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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刺

_19 古龙(现代)
殷红。
  “这……这是绣花针……”郝少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惶声道。
  “不错,这是绣花针……,却……却也是能……能要人命的针。”李员外喘息未停说。
  “你……你怎么同门相残?!”
  “我同门相残?你有没有搞错?!这可是你们不顾同门之谊先要我的命。”
  李员外已稍为精神了些,说话不再打结,言词之间也开始锋利。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郝少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员外奇怪道。
  “我所指的乃是……乃是……你也是‘菊门’中人……”
  “‘菊门’?我还梅(没)门呢!我要是‘菊门’中人我早就杀了你们这一对欺师灭祖
的混球……”李员外气愤道。
  “你不是?!……那么你怎会这独门的暗器?!”
  看了看手中十数根绣花针,李员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见过这种针?!”李员外说。
  郝少峰不再说话,他痛惜的扶住即将倒下的尸体。
  一个人既然死了岂有不倒下之理?
  只是楚向云竟然能死了后一直到现在才摇摇欲倒。
  李员外虽然感觉到郝少峰即将再度出击。
  但是他也同时发觉到郝少峰似乎对自己手中的针,有着某种程度的畏惧。
  晨底已现,李员外知道自己不再有把握能再出奇制胜。
  因为郝少峰已侧过了脸,避开了刺眼的阳光。
  同时郝少峰现在已有了戒备,再说他毕竟是郝少峰而不楚向云。
  “不管你是谁,李员外,你这头肥猪竟然杀了楚向云,毁了我一切的希望,我就要你死
透、死绝……”郝少峰咬牙切齿道。
  李员外一股凉意从脊椎骨中渗出,他却举了举手中的绣花针道:“你……你不怕它们?
你……你既然知道这针的厉害,就该知道这针一向不虚发……”
  郝少峰怒视着道:“不用威胁我,我是‘菊门”中人我当然知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是吗?”
  李员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针已突然飞出三根,直三点直飞郝少峰。
  他不得不先出手,因为郝少峰再逼进两步,他己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出手,毕竟用手
拿针是不容易戳死人的。
  高大的身躯应该比较笨拙,然而郝少峰却极其巧妙的闪过了这三根针。
  又是三根针飞出李员外的手。
  郝少峰没法再逼进,可是他仍然躲开了第二波飞来的三根绣花针。
  于是又是三根。
  李员外冷汗再流。
  他已明白自己手中的针没剩下几根。
  他更没想到这些万无一失的针,却没一根能射中目标。
  他也不知道当这些针统统射出后,他还能再拿什么阻挡对方继之而起的攻势。
  因为他现在的力量只够用针。
  因为刚才的拼战不但耗尽了他的内力,同时也受到了不轻的内伤。
  所以他冷汗再流。
  甩手出针牵扯到内伤的痛苦,眼看着一根根减少的手中之针,他能不心躁?他能不焦虑
吗?
  这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她冷艳的脸上一双美目正注视着李员外和郝少峰。
  当李员外正准备抛出手中最后的三根针时,眼尖的他已经瞄到这白衣女人——许佳蓉。
  他笑了,当然他这时候能笑得出来,会令郝少峰感到疑惑。
  于是郝少峰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佳蓉。
  李员外最大的本事除了烧得一手好的“飘香三里”外,恐怕还有一绝,那就是“见人说
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到漂亮的女人,当然说的就是拍马屁的话喽!
  您如不信的话,请听:
  “许……许姑娘,真……真巧,噢,不,不太巧,我可能又要劳你解……解围啦!”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好像和人打架?而且好像输的一方都是你呢?”许
佳蓉编贝也似的牙齿闪闪发亮笑着说。
  “嘿嘿……不好意思,你是贵人,我呢却总是落难人。”’李员外胆气已壮的苦笑道。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呢?咦?!这人的装束该是你们丐帮……”许佳蓉突然说不下
去,因为她已发觉到李员外一身光鲜的衣裳,虽然那已经有些血污。
  “姑娘何人?丐帮正在清理门户,希望能惠予方便,让过一旁。”郝少峰看到李员外巴
结着对方,为免节外生枝故而朗声说。
  “清理门户?!”许佳蓉不解问。
  “是的,李员外不但叛帮且杀害同门,老夫郝少峰正执行敝帮主令谕……”郝少峰说
道。
  “放屁,郝少峰你……你他妈的莫要血口喷人。”李员外一旁没待郝少峰把话说完,已
经急切中口不择言的骂了出来。
  皱了皱眉头,许佳蓉虽然已领教过李员外的诙谐,却没想到他骂起人来还这么难听。
  郝少峰脸色已变,再怎么说他是李员外的长辈,在外人面前他岂能受得这个?
  立时一片掌影方起,而李员外早已防着,手中最后三根针已出。
  同样的,郝少锋拧身斜肩亦躲了开来,并立时出掌。
  “许……许姑娘——”李员外的嗓音就如同火烧了屁般的吼道。
  郝少峰的双掌虽号称“铁掌”,但怎能与剑锋比利?
  所以就在他躲过李员外最后三根针后出掌攻击,蓦地发现一把长剑已横掠在前,他不得
已后退数步,撤招换式,李员外算是躲过一劫。
  失去了危机,李员外好整以暇的拱手道:“许姑娘,谢啦——”
  郝少峰眼见李员外那付“宝”相,已气得冒烟。
  “前辈,李员外乃晚辈朋友,可否让晚辈问明真实情形后再说?”
  李员外磨赠着靠到许佳蓉身边,同时未待郝少峰答话已开吼:“屁的前辈,许姑娘,你
要喊这人前辈那可就喊得冤喽!”
  敢情李员外有了靠山,他一付有恃无恐的说。
  掌虽无情,剑却更绝情。
  郝少峰熬了一晚,折腾了一宵,更失去了爱徒,最后眼见即将掌毙李员外,猛古丁杀出
这么一个揽事上身的女子,他能不急,他能不气吗?
  纵然许佳蓉语气缓和,但他眼已红、肺已炸,根本二话不说,举掌就劈。
  许佳蓉也似乎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于是她亦挺剑对敌。
  掌如影、剑如虹,掌剑翻飞。
  李员外逮着了机会,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一面揉着肩骨,一面像看戏似的望着两条缠斗
的身影。
  这时候他才发觉到自己刚才受的内伤有多么的重,因为他现在臂膀已肿,胸骨在疼,全
身像散了似的连呼吸都要费上好大的劲。
  这个年头人都有种爱凑热闹的毛病。
  有打架的人,当然就有看架的人,何况天已亮,又在城门边。
  不一会早起的人已经快围成了一道人墙,谁都争相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生死之斗。
  李员外要不是浑身疼得站不起来,恐怕他真会沿着驻足观战的人们收收银两,赚个外
快。
  “这女的好厉害……”
  “那老叫化的双掌也不差……”
  “哎唷,地上还死了人哩……”
  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着。
  李员外知道这场架就要结束了,毕竟江湖人物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之下拼战,这可是有王法。有官府的地方。
  郝少峰急得一张老脸上的须发根根直竖,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雌儿的功夫怎么会那般
厉害。
  尤其他急的是连一点致胜的把握也没。
  战还是不战?走还是不走?
  他不止一次的心里暗忖着。
  “官家的人来了……”不知是谁冒出了这么一句。
  于是郝少峰立即有了决定,他一个纵跳脱离缠斗,狠毒的瞪着李员外和许佳蓉。
  然后弯身抱起楚向云的尸身,什么也没说的从众人头上如飞掠去。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李员外和许佳蓉全知道他那“临去秋波’代表的意义。
  那是一个人对别人恨到极点才会有的眼光。
  城郊,树林里。
  李员外哪还有一点疼痛的影子?
  瞧他那种闭眼享受,如坐云端的轻飘劲,他的骨头不是散了,恐怕是酥了。
  许佳蓉一双柔荑正缓慢有致的推拿着李员外的臂膀,她的粉脸贴得是如此近。
  而李员外的鼻子正耸动着,努力的嗅着一种似兰似琼的香味。
  这个时刻、这种情景,就算做神仙也没他爽快。
  不经意的,许佳蓉突然发现到李员外那种飘然的神态,她虽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
可是总是个女人。
  而女人总也是变幻莫定,尤其她们的手更是如此。
  因为她们的手既能抚平一个男人的创伤,可是掐起人来同样也能去掉一个人的半条命。
  你不信?
  那么为什么李员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哼一声,现在反而却让许佳蓉掐得像猪似的嚎叫
不已?
  “哟——拜托、拜托,你松手,松手,松手啊——”
  “为什么?你不是很舒服吗?”
  “姑……姑奶奶,那种感……感受不……不一样哇……”李员外像是哭道。
  “哼!看你还敢不敢再装出那种死德性来……”
  许佳蓉松了手,李员外却急忙举臂用嘴吹着被掐的地方。
  这有用吗?那可是好大的一块青紫啊!
  李员外苦着脸,望着那块淤紫,他已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冷艳的美姑娘,虽然能救自己的命,却同样能要了自己的命。
  男人都有种通病,那就是很容易忘记吃亏上当。
  李员外是男人,而且他这种毛病比一般人来得更大。
  为什么漂亮的女人总是很容易令男人忘了其他的女人呢?
  李员外忘了欧阳无双,忘了一个随时随地要杀他的女人。
  李员外忘了展风,忘了一个不知是何居心,谜样般的女人。
  难道他不知道愈是漂亮的女人愈像只刺猬,沾都沾不得?
  是不是许佳蓉救过了他,他已对这女人失去了戒心?
  是不是他真正的毛病已犯,认为每个女人都会陶醉在他那微笑里?
  李员外笑得好开心,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他说:“你救了我,虽然被一个女人救不……不太光彩,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许佳蓉的笑无疑要比李员外的笑来得好看,他却说:“谢我?你拿什么谢我?江湖传言
你可是连隔宿粮的银子都没呢!”
  “谁?……谁说的?!我有钱,我真的有钱,你千万不要听信谣言,你不信?!好,你
说好了,无论你要吃什么,或者要买什么,我一定照办……”
  李员外急了,他能不急吗?
  毕竟这也是一种通病,男人就怕被人说穷。
  尤其更怕在一个刚认识、而又漂亮的女人面前被人看扁。
  重新打量了李员外一眼,许佳蓉浅笑道:“嗯,你这身打扮的确和我上次见到你时不太
一样,看样子你是真的脱离了丐帮喽。好吧!我想既然你口口声声要谢我,那么就先请我吃
顿饭好了,你这会该可以动了吧?要不要我再帮你推拿推拿?”
  李员外吓得双手连摇道:“救……救命恩人,我好了,我好了,我可真怕你再给我一下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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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菊花的刺》——第二十一章 留人醉>>
古龙《菊花的刺》
第二十一章 留人醉
  世上有种男人,他们很有女人缘。
  李员外是这种男人,“快手小呆”好像也是这种男人。
  小呆吃完了最后一碗疗伤生肌“十全大补汤”后,他苍白的脸颊已有一丝红润。
  他不得不佩服展风的医术,和她留下的药方。
  现在中秋刚过,距离七月初七的一战两个月不到。
  两个月的时间能让一个奄奄一息,重伤得动也动不了的人完好如初,这该是个奇迹。
  当然病人本身的底子、养伤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恭喜你,呆少爷。”绮红接过药碗,并且笑道。
  “这还得谢谢你费心的照顾呢!”小呆说。
  绮红没再说话,脸上有着明显伤感的表情。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钦佩,小呆早已把这个不知外面世界的女
人,当成了自己最敬重的姐姐。
  虽然他的心态始终不能平衡,始终忘不了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所带给自己的创伤。
  可是对绮红、对展凤,他宁愿自己去承受最大的痛苦,也不愿她们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或委屈。
  毕竟他就像一棵濒临倒塌的树,能够重新生长,这完全是展风的扶植,和绮红的灌溉。
  几乎立即的,小果已发现到绮红神态异常。
  “有事么?绮红姐。”
  抬起一双有些通红的眼睛,绮红低声道:“有一句话我很不愿说,可是又不得不
说……”
  小呆的心一跳,他不明白这个纯净得如一张白纸的大姐姐,平日说话爽朗为什么会欲语
还休?
  “你说好了,我想这世上已没什么我不能承受的事情。”
  小呆会这么说,他当然以为对方要告诉自己什么重大的事情。
  绮红的泪已流,小呆的心已慌。
  到现在他也才知道他是多不愿、也多怕看到她的眼泪。
  他更知道这个从不知烦恼,甚至从不流泪的女人会流泪这又代表了什么?
  “再见”两个字代表的是离别、无奈。
  对一个不想见到的人说再见是一种愉悦。
  可是对一个舍不得的人说再见又怎能轻易启口呢?
  小呆和绮红建立起来的感情很微妙,也很隽永。
  因为他们两人不但在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甚至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也难怪绮红说出“再见”时泪流满面。
  也难道小呆听到“再见”时会震颤不已。
  “为什么?”小呆问。
  “因为小姐要你出去找她,信鸽早上到的。”
  小呆默然了,他当然知道这真的是到了“再见”的是时候。
  “她……她要我什么时候走?又到哪去找她?”
  明天一早,那时候有船会来接你。”
  小呆苦笑了一下,他走到门边望着逐渐沉落的夕阳,喃喃道:“好快,山中真的无岁月
吗?为什么我现在总觉得我才来了两天而已……”
  “山中住久了的确会有这种感觉……”绮红已擦干了眼泪,她亦走到门边道。
  “我突然很怕出去,也很不想出去,为什么呢?”
  “你怕回到人群里?”
  “是的,我很怕。”
  “为什么?‘快手小呆’怎能有此想法?”
  侧过身,小呆专注的看着绮红的脸道:“‘快手小呆’四个字恐怕已被人遗忘,再说我
心已死。”
  “你还年轻,同时外面仍有你的朋友、亲人,你怎能说你心已死?难道就为了一个不值
得的女人?”
  “朋友?亲人?”小呆想起了燕二少,也想起了李员外。
  “我恐怕已失去了我所有的朋友,因为……因为……因为没人会原谅一个为了女人而杀
朋友的朋友。”小呆痛苦的说。
  “可是你当初的本意并不是要杀李员外啊!”
  “是吗?又有谁知道?又有谁知道我那么做是为了想要揭发一桩阴谋而不得已的?又有
谁知道我是中了欧阳无双丧失心智的毒?你应该知我,我没有亲人只有朋友,可惜的是我最
好的两个朋友一个已死,另一个可能也是为了我的原因而投人了一个另外的帮派里……”
  是的,绮红明白小呆的故事,她当然更明白像小呆这样的人会把朋友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的。
  那么他失去了朋友岂能心不死?
  她痛惜,她也无奈。
  她从来没有朋友,她也无奈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你不能心死,你还有朋友,你也还能再找到爱你的人……”绮红那张说不上很
美的脸突现激动的说。
  “我还有朋友?我还能找到……”
  “是的,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同时……同时并不是天下只有欧阳无双一个女人……”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
  难道她真无法了解到同性间和异性间的朋友,有很大的差别?
  她在暗示什么?
  为什么她的脸已红,眼里露出令人难懂的神韵?
  小呆真是个呆子,因为他竟没看着说话的人。
  他只是望着远山咀嚼着“朋友”两个字。
  世间本就有着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尤其经常会发生一些阴错阳差,会错意的事。
  小呆收回了目光,豪迈的说:“好,绮红姐我听你的,我更谢谢你对我的开导,还有我
真心诚意的接纳你这位良师益友,其实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要不然我怎会把我内心
的痛苦告诉你呢?来!为我们的相知干一杯,我今晚一定要醉,我已好久没痛快的喝过酒
了。”
  男人就是男人,男人总比较粗心。
  绮红走了,她忙着去张罗酒菜。
  小呆只以为她目中的泪光是为了她将离开一个朋友而涌。
  酒,酒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人在失意的时候想到它,人在欢乐的时候也想到它。
  人在离别的时候少不了它,在重逢的时候更须要它来庆贺。
  有人的地方一定有酒。
  有酒的地方何尝没有喝醉的人呢?
  这里远离尘寰,这里不是江湖。
  这里更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
  喝酒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喝酒的人更存心一醉。
  所以小呆醉了,绮红也醉了。
  小呆没有李员外的本事,所以他醉得人事不知。
  “但愿长醉不愿醒”
  这是李白说的。
  但是可能吗?
  小呆不是李白他当然不会醉死。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却希望他真的能醉死。
  天才刚蒙蒙发亮。
  桌上的残酒仍在,蜡已熄,蜡泪像极了人的眼泪——一个妻子为远行丈夫所流的眼泪。
  小呆的头不但重,而且痛。
  当他接过绮红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时,他已发现到她脸上泪痕未干。
  她无语,小呆却已抓不牢手中之茶。
  破碎的茶杯,就像一颗破碎的心。
  小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的回想,他用手敲着头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最后他双手紧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已想到昨夜的点点滴滴,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她无语,她只轻轻地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拿近小呆紧扯着头发的手。
  她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埋怨、没有责备,只是定定的、温柔的,像要把他深搂在心底一
样的看着他。
  这是一句不该问的话,可是小呆问了。
  “你失去了什么对吗?!……”小呆好轻好轻的问。
  “不,你该说我获得了什么。”她也好轻好轻的答。
  “你……你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也不愿睡。”
  “为……为什么?”
  “我想看你,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小呆的心痛了,痛得比他的头还来得令他难受。
  他喃喃自语:“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没做什么,你真的没做什么,你喝醉了,你只不过做了一个梦而已。”
  小呆但愿他只是醉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但是他知道那不是梦,梦不会那么真实,同时梦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默然的起身,她更像一个妻子一样帮他扣好衣扣。
  望着狼堪、落红缤纷的床单,小呆恨得想要杀掉自己。
  “这……这怎么会发生的?!你……你为什么不抗拒?”小呆不敢看着对方,他懊恼的
问着。
  “你……喝醉了,我……我想我也醉了。”
  她真的醉了吗?她若醉了怎会一夜没睡?
  她若醉了为什么会告诉小呆她不是失去,而是获得?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一个十九岁的男人,她虽然失去了,但何尝又不是获得呢?
  “你……你好傻、好傻,你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小呆已明白,他注视着她说。
  “不,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我不认为我傻,我也不认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值得。
我说过你无须自责,只当做了一个梦好了,而我……而我也会今生一直回味着这个甜美的
梦,直到……直到我老、直到我死。”
  小呆的心在滴血,他拉起了她的手,痛苦的说:“我应早就明白你昨天所说的话……那
么……那么我将不会醉,你知道吗?我是男人,男人是不在乎的……”
  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说:“我知道,我更知道女人应该把这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然
而……然而像我这样永不出山的女人,世间的褒贬毁誉对我而言根本就是虚无……”
  小呆还能再说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现在还能再说他的心已死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是这“情”来得是多么令他不能接受。
  天已亮,船已至。
  人更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
  噙着泪,绮红却坚强的硬是没让它掉落下来。
  因为她既无法留下他来。
  因此她也不愿他带着牵挂走。
  她无言的挥着手,挥着手……。
  直到船行远了她犹站在江边。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她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可是她知道最起码她这一生没白来。
  诚如她说的,她已获得。
  船不大,船舱却很舒适。
  小呆躺在铺着厚厚着羊毛毯的卧榻上,不言不动的已整整二个时辰。
  他不知道船要往何处去,他没问,当然船上的女人也没告诉他。
  就算有人想要和他说话,但是一看到他那可以刮下一层霜的脸,谁也不敢开口了。
  小呆虽然躺着不动,但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他知道在船舱外面,至少有五个人曾在窗外偷偷的瞧过他,而且全是女人。
  这是条什么船?
  为什么船上除了小呆外,连一个男人也没有?
  看来绮红所说一点也不假,她真的是这一辈子只看过两个男人。
  绮红,小呆一想到这个女人,他的心就酸楚得难受万分。
  世上怎会有这种女人存在?
  她的存在又为了什么?
  难道她的生存只为了等死?
  令小呆更感心痛的却是他毁了一个原本清白无暇的她。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却偏偏的发生了呢?
  而这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又偏偏让“快手小呆”遇上了呢?
  长江。
  长江浩荡,它全长六千二百四十公里,横越中国九省。流过的区域有一百八十万平方公
里。
  而长江之险首称三峡,三峡者西陵峡、巫峡、瞿塘峡。
  古人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小呆只听说过船在三峡逆流而上谓“拉滩”,也就是由纤夫们在山壁间沿着狭窄的曲径
小道,拖拉纤绳带着船走。
  却没想到顺江而下居然也要拉纤。
  而且下行的“放滩”更难、更险、更耗费人力。
  他再也按捺不住,虽然不想起来,然而耳朵里听到岸边纤夫们的“吭唷”声,已引起了
他一观究竟的好奇心。
  当他站在船边,看到滚滚江水奔放狂泻,江心乱石罗列,他才知道船在下行时更要拖行
否则很难行驶。
  因为绝没有任何一条船能在如此激流下扬帆行驶。
  也绝没有任何一位舵手能不靠纤夫们,而安然流过江心矗立的乱石。
  小呆的出现虽然引起了船上女人的注意,然而这时刻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职责,谁也不
敢分心,毕竟稍一失慎,船速失去控制,非但船毁人亡,就连岸边“放滩”的纤夫们也一样
会被那巨大难抗的力量拖下江去。
  小呆由船尾走到船头,又由船头走到船尾,他已数过,这船上一共七个人,除自己外六
个女人全都是貌美如花的少女。
  两岸边拖纤绳的有十二个精赤着上身,全身肌肉虬结的汉子。
  现在他站在船舷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知道这纤绳如果突然断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后
果。
  对水他已有种深深的惧怕,因为若不是展凤救了他,他已淹没在锦江里,恐怕连尸骨也
不知在哪。
  人都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里,也无怪乎小呆一看到滚滚江水就有种不自在
的感觉。
  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指的恐是三峡中青滩以上又名“兵书宝剑
峡”的所在。
  此峡险恶万般;漩涡、激流、乱石处处,两壁耸天,陡直光滑,因峡壁上有一石块,状
如宝剑,而距此石上方约五、六丈处有其形如叠放着的书籍物件,故而得名。
  这真是一处要命的地方,小呆心里想着。
  也只不过他的念头才起,他已看到一件真正要命的事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十二名纤夫会突然一齐把纤绳绑在岸边的大石头上?
  他更不知他们为什么不再让船顺江而下?
  但是他已看到一把利并已高高被人举着,而斧落之处正是牵引着自己这条船的纤绳。
  船停了,停在江心。
  船上的人也全都聚集在船边,每个人的眼里也全是惊恐与讶异。
  因为他们也全都发现了那把要人命的利斧。
  “‘菊门’的人听着,现在你们相互制住自己的穴道,否则斧落绳断,这里就是你们丧
命之所……”一个大汉站在岸边扬着嗓门喊道。
  菊门?小呆简直弄糊涂了。
  他侧头看着那六个女人,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六个美丽的少女绝不是普通的船家女。
  他看到六张已趋平静的脸,同时也看到了她们手中全拿着剑。
  会拿剑的女人又怎是普通的女人?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诸位摆下了这么吓死人的场面,总该说个理由……”六个
少女中有人答道。
  “好,我们是长江水寨‘万里扬帆”帆字舵所属。‘菊门’杀了我们少主‘霸蛟’林伟
民,今天我们是讨债来的……”
  有着一刹那的沉默,那女人又道:“你们找错了对象,我们这里没有‘菊门’的人。”
  小呆吁了一口气,因为这既是一场误会,那么无疑的应该可以免去一场灾难。
  要不然自己这方如果真不听对方所言,当利斧一落,除了喊天外,还能做什么?
  人家说碰上不讲理的人只有两个方法。
  第一就是躲开他,躲得愈远愈好。
  第二就是拿把刀,把他的舌头割掉。
  问题是既无法躲开他,又无法割掉对方的舌头,又该怎么办?
  “臭娘们,你少给老子装蒜,我们已打听得一清二楚,不管你们是不是‘菊门’中人,
现在立刻照我的话做,一切自有人会问个明白……”那汉子蛮横无理的说。
  “飞花姐,怎么办?……”
  “是啊!飞花姐,我们到底要不要听他们的……”
  几个少女围着刚才发话的人,小声而惶急的问。
  被称做飞花的少女斜瞄了一眼自始没说一句话的小呆,不知如何是好的答道:“我……
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了,谁知道会碰上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而我们又载了这么一个阴
阳怪气的哑子……”
  阴阳怪气?哑子?
  小呆还真没想到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居然是这么两句评语。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开口,因为他知道如果再不开口的话人家恐怕更难听的话亦即将
骂了出来。
  “姑娘,口上积点德好么?否则将来生的小孩小心没屁眼哟!”小呆面无表情,还真有
点阴阳怪气的说。
  人家的话再不好听,可也比不上小果的话难听。
  他要人家口上积德,自己却说出缺德带冒烟的话来。
  女人,尤其是一个未出嫁的女人,恐怕谁也忍受不了小呆说出来的话。
  飞花手中的剑划过一线冷芒,笔直亦飞快的到了小呆胸前。
  小呆早已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以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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