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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

_38 古龙(现代)
  “车夫冷笑一声,道:
  “‘这话也许难得倒那些自命侠义的人士,可惜我却不吃一套。’
  “手上五指一紧,芒兰血脉顿时滞而不畅,似若万蚁啃啮,霎时之时,香汗自额上涔涔
浇下。
  “蓝兰一咬银牙,道:
  “‘先夫尸骨未寒,你便对贱妾一再欺凌,莫非以为弱室可欺,竟出……’
  车夫截口打断道:
  “‘姑娘口舌倒是锋利得很,我问你,小舟上一总有多少人?’
  “芷兰道:‘除了贱妾与先夫外,还有谁?’车夫呶呶嘴唇,道:“‘舟舱里呢?没有
旁人藏在里头?’
  “芒兰镇静如故,道:
  ‘大爷上舟后,便一再苦苦逼问,将贱妾弄得糊里糊涂,你莫要忘却我只不过是个唱工
而已,先夫尸首未收,眼下正愁丧费无着,爷台可愿听贱妾唱只曲子,也好请赏赐几枚子
儿。……’
  车夫道:‘瞧来不让姑娘多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实说的了。’
  “说着手底猛一加劲,内力暴发,芷兰娇躯摇颤不已,竭力咬牙忍住痛楚,始终闭目不
语。
  “老朽在篷内瞧得怒火填膺,一口热血直冲上来,再也不逞顾及其他,当下大吼一声,
一步飞跃出舱。
  “扑近车夫身侧时,老夫毫不留情出手抢攻,双掌连翻间一口气攻了五招,那车夫功力
并不如何了得,掌力连封带打,姿势拙劣,到了第六掌上,被老夫一招“白驹过隙”轻易将
他逼退时足步甚重,舟身晃荡不止。
  “老夫戟指怒喝道:
  ‘好可恶的奴才,竟然狠下心肠,向一个未亡人下此辣手,真是死有余辜了!’
  “那车夫得意地笑道: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嘿嘿,诚然一点不错,鄙上早就料到老头子你若躲在
舱里,见到这位姑娘代你受罪,定必不会坐视不救,嘿,果然你现身了……’
  “我当场怔住,道:
  “‘怎地?这是贵上的主意?”
  “车夫道:
  “‘直到现在你才知鄙上之能么?你若妄图与他作对,不啻以卵击石,奉劝你还是束手
就缚吧!’
  “我故意冷笑道:
  ‘就凭你那几手也想将老夫留住?舟上地方大小,咱们到岸上放对去。’
  “老夫之意乃是惟恐殃及池鱼,出掌不慎致累及姑娘受伤,故不管对方反应,当先纵身
岸边。
  “那车夫继续跟到,老夫不由分说,举掌当胸朝对方劈去,对方武功平庸,仅能见招拆
招,一味退守而无法还击,不到三五招,便被我迫得手忙足乱。
  “我先心恋战,一意速战速决,是以出掌更见辛辣,期于数招之内将对方毙于掌下。
  “这会子,篷车内忽然传出那慵倦的女子口音:
  ‘马骥,敌手所走的全是内家路子,你必须施展短程贴身攻扑手法,争取主动,方能化
危为安。’
  “老夫私心大为震骇,贴身肉搏正是我的弱着,那车中人一语竞能指出关键所在,阅历
之丰,显非一般。
  “那车夫马骥立刻改变打法,拧身贴向老夫近前,腾挪点打,迫使我掌上威力无法发
出,情势随之改观。
  “车内那女子续道:
  ‘这手‘分花拂柳’并非妙着,不如改用‘叶落归根’取敌下般,下去该是‘繁星点
点’,糟老头子就得躺下了!’
  “老夫愈战愈惊,篷车中那女子所说数招,当真已将上乘武学发挥到了极致,马骥得其
指点,居然将我迫得连连倒退,招数完全施展不开,一时之间,主客易势。
  “本来我还留有绝着杀手,非至万不得已时不欲使出,等到马骥攻出‘繁星点点’一招
时,情势发发可危,老夫情知非展绝招不可了,当下大吼一声,右掌陡然自死角翻起,内力
尽吐。
  一道冰冷喝声适于此际响起:
  ‘两位在此吵闹不休,扰人垂钓清兴,真真可哂!’
  “话声亮起就在切近,但老夫正与马骥杀得难分难解,怎会就此罢手,说时迟,那时
快,陡闻‘嘶’地一声怪响,一条长达五的鱼竿居空一抛,成一弧形飞快朝马骥当头落
下……
  “那竿头银色的钓线上系着一枚小钢钩,竿影未至,小钢钩忽的竟先向马骥的脸上钩
到。
  “马骥怒骂一声,伸掌便往钢钩挥去,谁料那钢钩去势,突又倒卷回来,钢丝银线恰恰
将他的双臂缠住。
  “定睛一望,湖岸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戴笠帽,身着蓑衣,年约六旬,白髯蟠然的老
翁!
  “那渔翁嘻嘻笑道:
  ‘钓鱼不着,竟钓到了一只四脚大虫,这一晚垂钓工夫倒也没有白费。’
  马骥满面涨成通红,喝道:
  ‘钓鱼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快将钓竿收回去!’
  “那渔翁道:
  “‘姜大公钓鱼,愿者上钩,方才叫你住手不听,分明是自愿被钓,我怎能轻易把钓到
的猎物放了?’
  “说话问仍自嘻笑不已,丝毫不有温怒之色。
  “篷车内慵倦的声音道:
  ‘东海渔夫乃世外高人,何必与奴才一般见识?’
  “那渔翁耸耸肩,道:
  ‘冲着你家主人这句话,咱老渔夫若再与你计较下去,岂不落得小家气了,去罢——’
  “一提钓竿,钢钩平空反绕两圈,那缠住马骥双臂的钢丝微松,马骥一个立足不稳,仰
身向后跌一跤。
  “马骥恼羞成怒,咆哮道:
  ‘老渔夫!你不要命了!’
  “那渔翁神色一沉,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直盯住马骥,须臾,突地仰天大笑起
来。
  “马骥道:
  “‘你笑什么?’
  “那渔翁道:
  “‘笑你见识大少,笑你阅历太差。’
  “马骥哼了一哼,犹未来及开口,那渔翁微微向前跨上一步,伸手指了指站立一侧的老
夫,道:
  ‘你可知晓站在眼前的老人是谁么?’
  “马骥斜倪老夫一眼,不屑地笑道:
  “‘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可懒得管他到底是何许人。’那渔翁冷冷道:
  ‘适才你那一招点点繁星高明则高明了,但对方一记‘散沙手’如果使出,只怕你纵有
令主人在旁指点,亦难以保全双手!’
  “马骥惊疑不巡,脱口道:‘散沙手?!他是……他是……’霎时他身躯连退三步,满
露不能置信之容。
  “篷车里那慵倦的女子声音道:
  “‘东海渔夫,你先瞧向这边来——’
  “篷布无风自动,接着被拉起一角,一只白如葱玉的手臂,自篷布缝隙徐徐伸露而出。
  “渔夫电目一瞥那手指上所戴的一只绿色戒指。猛地倒抽一口寒气,半晌始又恢复常
态。他平静地道:‘这玩意儿倒也吓不退我。,
  “车内那女子将臂收回,道:
  “‘你既然执意要搅此趟浑水,可莫怨我心狠手辣了。’
  “此刻前方漆黑的天空倏地升出一朵彩色鲜艳的烟火,那火焰在半空一爆,瞬又熄灭。
  “马骥低呼道:
  ‘西堤发出讯息,点子早该到了,莫非有变故不成?’
  “车中那女子急促地道:
  “‘快策马奔车,赶到西堤去……’
  “马骥喏了一声,迅速坐回篷车右首的御马位置,一挥马鞭,马儿扬蹄起步,沿着湖岸
疾驰而去。
  “那渔夫遥望篷车渐去渐远,喃喃道:
  “‘这伙人退得如此匆遽,还有另一伙……对了,另一伙是从西岸绕过去的,事态是愈
来愈复杂了……’
  “老夫朝那渔夫躬身一揖,道:
  ‘阁下拔刀相助,老朽……’
  “那渔夫摆摆手,微笑着将头上及身上的青箬笠帽及蓑衣脱掉,露出一件补钉百结鸠衣
来。
  “我震惊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道:
  “‘丐帮,天啊……缘何你又要打扮成如此模样,冒充东海盗夫?……’那人将钓竿一
丢,道:‘说来话长,我有急事必须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身形一飘,转瞬已掠到十丈之外。
  “老夫心头疑云重重,直若坠人五里迷雾之中,只是意识到前面必有惊人大事行将发
生,遂不再稍事逗留,别过赵姑娘,展开轻功直奔翠湖西堤。
  “我一路疾奔,黝黑的长空压得我透不过气来,雷电闪击不停,天空已自浙渐下起大雨
来。
  “到了西堤附近时,老夫全身被雨水淋湿,简直成了一只落汤之鸡,只好寻个避雨处歇
下来。
  “忽然长空电光一闪,大地为之一亮,老夫瞥见不远处赫然站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便
是谢金印!
  “老夫正待移身上前,无意中一回首,突见一条纤小的女人身影冒雨疾奔而至,烟雨蒙
蒙中,依稀可辨来者是赵姑娘。……”
  店掌柜一口气说到这里,停歇了一下,厅中诸人都听得人神,从头至尾竟无人打岔。
  司马迁武情不自禁问道:
  “老丈,后来呢?”
  店掌柜面上神情古怪,久久不语。
  甄定远冷笑道:
  “依老夫瞧,你也不用再叙述下去了,这番叙述压根儿没有一句是真话!……”
  店掌柜翻眼道:
  “老夫凭什么要造假?前面那一段只不过是个楔子而已,故事的关键还在后头——”
  甄定远眼色阴晴不定,打着询问的目光望向狄一飞,又回首瞧着内房,面上微露焦急之
色,似乎有所等待。
  赵子原瞧在眼里,心子微微忖道:
  “姓甄的神色不定,莫不成是在等待什么?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我到底要不要将手
上这两个白布包掷进大厅呢?”
  他心中十二万分愿意谛听店掌柜续说下去,奇怪的是那店掌柜却不再往下续说,抬首之
际有意无意地瞥向窗外屋檐。
  赵子原恍然若有所悟,默默道:
  “是了,敢情那店常柜也在等这包袱,揣摩情形我除了将布包掷进之外,是别无选择
了。”
  厅中那黑衣人转首朝店掌柜道:
  “你愿不愿将当夜所见所闻说完都没有关系,反正老夫已能确定你是何人,你是瞎子闻
臭,离死不远了!”
  店掌柜神色洋洋不变,道:
  “既然阁下认为我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何吝于将真面目示露于人?”
  黑衣人未予理睬,逞道:
  “甄堡主,这老头交给你吧。”
  甄定远迟疑一忽道:
  “掌柜的,此宅注定是你葬身之处,你还要存什么指望么?”
  说着露出一种邪毒笑容,方欲发掌出击,那店掌柜却抢着先发制人,倏地一掌击出,发
掌之际,毫无风声飚响,似是劲道不足。
  甄定远却是个识货行家,他见对手此掌软绵无力,情知必有奥妙,遂侧身让过此掌,紧
接着双足微错,迂回自左侧绕到店掌柜身后,右手往对方背宫按去。这一手按出,生似毫无
阻滞,店掌柜倾身往前便倒——
  甄定远见那店掌柜如此容易便被收拾下来,眼中不由掠过一抹惊疑的神情,阴笑道:
  “少装作了,你重弹这出老调,老夫岂会受骗……”
  话犹未尽,陡闻“砰”一大响亮起,一物自厅外抛进,落在诸人面前,凝目一望,却是
一个白色大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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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三十七章 斧下惊魂>>
古龙《剑气严霜》
第三十七章 斧下惊魂
  厅中诸人乍见那平空抛进的白色包袱,不觉齐地一怔,甄定远凌厉的目光往大厅外面扫
视,喝道:
  “什么人掷进这白布包?”
  长身而起,就要出厅搜索,一旁的狄一飞脱口道:
  “甄堡主,你瞧……瞧瞧,……”
  甄定远下意识回过头去,发觉厅内数道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那布包上面,原来包袱掷进
来时,想是用力太猛,外面包着的白中居然自动散开,露出一颗人头来——
  蹬蹬蹬,狄一飞仰身倒退三步,再次失声道:“武啸秋!……”它是……留香院武……
武啸秋的头……颅……”
  他骇讶过甚,呐呐数声,再也说不下去。
  霎时之间,诸人面目失色,即连自檐上将包袱掷进的赵子原也万万料不到布包内所装的
竟是武啸秋的头颅,错非狄一飞喊出口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了……
  他俯首瞪着手上的另一个包袱。想像不出里面包装着的是不是另一颗人头,一阵寒意逐
渐布满全身。
  甄定远喃喃道:
  “谁有这份能耐将武啸秋击毙,又割下他的首级,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黑衣人迈步上前,仔细端详了那颗人头好一会,始终默默无语。
  躺在地上的店掌柜倏地一跃而起,道: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们之中的一人了!”
  甄定远瞪他一眼,道:
  “你装死装得不够,还要胡说什么?”
  店掌柜露出古怪的神色,道:
  “姓甄的,你口口声声要置老夫于死,依我瞧,倒不如多为自己着想着想的好——”
  甄定远沉道:
  “武啸秋之死,莫非与你有所关联么?”
  店掌柜道:
  “老夫岂有此等能为,姓武的乃是死在……”
  他未及将话说完,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道:
  “这是假的!”
  诸人猛可一怔,循声而望,见说话的竟是那一直没有作声的黑衣人。
  店掌柜面色一变,期艾道:
  “你是说这头颅么?”
  黑衣人道:
  “不错。”
  语声微顿,继道:
  “这蜡像人头造得维妙维肖,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匠之手,可也瞒不过老夫的鹰目,
掌柜的,你是白费心机了!”
  店掌柜吃他一语道破,身躯震一大震,半晌则声不得。
  甄定远及狄一飞连忙步上前去,凝目细瞧,果见那颗人头虽然浮雕得颇为逼真,却是刻
板而毫无生气,只因外面涂上一层黄蜡,又在昏黯灯光的照映下,他们才会被骗过一时——
  甄定远冷笑道:
  “掌柜的,你如此故布疑阵,用意绝不止吓唬咱们一下吧?那掷进人头在外面与你遥相
呼应的人是谁?”
  店掌柜反话道:
  “难道你自己不会出去搜一搜么?”
  赵子原闻言暗忖:
  “不好,那店掌柜定然以为我包袱出手后,人业已走远,方始故作此言,殊不知我还有
第二个包袱尚未抛进,照此情形以观,掌柜老头竟是以为布包只有一个了,燕后所托交的包
袱莫非与他无关么?”
  眼看甄定远果有出厅搜寻的迹象,他不逞多虑,右腕运劲一抖,白布包自窗口疾射而
入,重重落在地上。狄一飞敞声喊道:“又是一个包袱!”
  甄定远冷哼一声,身子未见作势,便如影附魅般冲掠出厅,往赵子原藏身之处扑罩而
至。
  赵子原不暇观看最后一个布包所装何物,甄定远的身躯已然扑到,他尚未及退走,对方
一掌业已印到他的胸口,当下但觉劲风压体欲裂,全身衣袂被掌风振得拂拂有声。
  他退无可退,一反手,双掌错发,双方掌力一触,轰然一声,赵子原被震得气血浮动,
从屋帘翻落下去。
  轰轰暴响不绝于耳,甄定远相继落地,双掌交相出击,掌势凌厉雄浑,赵子原连缓过一
口气的瞬息都没有,就被对方一掌接着一掌,硬生生把他逼进大厅里面——
  甄定远瞧清他的面容,阴然笑道:
  “嘿,姓赵的小子,老大无论走到何处,总要见到你这张讨厌的面孔,你这是阴魂不散
了!”
  赵子原耸耸肩,道:
  “彼此彼此,阁下那死气沉沉的脸孔,在我看来也颇为倒胃,你以为我倒是愿意与你碰
面的么?”
  他冷冷地反唇相讥,意犹未足又补上一句:
  “老天爷既然老是要将你我连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法子?”
  甄定远一时之间无语以对,只是重重哼了一下。半晌,他狠狠地道:
  “碰上老夫是你的不幸,几时你与这掌柜老头搭在一路的?”
  赵子原故意斜睨了店掌柜一眼,道:
  “这店掌柜么?区区与他素昧平生。”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到赵子原面前,手上执着的黑色大板斧作势自赵子原颈前不及三寸之
处划过。
  赵子原只觉颈间一阵砭骨寒意,对方那斧口分明未曾触及他的肌肤,但他的颈项肌肤却
已被划破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涌出!
  有幸这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依然骇得站不住脚,全赖一股真气勉强
撑住。
  黑衣人把玩着大板斧,道:
  “小朋友,你若不想当老夫的斧下游魂,奉劝你还是实说的好。”
  赵子原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对方手里那只板斧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似乎板斧上的黑
色,本身就透着一种阴恶险毒的气氛!
  抑有进者,方才黑衣人手执板斧在他颈前作势比划,不知是何缘故,他竞似已完全失去
了抵抗能力。
  此刻若对方欲一斧将他劈为两半,当真比之反掌折枝还要容易。
  赵子原恍恍惚惚道:“区区知无不言。”
  他说这话时,整个身子仿佛已失去主宰,听凭对方意志的支配。
  一旁的司马迁武瞧出情状有异,步近赵子原身侧,低道:
  “赵兄,你怎么了?……”
  黑衣人板斧轻轻一挥,破空闪过一道乌光,司马迁武骤觉寒气
袭体,慌忙倒退一步——
  漫空发丝飘飞,那是他头上的束发被寒光掠过,坠了下来,情状分外显得狼狈。
  司马迁武几曾见这等诡异常莫测的功夫,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来,嚎喘不能作声。
  黑衣人慢条斯理朝赵子原道:
  “这包袱是你掷进来的,是不是?”
  赵子原道:
  “正是区区。”
  黑衣人道:
  “谁授意你这样做?”
  赵子原道:
  “燕宫双后。”
  这四个字由赵子原口中淡淡说出,却有如在众人心中投下一块巨石,霎时厅中八道目光
齐齐盯住赵子原——
  店掌柜喃喃自语道:
  “……双后……燕宫双后……这怎么可能……”
  狄一飞神色连变数变,叱道:
  “小子,你要扯谎也得扯个像样的……”
  口上仅管如此说着,声音却透着一种抑不住的紧张。黑衣人道:
  “小辈,你年纪轻轻,遇见燕宫双后时怎生认得?”
  赵子原道:
  “半个时辰前,双后乘着一顶华丽彩凤大轿,随行妃嫔数十人,打从宅后小路经过,我
从妃嫔口中得悉轿内所坐的是燕宫双后。”
  黑衣人眼色阴晴不定;沉吟道:
  “包袱既是你抛进的,你便自己把它打开吧——”
  赵子原应了一声,对黑衣人的命令语气竟不敢或违,他茫然弯腰下去,伸手解开布中,
取出一面五光十色的玉牌来。
  那面玉牌晶莹透亮,牌面两端各以碧色琉璃珠镶着二只栩栩彩燕,那双燕仰颈展翅,仿
佛欲迎风飞去,燕身从头至尾总有寻尺,腹中各嵌着一颗明珠,将燕身从里到外,映得通
明。
  牌面正中,则以篆体镌雕着二个小字:
  “免死。”
  甄定远乍睹玉牌出现,身形一连倒退数步,高声道:
  “李水、玉山!你们还不出来!”
  厅上亮起一道咯咯娇笑声,紧接着厅门当口人影一闪,一个体态纤细,身着黄裳的少女
款款步将进来。
  那黄裳少女启齿道:
  “阁下召唤的敢是两名线上的朋友?方才合字在后院里喳呼,是我把他们给剪了,甄堡
主,你的心计是落空了。”
  黑衣人霍地一个转身,面对着黄裳少女,手执的大板斧自然而然离开赵子原的视线……
  赵子原如梦初醒,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到黄裳少女子身上,脑际掠过那一闪即逝的
纤小人影,默呼道:
  “就是她!”刻前在后院点了两名银汉子穴道,走个无踪无影的女子就是她……”甄定
远脸色一沉,道:“姑娘……”
  黄裳少女截口道;
  “少叫姑娘,也别跟我攀枝攀叶,咱们这帮跟那伙,向来对面不啃西瓜皮,有事照直摆
不就得了。”
  甄定远狞笑道:
  “你打扮成如此模样,又故意将下三滥的黑道暗语挂在嘴边,以为如此一来,老夫就认
不出你来历了,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黄裳少女芳容微变道:
  “我的来历如何,干你何事?甄堡主,你见到那双燕兔死牌了?”
  甄定远晶瞳转动,掠过赵子原手上那面玉牌,沉声道:
  “见到了,又怎样?难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黄裳少女道:
  “没有我提醒,怕就怕你来个视而不见,你明明知晓这店掌柜与燕宫渊源极深,绝不会
任凭你们把他给宰了,迟早会着人拿来这面双燕免死牌,故此你便来个先发制人,命令两个
手下躲在暗处,一见免死牌亮出,立刻放出两壶烟幕筒,乘乱杀了店掌柜,这一来死无对
证,谁也无法指证你杀了人,在双后面前亦可推得一干二净——”
  甄定远首:
  “小丫头信口不知所云,那两人……”
  黄裳少女接口道;
  “那两人经我摆平后,烟幕筒已被我接收过来,你要不要瞧瞧?”
  说着自囊袋里取出两只竹节圆筒扬了一扬,自外表观之,颇像孩童过节时所燃放的花
炮。
  直到此刻,甄定远才第一次露出些许慌乱之像,但他本是果雄,心机远高于常人,是以
一忽里又自恢复了洋洋之色。
  黄裳少女续道:“宫后料想你会有此举,故此将免死牌装在包袱内,使你无从获知布包
内所装何物,待得包袱打开,免死牌亮出后,再要有所行动,业已来不及了,此外又叫一个
陌生少年负责投进包袱,使你绝对想不到这布包内所装竟会是燕宫双后的兔死牌,这一着也
是始料未所及吧?”
  甄定远轻咳一声,闷然不语。
  黄裳少女用着讪讥的口气道:
  “甄堡主,你的算计虽则纤丝密缝,滴水不漏,无奈撞上燕宫双后,也只有自认吃鳖
了。”
  黑衣人跨前一步,冷冷道:
  “小姑娘,你的语气也太过肯定了,姓甄的不敢得罪双后,故必须受兔死牌的支配,老
夫难道惹不起么?”
  黄裳少女道:
  “摩云手与燕宫双后齐名,那自然是惹得起的。”
  黑衣人道:
  “既是如此,老夫要杀得这掌柜老头,双燕兔死牌又岂能拘束得了我广
  单掌一抬,笔直往店掌柜推出。
  黄裳少女适时高声道:
  “燕宫双后二人在小路当口等着这几人安然退出本宅,我是说双后两个人,你看着办
吧。”
  黑衣人掌势微窒,惊道:
  “双后齐出?……双后齐出?……小姑娘你没有打诳?”
  黄裳少女道:
  “双燕免死牌既在此出现,到底我有没有打脏,阁下心中想必明白得很。”
  黑衣人睛瞳连转数转,忽地大喝一声:
  “咱们走——”
  他身随声起,出厅后在半空一个转折,瞬即没人黑暗中不见,甄定远和狄一飞也相继掠
起。
  临去前,甄定远身在空中,忽然一扭腰,一言不发对着地上的蜡人头遥遥劈出一掌——
  俏无声息之中爆出一声霹雳般巨震,那蜡造人头被他的掌力劈成无数粉屑,碎片横
飞……
  一眨眼,甄、狄二人身踪已经去远。
  店掌柜转身朝黄裳少女道: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只可惜了那只‘青犀’,如此神兵利刃被甄定远这等剑手带走,
不啻如虎添翼了。”
  黄裳少女道:
  “一把宝剑换回二万五千两银子,这笔买卖大有盈余,难道你还舍不得么?”
  店掌柜摇首道:
  “话不是如此说,这位少年在老朽那店铺里,使剑露了几手,造诣颇为不凡,我实在很
想将那柄‘青犀’赠送于他呢。”
  赵子原情知店掌柜所指的乃是自己,忙道:
  “不敢,老丈混迹于市井,韬光隐晦,小可却误认市侩商贾,致多有得罪,还望恕
看。”
  店掌柜微微一笑,赵子原执礼复道:
  “还未请教老丈名讳。”
  一直到目前,他仍未弄清楚店掌柜与燕宫双后、香川圣女之间,到底有何关系牵辖,首
先要知晓的便是他的姓名身份,是以迫不及待问出口来。
  店掌柜犹未回答,黄裳少女抢着道:
  “你别一个劲儿问个不歇了,快跟我走吧——”
  赵子原怔道:
  “随姑娘走到哪里去?”
  黄裳少女道:
  “去见燕宫双后啊,你为她们做了一桩事,宫后多少会给你一点好处的。”
  “燕宫双后身份何等尊隆,而小可在江湖藉藉无名,还不是听令旁人予驱予遣,焉敢妄
求赏赐施舍,盛意心领了。”
  显然他仍念念不忘刻前双后座轿路过,重帘深垂,既不愿见他的面,连话语都不屑与他
直接对谈而要官妃转达的屈辱,其实他本非量小器窄之人,但对今夜之勘探遭遇,竟是耿耿
不能释怀,似此心理,连他自家亦解释不出。
  黄裳少女翠眉一耸,怒道:
  “不去便不去,哼,不识抬举!”
  一顿蛮靴,自赵子原手中抢过那块玉牌,向店掌柜招呼一声,连袂离宅而去。
  诺大的宅院,只剩得赵子原与司马迁武二人,案上烛火已将燃尽,而他俩仍互相保持着
缄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良久,赵子原终于转过头来,道:
  “司马兄此后行止可得与闻吗?”
  司马迁武道:
  “这座宅院是家父留下的故园,荒废已久,小弟准备留此重建家园,说不定就在此定居
下来。”
  赵子原错愕万状,似乎想不到对方会有定居于此的打算,但眼下他却不好多问,说道:
  “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为礼,快步离开庄院。
  司马迁武目送赵子原的背影逐渐消失,这时长夜已褪,外面天边出现了微曦,灰黯的晨
光落在墙内,迷蒙之中现出一片灰白。
  嘱目东方上升的旭日,司马迁武唇角噙着一丝莫可言测的笑容,疾步走出大门,他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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