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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

_19 古龙(现代)
灰色篷布,但在前面告轮的一块篷布上却穿有两个圆形小洞,非经仔细观看,决不容易发
觉。
  他恍然悟到,那篷车内的女子所以说她瞧得非常清楚,敢情正因从篷布上两圆形小洞可
以看清外边物事的缘故。
  那赶车人马骥道:
  “属下可不可以使用漆砂毒刀?”
  “漆砂毒刀”四字一出,赵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想:师父当时曾经对自己说过,“漆
砂毒刀”是水泊绿屋独门擅使的毒刀,常人若吃此刀划破肌肤,剧毒立即侵人体内发生肿裂
现象,较之死罪还要难受,是以他听到“漆砂毒刀”四字,便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
  篷车里那情倦的女人声音道;
  “好罢,但你必须在三招之内,削去他一臂一足,让他吃点苦头,可不要将他杀死。”
  赵子原在心中咒道;
  “好狠毒的女人!削去一臂一足还只是吃点苦头而已,那隐在车篷后面的一张脸孔,心
定是满带凶煞之气的母夜叉!”
  赶车人马骥冲着赵子原阴笑一声,道;
  “嘿嘿,小子你认命吧。”
  边说边自怀中抽出一只白惨惨的短刀,迎着赵子原面门晃了一晃,但是他身子却一直坐
在车台上未曾移动,赵子原不觉纳闷于心,不知对方等下将要如何动手?
  马骥手持短刀,慢条斯理地虚空一划,赵子原但觉一股炙热飚风居然随着那一划之势直
逼而来,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当下慌忙手足齐蹬,“刷”地仰身退开数步之遥。
  马骥面露得色,方欲纵身下车,篷车中那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马骥且慢动手,道旁隐伏有人——”
  语声方落,道左草丛中一阵悉卒声起,缓缓步出一人!
  赵子原骇讶更甚,心道在风雨交扰之下,那女子身在车篷里望,听觉反应竟犹敏感如
此,功力高真是难以想像。
  那蒙面之人一足微跛,相貌丑陋万分,他一拐一拐地朝车行来,立身在赵子原右侧。赵
子原脱口呼道:“殃神老丑!是你……”
  那跛足丑人正是殃神老丑,赵子原曾先后在鬼镇近郊墓地及金翎十字枪麦斫府上,与此
人碰过两次面,当时殃神老丑误认赵子原与职业剑手有关,故而对赵子原不乏敌意。
  他淡漠地望了赵子原一眼,默然无语。
  车篷内那俯倦的女子声音道:
  “殃神老丑?嗯嗯,我听过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倒是小有名气,嗯嗯……”
  殃神老丑乃是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人亦正亦邪,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晓老丑之名,
眼下却被一个女人评为小有名气,赵子原忖料老丑必会发作无疑,讵料他却淡然不以为意。
老丑面向篷车沉声道:“好说了。”车内那女子道:
  “老丑你鬼鬼祟祟,藏躲在草丛内做什么?”
  殃神老丑沉吟下,道;
  “适才老朽路经此地,远远见到仙子的篷车,老朽一时好奇,遂驻足旁观了一会,全然
未有其他用意……”
  篷车内女子轻噫一声,截口道;
  “老丑你称呼谁是仙子?”
  殃神老丑惜愕道:
  “你——你难道不是香……香川……”
  话未说完,蓬布微动,接着被拉起一角,一双白如葱玉的手臂。自蓬布缝隙缓缓伸露而
出——
  殃神老丑电目一瞥那玉臂手指上所戴的一只绿色戒指,身躯猛可颤一颤,期艾了一阵,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了口。
  车内那女子将玉臂收回,咯咯娇笑道:
  “见戒指如见人,老丑你总该知晓我是谁了吧?”
  殃神老丑打了个寒颤,道:
  “老朽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车内那女子道:“殃神老丑,今日既然在此与你不期而遇,我问你一事——”
  殃神老丑道:“老朽知无不言。”
  篷车内那女子冷冷道:
  “你自己的事还会不知么,不久之前据闻你联合了许多武林同道,包括有丐帮、黑岩三
兄弟及朝天尊者等人,同赴毕节为十字枪麦斫声援,以谋对付职业剑手,此事当真?”
  殃神老丑讶道:
  “你,你哪里得到的消息?”
  篷车内那女子道:
  “武林中有哪一件消息会逃过绿屋主人的耳目,简直废话。”
  殃神老丑迟疑一下,道:
  “事实如此,老朽与麦十字枪相交多年,不得不为友尽点心力。”
  那女子冷哼,道:
  “说得动听,只怕另有存心吧。”
  老丑闷声不语,篷车内那女子道:
  “我只要听取你的证实,现在你可以走了。”
  殃神老丑如释重负,一转身飞快走远了。
  赵子原望着老丑渐去渐远的背影,恍恍惚惚发了好一会呆,暗忖伸出车来那只雪白手臂
的指上所戴的绿色戒指,不知象征何物?缘何会令有藉藉之名的殃神老丑惧骇一至于斯?
  这时豪雨已歇,风势也逐渐转弱,但大地依然是一片黝黑,将近黎明的天色总是最为黑
暗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
  车内那精倦的女子声音道:
  “马骥,那老丑走了有多久?”
  赶车人马骥应道:
  “一刻工夫。”
  那女子低声道:
  “一刻工夫也够了,你赶快策马奔车,在五里之内须得追上殃神老丑……”
  马骥愕了一愕,道:
  “这挡路的小子如何处理?”
  他视线一直落在赵子原身上,生像就等车内女子有命下来,立刻要将赵子原生吞活剥似
的。
  那女子开口谷了话,声音是冰冷冷的:
  “马骥,我命你尽速追赶殃神老丑,有你自作主张的余地么?目下怎有余暇顾得了这毛
头小子?”
  马骥不敢多言,只是狠狠盯了赵子原一眼,策马欲行。
  赵子原思潮电转,喝道:
  “慢着——”
  马骥道:“小子滚你的……”一挥马鞭,兜头朝赵子原罩至,赵子原纵身一闪,马儿
“希聿聿”一声长嘶,篷车如飞驰去……
  赵子原神情恍惚,良才清醒过来,他伸手拍去衣袂上沾染的泥泞,动身开始赶路。
  夜更阑,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丁点月华星光,黑暗使他感觉到沉闷窒息,道上静悄悄地,
不闻任何声息。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迎面便是一大片丛林,道路曲回延伸到丛林深处,赵子原前行数
步,心子忽然无端一动,一句江湖老话闪人脑际——
  “逢林莫入!”
  他眼望树林,心底悄悄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不觉趔趄不刚。
  正自蜘蹰间,蓦闻一阵急促凌乱的足步声音自林中传了过来,刹时赵子原面色沉了下
来,双掌错交胸前真气运足,准备遇有不测随时可以出击,树上夜枭咕咕啼了一声,像是在
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足音逾近,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奔出一人,赵子原定睛一瞧,赫然是跛着一足的殃
神老丑!
  老丑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冲到赵子原前数步处,一个踬踣倒在地上!
  赵子原失声惊呼道:
  “老丑……老丑……”
  殃神老丑痛苦地在地面扭动,唇皮微微掀动,却无声音透出。
  他那奇丑的脸庞此时竟泛出一片墨黑之色,两颊汗珠滚滚而落,揣摩情形似乎中了巨
毒。
  赵子原不知如何是好,陡闻殃神老丑发出一声怪呼,口中气息咻咻,双手猛烈地在胸前
撕抓,登时血肉狼藉,胸衣碎成片片。
  赵子原喝道:
  “你疯了!”
  他当机立断,右手骄指疾出,同时点了老丑双臂穴道。
  殃神老丑断断续续道:
  “女蜗……我见到了女蜗……”
  他身躯不停的蠕动,面孔五官拥成一怪状,更显得丑陋无比,俄顷他足跟一蹬,双眼暴
突,然后再也不能动弹了。
  赵子原听老丑喃喃说了最后几个莫知所云的字,便倒地而亡,一时为这突生的变故震
呆,惶然莫知所措。
  霎时他胸臆升起一种古怪的感受,默默对自己道:
  “老丑才走出不到五里便遇害于此,死状又是如此奇特……对了,五里,刚刚那辆篷车
内的女子不是指令马骥得在五里以内追上老丑么?巧得很老丑就在五里开外被害身死
了……”
  想到这里但觉心头沉重。抬目一望前方黑压压的丛林,依稀透着一种极为神秘凄厉的气
氛,不知不觉的他的心神似乎已为紧张控制住了。
  赵子原心想:
  “杀害殃神老丑的凶手若果仍逗留在林中,我贸然人林不知会不会遭到同一命运?”
  他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寒意,举步进入丛林,足步踏着一径枯叶,发出“沙沙”之声,于
林深静处分外显得清晰。他小心冀冀地穿过树林,却没有发生任何事,赵子原反而感到相当
意外。
  当下不再滞顿,一路直奔大荔镇,回到高良酒楼时,已是翌日黄昏,店伙忙着在店门掌
起灯笼,摇曳的灯火投下一些晕晕糊糊的幽光,泼洒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身上。
  赵子原在酒楼前面徘徊一阵,回想自己数日所经历的种种奇特遭遇,便像走过了几十百
年似的,所幸自己体内的马兰毒素已解,不致于终生受制于人,只不知那残肢红衣人会不会
洞悉端倪?
  他暗想道:
  “残肢红衣人让我服下绝毒,在他以为我绝对只有俯首听命,供他驱遣差使了,自然料
不到我会鬼使神差的解去了体内之毒,我不如将计就计,继续佯装下去,或可探出一些秘密
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拉住一名店伙问道:
  “堂棺你可知道,一个中年仆人和坐在一只轮椅上身穿红衣的老人,是否仍住在店
里?”
  那店伙打量了赵子原一眼,道:
  “客官你和那主仆两人是一道来的吧,前两天小的还瞧见你们老少三个坐在同酒桌上,
当时是你……不,不,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失手打碎一只酒杯,你招呼我重来换过一
只……
  店伙话匣一开,便唠叨个没完,赵子原苦笑打断道:
  “我只问你,他们主仆俩离开店里了不?”
  店伙道:
  “没有,他俩住在酒楼后面的客栈已有两天了,生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老的曾吩咐我
如若是见辆灰篷马车来到,使得进去向他们通报。”
  赵子原闻言心动,举步便行,店伙仍在后头叙说不休:
  “我说客官,那对主仆俩脾气可真古怪得紧,你若无事还是少进去打扰他们,昨晚我送
只茶壶进去,却吃那仆人给吼嚷了出来,喏喏,这种客人,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忽然店里酒客一声呛喝,打断了他的话头:“伙计你甭哪儿耍贫嘴了,快与我拿一坛老
酒来。”
  赵子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迳行走过酒楼,来到后院客栈,自东向西数到第三间厢房,
推门进去。
  乍一进房,触目便见到残肢红衣人那张阴森的面孔,此际他仍蟋缩坐在轮椅上面,中年
仆人天风则立于其侧。
  天风双眼一翻,道:
  “小子,你回来了?”
  赵子原淡然道:
  “要活命不回来行么?区区身中巨毒,这一生一世是毫无指望了。”
  他故意露出意气消沉的模样,避免让对方瞧出破绽。
  天凤冷哼一声道:
  “既然你也晓得此中厉害,却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行为依然故我,足见你未将咱们
主人放在眼中。”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那倒不然。”
  残肢红衣人转过轮椅,面对赵子原阴声道:
  “娃儿你服下马兰毒丸后,已成为老夫的仆人,但你却来去自在,丝毫未尽到为仆的本
份,前些日子老夫对你的警告,你只当过耳边风是不?”
  赵子原尽可能装得毕恭毕敬道:
  “小可一时糊涂,老爷多耽待。”
  残肢人哼一下,道:
  “尔后如果你稍有逆心,十日毒发老夫不与你解药,五脏六腑立受剧毒侵蚀,全身筋脉
寸寸断裂,嘿嘿,天风便曾经目击许多中毒者的死状,或者他可以告诉你,敢于拂逆老夫者
的下场。”
  赵子原下意识瞧了天风那满露恐惧之色的脸孔一眼,道:
  “小可知道。”
  残肢人道:
  “老夫不想置你于死,你可要小心莫要触老夫之怒。”
  他绝口不问赵子原两日来的行踪,赵子原不禁暗暗纳罕。
  半晌,残肢人道:
  “娃儿,现在你开始为老夫卸装——”
  赵子原道:“卸装?”
  残肢人道:
  “甭装佯了,多日前于大昭堡你曾隐伏石屋门外,偷窥天风为我卸装,你当老夫未曾发
觉么?老夫本待出声喝破,适值姓顾的蒙者黑中,自窗口闯进屋内欲行刺于我,始被你从容
逸去,你不会太过健忘吧?”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忖道:
  “残肢人原来早已知晓自己偷窥之事,却一直不动任何声色,这等城府真不可谓不深
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下只有硬着头皮将红衣人连人带椅推至床前。
  他迟迟未敢动手,残肢人连声催促道:
  “还磨菇什么?你先卸下我的左手左足,依次是右手右足,不待天风指点,你该懂得怎
么做的。”
  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这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工作,会落到自己身上,此刻他欲罢不能,只
有惴惴步至轮椅左侧,像肢解活人一般,把残肢红衣人左手左足自齐肩齐腹处卸下——
  继而转到轮椅右方,迅速地将他的右手及右足一一卸了下来!
  赵子原伸手一按轮椅把柄,“轧”“轧”机声亮起,钢铸椅座徐徐上升,露出一个五尺
见方的空匣,他将那一对手脚整齐地放进匣里,再将残肢人自轮椅上抱将起来置于床上,残
肢人躺在床上满意地道:
  “娃儿你的动作倒是相当干净利落,老夫倒没有选错仆人。”
  赵子原不语,残肢人嘿嘿狞笑一声,复道:
  “老夫四肢残缺已久,知者却少之又少,娃儿你认为老夫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分别
吧?”
  赵子原再度仔细注视眼前这个残肢奇人,但见他双手双脚悉被齐根切掉,伤口结成一块
块血肉模糊的肉疣,肋肩及小腹附近肌肤累疡,泛出血漉漉的紫红颜色,厥状惨怖已极。
  纵然他是第二次见到此等惊人的景象,依然感到胆战心惊,闭眼不敢再瞧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问道:
  “老爷四肢是如何失去的?”
  霎时,残肢人面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而又凄厉的表情,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肉球……”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
  残肢人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嘿嘿……”
  霎间,他面上神情突然变得凄厉异常,晶瞳里生像蒙上了一团幻雾。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怎么了?”
  残肢人给着身子,在床上打了两滚,嘶哑地低道:
  “肉球,一团肉球!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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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十八章 万劾轮回>>
古龙《剑气严霜》
第十八章 万劾轮回
  赵子原见对方忽然变得如许失态,不禁呆了一呆,但一时却悟不出残肢人神情之所以突
变的缘故,好一忽,残肢人才从半痴迷状态转醒过来,他双目一翻,道:
  “娃儿,方才你问我什么广
  赵子原缓缓道:
  “小可问及老爷之四肢何以残缺不全?”
  残肢人狞笑道:
  “普天下知晓老夫残肢秘密之人屈指可数,而且在这些知情者中亦从来无人敢向老夫问
及此事,娃儿你可知此问正犯了老夫大忌?”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随口间问,老爷不愿说出就罢了。”
  残肢人阴沉沉地道:
  “你无端问及老夫私隐,老夫可不能平白饶你过去。”
  说着,转朝天风道:
  “天风你将轮椅铁匣里的轮回锁拿出来……”
  天风闻言,面上忽然泛起惊悸不敢置信的神情,期期艾艾道:
  “轮回锁!老爷是说那轮回锁?”
  残肢人道:
  “那轮回锁已有许久没有动用了,今日正好用来施诸这娃儿身上。”
  天风低应一声,举步走到轮椅之前,将座垫掀起,伸手徐徐自木匣中取出一副铁器,赵
子原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天风手上所执的物事上面,只见那铁器系由两块乌黑的铁板双面合夹
而成,顶端绕有一圈弹簧,构造简单异常,自外表观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铁器在天风手中被摇得啷当作响,声音刺耳之极,赵子原不知他们主仆俩卖的什么玄
虚,不觉皱一皱眉。
  天风冲着赵子原阴笑道:
  “小子你莫小觑了这两片铁器,它是水泊绿屋独门三大酷刑之一的刑具,专用来整治为
仆不忠不顺者,当年我就曾尝过此一毒刑的苦头,嘿嘿,那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你立刻就可以领略到了。”
  他故意加重最后一段话,期使在未动刑之前便使对方心怀惧意,以增加用刑的效果。
  赵子原果然动容,却忍住没有作声。
  残肢人道:
  “天风,在你受刑过后,业已学会如何使用刑具,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是无心一言之失,就值得以刑加身么?”
  残肢人阴声道:
  “如果你不是为老夫收为仆人,这无心一问就足够要你的命了,须知死罪虽免,活罪难
逃,你能熬得住本门轮回锁毒刑,老夫便可以饶你一命。”
  赵子原情知对方心术阴辣,多言无益,遂故意装出畏怯之容,不再说话。
  残肢人狞笑一声,道:
  “娃儿,你害怕了不是?”
  赵子原不答,尽在心中忖道:
  “目下我体内毒素已解,随时都可甩手一走了之,只是如此一来水泊绿屋这条线索也就
跟着断绝了。”
  他在脑中将全盘利害得失迅速作了衡量,考虑自己要不要继续佯混下去,头脑渐渐冷静
下来。
  天风喝道:
  “小子与我跪下!”
  他手执铁器趋近赵子原身侧,戳指疾点他的肩井穴,赵子原不欲闪避,当下感到双腿一
软,竟至跪倒地上。
  天风面上浮起森森的杀气,从刑具中拍出一支金光闪烁的薄细金圈,两头弯接,恰好将
赵子原双手牢牢扣住,他用其余二片铁板自两边穿过金圈,弹簧一紧,便如一只巨型铁锁一
般,把赵子原胸背紧紧夹住——
  赵子原立时感到十分痛楚难禁,即连呼吸都不得舒畅。
  天风唇角牵动,露出残忍满足的一笑,徐徐转身向躺在床上的残肢人躬身一揖,高声说
道:“下仆开始施刑了——”
  残肢人冷森森道:“魂游太虚,万劫轮回!”
  天风又毕恭毕敬的哈了个腰,双手一抽一抖,弹簧金圈立刻飞快回转起来,一时只见簧
丝重重叠叠,形成嗡嗡一片,那簧丝每转一圈,夹在赵子原胸背的铁板便自压紧一分。
  赵子原只觉胸膛有似被压上一块千斤之石,肋骨就在迸裂压断,窒息而不能透气的肺部
有一种抑遏不住的难过。
  天风狞声道:
  “你把牙关咬紧了,好受的还在后头。”
  手上一使劲,金光灿然的薄细簧丝疾转丛圈,铁片一分一分地夹紧,赵子原惨叫一声,
仰首咯出一口鲜血,竟自昏厥过去。
  残肢人道:
  “停止!天风你下手要有分寸,老夫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年轻仆人,可不许让你活生生整
死。”
  天风唯诺,迎面泼了赵子原一头凉水,赵子原悠悠醒来,张眼触及天风那唇角所挂的残
酷笑容与残肢人冷森的面容,正待破口大骂,可是身上穴道被点,一句话也说出不口。
  此刻他胸臆充满了恚恨怒火,心想使用这种世上少有的毒刑,任何人性未泯之人都会觉
得太过残忍,但水泊绿屋这残肢人却动辄施诸于人,而他的仆人天风虽则亦领略过毒刑滋
味,自己施刑时简直又像一个报复虐待狂者,生似非将赵子原折磨至一佛涅粱不休。
  只听天风咒道:“蹩脚的家伙!”接着又开始转动簧丝,赵子原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腹
中一口浊血涌了上来,再度昏迷过去。
  天风哼了一哼,用冷水把赵子原弄醒,铁锁一夹,赵子原胸前衣袂登时应势裂开,露出
皮肉,天风连眼皮也不霎动一下,握持刑具的手臂暗暗一加劲,簧丝又连转数圈,赵子原胸
背已是紫痕累累,伤口淌出血丝,他间而发出乏力无声的呻吟,和残肢人时断时续的阴笑,
使室中洋溢着一片森冷惨酷的气氛。
  那“轮回锁”是武林有数的秘传毒刑之一,此种刑具的特色乃是专用以对付武林高手,
而且武功越高者所吃的苦头越大,赵子原的武功虽然并不如何出色,但在天风蓄意的折磨
下,着实也尝够了诸般苦楚。
  将近一个晌时下来,赵子原已是数度昏厥,全身脱力倒在地上。
  残肢人道:
  “够了,天风你把刑具移开。”
  天风遵嘱弄开刑具,只见赵子原四肢软瘫,面若金纸,竟似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
  天风慌道:
  “这小子蹩脚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
  残肢人恚道:
  “早就关照你下手不可太重,如今姓赵的娃儿若是无救,少不得要你到黄泉路上陪他作
伴!”
  天风全力施为,直忙得汗流如雨,过了一个时辰,赵子原面色渐转红酡,鼻息渐粗。他
继续运力催气,直到赵子原醒转,始嘘了一口气,放开手来。
  赵子原一启眼,天风那狰狞的面容正映人他的眼帘,他猛然一冲掌,往天风心口直击而
出一
  这下事起突然,天风万万料不到赵子原乍一醒来就会立刻出掌发难,匆遽间身躯一偏,
但闻“蓬”一响,掌缘自他腰侧扫过。
  他虽然避开赵子原掌击之势,但临危闪避,情状却是十分狼狈。
  天风厉声道:
  “姓赵的小子,你不要命了么?”
  赵子原身上所受刑伤过重,虽然天风运气疗治,仍未完全复原,此刻使劲出掌,已感到
力不从心,掌上劲犹及不上平日的五成功力,不禁大为吃惊,是以眼下他纵然盛怒当头,却
也不敢再贸然出掌。
  天风冷笑道:
  “敢情轮回锁还没有令你过足瘾头,你想再尝尝其他刑具的滋味是么?”
  赵子原渐次冷静下来,缓缓说道:
  “我不过只要试试自己在负伤之下,功力究竟削弱了多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天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寻不出适当的话来反驳。
  残肢人桀桀笑道:“娃儿你口风转得真快,足见心智高人一等。”
  赵子原道:
  “老爷言下意所何指,小可不懂。”
  残肢人哂道:
  “少在老夫面前装作了,适才你醒来之际,定然满腔愤怨,恨不得立毙天风与老夫于掌
下,由是才会莽撞动手,过后你理智恢复,权衡利害之下,便想以一句话轻描淡写搪塞过
去,老夫猜得对吧?”
  赵子原心子重重一震,暗忖:“这残肢怪人可谓老好巨猾之极,居然一语揭破我的心
意。”残肢人复道,
  “可是老夫倒不在乎,总得教你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做老夫的仆人,现在你就去打一盆
水来为老夫抹身。”
  赵子原暗自皱眉,久久不曾移动足步。
  天风横身上前,道:
  “小子你要装聋作哑不成?还不快去!”
  喝骂里手臂一扬,打了赵子原一个巴掌。
  赵子原怒目瞪了天风一眼,竭力使自己隐忍下来,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提起水桶无
言走了。走出房门时,他隐隐见残肢人在对天风教训道;
  “这小子深沉可怕得很,天风你莫要逼他过甚了,当心他……”
  下面的话,便无法听得清楚,赵子原快步走到后院井旁,俯首低望水井中倒映的影像,
脸上猛然浮起了一阵古怪的笑容。
  他默默向自己呼道:
  “果真我是那么深沉可怕,那么任残肢人主仆俩如何作贱侮辱于我,都没有隐忍不下的
道理,赵子原啊赵子原,为了往年那段公案,你就吃吃苦头,做做下贱的工作,又有何
妨?”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当儿,井底如镜的水面蓦然映出了一条纤小妍丽的女人情影,赵子原
触目一瞥,随之脱口惊噫出声!
  他这一出声低呼,井中水面的女子影子马上消失了!
  赵子原霍地回过身子,只见身后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在
  揉揉眼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井底映出的那女子熟捻的面庞,他自知绝不致
于看错,可怪的是对方一晃又杳然不见了。
  赵子原压低嗓子,呼道:
  “甄姑娘?是你么?”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赵子原又继续低呼了几声,却始终未见对方现身,他环目往周遭仔细察看一下,发现井
旁一棵大树微微晃动,月光从密茂的枝叶隙缝中穿了下来,依稀映照出一条纤细的黑影——
  他心里忖道:
  “甄陵青姑娘必是藏身在那棵大树上了,奇怪她怎么离开太昭堡来到此地?难道为的是
跟踪我而来么?”
  若然答案是肯定的,则甄陵青为什么要跟踪他?是否受了她父亲甄定远之命而为?此举
又有什么用意?赵子原盘思了一会,决定暂时不予指破,以静观甄陵青的下一步行动。
  他故意高声自语道:
  “许是我心神不定,以致将井中自己的影子看错了,真是庸人自扰……”
  边说边自井底打了满满一桶水,步回客房去了。
  残肢人见赵子原提水回来,劈口问道:
  “叫你提一桶水便去了如是之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子原摇头道:
  “小可道路不熟,摸不着水井的所在,是以耽误了一些时候,老爷多耽待则个。”
  残肢人哼一声,道:
  “快拿手中沾水为老夫揩身,老夫要就寝了。”
  赵子原依言用手中将床上那团肉球洗了又揩,揩了又洗,他乍一接触到残肢人那血肉模
糊累疬肉疣,不知如何便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但他仍竭力不使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心里暗想:
  “喂食,卸装,洗身……从太昭堡一路到此,我总算受够了拆磨,这残肢人倒是难以服
侍得紧,此刻也许甄陵青姑娘就躲在房偷窥我做此低贱的差使,不审她会有怎样一个想
法?”
  好不容易把肉球抹洗干净,方待提水出去倒掉,那天风在一旁喊道;
  “小子慢着,顺便将大爷这双脚洗一洗——”
  他逞自脱去了长靴,弗管赵子原有何反应,便把那对臭脚丫子递到赵子原的面前来——
  赵子原平心静气地道:“不行。”
  天风听他答得斩钉截铁,不觉愣了一愣,他沉下脸色,道:
  “小子,你再说一次。”
  赵子原道:
  “我说不行,你四肢并未残废,要洗就得自己动手。”
  天风厉声道:
  “听着,大爷命令你立刻洗净我的双脚,否则你莫要懊侮不及……”
  说话间,脚部往水桶里一伸一放,“扑通”一响,桶里的水珠四下飞溅,适巧喷到赵子
原的面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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