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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刺

_14 古龙(现代)
处于极端的警戒中。
  到处是空门,到处也都不是空门,小呆也才发现对手的厉害处。
  很想抢先发难,猝起攻击,然而想归想,事实归事实。小呆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
突然不知道要攻向对方哪里。
  这种剑拔弩张,一切仿佛静止的时刻里——“姚堂主,这个打架嘛,可分好多种,有点
到为止,也有至死方休,有一对一,当然也有车轮战,不知……”
  没人会想到小呆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口,而且说的话表面上虽没什么,骨子里却隐射着
什么。
  话不好听,当然听的人反应也就不好。
  有些恼怒,姚伯南低吼道:“你放心,我就算被你大卸八块,这里也没人会对你用上车
轮战。”
  可不是,这四个人全是丐帮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人物,就算在江湖上也是名重一时,
如今怎受得了小呆的冷言冷语?小果斜睨了一旁观望的三位,脸上浮现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漫声说:“是吗?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丐帮可是天下的第一大帮呀!绝不会做这贻笑大方的
事……”
  “废话,小辈,你还等什么……”姚伯南怒吼着说,眼里似欲喷火。
  想必是小呆的那几句,的确不太中听。
  “嘻,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小呆第一句放心了才说完,整个人就宛如怒矢般笔直前冲,同时两股闪电似的光芒成个
十字形的交叉攻向了对方。
  嗯,这可是他的老毛病,抢先出手,攻其不备。
  这一下,姚伯南心头“呼!呼!”连跳两下,身子极力侧扭,闪躲着这突如其来的猝
击,并吼道:“好小辈,你可真是会制造机会……”
  “抱歉,抱歉,老毛病了,实在不容易改……”小呆的双手手掌象两把利刃,狠斩猛
劈,操纵着主动权,一面攻一面说。
  差些没把姚伯南气晕了过去,他现在只有闪躲招架的份,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来分
心回答。
  小呆鬼聪明是精得出油,姚伯南怎料得到?因为姚伯南起初的精、气、神全已达到顶点
的准备接受这一场战斗,而偏偏那时小呆不攻击。
  故意引得姚伯南恼怒,开了口,在那一股气一泻之时,小呆如山排海的掌影已漫天攻
到,再想凝聚却已不及,也就造成了姚伯南处于挨打的地步。
  因此,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却把姚伯南的一张老脸给气成了猪肝色,更气得汗出如浆躲
着那一波一波毫无隙缝的掌力。
  姚伯南在场中发急,观战的人何尝不急?因为高手的过招,哪怕是微小的差距已够要
命,更何况又先失去了先机,尽是挨打招架的局面。
  姚仲北身为弟弟,手足情深,不但捏着一把冷汗,同样的一张老脸更是急得通红,足可
和猴子的屁股“表表”颜色。
  小呆笑在心里,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更没一点松懈,毕竟他知道如不好好掌握这“得
之不易”的先机,这场战,可还有得打了。
  掌刃的弧形绵绵密密,快如闪电,快如流星,更似一双双来自九幽的鬼爪,毫不容情,
更象一把把泛起森寒的利斧。
  它所招呼的地方全是姚伯南身上每一个必救的地方,也是每处可置人于死地的要害。
  姚伯南单手握锥,倏前倏后,翻上翻下,艰苦的拚命封架。
  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他左手的“十面埋伏”似乎已完全发挥不了用处。
  毕竟那是要远距离才能发挥的兵器啊!
  所以用一双手要对付两双手,而且那两双手又快得让人的目光追随不上,而它们又往往
出人意料之外的从某个不可能的角度出现。
  那么他的苦处可就不是观战的人所能完全体会得了。
  小果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但今天已不容他选择。
  更没有时间让他去对敌人有所了解,所以他卯足了劲,把握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空
间、时间。
  因为他没失败过.也就不能失败。
  因为他如果失败,这失败的代价,除了自己的声名外,恐怕还得赔衬点什么。
  也许是一双手,一只臂膀,几根肋骨,也说不定是几两自己身上的上等“精肉”,甚至
是一条正在享受着美好人生的大好生命。
  有着这许多原因和也许,小呆能不全力以赴吗?更何况他始终有个信念,那就是“与其
对敌人仁慈,何不自已先一头撞死”。
  他是如此想。
  他的对手姚伯南何尝不也这样想?这可是将心比心的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小呆输不起,他的对手更输不起。
  于是压力愈来愈大,许多次千钧一发堪堪躲过猝击的姚伯南,已渐渐的改换了战法。
  他不再躲闪,也不再自救。
  相反的,每当小呆施出杀着时,他已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同样的也挺锥或刺,或硕,
或挑。
  攻击的目标也都是小呆必救的地方。
  这是一种亡命的打法,也是一种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打法。
  当然这更是一种疯狂的打法。
  所谓一人拚命,万夫莫敌。
  小呆又不是真的呆子,他已明了对方的意图。
  当然他更不会呆到去和对方拚命。
  十九岁,不管对男人或是女人来说,都是花样的年龄,也绝不是会轻易去寻死的年龄。
  所以一个只有十九岁大的人,去和一个五十九岁的人拚命,去两败俱伤,去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这一场打斗,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战来,虽不至风云变色,却也是扣人心弦。
  然而,本来呈现一面倒的局面,却因为姚伯南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及小果有了顾忌的原
因,渐渐的情势有了改观。
  另外小呆本身的生理状况也突然有了变化,他已发觉到每在自己过份的凝气聚力时,仿
佛体内的真气有种衔接不上的感觉。
  于是乎姚伯南受的压力一分一分的减弱,虽然小呆的招式仍然够快,够犀利,但是其中
却缺少了一股劲,一股可以令人随时感到死亡的劲。
  于是乎战况由一面倒逐渐扳成了平手,甚而姚伯南已有了防守之余,尚可反攻的情形发
生。
  不但姚伯南自己感到奇怪,连观战的人也发现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变化。
  河对岸的人,因距离稍远,当然更不明所以。
  随着时间的消逝,每个人都睁大了眼,张着嘴。
  他们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快手小呆”已成了“慢手小果”,不但小果的手慢了,而且也慢得出奇,慢得离
谱。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
  本来象有“千臂观音”的小果,怎么会变得象“独臂刀王”一样?而且那条独臂居然好
象还很不灵活。
  只有小呆自己明白他现在的情况,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因为他的左手已完全不听使唤,
右手虽然好些,可是那种麻木无力的感觉已愈来愈重。
  他早已在发觉形势不对的时刻,伸手拿出了一把短刀。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手掌
已无力,无力的手掌又怎能杀人?所以他才拿出了这把刀,这把刀还是李员外送给他的。以
刀来对付姚伯南手上的尖锥,似乎尚可拖延一时,但是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拖下去几
招。
  三招?还是五招。
  小呆的脸上已失去了前一刻的笃定,更失去了不管任何时候都有的信心。
  他脸上的汗珠更是象黄豆般的一颗颗滴落。
  沙洲上观战的三人,脸上已有了笑容。
  河对岸的人,甚至有话声传了出来——“唉!‘快手小呆’今日一战,恐怕难以全身而
退了这里尽是惋惜、嗟叹。
  惋惜“快手小呆”年纪轻轻的恐怕就要命丧这望江楼畔……嗟叹这未来的武林奇葩,尚
未完全茁壮即将凋谢……
  小呆的双眼紧紧凝视着敌人那手中的尖锥。
  尖锥虽然每一出招变化万千,但是他知道里面只有一个动作是实在的,且能击在自己的
身上。
  所以他必须看得准并判断出那一击何时出现,因为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挡那其余的虚
招。
  他不想死,更不愿死,尤其是死在这个场所。
  死在这个本来打不赢自己的老家伙手上。
  他宁愿醉死,甚至死在女人的怀里,他就是不愿死在不明不白里。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居然脑子里还能想到其他的事情。
  他想到了每一群狼里面的狼王,在老得要死的时候,都会死在一个同类发现不到的地
方,因为他宁愿孤独的死,也不愿破坏掉厉经无数次争斗才得来的至高形象。
  他更想到了尚有许多江湖人士隔岸观战,还有那话里的怜惜与嗟叹。
  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了力气……他不明白欧阳无双为什么要李员外和自
己一起死?难道这真的是个阴谋?虽然他早已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欧阳无双
会这么做。
  难道那些眼泪全都是假的。
  难道那些甜言蜜语就没有一些是真的?他笑了,笑在心里,却是一种苦笑。
  他笑自己不惜一切的想去解开那圈套救人,却没想到圈套没解开,自己反而落进了圈套
里了。
  他更笑自己每回十拿九稳的“扮猪吃老虎”,竟然也有失灵的时候,而且老虎没打着,
自己反而成了老虎嘴里的猪。
  猪,小呆你真是一头猪,你呆得连猪都还不如。
  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姚伯南手中的尖锥却意外的不再有一丝花俏和虚幻,就那么笔
直的刺了过来……同时他左手的那张黑问更不知怎的突然从天而降……。小呆的心碎成了一
片一片……。
  他的痛苦,无奈已全写在脸上。
  他抬起那双灰涩无光的眼睛,说不出来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感情,极快的搜寻着岸上。
  这原本是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般怨愤与狠毒呢?这原本是双满溢深
爱的眼睛,又为什么全换成了狡猾与不屑呢?小果看到了欧阳无双,她仍是那么风情万种,
仍是那么惑人漂亮。
  她站在晨曦中,微风掀起了她那宽大的裙裾,露出了一双美得无暇的小腿,仿佛正露着
一丝微笑;一丝小呆至死恐怕也挣脱不掉地微笑。
  她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离人群稍远的一株野菊旁,迎着小呆无言的目光,当然她应该明白
那目光代表着灰心与绝望。
  她竟然无动与衷?她竟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这,这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小呆的动作这时候急着闪电。
  只听得“当!”的一声,一溜金铁交击时的火花猝然爆出。虽在阳光下,每个人已可清
楚的看清那溜火花,并全。
  心头一震。
  谁也都认为小呆已躲不过那刺向他的一锥。
  因为那一锥虽然不十分快,可是却十分有力。
  有力得绝非这时候的小呆可以抵挡得住,何况那一锥只距小呆的心口不及一寸。
  就算小果能躲过那一击吧!却也绝躲不过那从天而降的黑网。
  每个人都这样想,然而每个人都猜错了。
  不错,小呆没有挡过了那要命的锥。
  不错,小呆被那从天而降的黑网个粽子似的网住。
  然而还不待姚伯南的第二锥落下,小呆手中的刀更象一抹来自西天的寒光,已没人了对
方的胸前……血汩汩的从姚伯南胸际渗了出来,他睁大着眼,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网中
的“快手小呆”。
  也仿佛这时候他才知道“快手小呆”之所以被人称做“快手”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小呆是怎么挡过自己刺向小呆的那一锥。
  而小果手中的刀,又是怎么就突然的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哥哇——”
  “姚堂主——”
  “姚伯南——”
  三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发出。
  三种不同的武器更同时砸向了犹在网中的小呆。
  一双生锈齐眉棍,一把拐子刀,还有一小刑链条栓着的流星锤,全是欲置小呆于死地的
蓦然袭到。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同时发生。
  套句术语,可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姚堂主他没……”
  小果的话还没说完,当然也顾不得说完。
  因为任何人在受到这三位武林高手的夹击下,还有时间能开口说话,那才是一件奇怪的
事呢!
  一个被网子套住的人,行动本就困难,如果再碰上三种要命的玩意,同时雷霆一击,要
想完全躲开,那根本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小呆如在平时或许有可能躲过,但也只限于一击,接下来的后续攻势,恐怕连神仙也躲
不过。
  然而现在的小呆,他又怎能躲得过?就算躲得过齐眉棍,又怎么躲得过拐子刀?就算躲
得过拐子刀,又怎么躲得过流星锤?所以网中的小呆鲜血溅扬老高,就象一盆火红的凤仙花
汁,让人洒向了空中。
  那一溜溜,一粒粒,一蓬蓬鲜艳的血珠,血块,在朝阳下幻起奇诡的色彩,是那么的令
人寒栗、心颤。甚至还有一种抑止不住的冲动。
  小果当然没完全躲过,虽然他已耗尽了全力就地翻滚。没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是死了吗?因为他最后的一滚,竟然滚入了滚滚江水里。
  只一个浮沉,大家看到的只是仍然被黑网困住的他。
  江面宽且深,水势急且大。
  虽然江里有一小片殷红出现,但也只是一刹那就完全消失殆尽。
  就好象水流拍击在石头上所掀起的细碎浪花,流不出多远就又溶入了江水里。
  散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这一片沙洲在人散了以后,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从黑夜到黎明,从细雨霏霏到阳光普照,这里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_样。
  锦江还是锦江,望江楼也还是望江楼。
  没人能改变它,就象没人能改变既发生的事实一样。
  就算有人能在此留下什么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磨减,最后终将消失与淡忘。
  就好象沙洲上那殷红的血迹,本来是黏稠与浓得难以化开,这会儿因为沙土的吸附,只
剩下几滩浅浅的印痕,不要再过好久,它们也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迹。
  亲眼目睹这一战的人,没一个会认为“快手小呆”没死。
  尤其是丐帮两位五代长老,及姚仲北事后得意的叙述下。
  因为据他们说,“快手小呆”至少肋骨断了三根,从腰挨了一锤可能已伤及内脏,最能
要命的该是揭子刀几乎已捅穿了他的右后背。
  他们说小呆死了,那么小呆就一定活不成。
  何况每个人都知道小呆被困在了网中,落入滚滚江中,就算一个好人吧!在那种情况下
也不一定能脱困而出,何况一个受了三处重伤,只剩半条命的人?没人去证实“快手小呆”
到底是死了没有,因为没有去打捞他的尸体,事实上也根本无法去打捞。
  所以最终的结论是“快手小呆”死了,而且是尸骨无存。
  因此“快手小呆”这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也许以后仍然有“快手”的人出现,可是他绝不会叫小呆,毕竟世上哪有人曾叫王小呆
呢?当然除了小呆。
  “成败论英雄”,世事如此,江湖上更是如此。
  因为死的英雄的确没什么好谈,再谈也还是个死人罢了。
  既然死的英雄没什么好谈,那么可谈的当然都是活的英雄喽。
  所以能杀死“快手小呆”这样英雄的人,当然是英雄,而且还是个真正的英雄。
  看吧!现在任何角落,任何时候,人们所谈论的全都是丐帮的“残缺二丐”如何如何的
神勇,又如何如何的武功高强,连“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快手小呆”碰上他们,也都
自己成了“无命不回”,并且是“尸骨无回”。
  可叹的是就没有会说“快手小呆”只有十九岁,而却死在了二个九十岁的武林高手下。
  而且似乎每个人也都忘了,忘了“残缺二丐”当初对小呆的承诺“绝不以多数少,绝不
用车轮战法”。
  武林人士,首重言诺,尤其是名望愈高,年龄愈大的前辈,更是如此,难道没人敢提,
“残缺二丐”自己竟也忘了吗?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五代长老啊!
  换做了任何人是“快手小呆”,碰到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跳江外,又到哪喊冤去?谁是
英雄?谁又是那匹孤独傲骨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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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菊花的刺》——第十六章 万里桥>>
古龙《菊花的刺》
第十六章 万里桥
  酒,酒是碧缧春。
  菜,莱是上拼盘。
  人,人更是欲哭无泪。
  这是一家酒馆,很小很小的酒馆。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连酒保也没一个。
  酒馆在万里桥边,万里桥在成都南门外。
  有桥当然有河,所以这座万里桥正是跨越锦江之上。
  这个没有名称的酒馆,里面总共也只有四张桌子。
  目前只有两张桌子坐得有人。
  一张靠里的桌面上叭伏着一醉汉,似已人梦,他一袭旧衣蒙着头,看不见他的脸面,两
只空了的锡壶和他一样,也歪跌在桌上。
  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张桌子二个人靠窗临江坐着,显然刚来,酒只有一壶,菜却是未动。
  而酒壶上正是贴着碧缧春三个墨字红纸。
  菜是四小碟冷盘。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盏酌万里桥,醉望望江楼”。
  李员外一张脸垮得象是一堆“狗屎”一样,他正轻声的念着也不知是哪位骚人墨客在墙
上题的诗。
  望江楼,我呸!神经病才他妈的会再去那望江楼。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二少,想要说什么,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
子,也就不好开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来,他和燕二少已光顾这家小酒馆八次,而每次来,他也几乎是让燕二少给抬着回
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这几次来却都会醉呢?
  而且还醉得不轻,居然要人抬着回去?
  现在他刚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张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现困惑的说:“大员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员外愕然的说。
  原本朋霾的脸上,有了一抹笑容,虽然那笑容多少还有着些伤感,燕二少说:“你忘了
你曾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说过了什么话?!”
  有些奇怪的看着李员外,燕二少说:“你似乎忘了头痛的时候,也似乎忘了这几次你因
酒醉受不了时而说的话……”
  面上一热,李员外的手并没缩回来,仍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的举起感叹的
说:“小呆从来不愿我陪他喝酒,因为他说我永远喝不醉,我……我只想证明给他看看我一
样会醉,一样会醉……”
  语毕,那一杯酒已全倒进了他的喉咙里,却因喝得太急,又说着话,故而呛了一口。
  现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张脸胀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已流出。
  是谁说过男儿无泪?又是谁说过英雄无泪?
  李员外是男儿,也是英雄,为什么他现在泪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着李员外,好一会后等他止住了呛咳,才说:“怎么样?舒服点没?喝
口茶润润喉,要不知情的人见了,弄不清怎么回事,还真以为你这大男人怎么哭得象个泪人
似的。”
  腼然的笑了笑,李员外说:“怎么?有谁规定男人不能哭吗?您弄错了,会哭的男人才
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性情中人呢……”
  “是吗?为什么我总是常听到没出息男人才会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顶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员外突然说道:“刘备您认识吗?”
  “刘备?!我当然认识,噢……不,不,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又怎么样?”燕
二少没想到李员外有此一问,一下子没细想顺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话里有了语病,便连忙
更正的说。
  说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认识刘备,才是一件稀奇事儿。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李员外,哪有这么个问法。
  然而,李员外不这么问,他又怎么称之为李员外?
  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随时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说一些奇怪话的人。
  没再谢谢,李员外把玩着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当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张尚静待下文的脸。
  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
  假如一个急性子,碰到这么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个正常人,当然他的性子也有一点急。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那种神情和动作后,他居然也没说话,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开
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样子好象比李员外还要悠闲。
  渐渐地李员外开始沉不住气,他偷觑了一眼燕二少,发现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
事。
  “您……您不问我?”李员外说。
  “问?!问什么?!”燕王少好似没听懂的说。
  “当然是问我刚才说的话呀!”
  “噢,我忘了问,你要我问吗?”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差点又呛咳起来。
  “您……您不想知道?李员外诧异的说。
  牵动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说:“我发现对你这种人是急不来的,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
你也一定会说,何况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听话听一半固然是种难过的事,可是说话说一半
的人一定更难过,说不定会憋出毛病来,你说对不对?”
  李员外的肚子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微张着嘴,好半晌都合不拢来。
  “嗯,现在你是不是愿意说了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斜睇了他一眼后又再说。
  “说,说,我当然说,再不说的话,我一定会先被憋死。”李员外哭笑不得:
“我,……我的意思是说刘备爱哭,他不但有关、张二位英雄保驾,并且还哭出了一片江
山,所以……所以一个男人哭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回事,也亏得李员外还睦能引经据典“瞎掰”。
  燕二少面容一整,缓缓说:“人家哭是哭出了江山,大员外,就不知你是否也有那本
事?莫忘了你现在可是已成了丐帮追缉的目标。”
  这句话也还真灵,李员外的心一下子立沉谷底。
  他尽饮一杯后,久久不再言语。
  “我很抱歉,在你居然会说笑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燕二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轻拍着他的肩膀,望着窗外的江水说。
  “这没什么,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就象我和小呆之间的事情,我总有一天会揪出这
幕后主使的人来。”李员外悠悠的说。
  提起了小呆,燕二少眼睛里也有一丝痛苦的说:“你能确定我们都误会了他吗?”
  “当然,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的那把刀明明是我送给他的,那本来是一把杀不死
人的刀,他知道,所以他最后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姚堂主他没死’。”
  “怎么会有杀不死人的刀呢?”
  “那只是个道具而己,还是我有一回从个骗子身上搜出来的,前年小呆过生日,我送给
了他做生日的贺礼。”李员外回忆的说。
  “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欧阳无双!”李员外蓦地惊醒。
  “就是那个你和小呆同时爱上的女人?”燕二少说。
  “是的,那年小呆过生日时她也在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这一定全是她搞的
鬼。”
  李员外想起了什么接着又说:“二少,您不是说看到过小呆和一个女人在向阳城吗?她
家我去过,也在向阳城……现在我已肯定是她了……她既然能投书丐帮中说我叛帮,那么小
呆约斗我的这件事,也一定是她的指使。”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有理由那么做吗?”燕二少怀疑的问。
  “理由?”李员外苦思着。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欧阳无双会这么陷害自己。
  难道就为了他和小呆二个人都放弃了她?
  “大员外,你是否欺负过人家?”燕二少问。
  “啊?!噢,不,不,我以人格担保,我和小果两个人绝对连碰都没有碰过她。”李员
外一叠声的摇着头说。
  “那就奇怪了,就算她有一点恨你们吧!可也不至于会恨到这种程度……。”
  燕二少自语。
  这的确是件伤脑筋的问题。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那么这个女人也不免太可怕了些。
  “可是小呆和你的感情我了解,当初我也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女人而真的想要杀你,既然
他准备用你送他的刀来赴约,已推翻了他要杀你的理由,可是他为什么要约斗你呢?”燕二
少不解的问。
  “我……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者有不能离开的原因,也说不定他为了找我们才出
此下策……这恐怕只有问他了……”
  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回答的问题,李员外也同样的望向了窗外滚滚的江水。
  五天了,他和燕二少已整整的在锦江的下游搜寻了五天,他们期盼着能发现什么,哪怕
是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寻到。
  江上有船,大船,小船,渔船。
  就没一条船,没一个船夫,曾发现过什么。
  看样子李员外今天又要醉的离开此地。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道彩霞也即将消失。
  掌柜的五天来已习惯了这两位客人,没哼声的点起了灯,并走到另一位客人的旁边轻轻
摇着。
  “客倌,您……您还要些什么吗?”
  那个人还真会醉,也真能睡,好在这小酒馆生意不怎么好,要不然有这么三个人霸占了
人家一半的桌面,还做个屁的生意。
  那个蒙头的男人没起来,却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含混的说:“走……走
开,别……别吵我……”
  钱既然付他的酒钱只多不少,掌柜的又还能说什么?
  恐怕他还巴不得多几位这样的客人呢?
  毕竟酒菜还是要本钱,人家叭在桌上睡觉,可睡不坏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着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员外说:“我看我们该走了。”
  有些酩酊,李员外说:“走……是该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们丐帮对不起
你……。”
  一听“丐帮”这两个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大员外,你们丐帮怎么可能
会轻易的相信欧阳无双的话呢?”
  李员外忧戚的说:“有……有什么不可能?连明明是把杀不死人的刀,都……期会把
人……杀死,还……还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员外虽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对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释怀,毕竟他对丐帮还是有着
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员外的样子,硬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丢下了几两碎银,扶起了有些摇幌的李员外,燕二少他们出了这家小得可怜的酒馆。他
们刚走,那蒙着头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获,燕大少!怎么会是他?!
  他现在非但没有一丝醉意,恐怕没人会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个老二,你竟然没死?……你竟然会没死?”
  他喃喃的自语,眼里露出一种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飞快。
  因为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必须要马上去办。
  “格杀勿论”。
  每个人也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来,李员外尚用手锤着疼痛万分的脑袋,他就听到了燕二少告诉这一个令他痛
心的消息。
  虽然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仍然令他吃惊。
  “我看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迹天下了。”燕二少话虽调侃,表情却忧虑的说。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噜,咕噜的灌下了大半壶后,李员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渍,
骂道:“他妈的,这间鸟店也太苛待了我们这些住店的,居然拿这种蹩脚的茶叶来沏茶。”
  虽然有些习惯了李员外答非所问的毛病,燕二少还是忍不住的再问:“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员外居然是笑着说。
  奇怪地望着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好像已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还没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梦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说。
  用一种认真的态度,李员外说:“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仍然还要活下去
对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才
对,所以从现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脸是不?至于您刚
刚说的,我只要不被他们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当然我希望能够早一天把那些“乱
七八糟’的事情给澄清,还我清白。”
  李员外态度转变,能够想开,这在燕二少来说,可真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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