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老头道:
“是么?”
黑衣人冷哼道:
“老夫问你:当晚你在翠湖附近,有没有与丐帮布袋帮主龙华天碰过头?”
掌柜老头寻思片刻,道:“碰上了,你问这个则甚?”黑衣人不答,喃喃自语道:
“依此道来,那乞丐头儿自称到过翠湖居然属实了?那天我委实不该大意将他放过——
”
许久未尝开口的司马迁武再也蹩不住气,上前冲着掌柜老头一揖到地,沉痛的声音道:
“老夫所提到的翠湖巨变,关系小可家门一件惨案,可否请老夫将目击的经过情形说
出?”
掌柜老头瞧他一眼,道:
“令尊便是司马道元?”
司马迁武点点头,道:
“家门十八人,是夜惨被职业剑手杀戮于画舫之上,仅家父与小可两人幸兔于难……”
店掌柜正色道:“你错了!令尊在那一晚就已经死了!”
司马迁武失声呐呐道:
“但……但是甄堡主说家父正被他囚在黑牢里,刚才他还以此胁迫我去刺杀张首
辅……”
店掌柜冷笑道:
“这正是姓甄的所玩弄的花招,他利用你亲情的弱点,随意撒了个谎,只要你受骗杀了
张居正,天下人便只知是你司马迁武下的手,此事传开,势将引起公愤,到时姓甄的就要在
一旁窃笑了。”
甄定远面色一变,道:
“胡说,胡说。”
司马迁武若有所悟,旋道:
“老丈怎能确定家父已死?”
店掌柜道:“令尊名垂武林近三十载,武功虽高,却绝对无法在职业剑手谢金印的剑下
逃过性命——”
他语声愈说愈沉,面色也愈发沉重:
“抑且据我所知,谢金印剑法最是干净利落,他未杀你,或许是一时突生不忍之心,有
意替司马道元留下一个后嗣……”
司马迁武嘶声道:
“我不相信你的话!职业剑手哪会存有人性?他不杀我,难道不怕日后寻他复仇?”
甄定远叱道:
“住口!你们老少两个业已离死不远,却一个劲儿在此穷呼瞎嚷什么?”
店掌柜漫不在乎道:“你们要听我说一桩故事么?”
说到此地,目光有意无意在扫过大厅外边,似乎正有所期待,赵子原瞧在眼里,心念微
动,忖道:
“莫非他等待的便是这白布包?”
当他再次转首之际,一桩怪事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宅院后边的小路上,此刻又自远处缓缓步来了两列宫装妃嫔打扮的女子,估计每行
约莫有十人左右。
在两列官装女子的后面,则由四个劲装大汉合力抬着一座雕龙镌凤,华丽之极的小轿—
—
说那乘轿子华丽真一点也不为过,轿身四周乃是以碧色琉璃珠串成,在月色照映下,闪
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两旁横过二只红漆木杆,轿顶上立着两只七彩的凤凰,凤身悉由玛瑙
和金叶铸成。
凤腹里则亮着一红灯,将凤身映得通明,仍有余光映到轿顶上面,轿身一动,彩凤便展
动着长翼,点着头,远远望去,栩栩如生。
轿子来到宅院后头停下,那些宫装女子似乎早已发觉潜身在屋檐上的人,为首一名伸手
向赵子原一招,那意思仿佛是说:
“你过来。”
赵子原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逞多想,将手上的白布包暂放在檐上,身子一振,展开轻功像只狸猫般掠到轿子近
前。那向他招手的嫔妃轻声道:“此地可是已故司马道元的宅第?”
赵子原漫口应道:
“是的”。
那嫔妃道:
“你藏身在这座废宅屋檐上做啥,喂,我问你,方才有无一个掌柜模样的老头及一个黑
衣蒙面人走进此屋?”
她的问话竟与苏继飞所问如一辙,赵子原不由怔了一怔。
赵子原道:
“先后是有这两个人走进去,缘何有此一问?”
那嫔妃微笑道:
“你先莫问,鄙宫主要对你说话。”
赵子原诧道:
“贵宫主?姑娘们来自何处?”
那嫔妃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燕宫!”
燕宫!燕宫双后!这足以与摩云手及灵武四爵相提并论的几个字,有若一把巨钟,狠狠
敲在赵子原的心上,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面,他居然三番两次碰到了武林中绘声绘影,传
说得有如神仙人物,赵子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了。
抑有进者,那燕宫居处稳秘,鲜有人知其所在,与水泊绿屋二处,同被目为武林二大神
秘地方,赵子原震惊之下,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那妃嫔似己瞧见赵子原脸上的吃惊神情,笑道:
“敢情你不相信小女子的话,这也难怪……”
语至中途,倏然顿住,那妃嫔垂手直立,露出倾听之状,赵子原情知轿中所坐之人,定
以“传音入密”与她说话,故亦不加以打扰。
须臾,那妃嫔启齿说道:
“鄙上要我转告相公,有一事相烦——”
赵子原道:
“但说无妨。”
那妃嫔娇躯微转,袅袅步至小轿前面,自轿中接过一个白色包袱在手上,又步回原地。
她低声道:
“刚刚贱妾所提到的二人,此刻想必置身厅中,有烦相公在半个时辰后,设法将这白布
包掷进大厅,布包脱手后,最好立即一走了之,否则恐有不豫之祸临身……”
赵子原愣愣呆立着,宛若被人泼了一头雾水,只是望着布包出神。
那妃嫔温道:
“相公怎么了?莫非连如此些许之劳,亦吝于答应么?”
赵子原期期艾艾道:
“姑娘可知刚刚也有一人,交与在下一个包袱,她所托办之事与姑娘所言完全一样!”
那妃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不假思索道:
“这个咱们已经知晓了,那人可是香川圣女?”
赵子原膛目道:
“原来——原来这是你们有计划而为……”
那妃嫔美颜一沉,道:
“真相未明之前,相公慎莫胡乱臆测。”
赵子原视线落在妃嫔身后那乘华丽的小轿,道:
“敢问轿中所坐之人,是否人称燕宫双后中的一位?”
那妃惊颔首道:
“不是官后还有谁?”
赵子原道:
“在下可否与贵上直接说几句话?”
那妃嫔道:
“不行”
赵子原听她说行如斯斩钉截铁,不禁为之一怔,刹时一股羞辱之心自心底直涌而上,怒
道:
“为何不行,莫非我不够资格与贵上说话么?”
那妃嫔默然不语,从她脸上的表情以观,分明是肯定了赵子原之语。
一忽里,赵子原只觉热血上冲,双足一提,往那座小轿直冲上去,他一心只想将轿帘掀
开,直接与轿中人对谈,以挽回自己的屈辱,再也顾不得对方到底是何许人。
一个原本很理智,很冷静的人,在屡屡自我克制之下,竟然会盲目冲动起来,一旦发生
了这样的变化,他便再也顾不到任何后果。
他犹未冲近小轿,人影闪动,两名宫装女子已拂袖挡身在他的面前。
那宫装女子身形之快,应变之速,已非江湖之一干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右首一名宫装女子冷冷道:“相公自重。”
赵子原生像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他一言不发,走回那妃嫔身侧,
将包袱接过来,缓缓说道:
“既是燕宫双后交托之事,在下自当照办。”
那妃嫔朝赵子原一福,道:
“想不到相公倒是爽快得紧,贱妾这里先替鄙上谢了。”
说着双手一击,四个劲装汉子重将轿子抬起,往原路退了回去。
赵子原怀着异样的心情,目送数十名妃嫔拥簇着华丽的小轿渐渐远去,方始如释重负的
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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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三十六章 翠湖旧事>>
古龙《剑气严霜》
第三十六章 翠湖旧事
月影偏西,寒蛰悲泣,夜色被一股森凉阴黯的气氛笼罩着。
抬轿已然去远,赵子原忡忡望着手上的白色包袱出神,只觉脑中思虑纷杂,有一种昏昏
沉沉的感觉,但他仍旧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断思索这一连串匪可思夷的遭遇,却始终整
理不出一丁点头绪。
正自忖思间,突闻宅院后园响起了一阵足步声,赵子原意识到有人走到后院来了,此刻
他立身的巷路,最易暴露目标,连忙闪身掠到石墙边侧,贴壁而立,那步音由远而近,由朦
胧而清晰。
赵子原凝神谛听,察觉出足音甚是凌乱,而且轻重不一,显然有二人以上同时走了过
来。
一个沙哑的嗓声从高墙后面飘至:
“老李,时候到了没有?”
另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道:
“急什么?堡主是怎样吩咐的,你没听到么?他要咱们在半个时辰后才将这物事推出大
厅去,迟上一刻或快一些都不行,否则,嘿嘿,小心你我的脑袋。”
那沙哑的嗓音道:
“喝,你要甭拿这话来唬我,不说别的,单就这一宗事儿,便够使人摸不着端倪了,真
他妈的不晓得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老李低叱道:
“别乱嚷嚷了,留心声音太大传到前面厅中,堡主行事一向没岔儿,还有咱们操心的余
地么?到时候尽管听命动手就是啦。”
那沙哑的声音道:
“咱王山从来都是听你的,但目下你说这话,却不能令我信服。”
那老李道:“有话直说,别拉花门儿了。”那王山道:
“你说堡主行事没岔儿,那么昨晚的事又该如何解释?咱太昭堡银衣队倾师而出,围歼
香川圣女,却教几十个娘儿们打得兵败如山倒,吃了这个败仗,日后太昭堡这块金字招牌,
在江湖上还能混得开么?”
那老李道:
“当时局面演变,实为意外,这是堡主过于低估圣女的实力,才会有此失着,此外武啸
秋及那白袍人突然出现,亦是堡主始料所未及……”
语声微歇,复道:
“其实也难怪老弟你泄气,那姓武的和自袍人乃是武林天字号的人物,且撇开不谈,便
是后来那姓赵的毛头小子仗剑闯入,都构成了咱们莫大的威胁,目睹他那一套神乎其明的剑
法,才知道我们这几十年的功夫算是白练的了。”
那王山道:
“那小子的剑术果然霸道非常,老三、老六及老七都叫他给放倒了,依咱瞧,他的长剑
路数似是……”
语犹未毕,突闻一道轻微的异响自近处亮起,那王山似乎有所警觉,立刻中止了话声。
王山低喝道:
“谁?砌个万儿!”
一道娇脆的女子口音道:
“虎头抱四六,弓把儿,华字行的,线上的朋友听过么?”
那王山呐呐道:“姑娘,你——”
那女子口音打断道:
“合字莫要叭叭噪叫,你们且躺下歇一歇吧!”
那王山来不及再发惊叫,但听得接连两道闷哼响处,接着又是砰砰二响,墙外的赵子原
心知他们二人业已被摆平了。
赵子原心中微凛,暗忖:
“这女子是谁?听她语声倒颇为娇柔,怎地却是满口黑话?”
他满心惊讶,堪堪拔足跃过墙头,人眼处,一条窈窕黑色人影在天井中一闪而过,瞧那
淡淡的一抹背影,分明是个女子。
跃落实地,只见两个身着银色大氅的彪形大汉横躺在地上,早已吃吃人点上了哑穴。
赵子原立即就认出二人乃是太昭堡的银衣队员,只不知他俩躲藏在此计议些什么?那出
手点倒这两人的女子又是谁?
他来不及转念多想,纵身绕过天井,回到原来藏身的地方,刻前香川圣女所托交的包袱
仍在原处。
眼下他手头已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布包,而且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将它掷进厅中,纵然他
疑团满腹,却也不好背着人家打开包袱瞧个究竟。
从透着昏黄色灯光的窗隙望进去,那老态龙钟的掌柜老头首先映人赵子原的眼帘——
那店掌柜断续的声音道:
“……要等到真相大白,委实渺茫得紧,况且我这老头一大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
你们知道老夫是当年目击者之一,想来亦不会让我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他说话时,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额上及眼角的皱纹条条可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苍老
意味。
甄定远冷笑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
店掌柜默默忖思一下,视线落到司马迁武身上,道:
“这少年乃司马道远之后,当年那一桩公案,他虽则浑然不晓,将来若与姓谢的敌对
时,极有可能与你等站在同一阵线上,现在你可以先让他走吧?”
甄定远犹未作答,那黑衣人已自摇头道:
“不行”
店掌柜道:
“谢金印有意替司马一门留下这个后人,难道你倒要赶尽杀绝么?”
黑衣人阴阴道:
“正因姓谢的是有意留下这个活口,老夫才要将他留下。”
司马迁武插口道:
“未将事情始未弄个明白之前,区区亦决计不走,阁下大可放心。”
黑衣人嘿然冷笑一声,未尝置答。
店掌柜道:
“看来今夜尔等就不会放过我了,是也不是?”
甄定远道:
“嘿嘿,你自问能与咱们三人相抗么?”
店掌柜哈哈大笑道:
“二十年前在翠湖堤岸,甄堡主当着谢金印面前,说的也正是这句话,想不到姓谢的倒
还是个人物,当场就回敬了尊驾一句,你可还记得?”
甄定远道:
“你的记性太好了,记性太好跟指甲过长一样,有时会惹麻烦的,老头你在活一辈子,
竟不能省得这个道理,老夫真为你惋惜。”
店掌柜直若未闻,淡淡道:
“姓谢的一字一语的说:‘天下若有人能与你们三个相抗,那就只有谢金印一人了!’
哈哈,我引述得不错吧?可惜我没有他那等豪气,自然也没有他的实力……”
黑衣人道:
“你还是爽快些将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吧——”
店掌柜脸色变得沉重无比,仰首望着屋顶,负起双手在厅中来回踱着方步,似乎在有心
回忆一件往事。
未了,他停下足步缓缓说道:
“这是一件绝世秘密,其中牵涉甚广,若全部抖露,只怕天下武林情势,甚至国事都将
为之改观,而且今世上也只有老夫洞悉此中最大阴谋……”
窗外的赵子原听他说得如斯严重,心中不觉一阵狂跳。
店掌柜道:
“老夫一生为此事,曾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北出塞外,远适异国,为的便是要查访真
相,将其公诸天下——”
说时情绪甚为激动,好一会才逐渐恢复平静。黑衣人冷笑道:
“如今你终于如愿以偿,死也可以瞑目了吧?”
店掌柜不答,迳道:
“那时职业剑手谢金印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人人对他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老夫更
不耻他的为人,一日,我因事星夜路过翠湖,不期瞧见湖中一只画舫上,掠起一条人
影……”
他顿了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道:
“那人几个起落便纵到湖边堤岸,老夫与他打了个照面,脱口叫道:
“麦大侠!”
“此人正是枪法独步天下、望重一时的金翎十字枪麦斫,他神色颇为仓惶,只对老夫拱
了拱手,一语不发绕了过去。
“这时天空闪电交击,老夫一眼瞥见他怀中抱着一个稚龄婴儿,正自错愕间,忽闻一道
沉重有力的声音传至:“呔!那厮慢走一步!”
“麦斫闻声头也不回,蓦地解下背上所系的十字枪,拾起枪尖往怀抱中的婴孩刺去——
“老夫目睹他居然向一个无知幼儿下此毒,一怔之下,忍不住冲口大吼一声,说道:
“麦大侠,你——你作什么?”
“我一步跃前,手起掌落,麦斫为了招架老夫一掌,枪势缓了一缓,这会子,一人如飞
赶将过来,麦斫匆匆将婴儿往地上一放,往西堤直奔而去……”
赵子原听到这里,渐起狐疑之念,暗忖:
“这事怎地把麦斫也扯进去,如店掌柜所言属实,麦斫定必是个问题人物无疑。”
黑衣人冷笑道:
“你生性喜欢多管闲事,终必要自尝恶果。”
店掌柜没有答理,续道:
“是时我尚不知那后来出现之人便是谢金印,他打量了老夫一眼,道:
“有烦足下代为照顾这婴儿……”
“话未说完,人已走得不见踪影,老夫穷极一生,几曾见过这等高明的轻功,不觉俯首
沉思此人的来历,忽然近处又是一阵轻风吹起,一抹黑影在眼前一掠而逝,那身形快得简直
使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老夫大惊之余,顺手推出一掌,孰料掌劲却有若泥牛人海,全无动静,再一定眼瞧
时,只见地上空荡荡的,那犹在襁褓中的婴儿,竟于顾盼之间,自老夫眼前消失了……
“一连串的变故,登时使我惊得呆了,老夫在周围转了数转,始终未再见到那婴儿的踪
迹。
“天色黑如浓墨,老夫满腹疑虑往前疾奔,突然一阵马嘶声响起,回首一望,一辆篷车
直驰近来,车头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肩上披着一件大氅的驾车人,两道冷电般的眸子正紧紧
盯在老夫身上。
“我骇讶交集,暗道这辆篷车仿佛自天而降,车厢四周紧扣着的灰色篷布,透个一种说
不出的神秘可怖气氛!
“那驾车人一扬马鞭,冷冷道:
“老儿,你在湖边盘桓不去,莫非在寻找什么?”
“老夫呆了一呆,道:
“老朽找一个稚龄婴儿——”
那车夫冷笑道:
“很好,你试着到阴间地府去找寻吧!”
“老夫听他语气不怀善意,正自提神戒备,车帘不知何时已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披散着
长发,幽灵似的苍白面庞!”
“这是一张惨白毫无血色,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面孔,老夫一瞥之下,立时为之倒抽
一口寒气——
“那幽灵似的脸庞开口道:
“万老,你下去对付此人如何?”车厢中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时候紧迫,老夫行动不便,还是你下手吧。”
那幽灵般的女子叹一口气,道:
“女人的心肠是最软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弄死,怎能亲自动手?”
“她自怀中掏出一条罗绢,轻轻抖了抖,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鼻而至,老夫察觉有异,厉
声吼道:
“你——你竟然用毒!”
“才喊出这么一句,我已直挺挺躺在地上,其实那罗帕所散发的香粉虽然有毒,我依旧
了然无事,只因我早年曾误服蝎血,已成百毒不侵之躯,但当时情势却迫得我不得不如许装
作。
老夫闭目装死,耳闻足步声起,一人走到切近。
那女子的声音道:
“婴孩除去了没有?”
“一道沙哑的嗓子支吾道:
“老夫不及下手,姓谢的已追了上来,奇怪,姓谢的剑下连杀十七人,却留下了这个活
口,真不知用意何在?”
“先时那低沉的声音道:
“谢金印一生杀人无数,总不会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吧?此举岂非大是有违职业剑手的本
性?”
那沙哑的嗓子道:
“天色黑沉,眼看大雨将倾盆而降,形势对咱们颇为有利,饶有姓谢的功力盖世,势必
落在网中,嘿,他刚杀了十数人,绝对料不到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那女子道:
“那金日,繁星,寒月三把剑,你可都带了?”
“那沙哑的嗓子道:
“三只宝剑都在我身上,麦某这就设法上前将姓谢引到西岸,他一生在剑类打滚,这三
把剑子正好让他送终。”
那女子道:
“事不宜迟,你得抄小径走在谢金印前头才行,按照预订计划,甄定远和武啸秋也该等
在那里了,此外还有一人……”0
话说到中途,突听那车夫高声道:
“这老头是在诈死!”
“原来老夫窃听他们谈话,心中凛然骇,不禁形诸于色,如此一来可大露出破绽,那车
夫喝声才出,老夫猛可躬身弹起,拼命向右边竹林掠去,等到对方数人发觉时,我已奔出十
丈有远。
“老夫情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既然让我得晓他们的阴谋,势必要杀我灭口,遂一味狂
奔,只望能进入前方竹林,或有一线生机。
“耳旁车声辘辘,那车夫竟驾着马车直追上来,眼看逃进竹林无望,只得沿着湖岸奔
掠,最后篷车追近,索性投身路旁湖中,我原来深谙水性,这一人水,但觉冰凉沁骨,身子
直沉湖底……”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朦胧中仿佛有根竹篙在我身上移动,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置身
在一叶小舟上。
“一个唱工打扮的女人婷婷立在老夫和身旁,那唱工姣美宛如天仙,但脸上却笼罩着一
层幽怨与凄哀。
那唱工见老夫醒来,启齿道:
“不妨事了,老丈是如何跌落湖心的?”
“老夫一是时答不上口,只有信口撒了个小谎:
“我,我在湖边漫步,不慎失足坠湖,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适才是姑娘救起老朽的
么?”
那唱工缓缓道:
“贱妾所瞧见的情景却非如此,老丈沿湖狂奔,后面紧追着一辆篷车,后来只听得扑通
一声,你已跃身入水,那车夫驻马观望了一阵子,大约以为老丈已沉入湖底,掉转车头而
去,贱妾遂摇舟过来,将你捞起……”
“老夫试着爬将起来,道:
“老朽投水并非被逼处此,其实老朽与那追赶之人动起手来,胜负犹未可知呢,一心想
脱离他们的视线,想不到反而因此几乎送掉一条老命,有谢姑娘搭救……’
那唱工美目中忽然籁籁流下眼泪,道:
“我能够救得你的性命,却无法使外子死而复生。”
“老朽望着她双目泪光莹然,不由怔了一怔,直到此际我才注意到船板上仰躺着一人,
周遭血渍斑斑,怵目心惊。
“那人僵直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分明死去多时。
“我视线掠过死者的脸孔,失声道:
“这个人不是号称关中第一剑手的乔如山?他是你的夫君?”
“那唱工无言点一点头,移步坐到死者身旁,只是不断地用着抖颤的玉手,轻轻爱抚着
乔如山冰冷僵硬的脸颊。
“乔如山双目虽然圆睁着,但他自然再也不会有任何知觉感受了。
老夫呐道:
“江湖盛传乔如山与前太昭堡主赵飞星爱女芒兰结为连理,然则姑娘竟是赵堡主的千金
了?令夫君怎会被杀于此?”
“那唱工芳容惨变,喃喃自语道:
“如山不会死的……没有人能够杀……杀死他……如若他要取得职业剑手的资格,还有
谁……能够阻……”
“老夫直听得有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当对方身遭惨变,哀励过度,故此会语无伦
次。
赵芷兰面向我厉声又道:
“老丈你可见过这么一个人,他刻薄寡情,喜怒哀乐丝毫不形于色,既不懂得什么是人
性,也不知晓什么是感情,他杀人之后无精打采,只因他是为了银两杀人,认为那是无聊的
事,而不是因为有任何感受或者悲哀,这种人你可见过?”
我摇摇头,道:
“姑娘刺激过甚,还是休歇一会再说话罢。”
“赵芒兰默然不语,老朽见她脸色可怕,不知如何出口慰藉,当下不再则声,两人就这
样面默默坐着,中间横躺着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对老夫在而言,此等遭遇真真奇特不过。
不顷,赵芒兰美目一转,低道:
“那辆篷车又转回头了,老丈若欲避开他们耳目,暂且进船舱里头躲一躲吧——”
“老朽不暇多虑,快步走进舱中,将灯光吹熄。
芒兰抱起木琴,调弄几下,纤指一拨一弹,叮叮声起,她随着悠扬的琴音,低低的唱出
一段慢板:
“伤感似昭君思汉主,哀怨似作歌露哭田横,凄枪惟和半夜楚歌声,悲切似唱三叠阳关
令。……”
“夜风在湖上呼啸,琴音在舟中绦绕,芷兰口中唱出的歌声透露出外界的寒冷和凄凉。
“琴声嘎然而止,寂静了片刻,她继续用着一种悲怨已极的低音唱道:
“……不比那雕梁燕语,不比那绵树鸳啼。……郎君离妾远去,知他在何处愁
呼?……”
“唱完这一段,早已哽咽不能成声。
“半晌过后,琴声又“叮咚”地响起来,音调却是愈发低沉,老朽听着听着,一颗心子
仿佛也随之沉了下去。
我心中想道:
“这位赵姑娘对她的夫君一片痴情,什么人竟将乔如山击杀于此,下手未免太狠了!’
“正忖间,远方岸上一道粗哑的嗓子喝道:
“冒黑岂可撑舟,姑娘请将小舟靠岸边来——”
“老夫自矮窗望出去,但见那辆灰篷马车停在西岸,喊话者正是那头戴竹笠,态度横蛮
的车夫。
“‘唉乃’一声,芒兰点起竹篙,小舟朝湖岸荡去,老夫无法洞测她心中所想,不觉大
是紧张。
“靠岸后,那车大上上下下打量了芒兰好一忽,道:
“姑娘怀抱木琴,敢情是个唱工,刻前你有无见到一年约半百的老头投身跃人湖中?’
芷兰轻摇螓首道:
‘没有啊。’
“那车夫视线落到舟上的尸身,皱眉道:
“‘这死者是什么人?’
“芒兰低道:
‘先夫才遇害不久,若无他事,我要将船摇开料理丧事去了。’
竹篙一点,正待将小舟荡开,那车夫喊道:
‘慢着——’
“他身随声起,双腿一纵,拨离车台直往小舟射来,势子极为迅速,在身子未落到舟里
之前,手臂一舒已自疾探而下。
“主兰抱着木琴急退两步,舟身一阵摇晃。
“那车夫一抓这势全无阻滞,直若苍鹰抓小鸟一般,芷兰一退再退,最后退到船头边
缘,手腕已被对方五指牢牢扣住。
“车夫不料自己会如此轻易得手,错愕道:“‘你,你不会武功?’芷兰冷冷道:
“‘足下乃堂堂大丈夫,居然向一介弱女下手,传开出去不怕贻人笑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