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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EEN(十四岁)

_6 石田衣良 (日)
“说到钱,因为我想自己就快活到头了,所以就从银行里取出来好多好多。”赤坂先生干枯的指尖在已经打开了的钱包里搜索着,在慢慢地查数之后,拿出了四万日圆纸币,他把这四张一万日圆的纸币举到我们的眼前,展示给我们看。
“只要你们不对任何人说出我的事情,那我就把这些钱都给你们……对了,如果能够帮助我去买些东西的话,那么就再额外给你们一些零花钱。怎么样啊?反正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们也就算是帮助一个病人做一些实现他最后梦想的兼职吧。”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后面。在我们四个人之间有一种不安的眼神在互相传递着。就在这个时候,阿润高声说道:
“请等一等,我们几个到下面商量一下,就回来。”
我们来到了下一个阶梯,然后各自分散地坐在阶梯的中间地带。直人压低了声音说:
“做这种快要死的病人的兼职,恐怕是太危险了吧?”
阿大也不看别人的脸,只管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啊,那可是一万日圆哦,而且并不是要我们自己努力加油干,只是保持沉默就能得到啊。这可是不小的数目啊。再说了,也能实现那个叔叔的愿望嘛!”
的的确确,对我们这些不能做兼职的初中生来说,一万日圆是个相当大的数目。相当于我两个月的零花钱。阿润又说话了:
“只是钱的话,不管我们倒向哪一边,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
我赶紧追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你看在整个市区里张贴了那么多的寻人启事,只要我们按照上面的号码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找到病人了,答谢的酬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有可能比刚才的那些还要多呐。”阿大仿佛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赶紧追问:
“太厉害了,阿润就是阿润。那么谁来打电话呢?”
边说边忙着把拴了二十条手机链的手机从牛仔服的口袋里哗啦啦地拿了出来。可是阿润阻止了阿大。
“在这一点上就出现问题了,不管咱们怎么做,都会得到一些钱,那么就一定要考虑一下其他的条件了。因为我也有过穿着睡衣从医院里逃出来的经历,所以我想那个人一定是发生了极其重大的事情,才这么做的。”
我试着问了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直人:
“直人经常住院,应该非常了解医院里的事情吧?在那种环境里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直人在宽檐帽子下的眼睛显得愈加严肃起来了。
“我可不会劝大家做这样的事情。那个人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而且,和我还不一样,他好像已经没有治好的希望了。不管怎么说,假如咱们向家属通报了的话,家属倒是放心了,医院方面也会满意。可是,那个人就会失去仅剩的一点自由和要单独一个人度过的时光……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环绕着狭窄水路的东芝大厦闪着耀眼的光芒耸立在那里。赤味鸥线路和首都高速羽田线路的高架桥就像奢侈的玩具一直伸向远方。延伸到海岸对面的街市,仿佛十分宁静的海市蜃楼一般,看上去特别的美丽。即便如此,那里也应该有像赤坂先生这样的人吧?也就是说,直到死都希望最好是一个人生活,似乎应该有这样下定决心的人吧?阿润又张口说话了:
“是啊,真的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人生这东西就是不断的妥协啊。咱们要让不管哪一方都得到一些满足吧。”
我紧盯着毫无笑意的阿润的眼睛,问道:
“究竟怎么办?”
“直到盛大烟火晚会的那天夜里为止,就让他自由吧。可是,绝不能就这样到他死之前都放置不管。只要烟火晚会一结束,咱们就跟他的家人联系吧。这么办行吗?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还能拿到双份儿酬金呐。没什么怨言吧,阿大?”
果不其然,好厉害的阿润。我真的开始对阿润刮目相看了。面对纷繁复杂的纠纷,他总能快刀斩乱麻,调节利害关系,轻松自如地给出答案来。总而言之是绝顶的聪明。可是,在另一方面,他本人却是非常的忧郁,这一点的确有些令人担心。直人和阿大异口同声地说:
“好嘞!”
于是我们慢慢地返回了雇主在等待着的休息平台。
“后天,就要举行东京湾盛大烟火晚会了吧?”
赤坂先生依然躺卧在那里说道。然后他便要求我们随便找个话题说点什么。我们给他讲了当时发现这个秘密的休息平台时的事情和盛大烟火晚会时夜间比较混杂的情形。直人和我坐在接近泡沫塑料垫子的地方,阿润和阿大则倚靠在离得稍远点带有扶手的墙壁上。看上去赤坂先生好像偶尔在睡觉,可是每当我们谈到比较重要的地方,他就会睁开眼睛,适当地附和一下。崭新的一万日圆的纸币这时候已经转移到我们四个人的口袋里了。对岸楼群的上空依然显得明亮,尽管黄昏的光亮仍然残留着,但是天空却从大海的那边渐渐地变化成为夜色。跟我们说着话,赤坂先生变得似乎有些疲倦了。于是,直人很担心地对他说道:
“明天下午我们还会来看您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我们现在就去买。”赤坂先生看了看身边露出塑料瓶的塑料袋,然后说道:
“不,不用了。因为我没有什么食欲,而且饮料也够了。况且我也已经不再享用那些香烟和美酒了。”
阿润战战兢兢地问道:
“请问……我听说您得的这种病非常地疼,没有什么问题吗?”
病的名称没有说出来。这也是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赤坂先生尽管非常削瘦,但是看不出是在忍受着病痛。相反的,表情是有些朦朦胧胧的,还有一种似乎是十分幸福的明朗的感觉。
“这方面的话,就不必担心了。”
这样说着,赤坂先生把手伸进了肥大睡衣的前胸口袋里。
“我有在医院里积攒的止痛药。假如没有这种药的话,就不可能和你们说这么久。尽管对不住大家,但是从现在开始,请让我一个人安静地休息好吗?今天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很久都没有听到既不是患病也不是继承遗产的话题了。”
我们向着横卧着紧紧闭上眼睛的赤坂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静静地走下了休息平台。
第二天,依然是十分炎热的一天。尽管不像是七月里温度计都出了故障一般的炎热,可是刚刚过了早晨九点,就变成盛夏的炎炎烈日了。我们刚刚吃过午饭,马上就到佃公园集合起来。在清澄大街边上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疯狂地购买了饭团子、冷面、冰淇淋以及巧克力,还有喝的东西和成人杂志,等等,然后我们就去了那家荒芜的工厂。我们准备了大量的食品。
赤坂先生看着三个鼓鼓的塑料袋,只用眼睛笑了笑。
“就算是收下这么多东西,也是白费的。你们几个一起把它们都收拾了吧。”
实际上他喝的东西就只有塑料瓶装的运动饮料而已。虽然吃过了午饭,但我们还是觉得肚子很饿。不管是什么时候,初中生们都会觉得肚子是饿着的,就好像清扫车吞噬东京城里的垃圾袋一样,总要把食品吃得精光。在这种时候,就该轮到阿大大显身手了。他嘴里塞满金枪鱼色拉酱饭团,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又胡乱地把辣白菜冷面和哈根达斯冰淇淋交互地放进嘴里。阿大的前面很快就出现了小山一般的塑料保鲜膜和空空如也的盒子。赤坂先生十分愉快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有谁能够看着别人在嘎吱嘎吱地吃东西,自己却反而感到十分快乐的呢?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那么,或许应该是止痛药的作用有些过大了吧?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打算回去了。赤坂先生显出有些失望的表情说:“真是对不起,谁能帮我把那个上面的袋子扔掉呢?不管哪里都可以,哪怕是公园的垃圾箱里也行。”
“知道了。”
直人最先行动了。他迅速地去取放在休息平台往上再爬几个台阶那里的塑料袋。那里面有几个甜瓜大小的被报纸包裹着的纸团。直人刚刚回来,我们就立刻隐隐地闻到了夏天公共厕所的气味。
“真不好意思呐,我应该特别给你点儿什么奖赏啊。”
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说:
“不用啦,我不想要什么钱。我也是常常住院的,也担心过医院的卫生间干不干净之类的事情。可是,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呢?”
“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吃,所以渐渐地变得轻飘飘起来。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飘飘然地被风吹走吧……”
赤坂先生望着休息平台扶手那边一片广阔无限的天空。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自己将要飘向那里的天空去呐。”
这么说着,赤坂先生微微地笑了一下。是臭氧层遭受破坏后紫外线变得多起来的缘故呢,还是有些类似亚热带气候的缘故呢?最近一个时期,东京夏天的天空总像南方的休养胜地一般没有任何混杂物的蔚蓝。我看了一下赤坂先生,然后又望了望天空。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蔚蓝的天空,我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与我相比,直人的反应则更加直接,穿着黑色长袖恤衫的胸前,眼看着就有一滴滴的泪珠掉落下来。但直人还是安慰说:“别说这样的话了,要更加……”
接下来的话,我也明白的。要更加、更加努力地活下去。即使再怎么劝说,也是无济于事的了,直人也似乎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点。
“要更加……有没有什么现在需要的东西呢?不管什么都行,我们什么都可以为您准备的。”
赤坂先生似乎就连抬起头来都有些疲惫不堪似的。他的头垂落在泡沫塑料上。“谢谢啦。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了。”
阿大用毛巾使劲地擦着脸。阿润的镜片后面湿润了的眼睫毛都趴了下去。直人提着装满了尿不湿的塑料袋就像是提着什么战利品一般走在前面,我们一行四人走下了安全阶梯。
到了盛大烟火晚会的那天,我从早晨一睁眼开始,就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心情。甚至我连去郊外旅行的早晨都不做事情,现在却做了起来。我从七楼房间的窗口看了看隅田川对面的银座高层建筑群上空伸展着的天空。那是一片稍稍有些混沌,还有一些小小的云朵在四处游荡的天空。如果夏天的早晨是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那么过了正午天气往往就会变得阴云密布。如果是现在这种天气,那么肯定到了正午就会是比较符合举行盛大烟火晚会的晴朗的天空了。
这是没有游泳时间的星期六,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不知道为什么,我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既盼望着等待了将近一年的烟火晚会,又担心赤坂先生的身体状况。这两种心情混杂在一起,使我坐卧不安,总不能专注于一件事情上。
我们四个人集合在复原了江户时代的航标灯的佃公园纪念碑下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但是天空却如同正午一般明亮。月岛车站的周围到处都是穿着夏季单和服的女孩子们,在佃大桥的上面早就开始大塞车了。整个城市的景象好像是特意要弄得非常热闹似的。阿大、阿润和我三个人的自行车排列得十分整齐,而且我们一起远远地望着隅田川的河口方向。河川往往会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可是东京的河流却有些不同。即使是在平时,十分钟内就有一次马达轰鸣着的船只往来通过,因此,东京的河流就显得极其吵闹喧嚣了。举行盛大烟火晚会的那一天,私人游船以及屋形船都比较多,水路繁忙得到了需要交通管制的程度。
姗姗来迟的直人在背后喊着我们:
“让你们久等了。咱们出发前就定下来吧。关于赤坂先生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几个一起望着又戴了另一种样式的宽檐帽的直人。阿润说道:
“今天晚上咱们和他一起观看烟火晚会吧。因为晚上非常嘈杂忙乱,救护车也应该很忙的,我明天一大早再从哪一个公用电话亭给
打电话。这样就可以了吧?”
阿大说话了:
“这就是说,咱们不和他的家人联系喽”
“是啊,看样子赤坂先生好像很讨厌他的家人,所以我不想和他们直接讲话了。酬金就算了吧?”
阿大点头表示同意,又说道:
“那好,我明白了。假如就这么定了的话,咱们就尽情地狂欢吧,毕竟是一年才有一次的盛大烟火晚会嘛!如果我们显得不高兴的话,也有点对不住赤坂阿叔呐。是不是,直人?咱们要尽
情狂欢啊!要笑出来嘛,不然的话,就连烟火都会郁闷的啊。”
于是,直人使劲地揉着眼睛,变成了想哭哭不成、想笑笑不出的表情了。
我们在途中耽搁了一些时间,因为在我们的心里,都有一种想要把赤坂先生给我们的钱花得精光的心情。我们在很早就开始营业的清澄大街边上的露天摊档买了好多东西,几乎拿不动了,有炒荞麦面条、奶油土豆、烤鱿鱼、喜食锅烙、烘糕、苹果糖、棉花糖、刨冰、柠檬水,还有可可饮料,等等。露天摊档中,就连卖古旧电视游戏的也出现了。阿润蹲在纸壳箱的旁边,买了一大堆每张三百日圆的第一代世嘉土星的破烂游戏盘。
我们提着比前一天还多的东西来到那个休息平台上时,已经是将近晚上七点钟了。从休息平台上看到的天空十分黑暗。在晴海码头公园,观光的人流仿佛潮水一般。走在前面的阿大大声地问候道:
“晚上好!期待已久的东京湾盛大烟火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哦。赤坂先生,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
说着,阿大把许多点心摆放在了垫子的旁边。赤坂先生尽管努力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但是要做出十分明显的笑容却也是有些勉为其难。直人很担心地询问道:“不要紧吧?”
赤坂先生望着休息平台上方钢筋混凝土的天井,一脸茫然地说道: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啊。我觉得自己剩不下几天了。”
赤坂先生一边摇着头,一边看着夏季盛大晚会的点心。、
“哎呀,还真是挺怀念的呐。能不能拿给我一个烘糕呢?请掰得碎一点儿。”直人马上跑到烘糕那边,弄掉了边缘,然后递到了赤坂先生的嘴边。赤坂先生闭起眼睛,在嘴巴里咂摸着焦煳了的砂糖的碎末。
“还真是甜呐。这么甜,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反倒没有觉得。听说你也经常住院,应该也知道的吧……”
这么说着,赤坂先生哆哆嗦嗦地欠起上半身,好像要使出浑身的力量来。直人马上过去扶他的背。
“我想最后说一件事。在电视剧里经常能看到一个人到了生命尽头,不知所措痛苦万分的样子,其实不是那样的。因为我看过了许许多多的病人,所以非常清楚。”阿润仔细端详着赤坂先生问道:
“也许您原来就是医生吧?”
这一次,赤坂先生爽朗地笑了。
“是的。我是一个不讲究养生之道的医生。我所诊治的病人大多数都是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后,都会向家人和朋友表达谢意,然后向他们道别,最后出色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他们既不是名人,也不是有钱人,而是普普通通的人。我时常问自己是否能够做到那样?因此常常感到不安。没想到那种事情居然以这样的情形轮到了我自己的身上。”夜空里有大朵的烟花绽放着,随后就是响彻五脏六腑和灵魂深处的声响。就连休息平台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一瞬间变得通明起来,而一旦恢复到原来的黑暗,就会听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我转过身来背对着烟火,开始注视着赤坂先生。由于接二连三地升起连环烟火,赤坂先生清瘦的脸庞被映照得色彩纷呈。
“我跟你们说一些逞强的话,也是不得已的事。我自己或许也可以跟随他们的,也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很想静静地一个人结束自己的人生。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能够见到你们,同时也看到了这么声势浩大的烟火表演,真是要感谢你们,太谢谢你们啦!”然而,我们也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听到别人说谢谢自己,并且还感动得哭泣起来,这对于我来说绝对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肯定的,就算是阿润、阿大以及直人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吧。就在我们擦拭着泪水时,夜空里依然绽放着发光的花朵。一下子绽放开的花瓣被海风吹得变成淡淡的烟雾且消失殆尽之时,就一定会留下鲜明的残缺的影像。这些光辉还没有从眼帘内消失,就又有新的烟火开始升腾起来了。东京湾的夜空一直都像是白昼一样明亮异常。
这个世界也一定会是这样的吧?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个人死去了,然后当人们对他的印象还比较深刻的时候,就又有新的生命开始诞生了。于是,这个热闹非凡且愚蠢至极的世界才能够延续下去。这之后,我们五个人就都默默地仰视着痛苦中的烟火。能够使我们这些平常极爱讲话的人保持沉默的力量,似乎就是那种能够在一瞬间绽放而又在一瞬间消失的东西。
东京湾盛大烟火晚会结束了,我们又在休息平台上逗留了约一个小时。表面上是借口要等到人流安静下来以后再走,实际上是因为要从赤坂先生身边离开而感到不安。即便如此,过了九点半的时候,赤坂先生已经是疲惫不堪地在喘着粗气了,因此,我们只好压低了脚步声,几个人一起走下了安全阶梯。
当我们走到铁丝网前面的时候,直人小声地叫起来。他一边摸索着牛仔服的口袋,一边慌张地说:
“糟糕,我好像忘拿手机了。请大家先到自行车那边,我马上就回来。”
还没等我们说什么,直人就已经消失在放置资材的阴影里去了。随后我们看到了飞奔在安全阶梯上的背影。我们从铁丝网下面钻了出去,到了冷冻仓库街道后面的路上。几分钟之后,直人回来了,手里拿着最新型的彩屏手机。
“找到了。”
阿润若无其事地问道:
“赤坂先生没事儿吧?”
“那当然啦!咱们不是刚刚还和他在一起吗?”
好像暗示着什么似的,阿润点点头骑上了山地车。我们开始向着依然沉浸在盛大烟火晚会的余韵当中的月岛方向疾驰而去。这时,夜色还带着喧嚣。
我们四个人再次相聚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在吃过早饭后的八点半,所有的人都齐聚在了月岛车站前的THANKS便利店。在附近的公用电话亭里,阿润呼叫了救护车。阿润等到对方接了电话,就像事先练习的那样,十分冷静地说:
“在丰海町有一家叫做大仓铁工的工厂,那里安全阶梯的休息平台上有一个患了重病的病人。希望能够马上派出急救车。”
应对方的要求,阿润又重复了一遍地址和厂名,就马上放下了话筒。这么一来,就不会留下在这里的电话记录了吧。阿润向来做事都是没有闪失的。出了电话亭,阿润就向我们几个喊道:
“走啊,现在开始急救车和我们的自行车的比赛啦!咱们要去和赤坂先生最后寒暄啦!
我们飞身上了自行车,在早晨的清澄大街上飞驰起来。那么快的速度,在我的记忆里是不曾有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到像是在焦急地爬行着,因而心里觉得非常难过。这或许是因为比身体更快速的心早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的缘故吧。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在急救车到达之前就到了工厂后面的街道上了。五分钟之后,就看见三个身穿制服的急救队员穿过了铁丝网和杂草地,斜抬着担架登上了安全阶梯。到达了休息平台之后就看不见身影了的队员,不一会儿又返回到了阶梯旁边,然后从阶梯扶手上探出身子,向正在地面上等待着的其他队员交叉手臂,做着没有发现什么人的手势。奇怪了,赤坂先生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地面上的队员对着无线话筒在喊话:“尽管留有类似病人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人。”
周围开始逐渐聚集起来一些好事之徒。阿润一直摇着头,说道:
“直人,昨天你最后说什么了?”
直人的眼睛变得通红,可是并不像是在哭泣的样子。
“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我并不后悔。我最后返回到休息平台的时候,对赤坂先生讲了明天早晨准备叫急救车的事情,我还是想让他自己选择最后的场所啊。这个决定一定是最好的。”
我们大家没有一个人说出埋怨的话来。那一天,一直到太阳下山,我们都在丰海町和胜时一带骑着自行车到处寻找着赤坂先生,就连流了大概有五升汗水的阿大也没有发出一句怨言。
赤坂先生的遗体被发现是在烟火晚会结束的两天后,也就是星期一。晨跑的一位老人向月岛警察署报了警,是他发现了在离晴海运动公园不远的地方,朝汐运河旁的浓密绿色植物当中有一个穿着睡衣、身份不明的男子已经死掉了。
警察按照寻人启事的内容和家属的电话内容,马上判明了遗体就是赤坂先生。听说就在那天,遗体被家属接管,而且暂时送回到了筑地的一家医院里。
我简直不敢相信,赤坂先生就连欠起上半身都是十分吃力的,怎么能移动到运动公园去呢?到那里,就是直线距离也有三百米以上。然而,他并没有在那个休息平台上等待落下自己生命的帷幕。我想,这种行为的确很符合赤坂先生一切为人着想的良苦用心。如果他真的死在那个休息平台上的话,不但会给工厂增添麻烦,而且只要看了留在那里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塑料袋,就会马上知道是有什么人帮助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我们也要被严格地追查了吧。
不给任何人增添任何麻烦,独自一人在自己比较喜欢的地方等待自己生命的结束。也许,大多数人都会十分从容地迎接生命帷幕落下的时刻吧?现在,我已经很难清楚地记起赤坂先生的面容来了,可是,就像那天夜晚的盛大烟火一般,赤坂先生的话语依然留在我的心里。
铁丝网下面空出来的通道,在急救车离开之后,被工厂的保安人员埋掉了。因此,我们凑集了几乎所有的零用钱买的鲜花就只好放在那把南京铁锁下面生了锈的铁丝网上了。
在洁白的雏菊花束下,我们放置了举行日本桥水天宫庙会时才有的烘糕。那是直人一个人去找到并买回来的。
我们谈论性爱
“等一等!等一等!”
就在我要走出校门的时候,被一个人从后面给叫住了。我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的森本一哉正在向这边跑过来。一哉的混色围巾在傍晚的余晖里飘荡着,颇似小狗的尾巴一样。这时,阿大厌恶至极地说:
“那个家伙,总是发出女人一般的声音来,所以跟他在一起会引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吧。”
我们和往常一样,还是四个人一起回家。直人和阿润两个人好像毫不关心似的悠闲自在地走向架在朝汐运河上的大桥那一边。一哉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团体,在班里是孤独一个人,而且还总是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笑意,只有眼睛十分奇妙地炯炯有神。还剩下几步远的时候,一哉减慢了奔跑的速度,然后抬眼说道:
“对不起,我能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阿大扭过脸去不予理睬,可我却点头同意了。一哉好像稍稍安下心来,于是就跟在我和阿大之间稍后一步的地方走着。在中间部分圆圆拱起的朝汐运河大桥上面,直人和阿润在等着我们。他们两个人从栏杆上探出头去望着蓝黑墨水一般的水面。水面上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和伞面直径有三十厘米左右的水母在一起十分和谐地漂浮着。不管是水母还是避孕套都呈现着透明的乳白色。阿大说:
“竟然丢在这种地方,那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做爱的呢?”
阿润却显得有些疲倦似的回应道:
“或许是在上游隅田公园的长椅上吧?”
我抬起头来仰望着水岸都市的方向。沿着清澄大街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中层公寓,在那些中层公寓的上面有一些超高层大厦刺入了淡淡的天空。映照在玻璃墙壁上的秋天傍晚的天空,比起真的天空来更加美丽。直人说道:
“也许地点非常近呐。昨天晚上在佃大桥上刚刚发射过吧。”
阿大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是车上做爱呀,那太棒了!”
我也极力地想象起来。在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嗖嗖地飞驰而过的大桥上,在路边停下车来,和下半身穿着网状紧身裤袜的成年女人做那种事情。也许他们从车窗可以看到亮着星星点点灯火的水岸都市以及将其倒映和摇曳着的隅田川吧。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用一根手指按下电动车窗,并将避孕套丢弃在黑暗的水面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事情随时都有人在做着。那就是成年人。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口气。
“太好了,什么时候咱也想做做看呐。”
我对一直沉默着的一哉说道:
“一哉,你怎么想呢?”
一哉显出一副十分困惑而且万般无奈的表情,黑黑的眉毛像是用新毛笔画出来似的,呈现出下垂的八字形。脸颊就像是电视上青森苹果园里幼儿脸上的红色。“嗯……如果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做,那差不多还可以吧。”
阿大吃惊地问道:
“喂,我说,现在说的和喜欢不喜欢没什么关系!是在问你想不想在车上做爱这件事情。你这个家伙没毛病吧?”
被阿大这么一说,一哉越发显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来,因此眉毛的角度变得更加陡峻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扩散开来。阿大靠在大桥的栏杆上,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哉一番。“你这个家伙,大体上就是一副做那种事情的女人的样子,所以啊,你肯定不行的了。在我们的中学里,一到了深秋,在整个夏季都并不十分明显的服装差异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如果下面是藏蓝或者黑色或者浅茶色,那么上衣的样式就应该是自由的,围巾以及手套如果不是过于奇特的色彩和式样的话,基本上就可以穿戴自己喜欢的东西了。“这件短大衣没有穿好吗?”
这么说着,一哉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胸前。他穿的是藏蓝色的制服,外面加上黑色的趟子绒短外套。肩部和腰部就像是定做的一般,紧紧地箍在身上,突出了细长的身体曲线。围巾是美国休闲服饰品牌GAP的女性用品,是以粉红色为主的不规则斜条纹围巾,毛线手套也是同样的配色。保守点说的话,一哉的服装感觉在我们班男孩子当中是处于最高水平的。可能是稍稍有些过于可爱了,所以,可以说是有些女性化。
直人穿的是价值十万日圆以上的MONCLER牌羽绒短大衣(是灰色的毛皮,还带有镶边儿帽子)。阿润和我穿的是颜色不同的达佛尔短大衣(藏蓝色和浅茶色)。阿大穿的是在优衣裤减价销售活动中买的两千九百日圆的聚酯外套背心。
由于一哉涨红了脸,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尖,所以阿大也就没有再穷追猛打。阿大离开栏杆,把两手放进口袋里,走开了。他背对着我们喊了一句:
“好啦,算了吧,咱们走!”
于是,我们也和阿大一样毫无情趣地开始走起路来。是因为周身困顿而做出十分疲倦的样子呢,还是因为做出疲倦的样子而变得疲倦呢?初中生这方面的心理,是极其复杂的。
西仲街的彩块地区早已经干干净净地洒好了水。天色将晚,铁板烧烤店正在准备迎接营业高峰的到来,因此所有的店铺前都已经打扫完毕。我们在禁止车辆通行的狭窄的道路中央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带有拱形天棚的道路大约有六百米那么长,在其他地方的街道上都已经消失的形形色色的商店,在这里却还依然令人惊奇地顽强地坚持着。所以,尽管我们每一天都要通过这里,但却丝毫都没有感到厌倦。
这条街上有老年妇女服装店、凉鞋专卖店、边做边卖的煎饼店、油炸食品店、五金商店以及尽是彩色纸箱的家具店,等等。但不管是什么商品,似乎都会让人感觉到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是,只要是生活在月岛这个地方,大多生活用品都可以在这条商业街上买到。
一哉迈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着,他家就在这条商业街上。在画着图画的门上,十分低调而不显眼地用金黄色的英文笔记体写着“泰勒森本”几个字。仿佛是年代久远,我们总感觉那玻璃看上去就像是涌着波浪一般地起伏着。门的里边装饰着身穿还未缝制好的夹克衫的塑料模特。
“好吧,那就明天再见吧。”
一哉把手放在只有客人接触的地方才熠熠生辉的黄铜门把上,回过头来望着我们大家。
“嗯……明天放学我还可以和你们大家一起回家吗?”
由于一哉的表情太过严肃认真了,一时间我们大家竟然都沉默起来。当他看到大家谁都没有回答,就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大家不必在意。”
玻璃门慢慢地关上了,一哉的身影也消失在店铺里。从楼梯走上去的二楼才是居住的地方。一哉的祖父是一位裁缝,我曾经听说过他们祖孙两人住在楼上过日子的事情,而且听说一哉好像没有父母。阿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看来刚才他的意思是想加入到咱们这个团伙里来啊,我可是不同意的哦!”直人反问道:
“为什么呢?”
“那还不是因为有传言说那个家伙是人妖吗?我总感觉到那个家伙软塌塌的,很恶心呐。他就连上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也像个女人似的脱掉自己的恤衫哦。”
的确如此。不知道为什么,一哉总是别别扭扭地一边在恤衫里扭动着身体,一边换穿运动服。这样一来就会招惹来别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停止这样的动作。而且不仅仅是在穿着方面,就连脱衣服的方法似乎也都有一些程式似的。
“我倒是无所谓呀。”
阿润用一种极酷的声音说过之后,就径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剩下我们三个好像极其疲倦地紧跟在后面。从这时候开始,大家谁都不再提起一哉的事情了。因为这是一件对我们大家来说无所谓的事情。我想,也许在西仲街有点复古情调的治安岗亭前分手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早已把一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事情就发生在第二天放学之后。我们班里最美的女生(根据非正式投票,在全校排在第二位的美女)杉浦和泉向一哉表明了心曲。和泉的容貌颇似田中丽奈,五官长得紧凑而精致,无论是头发还是眼睛都显得极其透明。皮肤也是特别透明的,就好像无色胶卷叠了几十层之多,而最下面的一张无色胶卷上面,即使是涂抹了牛奶,也都可以感觉到它的透明度。如果触摸一下的话,整个指尖就会彻底发麻。说到那些单相思的男生们,我们立刻就会想起而且能够说出半打以上来。
就是这样一个和泉,竟然在放学之后,在教室后边的空地上,突然与一哉搭起话来。或许是非常有自信吧,她丝毫都没有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们这个小团伙就快要走出教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和泉的声音:
“我说,森本君,咱们俩一起回去好吗?”
一哉的目光从正朝他微笑的美少女身上移开后,十分困惑为难地望着我们。在我们学校里,如果提出一起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话,那就是表达了要“交往”的意思。和泉穿着校服运动夹克衫,外套着浅茶色的短大衣,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如果在这时候马上点头应承下来,而且并排走出校门的话,一哉一定会招来校内一半以上的男孩子们羡慕不已的目光吧?
从和泉颇似写真集里的明星般娟秀的脸庞上透出了淡淡的血色。即使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也有紧张的时候啊。还有一半以上的学生没有走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哉的身上。一哉低垂着头,显出平时常有的那种困惑的表情。“真是对不起呀,我今天要和北川君他们一起回去。”
和泉亮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种极其严厉的表情,可是一瞬间,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笑脸,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也可以呀!森本君,你不会另外有什么喜欢的人吧?或者是正在和什么人交往吧?”
我开始对和泉有些肃然起敬了。如果是我的话,要是开始的第一句话被拒绝后,肯定会立刻就断了念想并且仓皇地逃出教室去吧?然而,和泉似乎丝毫也没有被大家的目光以及一哉回绝的话语所吓倒,仍然紧紧地盯着一哉。
“实在对不起,虽然我没有交往着什么人,但是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想恐怕今后也很难和杉浦君一起放学回家呐。”
一哉红着脸清楚地说道。放学后原本气氛轻松的教室里,现在由于这些炸弹级的语言而被弄得一片哗然了。一哉一边嘴里轻声说着“再见”,一边向我们这里走来。“可以吧?今天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我惊呆了,但马上又点了点头。阿大也感到十分震惊地说道:
“你这个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我真想跟你对调一下呐。”一哉就那么一脸困惑地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这一次轮到我们一行四个紧追人家的屁股后了。阿润说: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阿大目送着身穿双排扣短大衣的一哉的背影说道:
“喂,我说,一哉这个家伙真的是很酷吗?直人,哲郎,你们怎么想呢?”
我并没有什么答案。大抵上,班里的女孩子们怎么看男孩子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外了。直人把手放进了比较贵重的羽绒短大衣口袋里说:
“再不穿这种羽绒短大衣了,我也该穿一穿双排扣短大衣了啊。”
我们慢慢地跟在已经在走廊上走出去好远的一哉的后面。
理所当然,如果就像那样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这就应该算作是班里的美少女淡淡的失恋故事了,而且也就应该那么结束了吧。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马虎大意的或许是一哉这一边吧。第二个星期的休息日过后,开始流传起来一个十分可怕的谣言。那竟然是原先就曾经有过的非常恶毒的有关男同性恋倾向的谣传。谣言的发源地似乎就是围绕在和泉身边的女孩子们。我在午休的时间向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尽管我知道她姓久保田,但是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询问了事情的缘由。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俩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来。
“我想问一问有关一哉的谣传,那都是真的吗?”
她立刻回过头去看了看和泉。然后把身子探出到书桌上,说道:
“好像是真的哟!因为,和我们经常在一起的柳泽就亲眼在新宿那一带看到过的。”
说着话,我也在窗边的坐位上坐了下来。从校园里传来了正在玩耍的学生们无拘无束的欢笑声。我依然用低沉的语调继续询问道:
“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哎呀呀,就像传说的那样啦!森本君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手牵着手在马路上走着啊。看上去两个人很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而且都显得非常高兴的样子。场所就是在伊势丹百货商店前面的人行道上。”
我一下子就像泄了气似的感到浑身都没了力气,因为听上去这不太像是编造的谎言。“这件事,杉浦也知道吗?”
“嗯——好像还很受震动呐。可是,事实证明,森本君就是一个具有男同性恋倾向的人啊。我原来就想,难怪他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比较粗蛮。而且我还总觉得他很世故呢。”作为一个比较粗蛮的男孩子,我尽管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情报,但是一句谢谢之类的话都没说,就即刻离开了窗边的坐位。我看了看坐在离黑板较近的一个坐位上的一哉那小小的背影。在一个充满了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的教室里,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群或团体,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坐在那里。一哉他现在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那一天,极其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到了放学的时间了,女孩子们却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去。夕阳的余晖照进了教室,可是就像是课间休息一样,嘈杂的喧闹与兴奋的氛围依然在教室里盘旋不去。最先动起来的照样是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她离开了追随者们环绕着的自己的书桌,直接向一哉的书桌走了过去。她身体向前倾斜着,仿佛奔向战场一般,那是一个显得极其勇敢的背影。
“森本君,稍稍耽误一下你的时间,可以吗?”
正在准备放学回家的一哉感到非常的震惊,抬起头来望着和泉。这时,和泉用一种非常强硬的语调说道:
“你能过来一下吗?在全班所有同学的面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这么说着,和泉就拉起了一哉的手,然后走上了讲台。有着男同性恋倾向传言的男生和班里的美少女手牵着手一起站在了黑板的前面。教室里充满着无言的期待,因而显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大抵上是一样的。和泉的声音就像她的皮肤一样清澈透明地响起来了。
“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有一些关于森本君的无聊的传言,现在,我们要在这里证明一下那个传言是错误的。”只见和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一哉的肩膀上,然后让一哉朝向自己这一边。
“大家都在说森本君是个男同性恋,我们或许很反感这种事情,但是为了证明并不是那样的,森本君你可以现在就亲吻我。我说,森本君,昨天你并没有去新宿街吧?”
百褶裙下的和泉的腿在发抖,近在咫尺的我当然一眼就发现了。和泉闭上了长有长长睫毛的眼睛,并且将嘴唇弄得圆圆的靠了过来。这一次是女孩子们哇哇地叫了起来。“不会吧?太大胆了!”“真的要做吗?马上亲啊!”冷嘲热讽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竟然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有节奏地拍起巴掌来了,就好像是在结婚宴会上向新郎和新娘发出的比较下流的喊话与拍巴掌一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亲嘴!亲嘴!亲嘴!”
已经按捺不住的几个人站到了椅子上,并且使劲地拍着巴掌。就在这个时候,一哉走向了讲台的中央,侧过身来,向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和泉说道:
“谢谢你为了我这么做。可是,实在对不起,我仍然没法和你亲吻。”
一哉紧皱着的眉头向下垂着,声音更加高亢起来。
“星期天下午,我确实是去了新宿。那个时候和我在一起的尽管不是我特别喜欢的人,但他的确是我男朋友当中的一个。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我真的是男同性恋。”
一哉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手掌心斜着摸着脸。这样的手势就像平时在电视上总能看到的人妖的手势。一哉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以微笑将这一切都蒙混过去。“让我在大家的面前说出这些事情,和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么说着,他客气地拍了拍班级里首屈一指的美少女的肩膀。腿脚都在发抖的不只是和泉一个人,就连一哉的双腿看上去也是在颤抖不已。一哉和我眼光相撞的时候,已经是泪眼盈盈了,而且是不住地向我点着头。
“好啦,自报家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如果想要关心今后的进展情况,那就在我家的店铺里订购一些夹克衫什么的吧。”
一哉在走下讲台的时候,很像膝盖已经瘫软了似的,而且腰部以下简直都快要崩溃了一般。我扶住了一哉的肩膀,然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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