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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

_12 古龙(现代)
道;“好说,章檀樾尽管请便。”
  章岱道:“如此章某谢过了。”
  他更不打话,转过身来并举着双掌,一虚一实望准狄一飞胸口击出!
  狄一飞冷笑一声,正待出掌硬架,陡见旁侧人影一闪,拦身在他面前,章岱一掌推实,
立闻“滋”然一声亮起——
  定睛望去,却见那一直默立一旁的玄缎老人有若渊停岳峙般仁立在两个敌手中间,代狄
一飞硬接下了章岱这一掌!
  章岱沉声道:“阁下凭什么代姓狄的出头?”
  玄缎老人道:“太昭堡乃老夫所有,老夫不欲在本堡附近有厮杀之事发生!”
  章、胡二人及少林诸僧不意他会说出这话,不禁呆了一呆。
  那异服汉子狄一飞闻言,纵声笑道:“嘿嘿,咱老狄早就料到甄堡主不会袖手旁
观……”
  胡昆首先按捺不住,道:“阁下莫非有意庇护姓狄的?”
  玄缎老人阴阴道:“话说重了,胡壮士敢情连老夫的帐也不肯卖么?”
  胡昆道:“你我素昧平生,胡某为什么要买这笔帐?”
  玄缎老人道:“依此道来,胡壮士是未尝将本堡主人放在眼里了?”
  胡昆道:“本堡主人?鸠占鹊巢也称得上主人么?胡某倒未曾想到这点。”语声一顿,
复道:“胡某孤陋寡闻,只知晓太昭堡有一位主人,姓赵名飞星……”
  玄缎老人晶瞳闪过一丝异样之色,道:“胡壮士,老夫要告诉你一什事——”
  胡昆愕道:“什么?”
  玄缎老人一字一字道:“今日你再也不能生离此地了!”
  言罢举足朝胡昆一步步迫近前来,他足步虽然缓慢、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煞气,胡昆不
知不觉倒退了一步,觉海神僧适时出声道:“施主且慢!”玄缎老人停止身子,道:“大师
有何见教?”
  觉海道:“方才老衲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曾有一位自称司马道元者夜闯少林,也是为追
寻那把断剑,当时施主亦曾在寺内出现,旋即失去踪影,老衲与寺僧因忙于应付那‘司马道
元’,未尝留意施主行踪……”玄缎老干咳一声,道:“大师认错人了。”
  觉海摇头道:“老袖自信眼力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玄缎老人低声一哼,道:“出家人亦有信口开河的习惯么?本堡昨夜有夜行人光临,如
果老夫也硬指其人就是少林僧人,大师又将何以自处?”
  觉海膛目无语,玄缎老人转向胡昆道:“姓胡的,你好生接招了!”
  一伸手便往胡昆当头抓来,胡昆扬目看时,只觉漫天都是爪影,他心中一寒,呼地倒退
寻丈。
  胡昆瞥了对方腰际挂着的长剑一眼,道:“阁下有剑在身,缘何却不使剑?”
  玄缎老人冷冷道:“你巴不得老夫用剑么?嘿,对付你,这支剑子大约还不须派上用
场。”
  胡昆怒极反笑,举掌一拍而出。
  玄缎老人横身一闪,避过胡昆一掌,紧接着身躯暴进,单臂微沉,又罩着对方门面抓了
下来。
  他身法之疾,出爪之猛,简直令人无法置信,胡昆未明虚实,不敢直接其锋,遂仰身再
退,情状甚是狼狈。
  玄缎老人冷笑道:“纵令你一味闪躲,老夫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胡昆受激不过,晒道:“是谁闪躲了?口舌上损人算得什么好汉。”
  玄缎老人目中杀气毕露,单掌冉冉举起,胡昆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仓遽将全身功力运
到双掌之上。
  到眼下为止,玄缎老人一总才发过两招,却已予场中诸人以莫测高深的感觉,他一举手
一投足都在无形中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令敌手在下意识里不自觉会升起莫名的寒意!
  胡昆虽则心中明明知道对方功力奇高,自忖没有分毫把握,但形势已如矢之在弦,不得
不发,蓦然间,章岱一步跨了上来,道:“五弟且退,为兄接他一掌!”
  玄缎老人道:“干脆两人一齐上吧。”
  章岱面色一沉,正待反唇相讥,那玄缎老人左掌一伸,在胸前略为一停,又自平拍了过
来。
  章岱身犹在丈外,立时觉到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受,仿佛自家全身上下及百脉四肢无一
不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下,居然找不出任何破绽空隙可以化解,甚至暂时闪避其掌锋都绝无可
能。
  他身为元江派五大高手一,功力之高自不待言,但此刻身子被箝在对方怪异的掌力下,
竟是束手无策。
  旁观的觉海神憎亦瞧得暗暗心惊,忖道:“元江派尔来人才辈出,声势之大已渐与少
林、武当等派分庭抗礼,单睹章岱身手已是武林罕见,想不到玄缎老人更是无法深测,他每
出一掌,俱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招式,而且变幻莫测,使人无从捉摸,看来他若果下
了杀心,章、胡两人是无法幸免了……”
  一念及此,不觉替章岱捏了把冷汗。
  章岱情知对方掌力无懈可袭,闪腾是毫无用处,在这性命交关之刻,本能中他大吼一
声,双掌齐绷而出!
  玄缎老人阴笑道:“困兽之斗耳!”
  右手一圈一收,掌力又加紧了几分。
  章岱自是不甘于束手待毙,双掌一振再起,他被逼出与敌偕亡的招式,不觉用上了十成
功力。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那玄缎老人一掌虽可稳取章岱性命,但自己也非为要为对方反击之
力震伤不可。玄缎老人自始便已掌握战局,焉容走此下策,他掌式一变,恰恰向章岱那拼命
的一掌迎出。
  章岱奋力一接,突然一声怪叫,整个人有若陷入急流旋涡之中,随着敌手的掌力速转数
圈!
  玄缎老人阴笑不止,正待痛下杀手——
  一旁的胡昆瞧得双目尽赤,大吼道:“匹夫敢尔!”他身形如风,一掠而前。
  同一瞬间,觉海也自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手下留情。”袈袖一扬,自丈外拂
出一式,破空发出尖锐异响;那胡昆身形何等迅速,方跃至玄缎老人后侧,单臂微沉,便自
劈了下去,欲迫对方收掌回来,拯救章岱于危机一瞬中……
  诅料玄缎老人头也不回,足步错间身躯转了半个侧面,便将觉海袖动卸去,继而单掌后
翻,一式“倒挂金钟”反削而出。
  “砰”一声巨响亮起,胡昆脚步浮动,被他掌劲击得践踏欲倒,倒退数步始拿桩站稳。
  玄缎老人狞笑一声,一掌直劈而下,胡昆与觉海神僧欲救不及,唯有眼睁睁望着章岱任
人宰割。
  说时迟,那时快,玄缎老人一掌犹未击实,陡闻“咋唉”一声,左边一面丛木中一排横
枝被人打断掉落下来,一条白影飞掠而出,瞬即逼近古堡之前,速度之疾,即如觉海神憎这
等罕世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条白影逞直冲入场中,诸人眼睛一花,依稀里但觉白气蒙蒙,一片模糊的影子一划而
敛!
  场外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大叫道:“甄堡主留神此人……”
  话犹未完,立闻“呼轰”巨响亮起,周遭砂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使得一众高手尽皆
变色!
  迫砂石尽没,玄缎老人已然飘至三丈之外,缓缓嘘了一口气,而章岱仍好生生倚立原
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胡昆发愣了好一忽,始高声道:“二哥,你没有事么?”
  章岱茫然摇头道:“没……没有……”
  显然他弄不清自己何以能逃过这场大劫?
  然而就在他的身后不寻丈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神闲气定,头上用白布蒙头罩着的白
袍人!
  那人自首至足都被白布裹住,在阳光照映下就像冰雪一样的晶莹雪白,只露出一双冷电
般的眸子。玄缎老人眼色阴晴不定,阴声道:“相好的,你终于出面与老夫正式冲突
了……”
  那白袍人冷森森一笑,却不言语。
  “呛”!
  玄缎老人右腕一动,腰际挂着的长剑猛然抖弹而出,刹时寒光大作,他铁腕一振,剑子
横胸倒持!
  单就出剑的气势,便可看出玄缎老人剑上造诣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少林觉海神憎
及元江章、胡两人乃是武学大家,一瞧之下便齐然为之倒抽一口寒气!
  那白袍人却似不为所动,他冷冷道:“亮剑了么?”
  玄缎老人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你——你也亮出剑子来,咱们在剑上见个真章!”
  白袍人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最后一句话出口,双肩
微拧,人已到了十丈之外,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那白袍人身影已音,一众高手兀自愣立不动,良久觉海神僧始将视线收回,俯首沉思一
会,喃喃道:“司马施主……司马施主……”
  释明憎人低道:“师叔可知晓此人的来龙去脉?”
  觉海摇头道:“那日老袖与他在大雄宝殿对了一掌,却未能辨出其人门路……”
  抬目望见玄缎老人仍自持剑而立,剑身横摆抖颤不歇,他一剑在手便洋溢出剑手特有的
奇异“杀气”!
  章岱与胡昆才从阎王处捡回性命,心中余悸犹存,四道视线齐注玄缎老人身上,以防他
再度出手。
  觉海道:“施主依然准备赶尽杀绝么?”
  玄缎老人撤剑人匣,环目朝堡墙四周转了一下,运足真气一声长啸——
  霎间,丈许高的堡墙上陡然出现了无数箭手,箭矢引满待发,支支指向章岱等人!
  玄缎老人狞声道:“尔等听着,这数以百计的弓箭手汁分六队,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劲
矢将会不绝地发射出来,直至你等躺下为止。”章岱身躯一震,道:“你为什么不下令发
箭?”
  玄缎老人道:“老夫目下业已改变主意,尔等走吧,除非想尝尝乱箭的滋味。”
  章岱一怔,觉海道:“阿弥陀佛,堡主莫不是耽心那位司马施主再度出现?……”
  玄缎老人闻言,鹰隼般的双目凶光陡射。
  章岱道:“阁下此举已与元江结下死仇,今日章某力不能敌,只有自怨学艺不精,他
日……他日……”
  他本想交待几名场面话,但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遂朝觉海神僧一抱拳,偕同胡
昆抽身而退。
  觉海略一思量,亦自稽首道:“老衲这就回嵩山,向鄙掌门禀报追寻断剑经过,施主既
是有心庇护狄檀越,可否见告大名?”
  玄缎老人冷冷道;“老夫甄定远,大师回告贵掌门,就说老夫随时在本堡候教。”
  觉海不再多言,领着受了伤的少林弟子去了。
  玄缎老人甄定远看着少林僧人去,转过目光来道:“狄一飞,你可以将断剑拿过来让老
夫过目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伸手人怀取出一支断了半截的剑子,那剑身泛出闪烁不定的蓝光,寒气
逼人!
  玄缎老人接过手来仔细把玩着,只见剑柄镌刻着一轮小小的弯月,几朵浮云点缀于周
围,下面浮雕着“司马”两个篆体小字。
  玄缎老人甄定远喃喃赞道:“确是一把罕见的宝剑,可惜断去了大半截……”
  狄一飞哈哈笑道:“少林虽然防范森严,狄某总算不辱使命。”
  玄缎老人甄定远说了声“很好”,狄一飞问道:“甄堡主不是也保有一支断剑么?”
  甄定远道:“堡内所收藏的乃是金日剑,目下这把寒月剑既已到手,就只剩下另一把
了……”
  歇了口气,复道:“另一把也是断了半截的繁星剑,若老夫所获得的消息不差,应该在
武当的纯阳观里——”
  狄一飞道:“堡主怎得而知?”
  甄定远道:“先别追究这个,狄一飞你有兴趣再上武当与牛鼻子们周旋周旋么?”
  狄一飞犹豫一下,道:“这是什么话?大事要紧,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
  说着举步缓缓离去,玄缎老人甄定远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低声自语道:
“三支断剑若能搜罗齐全,便可以和武老头争一日之短长了……”
  他进得古堡后,逞自步向后院,却发现爱女不在小轩闺房内。
  甄定远自白玉床左侧壁上取下那支镌着金日的断剑,迎着自窗口透进的阳光,摩掌了许
久,低口吟道:“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嘿哩,天下大约没有几人肯相信此
事的可能性了……”
  他将两把断剑并排挂在壁上,走出水轩,拦住一个婢女问道:“可曾瞧见陵青?”
  那婢女道:“小姐与顾总领在花园中下棋哩。”
  甄定远“嗯”了一声,在廊道上绕了两转,来到花园中,只见一株杨柳树下,坐着两人
对奕,正是甄陵青和顾迁武。棋旁立着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悉心观战,却是昨日才人堡作客
的赵子原,目光从枝叶缝隙中穿透过来,照在他那深不可测的脸上。
  甄定远远远凝望着赵子原,心道:“这少年绝不会是个普通人物,真不知他混进堡里来
有什么用意?”
  他原想走上前去瞧瞧,此刻却已改变了主意,遂乘三人着迷于棋局心无旁顾之际,悄悄
自另一个角度绕到树后,提身跃上近处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上,没有发出丝毫声息足以惊动他
人。
  分开枝叶,方圆十丈内景物一览无遗,那一尘不染的石几上一面棋盘,盘上总共才稀稀
落落数十子,甄陵青持白子,面上兴致盎然,再一瞧瞧棋面情势,白棋自偏角采半包围策
略,稳稳占了上风。
  甄定远瞬即将视线从棋局移到赵子原身上,见他默默倚立一旁作沉思状,似是对棋道甚
有研究。
  他暗暗忖道:“如果有人知道身为堡主的我,竟会鬼鬼祟祟躲到树上暗察一个陌生少年
的底子,不审会作何感想?”只听甄陵青娇嫩的声音道:“该你着子了,阿武。”
  顾迁武手拈黑子,不住东张西望,好半天才落一子。下到中盘,白棋优势已成,黑子陷
入重重包围中,业已回天乏术了。
  双方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甄陵青似是胸有成竹愈下愈快,落子砰砰有声,相形之下顾
迁武便显得滞顿十分,非特用时较长,而且无一子不是下下之着,局势遂愈演愈劣。
  轮到顾迁武着子,又自沉吟不决,甄陵青不耐道:“你犹豫得太久了。”
  顾迁武道:“还是姑娘高明,这局棋我败定啦。”
  甄陵青虽则稳占胜算,反而露出悻悻之色,道:
  “阿武你的棋艺本来很高的,今日怎么了?脑子不灵光么?”
  顾迁武期期艾艾道:
  “只不过……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甄陵青摇着臻道:
  “不对,不对,这一子应该下在二四位上,否则偏角附近的十五子都要被我统吃了。”
  她不等对方回答,复埋怨道:
  “你心不在焉,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顾迁武唯唯陪罪,重新拈起黑子,正欲落到二四位上,忽然赵子原自旁指着棋盘,插言
道:“顾兄,这里还有一个空格儿。”甄陵青白了他一眼,道:
  “喂,你懂个什……”
  话犹未完,倏地面露惊色,下面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顾迁武亦自抬起头来望着赵子原,满面都是惊疑,两人发觉赵子原所指的空格竟是死中
求生、挽回大局之上着,其妙处较之甄陵青所指点的二四位又不可同日而语。
  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收在眼里,忖道:
  “此子年纪轻轻,只下一着便见匠心,若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兼受名家的薰陶指点,
焉能有如此造诣?”
  顾迁武道:“想不到赵兄还是个大棋手,失敬失敬。”
  甄陵青见本已胜券在握的棋局,因赵子原一句话反使自己居于劣势,不禁心中有气,但
她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微笑的漾洒脸庞,不知如何心底那股火气却发作不出来了。
  赵子原不省得这位姑娘的心事,暗暗忖道:
  “我是睹人对奕,忍不住心痒难熬,才鲁莽出口,女儿家心眼较小,自然对我怀恨不
已,可是她居然没有任何责骂的表示,倒不知为了何故?……”
  甄陵青伸手将棋面拨乱,道:“这局不算,咱们重来过。”
  顾迁武微微露出不耐烦的颜色,起身说道:
  “赵兄棋艺高超,何妨请他与姑娘对奕一盘?”
  赵子原连忙推让道:“小弟这是班门弄斧,其实哪里是甄姑娘的敌手。”
  顾迁武辞让不得,只有落座,道:“姑娘仍旧让我四子先着么?”
  甄陵青道:“当然。”
  两人又对奕起来,那甄陵青布局平实古朴,绝无短视取巧,隐约间大有前人之风,反观
顾迁武之黑棋,打自开始起便一直居于不利地位,往往被迫得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棋势渐趋紧张阶段,甄陵青在中路连落数子,立刻大势底定。
  顾迁武陷入苦思,甄陵青手拈白子,蓦地屈指一弹,棋子向后脱手而出,只听“嗖”一
响,棋子落处居然毫无动静!
  甄陵青道:“有客来了!”
  顾迁武膛目道:“姑……姑娘说什么?……”
  一言方了,花丛中“吱”一声轻响,步出那中年仆人天风,手上推着一张轮椅,残肢红
衣人蜷缩地坐在其上。
  顾迁武骤见两人出面,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
  赵子原自然不会没有瞧出顾迁武的异状,暗忖:
  “顾迁武昨夜蒙了面孔潜入石室,欲行刺那残肢红衣怪人,不料反为对方口发毒芒,伤
了左肩,但瞧他现在仍安然坐在此地下棋,难道那毒气还未发作么?或者他另有辟毒之
法?……”
  来到近前,那中年仆人天风右手一摊,递过一棋子,道:
  “还与姑娘棋子。”甄陵青花容一沉,道:
  “令主人对奕棋一道也有兴趣么?”
  那残肢红衣人坐在轮椅上道:
  “岂止有兴趣而已,老夫浸淫此道多年,久未与人对奕了,不期在此碰见同好,不觉技
痒痒焉。”
  说话间,赵子原注意到他昨晚业经卸下的四肢,此刻又已安装了上去,乍看之下,四肢
齐全,若非自己碰巧偷窥出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只觉得他手足僵硬,不能有所
动作而已。
  那残肢红衣人目光转到棋盘上浏览一忽,道:
  “甄姑娘第九十七子乃神来之着,一举控制了整个中盘,甚是高明,但第九十九子嘛—
—”
  他语声略为顿住,甄陵青接口道:
  “阁下以为如何?”
  残肢红衣人道:
  “老夫以为九十九子应下在三三位,始能与前着各子配合乘胜追击,不致让对手有挽回
颓势的机会。”
  甄陵青满露不服之色,道:“是么?”
  残肢线衣人道:
  “老夫自早岁起开始研磨古人棋谱,浸淫愈深,终于发觉棋道与武道虽异而实同,下棋
落子讲求一气呵成,绝不能予敌方以喘息机会,至于武道也是如此,当你决定杀死一人时,
务须衡略情势,或明击或暗袭,都不可有些许失误,遗下无穷后患……”
  甄陵青秀眉微蹩,道:“阁下似乎是说教来了。”
  残肢红衣人没有打理她讥讽之语,续道:
  “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来说,一位蒙面人持剑闯入石屋,口口声声欲对老夫有所不
利……”话未说完,甄陵青已自吃惊冲口道:“怎么?老先生休得说笑,本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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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十一章 棋高一着>>
古龙《剑气严霜》
第十一章 棋高一着
  藏身于近处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听得分明,也不禁骇讶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势险要,
防卫又如是森严,多年来几乎无人睡临,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楼附近发现敌踪,想不到竟还有
人潜入石屋谋不利于残肢红衣人,假若他没有谎言造谣的话,这个现象就颇值得警惕了。
  赵子原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暗笑道:
  “老狐狸露出爪牙试探来了!”
  残肢红衣人道:
  “只是那蒙面人大约未能将棋道运用到武学上,虽则来势汹汹出剑向老夫连斫数下,但
却后劲不继,反被老夫以毒芒伤了左肋,嘿嘿,那芒针倒非凡品,针尖上满喂毒甲天下的马
兰之毒……”
  那“马兰之毒”四字一出,诸人心子俱为之一寒,赵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
中此毒的人还有救没救?”
  残肢红衣人阴笑道:“嘿,没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与他解药……”
  说到这里双目寒光斗射,盯住赵子原道:
  “小哥儿缘何要问这个?总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赵子原朗笑道:
  “阁下以为那人会是我么?”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下,道:
  “不是你,不是你,否则岂非与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他移开目光投注到顾迁武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道:“老先生,
你……”
  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方才老夫瞧出这位弟台棋力本颇为高明,就是过于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
顾,否则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墨了,嘿嘿……”
  顾迁武一怔,转身欲走,那残肢红衣人却在这时忽然道:
  “顾总领,你的左臂摆动有些不灵活,莫非是肋上受了伤的缘故?”
  骤然之间,顾迁武脸色大变,他不料残肢红衣人会绕着一个大圈子盘诘自己,一时无从
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过染上了一点小恙。”
  残肢红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着又摆首晃脑,自言自语道:
  “老夫那毒芒一旦划破皮肤,毒性迅即蔓延开来,伤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并且肌肤将
因而肿起……”
  赵子原心念一动,望了望顾迁武一眼,果见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块,不觉为他
担心起来。
  残肢红衣人朝中年仆人天风打了个眼色,那天风三两步走到顾迁武近前,道:
  “阁下何不将衣襟拉开,让咱们瞧瞧——”
  语讫身躯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闪电般抬起,朝顾迁武肋上衣襟抓去。
  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叹为观止,仓促间顾迁武不暇多虑,拧身倒退数步,“飒”一
响,天风指缘扫过他的衣襟。
  天风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点向顾迁武“中庭”大
穴,另一手则再次抄向对方的肋旁。
  这下双管齐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迁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触,只有向左或
向右闪身,那么衣襟非要被天风揪上不可,反之则胸前防卫洞开,大穴随时有被点中的危
险。
  就在这当口,陡闻赵子原大叫一声道:“树上有人——”
  诸人间声霍然一惊,那无风双掌不由一窒,顾迁武乘机纵身跃开。
  残肢红衣人道:“小哥儿穷呼瞎嚷什么?”
  赵子原指着近处一棵大树道:
  “适才在下偶尔瞥见树上藏有一人……”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缎老人甄定远藏身的大树,甄定远暗暗骂道:
  “这小子分明早已发觉我躲在此处,却不早不迟于此时才出声喝破,显见别有居心,莫
不是他要设法为顾迁武掩饰,是以骤然出声分开红衣人主仆俩的心神?……”
  他欲待飘身而落,公然在诸人面前现身,又碍于身份,自己贵为堡主,在堡内犹须藏首
缩尾,窥察他人动静,岂不落人笑话,只是若长久呆在这里也不办法,一时沉吟无着。
  甄陵青怀疑地望着赵子原,道:
  “你不要信口胡扯,想来……”
  她的话旋被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是不是胡扯,咱们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风,你跃上树去察看一下。”
  中年仆人天风应了一声,拧肩冲身而起,陡见树上人影闪荡,“呼”一响,那甄定远不
遑多虑,身子一晃,踏着树梢掠得远了。
  甄陵青脱口呼道:
  “果然有人……”
  天风在半空吐气开声,落下地来,残肢人问道:
  “瞧见了什么?”
  天风摇摇头:
  “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无法追上。”
  残肢红衣人铁青着脸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缓缓道:
  “老夫本预定于今日离开贵堡,目下又改变主意了,芒针毒素蔓延后,经过四十八个时
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爱惜一命,可于今夜寅时再到石屋来,老夫或者大发慈悲送与
他马兰毒之解药。”
  赵子原心中暗道:
  “大发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罢了。”
  顾迁武面色连变数变,但仍力持镇静,不使自己发出声音。
  中年仆人天风推着残肢人走了,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高声道:“敢问老先生一
句——”
  残肢人头也不回道:“问吧。”
  赵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够使用马兰之毒,敢问可是来自水泊绿屋?”
  残肢红衣人阴阴道:“小哥儿你话说得大多了!”
  一问一答问,中年仆人天风已推着轮椅绕过花园,走上廊道去了。
  顾迁武朝赵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转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远,方始转身朝赵子
原道:
  “看来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在下但求与人和睦相处,姑娘竟有这种想法,很令我觉得遗
憾。”
  甄陵青哼了声,道:
  “甭假惺惺了,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赵子原微凛,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轻松,道:
  “姑娘贵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赵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这个意思。”
  甄陵青改变话题,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袒护顾总领?”
  赵子原一昂头道:
  “袒护他?我与顾兄一非亲,二非故,有理由为他袒护么?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嗓子道:
  “你——你心底埋藏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实说?……”
  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诚挚之色。
  赵子原心中暗道:“说到秘密,我正要打听堡里所有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
先问起我来了。”
  甄陵青低声又道:“只要你对我实说,我……我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
  赵子原听到对方似乎不是作伪,而又不带丝毫恶意的诚挚语气,便再也不忍心刺伤她
了,虽然他弄不清楚对方怎会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
人真是奇怪,你永远也摸不清她们情绪的变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当下
道:“姑娘是太过多疑了,在下何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甄陵青陡然觉得一阵愤怒攻心,满脸涨成通红,可是面对着赵子原略带洒脱笑意的神
情,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终于她一跺足,绕过赵子原身侧悻悻而去。
  赵子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就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了玄缎老人甄定远。
  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儿去了?”
  甄定远道:“在水轩房里,有什么事么?”
  甄陵青道:“女儿与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隐身树上偷窥,而且阿武……”
  甄定远哼哈一声,截口道:“有这等事?那人拿住了没有?”
  甄陵青道:“追丢了……”
  父女俩边语边行,转瞬已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时艳阳正炽,园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
每当轻风拂过,香气随风飘荡,赵子原身处此等情境,不觉心旷神恰,一时将身遭烦恼都抛
开了。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
  晚风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呜呜在空中叫号着,夜色如雾,弥漫整个空间,将整座古堡
给吞噬了下去。
  又是赵子原活动的时候了,他悄悄从上房里溜将出来,匍伏在草丛中,仿佛在等待着什
么,草梢覆在他的颊上,使得他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周遭寂静得怕人,偶尔有稀落的促织哀吟交穿其间。
  蓦然,前面小径上足音跫然,赵子原屏息静气,眼睛紧紧盯住量音起处,他心中有一种
抑遏不住的兴奋。
  月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投映的地上,然后“沙…‘沙”声起,那条黑影渐次向荒草及
膝的幽径移动过去。
  赵子原闷声不响地在后追蹑着,这时风声萧萧,加之前面那人只顾疾行,是以始终没有
被他发觉。
  那人到一处旷地,打量了地形一忽,自言自语道:
  “役错,就是这里了。”
  他沿着一棵粗可双人合抱的大树,举步东行十步,又转向西行了五步,定下身来喃喃
道:
  “不过半年役到,乱草都长得这么高了。”
  赵子原凝目望去,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那人身材瘦长,半百年纪,穿着一袭儒
袍。
  那老儒生哈腰拨开乱草,露出一块方形石板,他环目朝四面望了望,一手握住板上铁环
用劲掀起,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压压不见其底!
  老儒生轻声向下呼道:“老魏,你在里面么?”半晌不见回应,老儒生急促叫道:
  “老魏……老魏……”
  少时,下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曹士沅!是你么?”
  老儒生压沉嗓子道:
  “我是士沅,老魏,天保佑你还活着。”
  下面那沙哑的声音道:
  “姓甄的酷刑我领教过了,放心,我魏某人生就一副铁铸铜打筋骨,绝对死不了。”
  老儒生曹士沅道:
  “你,你肩上的琵琶骨还被馄钢链锁着?”
  下面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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