢?
  真稀奇,羽人竟然有礼物送给我,一定是因为我给他采了那么多雪蓝花他不好意思了。我以后还要再去采。可是他说两件礼物里面我只能挑一件,这就比较小气了。哼,我挑剩的那一件他想留着去送给谁?!
  两件礼物我都很喜欢。一件是他那盏金竖琴,一件是白银打造的面具。呀,原来他那么有钱。除了那么多的黄金还有那么多的白银,他根本不需要给大家打铁的。我看见金竖琴就想抱到怀里,那琴声太好听了,我一直都希望自己也能弹呢!可我没有去拿。这间小泥屋那么脏,就是这盏金竖琴永远擦得亮亮的,他一定很在乎它。拿走别人心爱的东西可不好。那面具我从来没见过,精致得好像会呼吸一样,我摸了它一下,原来它是温暖的,一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冰冷。
  “是你打的吗?”我吃惊地问他。羽人的手艺很好,可这面具不是很好那么简单的。
  “当然不是。”羽人笑了,“我怎么打得出来。这是河络们做的。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是那个戴上就永远不会烦恼的银面具!我以为那只是他说说的,原来真的有啊!我抓住了那个面具。“我可以试一下么?”我哀求他。
  羽人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可生动了。“你是夜北最美丽的朱颜公主啊,有什么你想做的不能做。”他的口气和父亲一样。
  我把面具轻轻地套在脸上,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描绘,那感觉又温暖又清凉,我只觉得心里都是明亮的。而且,我能看见那黑灰掩盖下的真实面容了。我眨了眨眼,原来羽人是这个模样,他又高大又英俊,还有一种父亲一样的气质,就像……就像一个王者。
  “你那么帅啊!”我忍不住说出来了,我知道羽人一定不是那么肮脏难看,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比楚夜要神气那么多。
  “这是面具啊。”羽人笑了,他轻轻把面具从我脸上揭了下来,“你戴上它,看见的都是最好的,当然不会烦恼了。”他又变成那个黑乎乎的铁匠了。
  我看看左边的竖琴,又看看右边的面具,实在拿不定主意了。羽人耐心地看着我,他让我别着急,慢慢地挑。气死我了,明明知道这个决定那么难做。
  “我要竖琴。”我几乎是在一瞬间想通的。“面具虽然很好,可是我本来就不烦恼嘛!我用不上它啊!”我对羽人解释,“可是要是学会了弹琴,我就能弹给很多人听,那大家都不会烦恼了。”
  羽人微微笑了笑,他伸过手来捋了捋我的头发。“生在帝王家,生来是红颜,都是很不幸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被宠坏了的朱颜公主才能那么无忧无虑。我倒是希望你拿了这副面具去啊!”他的喃喃低语几乎听不见。我喜欢他的手指从我发际流过的感觉,可他转眼就猛醒似地把手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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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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