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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

_44 古龙(现代)
  霎时间所有大汉都围了上来,挺刀自四面八方疾攻,但见一时二十人齐上,一时分做四
五伙从斜地里抢人猛扑,此进彼退,配合得极为巧妙。
  谢金印与谢金章出掌反击,渐渐将敌人攻势封住,但却始终陷于挨打的局面,因为他俩
不论想对付哪一个,总因其他人的一刀袭到,不得不被迫半途收掌自保,如是一来便赢取不
了主动。
  至此谢金印方始微凛于心,晓得敌人甚强,绝非一般强徒可比,他们非但功力高强,而
且个个勇悍,憨不畏死,结伙而斗时又可平空发挥出数倍以上的威力,当真是一伙可怕对
手。
  谢金印一口气挡了对方十余刀,已感到情势非要出剑应付不可,当下怒声喝道:“尔等
若再不知机退走,待得某家出剑后,可莫怪手下无情。”
  那二十名大汉听得他这一声断喝,不但没有如言退走,攻扑反而更见凌厉,睹其情状,
简直便如二十头疯虎一般。
  谢金章高声道:“敌人赋性凶残,只怕不会接受你的劝告,大哥不出剑更待何时?”
  谢金印胸臆涌起无限杀机,右腕一抖,一股无形杀气涌将出去,距离他最近的四名大汉
登时感到一阵窒息,不由自主四下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移身方退,一道森森寒光已紧接着杀气飞洒而出,卷住四人身
形。
  顷忽之间,但见寒光微敛,那四名大汉自眉心至胸现出一道血口,血如泉涌,死亡的形
相迅即弥布在他们脸上,谢金印杀人之后,立刻又现了懒慵慵的神情。
  他怒气冲冲地喝道:“你等这是祸由自招,某家虽不想杀人,但总是有人迫我干出这等
无聊的事……”
  其余诸人见同伴遇害,面容反而变得狰狞异常,其中一人突然奋不顾身向前猛扑,口中
厉声道:“兄弟们,咱们跟这两个老匹夫拼了!”
  喝声中,连人带刀往谢金印直冲过去。
  余众早在他出声前,已一窝蜂挺刀舞掌涌了上去,霎时十六人再度将谢氏兄弟围在核
心。
  但谢金印一剑既已在手,又岂会将这样的对手放在心上?
  他长剑一摆,一片模糊的影子中,飘然攻了三个敌人每人三招,这三剑看来轻不着力,
实则在剑身轻飘而过之间,动辄可一变而为致人于命的绝招,对方自然识得厉害,但却凝身
不退。那等模样生似情愿战死,也不肯后退,一心一意疯狂地要毁灭敌人。
  谢金印长剑翻飞,再也不留情地袭击敌人,寒光一圈一卷,如影随形跟至,霎时又解决
了三个人。
  敌方联手合攻的阵法至此终告散乱,所剩诸人凶悍之气全消,相互打了个手势,同时长
身而起,争相往外撤退——
  这会子,突然一阵铜哨声从远处坟场飘来,声音尖锐而又刺耳。
  那十余名汉子乍听哨声,突地刹住后退的身形,一齐回转过头,宛如魔鬼附体一般,又
疯狂向前猛扑!
  谢金章又惊又疑,道:“这些人似都疯了,只怕便是那铜哨声音作祟……”
  正说话间,只见数名大汉挥刀冲至,不禁怒气填膺,挥掌猛劈,蓬蓬暴响过处,当前三
人仰身便倒。
  谢金印道:“不错,他们既然不走,你我便想法子让他们躺下好生歇一歇吧——”
  持剑的右手一挥而起,剑尖一阵异样的颤动,周遭空气响起一阵刺耳的“嗤”“嗤”之
声——
  任何对武功稍有涉猎的人都知晓,这是内家真气从剑尖逼射出来的特有现象,武林中人
练剑;终生浸淫其中,一旦能将真力溶人剑式之中出而伤人,显而易见就是已臻登峰造极的
化境了。
  像这样的敌人,谁遇见了谁都要感到头疼。
  那十数个大汉虽然凶悍残暴有如虎狼,却还不足以在谢金印的剑下走出十招,只听惨叫
之声此起彼落,十数人喉间同时中了一剑,登时尸横当地。
  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从剑尖滴落,森寒的杀气逐渐淡薄下去,谢金印神态也逐渐变得无精
打采。
  他侧身望着谢金章,低声道:“这二十人个个憨不畏死,真真邪门得紧,我杀不胜杀,
到最后竟油然生出心寒手软之感……”
  谢金章皱皱眉,道:“大哥听过铁血二十宿的名号么?”
  谢金印摇首道:“不曾。”
  谢金章道:“多年来小弟虽然隐匿于此,并未与外界断绝联络,江湖上的消息仍然多多
少少略有所闻,却对这铁血二十宿陌生得紧,从他们的行动上看,颇精擅诸般冲杀狙击之手
段,可想而见必是残酷恶毒的凶人集团。”
  谢金印道:“为兄也有这种想法,可怪的是他们初进屋中时,说话还似客气,后来一动
起手,竟然凶态毕露,前后几判若两人,那突如其来的铜哨声音十分可疑,决然不会事出无
因……”
  谢金章道:“依我的推测,这干人心神似已失去常态,被他人所主宰控制,才会有如此
反常的举动出现。”
  谢金印道:“这也颇有可能。”突闻茅屋外一道冰冷的声音亮起道:“好个天下第一
剑,果真名不虚传,竟能举手投足间将铁血二十宿解决,只不知贤昆仲在茅屋里呆得闷了,
可愿意出来赐教几招么?”
  谢金章压低嗓子道:“这口音倒是熟得很。”
  谢金印道:“听来颇似甄定远的口音,这头老狐狸居然明言叫阵,其中必然有诈。”
  遂大声道:“敢问朋友是哪条道上的,缘何苦苦与某家作对?”
  那冰冷的声音道:“姓谢的,你别明知故问啦,如果你不愿出来,咱们便进房去会你
了!”
  谢金印高声道:“某家懒得走动,还是劳驾请阁下进来也罢。”
  他一面说话,一面朝谢金章打着眼色,说到最后一句话,早闻“飕”“飕”连响,数十
支利箭夹着碧惨惨的光华,自四面八方朝茅屋疾射而至!
  谢金印大吼道:“快——快冲出去——”
  吼声中,分别挟起朝天尊者及洪江,身形一跃而起,已自穿窗而出。
  谢金章心知必有重大变故发生,也立刻提身跃起,一闪便掠出门外,再一闪已和谢金印
齐肩逸出五丈之外,轻功之高,当真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只听得身后轰然一声暴震,一股火花从茅屋顶直爆出来,漫天火光弥漫,硝磺冲鼻。
  谢金章睹状始之惊骇,旋即大怒,道:“好厉害的火器,竟将我十数年来索居之处,毁
于一旦,贼子们是逼人大甚了。”
  谢金印将两臂所挟的洪江与朝天尊者放置坟地上,悠悠道:“这还算是便宜呢,你我要
是迟了一步,此刻只怕早已被炸得粉身碎骨,成为火窟下的余烬了。”
  谢金章望着茅屋浓烟弥漫,听到不绝于耳的“劈啪”之声,脑际里忽然忆起昔日鬼镇那
一场大火的情形,沉声道:“武林中擅于使用火器的人并不多见,能在一举手间便将一座房
屋焚毁的人,更是绝无仅有,大哥可知道这人是谁么?”
  谢金印寻思一下,道:“二弟莫非以为仅凭区区几根利箭,就能将茅房炸毁?其实对方
所使用的火器虽然厉害,关键却不在这上面——”
  谢金章讶道:“那么这几支利箭……”
  谢金印截口道:“这几支利箭不过箭端绑着火种而已,真正引发爆炸的还是那铁血二十
宿的二十具尸体——”
  谢金章错愕更甚,道:“这——这话怎么说?”
  谢金印道:“二弟可曾注意到,铁血二十宿个个都是穿着一身黑衣,但在灯下却闪荡着
微弱的银色光芒,个中不无古怪之处,这本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差点要去了咱们的命。”
  谢金章“哦”了一声,道:“不错,我也留意到二十宿所穿的黑衫,当时犹以为只是质
料特殊而已,敢情上面竟然涂着一层硝磺,硝磺一触着火星,自然容易引爆,依此道来,敌
人驱使二十宿来打头阵,简直早就存心拿他们二十条性命,来换你我两条性命了。”
  微嘘一口气,复道:“那设下此计之人,居心之毒,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只不知他究竟
会是何人?”
  谢金印冷冷道:“能够挖空心思,摆布这等毒计的人,除了昔年某家那几个老朋友外,
还会有谁?……”话声戛然而止,视线转动落在身后一座荒坟上。
  谢金章皱眉道:“朋友,你们躲在坟堆后与死人为伍,想必感到十分不耐,何不请出来
透透空气呢?”
  这一句刚说完,荒坟后己连袂步出两个人来,身上也穿着黑衣,装束与铁血二十宿竟无
二致,最使人惹眼的是:两人肩上居然扛着一口黑色棺材!
  这口黑色棺材,衬上两人一身黑衣及周遭无边的黑暗,颇显得有点阴森可怖。
  两名黑衣人将棺材抬到谢金印面前,始终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谢金章高声道:“朋友留步——”
  身子陡地拔起,“呼”地一响由他俩头上掠过去,双手齐出,已拿住右首一人双肩。
  他沉下嗓子道:“两位送来这口棺材,难道不带个口讯,就此空手而回么?”
  那两人依旧不言不语,四道目光只是冷冷盯住谢金章。
  谢金章微露怒色,道:“两位莫以为只要一直保持缄默,便可……”
  语至中途,陡见谢金印摆一摆手,道:“问之不答,逼之无益,不如让他们走吧——”
  谢金章唇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终于收手纵身跃开。那两个黑衣汉子一晃身如飞掠
去,俄尔,人影俱杳。
  谢金章喃喃道:“贼子们不与咱们正面相对,却一再故弄玄虚,送来这口棺材,倒不知
其用心何在?”悻悻回过头来,只见谢金印正俯首注视着那具黑色棺材,面上露出一种古怪
神情。他趋步上前,道:“大哥,怎么一回事?”下意识瞥了棺材一眼,不禁呆了一呆,视
线再也收不回来、他犹恐自己未曾瞧得真切,伸手入怀摸出火熠幌亮了,仔细打量眼前这具
黑材棺材,那棺盖上刻着几行字:“九月既望,时交四更,残月斜挂,余突闻……”
  字迹刻得歪歪斜斜,底下的字更模糊不可辨认。
  谢金章心子重重一震,脱口道:“这口棺材——我见过这口棺材……”
  谢金印直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九月既望,残月斜挂……九月既望,残月斜
挂……”
  谢金章望着他胞兄失常的举态,心中更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大哥,有何不妥之处
么?”
  谢金印这才如梦初醒,勉强笑了一下,道:“没有,方才你说见过这具棺材——”
  谢金章略一思索,道:“那是将近半载以前的事,此地突然聚集了殃神老丑,朝天尊者
及丐帮飞斧神丐一干人,欲前往毕节义援金翎麦十字枪,对付他们所谓的‘职业剑手’,就
在这一晚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谢金印微露不耐之色,道:“这与棺材之事,又有什么关联?”
  谢金章道:“大哥且听我说下去,当鬼镇失火时,殃神老丑等人立时赶回镇上,我自然
也要去瞧个究竟,那场大火确是我生平所仅见,火势一蔓延开来便不可收拾,镇上房屋尽在
烈火烧融之下,独有街角一幢独立的古宅当时尚未遭祝融所破坏……”
  说到此处,脑海里不知不觉又追忆及当夜那奇特的遭遇,咽了一口气,缓缓续道:“这
具棺木便置放在那幢古宅里面,是时因为棺盖上刻着几行字颇为奇特,吸引了我的注
意……”
  谢金印打断道:“荒园古宅……我知道了,它现下是鬼镇这片废墟中唯一尚未尽毁的宅
院,不久之前,我还曾到过那里,不过却没见到什么棺材,大约已被人移走了。”
  谢金章愣道:“怎么?大哥你闯过那座荒园古宅?”
  谢金印不答,脸上不知不觉又露出异样的古怪之色,道:“你初次见到棺木时,棺盖上
所刻的就仅仅这几个字么?”
  谢金章道:“是的,这两行字突然中断,似乎应该还有下文。”
  谢金印仰首望天,悠悠道:“当然还有下文,棺木上的镌字,本来是要留与某一个人见
看的——”
  谢金章道:“嗅,可是要留给大哥过目?”
  谢金印缓缓地摇着头,道:“不,另有其人。”
  他的语气十分缓慢,可是在倏忽之间,行动却快到了极致,只见他身子一哈,右臂贯足
真力,捏住棺盖边缘,“喀”一声响,棺盖已被他拉动——”
  谢金章目睹乃兄的举动,脑际不禁联想起荒园夜袭那一幕可怕的景象,失声道:“不要
动那棺盖——”
  谢金印手势一窒,道:“二弟莫不成害怕棺里有死尸么?”
  谢金章面色沉重,凝目打量棺木,那棺盖此刻已被谢金印拉起一缝,从外面望将进去,
棺内黑乌乌的,瞧不出所装何物。
  他一字一字道:“死尸倒没有什么可怕,最使人难防的是里头匿伏着一个活人,鬼镇起
火那一夜,我便碰上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偷袭——”
  谢金印不在意地笑道:“二弟过虑了,依我瞧,棺内所装的既非死尸,也不是活人,或
许是一棺美酒盛肴亦未可知呢,哈!哈!”
  谢金章耸耸鼻子,道:“这酒香十分诱人,难道它是从棺木里透出来的?”
  谢金印道:“二弟的鼻子果然灵敏得很,只不知你的酒量是否还像以前一样的在行?”
  谢金章道:“若论武功,也许我不如你,至于酒量嘛,呵呵,我瞧你还是兔谈啦。”
  大敌当前,这两个患难手足,竟有如此轻松的心情,笑语诙滤,如教第三者在旁见了,
难免要老大皱起眉头,殊不知武功已臻颠峰的特等高手,所具有的正是谈笑之间,从容毙敌
的风度,他俩的情绪看似轻松,其实全身神经有如一只撤了网的蜘蛛,只要外界有稍许的刺
激,都可以导致立即的反应!
  隐伏在暗中的敌人,自然也深悉此点,他们正在等待,等着谢家兄弟稍有松懈的迹象露
出时,然后再度发动攻击。谢金印将棺盖掀开,棺里果然摆着有酒有菜,足够二人饱食一
餐。
  他一手将酒壶提了上来,壶上贴了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
  谢金章道:“纸上写的什么?”
  谢金印顺着纸上留字徐徐念道:“两位即将远行,特备酒食一棺为君饯行,请君畅饮,
酒酣耳热,相偕以赴黄泉,亦不失豪雄本色也。”
  谢金章笑道:“说得倒是十分动听,但他既不惜费事,为咱们备下如此珍肴美酒,咱们
总该领情感谢的,是不?”
  谢金印道:“是极是极,如此星辰,如此月夜,美酒佳肴当前,不由人食指不动,你我
又岂能辜负那人的好意。”
  边说边擎起酒壶,为乃弟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说道:“请吧—
—”
  谢金章微笑道:“自己人还讲究什么客套,先干它几杯再说。”
  举觥近唇,仰首正待饮下,蓦闻“嗤”“嗤”二声,两样黑忽忽的物事自远处疾飞而
来,带着一股细微风声,直落人两人的酒杯里!
  细瞧之下,竟是两只细小的甲虫。
  谢金印神色一变,旋哈哈笑道:“真倒霉,连甲虫都要来抢这杯酒喝,看来这酒香虽然
诱人,咱们却无福消受,真真可惜得紧。”说着,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慢慢倒在坟地上。
  谢金章望着杯底的甲虫,跟着也将整杯美酒倒掉。
  他俩明知两只甲虫并非自己无故跌落下来,而是有人在暗地里以内力抛物手法,将甲虫
分别弹入二只酒盅,这等手劲,这等准头,的确十分惊人。
  谢金印表面上若无其事,双目略一环顾,只见左侧一丛矮树下,有一条黑影一幌即隐。
当下不动声色,道:“酒既然喝不成,看来你我只有喝西北风啦。”
  谢金章以传音之术道:“酒里有毒,谁都能够料得到,但因我另有避毒之法,是以并未
放在心上,此人弹来两只甲虫,虽属一番善意,却是多此一举了。”
  谢金印亦传声道:“那倒不见得,事情只怕不会如许单纯。……”
  他忽然住口不语,朝乃弟示意,大踏步向前直走。
  谢金章望了躺在地上的朝天尊者及洪江一眼,道:“这两人呢,他们犹自昏迷不
醒……”
  谢金印道:“只有暂时将他俩放置于此,回头再来救他——”
  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就在此刻响起,震荡着他俩的耳膜:“姓谢的,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了!”
  谢氏兄弟充耳不闻,依然往前直走。
  那声音再度亮起道:“足下昆仲已身入罗网,徒然挣扎亦无济于事,不信向前瞧瞧便
知。”
  谢金章哼了一声,凝目望去,但见数丈之外,一座长满荒草的坟堆上人影幢幢,凭空多
出了几个人。
  一阵夜风吹过,点点鬼火迎面扑来,透着一股阴森肃杀的气氛。
  这一批人共有四个,其中却有一个以黑中蒙住面孔,其余三人便是武啸秋、甄定远和那
面带病容的汉子。
  这三人无一不是显赫一时,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何况还有一个莫测高深的蒙面人,他
们同时站立一处,当真足以令人为之侧目。
  霎时之间,谢金印在心中打了好几个圈儿,他端端走了两步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在对方看来,这个无人敢惹的过去职业剑手,双目中依然闪耀着不可一世的光芒,而他
的面上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神情。
  这四人齐然盯住谢金印,谢金印也瞪着他们,双方久久都未说话——斯时斯地,实已用
不着说话。
  阒寂的空气里,业已布满了无言的杀机,月色渐渐黯淡,夜风呼号,宛如鬼魅的杀伐呐
喊。
  终于,武啸秋开了口:“姓谢的,别来无恙乎?”
  谢金印冷冷道:“武啸秋,甄定远,你们可是找我?”
  甄、武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冷笑不语。谢金印轻轻叹了口气,道:“历史又要重演了
么?”
  甄定远低咳一声,道:“不错,翠湖的历史是要于今夜重演了,这二十年来,你们兄弟
的太平日子难道还没有过足?”
  谢金章一闻此言,面上不觉泛起一丝苦涩笑容,道:“此言差矣,这二十年来,家兄与
我随时随地都要防备宵小鼠辈的算计偷袭,而且防不胜防,几时又有一刻太平日子好过?”
  他语带讥讽,满怀怨毒,甄、武二人哪里会听不出来?他俩神色变了一变,谁也没有搭
腔。谢金印冷冷地笑一笑,道:“某家不去找你们,你们倒先来找我么?”
  甄定远道:“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有你一日在世,咱们岂能安心睡着觉,
嘿!嘿!……”
  武啸秋道:“那一年咱们以多凌寡打败了你,今晚的局面亦复如此,姓谢的,你不妨认
了吧!”
  谢金章按捺不住,道:“阁下既然厚颜如斯,那还有什么话说?”
  甄定远不答,突然放声狂笑起来。俄顷,他笑声一敛,厉声道:“贤昆仲还要我等出手
么?”
  谢金章道:“这话怎么说?”
  甄定远道:“我等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贤昆仲眼看已是插翅难飞,你们若是识相,便
该乖乖束手就缚,我等念在昔日情谊,或可大发慈悲,让你们留个全尸,死后并予厚殓埋
葬……”
  谢金章厉声打断道:“住口!”
  甄定远狞笑一声,不再说话。
  谢金印面色洋洋自若,却无丝毫动怒的表示,他眉头仅轻轻皱了一皱,淡淡地道:“忿
怒适足以误事,甄老狐狸说这种无意义言语之目的不外如是,二弟如果妄动无名,那便中了
他们的计了。”
  甄定远眼色阴晴不定,道:“话到此为止,姓谢的,你准备动手吧——”
  谢金印道:“早该如此,咱们势必一战,早晚都是一样。”
  语声一歇,一字一语道:“请吧——”
  甄定远道:“我的兵刃不曾随带身上,足下稍候——”
  “啪”“啪”他连击两下手掌,掌声清脆,在寂夜里传出老远,须臾,一个彪形大汉直
奔过来。
  那大汉双手捧着一口长剑,奔到切近时,突然双目圆睁,射出两道凌厉凶光,炯炯注视
着谢金印的背影。
  他愈走愈近,手中长剑也随着一分一分高举起来,望准谢金印的头颅,随时可以砸落。
  谢金印自始至终都不瞧来人一眼,似乎只当来人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瞬息间,那大汉已奔到谢金印身后,就在此刻,谢金印突然开口道:“姓甄的,这人仅
仅是为你送兵刃而来么?”
  不待对方回答,蓦地仰身向后倒跨半步,足尖一掂,身躯侧过半面,后面步声刹时中
止,竟似被谢金印这一动作,迫得不能再继续欺近!
  谢金印淡然道:“放下你的剑子。”
  他尽管门户森严,保持非常的警戒,但说话时头也不回,非但声音没有一丁点异样,而
且面色也一如平常。
  然而甄定远与武啸秋脸上,却已情不自禁露出骇讶之容。
  谢金印晶瞳一转,瞥了那立在甄定远身侧的蒙面人一眼,见他露在蒙中外的一对眼睛转
动了一下,瞧不出有何变化。
  那大汉高声道:“甄堡主,我走不过去……”
  说话时,手中长剑不知不觉已垂了下来。
  甄定远心里有数,这自然是谢金印的精神和杀气牢牢控制,那大汉的缘故,以致令他动
弹不得。
  如果那大汉不明此中利害,强欲挣扎前闯,说不定谢金印一剑立刻脱鞘而出,透胸刺
入。
  又说不定谢金印根本无须出剑,便可令对方在森森杀气中,因恐怖与窒息,当场倒地而
毙。
  甄定远干咳一声,道:“此人为老夫送来兵刃,并无恶意,阁下不能让他过来么?”
  谢金印哼了一哼,迳自偏首朝那大汉道:“你不必过来,只要把剑子掷过去就行啦。”
  那大汉声势全消,丝毫不敢违抗,手腕运劲一掷,连鞘带剑脱手朝甄定远扔去。
  他长剑脱手,立刻感到周遭杀气全消,胸前压力一轻,不由吁了口气,转身飞奔而去。
  甄定远将长剑接在手中,道:“想不到这几年来,你的功夫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更有精
进,方才剑子未出,已令得老夫手下心寒胆落,不过在老夫尚不受影响,目下且瞧瞧是你的
剑快,抑或是老夫的剑快?”
  谢金印道:“闻说你新近练成一种秘传剑法,唤做‘风涛剑’,与‘萍风拍’有异曲同
工之妙,乃专为用来克制某家的剑法,敢问你已练到了几成火候?”
  甄定远寻思一忽,道:“我想总有七成吧。”
  谢金印道:“那么你还不是某家的敌手,你们一齐上吧。”
  甄定远露出诡异的笑容,道:“用得着么?”
  谢金印鄙夷地一笑,道:“难不成你还会感到不好意思?当年在翠湖,你们几个……”
  话犹未完,突听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道:“甄堡主请暂缓出手,有烦罗先生上去与姓谢
的比划比划——”
  谢氏兄弟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正是那站在甄定远身侧的黑中蒙面人,那人从开
始到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发,使人几乎忽略到他的存在,此刻一开口,便完全是命令的口
吻,谢金章心中不由一震。
  谢金印凭着敏锐的本能,虽然已意识到对方显非等闲人物,没有掉以轻心,但听他的口
气,仍然不免起了一阵凛惕之心。
  那病容汉子缓步上前,抱拳道:“请谢大侠不吝赐教。”
  谢金印道:“足下好说了。”
  转身面对黑中蒙面人,道:“敢情阁下竟是这个神秘集团的首脑人物,谢某眼拙,失敬
失敬。”
  那黑中蒙面人一声不响,一会始沉声道:“你料错了!”
  谢金印道:“阁下不以面目示人,然则咱们以前定然朝过面啦,让我再猜一猜,你是—
—”
  黑中蒙面人眼色一沉,病容汉子适时截口道:“高手相搏,最忌心神不专,谢大侠最好
不要分心旁顾,否则我可要利用这个机会了……”
  谢金印道:“是啊,方才你为何不利用某家心神稍有分散时出手?如此至少总可以抢得
一线先机吧。”
  病容汉子默然不予置答,谢金印皱眉道:“你的态度忽敌忽友,使某家十分迷惑,自从
某家在来鬼镇的道上与你碰头后,便对你的身份质疑于心……”
  病容汉子摆摆手,道:“慢着慢着,我几时与你碰过面啦?”
  谢金印听对方竟作此言,不由大感诧讶,他心念微转之下,心知病容汉子所以当甄、武
及黑中蒙面人面前否认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他考虑对方数人间微妙关系,也不加以揭破。
随即撇开话题,道:“近来某家记性很差,想来是我记错了。”
  言罢挺步迫上,透出阵阵森寒杀气,病容汉子早已领教过谢金印这等无形力量的厉害,
岂敢大意,当下立即摒除一切杂念,振奋起坚强的斗志。双方未见动手,却已作了第一个回
合的交锋,顷忽里,杀气已然弥漫全场,旁立诸人都同时感到一阵寒意袭身,大有夜凉不胜
寒之慨。
  谢金印在离对方五步之前定住身子,两人默然仁立着。
  乍看之下,他们两人似是严阵以待,随时都可能爆发出山崩般的攻势。
  但若加以细察,又可发现他俩俱尚无出手之意。
  在场诸人,包括谢金章在内,都困惑地注视着这奇异的一幕,只是谁也没有作声——
  正因为这几人都是当世有数的高手,谁也明白这等不寻常的平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
楼”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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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四十三章 罗浮双刀>>
古龙《剑气严霜》
第四十三章 罗浮双刀
  双方对峙了一会,在气势上,谁也没有被谁压倒,但时间渐长,病容汉子已渐渐有难以
支撑的感觉。
  谢金印对敌的经验何等丰富,怎会发觉不出来,同时他也知道如何对付像这样坚忍沉凝
之士,当下举足向前跨了一大步,“哧”地一响,凶险无比的杀气如怒涛狂潮般涌卷出去。
  病容汉子额际汗渍陡现,足见他内心紧张此刻,若再不撤出兵刃应敌,藉以抵消敌手的
气势,只怕便得败退下来。
  蓦然之间,突然响起的一道低沉有力语声:“罗先生不在此际出刀,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谢金印看也不必看,便知晓说这话的自然是那蒙面的黑衣人。
  病容汉子的处境已到了非出兵刃,不足以打开危局的地步,那黑中蒙面人虽未亲自对
敌,却能洞烛战机,当真是言不轻发,发必有中。
  病容汉子双臂微动,闪射出森寒光华,他的左右双手已多了两只一长一短的弯刀,霎
时,阵阵刀气反涌过去,蹭蹭蹭,谢金印竞被迫退了三步!
  病容汉子吁了一口气,道:“这还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双刀齐出,姓谢的,你果然不
愧是天下第一一剑手……”
  谢金印淡然道:“足下谬赞了。”视线落到病容汉子双手所持一长一短,形状奇特的双
刀上,心念微微一动,侧首朝谢金章道:“二弟,你可瞧出这双刀的来历么?”
  谢金章缓缓道:“这罗浮双刀称得上刀中绝品,犹如剑中之干将莫邪,乃原居百粤,后
来移居南海的罗浮世家代代相传所留下,自来持用罗浮双刀的人,俱是罗浮世家的门
人……”
  语声微顿,复道:
  “只是据道上传说,罗浮一门已在五年前被仇家悉数歼灭,无有逃生之人,五年之后,
罗浮双刀又在此出现,就很令人费解了。”
  他说话时,一直注意着病容汉子的神情,显然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病容汉子脸色剧烈地变了一下,猛可抡刀攻去,涌出两朵刀花,隐隐夹着风雷之声,直
取谢金印。
  谢金印脱口赞道:“好刀法!”
  眼看两道寒光,划空暴射,已将逼至自己的咽喉,谢金印手势一沉,五指抓住剑把,
“呛”地一响,剑子已到了他的手中。
  他这一剑完全在气机感应之下,自然而然出的手,讲究的是“彼不动,我不动。彼欲
动,我先动。”
  正因此剑乃率然所发,竟比对方的刀势还要快上一线。
  病容汉子全然不惧,飞身一步欺人,双刀并举,分从左右两边抢攻,凝成两股坚凝劲厉
的气势。
  谢金印但觉刀气森厉,自问生平尚未遇到如许威猛的反击,加之对方手中的罗浮双刀乃
是神物,心下不免有所顾忌,只好放弃攻势,回剑自保。一旁的蒙面人暴声大笑道:“谢某
人原来也不过尔尔!”
  谢金印充耳不闻,绝不肯为蒙面人的冷嘲热讽而稍有分心,他剑尖一点,刷地一剑再度
递出。
  但见他剑尖所指,取要害,拂穴脉,几乎无所不至。
  谢金印终生浸淫在剑道上,已达数十载之久,这一施出“扶风三式”第一式“下津风
寒”,果然立见威力,全无间隙痕迹,一时只见一片银光闪闪的剑雨飞洒出来,挟着一股
“呜”“呜”怪啸,那声势真骇人到了极点,霎时之间,病容汉子面上露出紧张之色,向左
一侧身,平穿出去。
  他一退又进,长啸一声,刀走偏锋,正迎着谢金印挥来的一剑,竟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忽
里,反弹出一刀。
  谢金章一见他吐刀的情形,猛然想起一事,大叫道:“罗浮反手势架!大哥留神!”
  谢金印何尝不知对方这一手是罗浮秘艺里有名的反手势架,这反手势架通常都是出敌所
不意,趁敌所不备而发,使人防不胜防,正因如此,天下高手与罗浮门敌对时,铩羽在这一
招之下者不知凡几。
  在此等情形下,一招立见胜负的时刻已至,无论是谢金印或病容汉子要想拖一拖都没有
办法。
  这一忽里,陡闻黑中蒙面人大吼一声:“快——快出手!”
  武、甄二人闻声,身形猛地一躬,双掌闪电般一抬,望准七步之外的谢金印直击出去—

  这下祸起萧墙,谢金印正全神贯注应付当前的对手,想不到却有人突施暗袭。
  他来不及回转身子——
  事实也无法回转身子——
  但觉飚风压体,甄、武二人的掌劲业已逼到了他的背宫!
  谢金章目毗欲裂,大吼道:“甄定远、武啸秋,你们又要重施故技了么?”
  一步飞跃而出,然而已迟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甄、武二人掌势将至,那病容汉子电眼一瞥之下,蓦地双刀齐撤,仰
身倒窜而出。
  病容汉子双刀一撤,谢金印立觉胸前压力一轻,他拿捏时机,顺势反刺,剑上锋锐之
气,自然而然移转到甄、武二人身上。
  如此一来,剑气更为凌厉森严,剑光有如长浪裂岸而涌,甄、武两人睹状神色一寒,竟
不敢硬持他这一剑。
  当下掌力一收,双双退了下去。
  两人四道视线齐然盯住病容汉子,将满腔怨恨完全发泄到他身上,武啸秋拉下脸庞,沉
声道:“罗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病容汉子冷笑一声,没有回腔。
  他突然无故撤走双刀,解除了对谢金印当胸的压力,使得谢金印能反过身来,以全力对
付甄定远及武啸秋的攻击,迫使其阴谋不能得逞,难怪甄、武二人要对他大怀恚恨了……
  黑中蒙面人冷冷道:“罗兄何故临阵抽腿?”
  病容汉子道:“很简单,我败了。”
  黑中蒙面人道:“败了?败在何处?”
  未待病容汉子回答,旋即厉声道:“方才那一招胜负未判,岂可言败?分明你是有
意……”
  病容汉子从容不迫打断道:“我自家有自知之明,以谢大侠的剑上造诣,我万不足以与
其硬拼此式,故以表面上虽然胜负未判,实则我早已落败下来了,至于因此造成两位朋友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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