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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8 古龙(现代)
  杀人庄主紧张地瞪着他,道“你 ……你是谁?”
  俞佩玉尽量不让自己惊吓了他,微笑道“我也是这里的客人,叫俞佩玉。他竟然觉
得什麽事都不必瞒他,只因这畸形矮小的身子里,必定有颗伟大而善良的心。他对猫都
如此仁慈,又怎会害人。杀人庄主那苍白而秀气,像是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脸,终於完
全安定下来,展颜一笑,道:“你是客人,我却是主人,我叫姬葬花。”
  俞佩玉道:“我知道。”
  姬葬花张大眼睛,道:“你已知道了?”
  俞佩玉笑道:“我已见过夫人和令嫒。”
  姬葬花眼睛垂了下来,苦笑道:“好像很多人都是先见到她们才见我。”
  他突然抓住俞佩玉的手,大声道:“但你千万别听她们的话,我那妻子脑筋不正常
,很不正常,简直是个疯子,我那大女儿更是个泼妇,没有人敢惹她,连我都不敢,她
们长得虽美,心却毒得很,你下次见着她们,千万要躲远些。”
  俞佩玉实未想到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竟如此说法,不禁被惊得怔住,他说的话是
真?
  是假?
  他看来并没有理由要骗他。
  姬葬花颤声道:“找说这话全是为你好,否则我又怎会骂自己的亲人。”
  俞佩玉终於长叹一声,道:“多谢庄主。”他停了一停,忍不住又间道:“但还有
位能通鸟语的姑娘……”
  姬葬花这才笑了笑,道:“你是说灵燕,只有她,是绝不会害人的,她……她是个
白痴。”
  俞佩玉怔住了,失声道:“白……白痴。”
  林木间,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姬葬花一把拉住他的手,变色道:“这只怕是她们来了,你千万不能让他们见着你
,否则你就再也休想活了,快,快跟我走。”
  俞佩玉听了他的话,再想到那可怖的魔井,想到那双扼他脖子的手,忽然觉得自己
以前为她辩护的理由,委实都脆弱得不堪一驳。
  只见姬葬花拉着他在林木间左转右转,来到一座假山,从假山的中间穿过去,有间
小绑,阁中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四面写字的纸都已发黄。
  阁的中央,有个陈旧的蒲团,两个人站在这小绑里,已觉挤得很,但姬葬花却松了
口气,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绝不会有人来的。”
  俞佩玉一生中简直从未见过这麽小的屋子,不禁间道:“这是什麽地方?”
  姬葬花道:“这里就是先父晚年的静坐诵经之处,从五十岁以後,他老人家便在这
里,足下出户,达二十年之久。”
  俞佩玉骇然道:“二十年足不出户……但此间连站都站不直,躺更不能躺下,令尊
大人又为何如此自苦?”
  姬葬花黯然叹道:“先父自觉少年时杀戮太重,是以晚年力求忏悔,他老人家心灵
已平静如止水,肉身上的折磨,又算得什麽?”
  俞佩玉长长叹息道:“他老人家,委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想到那姬夫人居然说姬家的祖先都是疯子,暗中不禁苦笑摇头,姬葬花拍了拍他
的手,道:“你安心藏在这里,饮食我自会送来,但你千万不能跑出去,这庄院中流血
已太多,我实在不愿再见到有人流血。”
  俞佩玉瞧着他走出去,暗叹忖道:“他妻子已疯狂,女儿又是白痴,自己又是个侏
儒,永远被人欺负戏弄,他的一生,岂非比我还要不幸得多,而他待人却还是如此仁慈
善良,我若换了他,我是否会有他这麽伟大的心肠?”
  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俞佩玉叹息着坐在蒲团上。
  这小绑中竟没有墙,四面都是以纸格的门窗隔起来的,严冬风雨时,那日子必定甚
难度外面有流水声不断地在响。
  过。
  风吹树叶,也在响。
  俞佩玉东张西望,只觉地上的麈土下,似有花纹,他撕下块衣襟,擦了擦,竟现出
一幅八卦图来。
  “先天无极”门下,对於奇门八卦一道本不陌生,俞佩玉名父之子,对於此道,可
称翘楚,他静心瞧了半晌,伸手沿着地上的花纹划了划,他座下的蒲团突然移动起来,
现出圆地穴。
  地穴中很黑也很深。
  俞佩玉忍不住试探着走下去。
  就在这时,突然间,二十多柄精光雪亮的长剑,无声无息地自四面门户中闪电般刺
了进来。
  俞佩玉心胆皆丧,他若没有发现地上的八卦图,他若不精於奇门八卦术,他若还坐
那蒲团上。
  那麽此刻他身子就已变成蜂巢,这二十几柄精钢长剑,每一柄都要从他身上对穿而
过。
  这是何等的机缘巧合,这又是何等的惊险,生死之间,当真是间不容发,他这条命
简直是捡回来的。
  但此刻他连想都不敢多想,赶紧将蒲团盖住地穴。
  只听阁外有人道:“咦?怎地像是没有人?”
  接着,“砰”地一震,四面门窗俱都碎裂而开。
  小绑四面,赫然站满了昆仑、点苍的子弟,齐地失声道:“他怎地逃了?”
  白鹤道人沉声道:“他怎会得到风声?”
  另一人道:“他绝定走不远的,咱们追。”
  衣袂带风声响动间,这些人又都走了个乾净。
  俞佩玉直等了许久许久,才敢将那蒲团推开一线,瞧见四面再无人影,才敢悄悄爬
上来。
  流水声仍在响,风吹树叶声也仍在响,就是这风声水声掩去了那些人来时的行动声
,俞佩玉才会全无觉察。
  但他们又是怎会来的。
  又怎会知道俞佩玉在这里。
  俞佩玉惊魂未定,已发觉这“杀人庄”中,到处都充满了疯狂的人,简直没有一个
人可以信任。
  那麽,此时此刻,他又该往何处去?
  此刻他蓬头乱发,眼睛里已满是血丝,昔日温文典雅的少年,此刻已变得像是只野
兽,负伤的野兽。
  他再没有信心和任何人动手,也已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动手。
  突听一人经唤道:“叶公子……叶玉佩!”
  俞佩玉想了想,才知道这是在唤自己,他虽然听不出这语声是谁,但唤他这名字的
,除了她们母女还有谁?
  他想也不想,又钻进那地穴,盖起蒲团。
  地穴中伸手不见五指。
  他虽然感觉这地穴彷佛很大,却也不敢随意走动,只是斜斜靠在那里。
  良久,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光线直照下来,蒲团已被移开。
  俞佩玉大惊抬头,便瞧见那张苍白的、秀气的和善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像是又惊又
喜,失声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在这里。”
  俞佩玉却没有半点欢喜,咬牙道:“你还要来害我?”
  姬葬花胸道:“都是我不好,我带你来时,竟被我妻子瞧见了,她必定想到了这里
,竟将昆仑、点苍的那些凶手带来。”
  俞佩玉冷笑道:“你怎能令我相信?”
  姬葬花道:“若是我出卖了你此刻为何不将他们带来。”
  俞佩玉这才跳出来,歉然道:“我错怪了你。”
  姬葬花一脚将蒲团回原地,拉着他,道:“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快走。”
  突听一人狂笑道:“你还想走!”
  俞佩玉魂飞魄散,“刷、刷、刷!”叁柄长剑,闪电般刺了过来。
  姬葬花大叫道:“住手、住手、你们不能……”
  但呼啸着的长剑根本不理他,俞佩玉身上已被划破两道血口,昆仑、点苍的子弟已
将他重重包围起来。
  他赤手空拳野兽般左冲右突,转眼间便已满身浴血。
  白鹤道人厉声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要问他的口供。”
  俞佩玉闪开两柄剑,一拳向他直击而出。
  只听“砰”的一声巨震,那小绑的柱子竟被他这一拳击断,屋顶梁木哗啦啦整个塌
了下来。
  他抱起一根柱子,疯狂般抡了出去。
  惊呼声中,一个点苍弟子已被他打得胸骨俱断,另两人掌中的长剑也被他脱手震飞

  白鹤道人大呼道:“这小子简直不是人,死的也要了。”
  俞佩玉身形旋转,将那海碗般粗细的梁柱,风车般抡舞,只要是血肉之躯,有谁能
樱其锋。
  姬葬花远远站在一旁,也像是吓呆了,不住喃道:“好大的力气,好骇人的力气剑
光闪动,叱吒不绝。俞佩玉眼前却什麽也瞧不见了,耳里什麽都听不清了,只是疯狂般
抡着那柱子,只见他突然一松手……百馀斤重的柱子,夹带着千万斤之力,箭一般直射
而出,一个昆仑道人首当其锋,海碗般粗的柱子竟从他胸腹间直穿过去。他人还未死,
凄厉的呼声,响彻云霄,鲜红的血,四溅而出。别的人也不禁为之丧胆,向两旁闪开。
俞佩玉已跟着这柱子冲出去,他眼前根本瞧不见路,只是没命地狂奔,钻过树木,钻过
花丛。他身上刺满了花的刺,树的荆棘,但身後的呼喝声,竟已渐渐远了,他眼前忽然
出现那灰白色的怪屋。“死屋!”坟墓岂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俞佩玉直冲过去。突地
,剑光如电,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女人声音厉喝道:“你敢进这屋子,我要你的命!

  俞佩玉身子摇动,眼前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有长发、白袍,有明亮的眼
睛他终於认出了她,正是姬葬花的长女,那沙漠中的苍鹰。
  他惨笑道:“能死在你手上最好,你至少不是个疯子……”
  他已完全脱力,他再度晕了过去。
                 口口口
  屋子里没有燃灯,黯得很,俞佩玉一醒来,立刻就认出这正是那姬夫人的闺房。
  接着,他就知道并不是自己醒的,而是有人惊醒了他,此刻这屋子里虽然没有人,
但那沉重的门却已被推开,发出了“吱”的一声。
  一个矮小的人影探了进来,正是那杀人庄主姬葬花,那不知究竟是善良还是恶毒的
侏儒。
  俞佩玉身子不禁抖了起来,颤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定要害我?”
  姬葬花走到他床前,然垂首道:“我对不起你,我本想救你的,那知反害了你……

  实在不知道那些人竟在一直跟踪着我。”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你此刻快出去吧。”
  姬葬花道:“不能,我绝不能将你留在她们手上。”
  俞佩玉惨笑道:“但我却是被她们救活的。”
  姬葬花长叹道:“少年人,你知道什麽,她们救活了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慢慢折磨
你,要你慢慢死在她们手上。”
  俞佩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她……她们为什麽要如此?”
  姬葬花道:“你真的不知道?”
  俞佩玉道:“我委实百思不解。”
  姬葬花悠悠道:“我那妻子最恨姓俞的,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姓俞?”
  俞佩玉失声道:“呀……我竟忘了……”
  到了此时,他再无怀疑,挣扎着要爬下床,姬葬花急得直搓手,道:“快扶着我走
。”
  突然,一个人推门而入,白袍长发,正是那鹰姑娘。
  她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冷森森的瞪着姬葬花,目中全无半分亲情,有的只是怨恨与
厌恶,冷叱道:“出去!”
  姬葬花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叫道:“姬灵风你莫忘了我是你的老子,你对老子,
说话就不能客气些麽?”
  他暴跳如雷,指手划脚,像是突然变成了个疯子,一张孩子气的脸,也突然变得说
不出的狰狞邪恶。
  俞佩玉已不觉被这变化吓呆了,姬灵风却还是笔直站在那里,非但毫无惧怕,目光
反而更冷,一字字道:“你出不出去?”
  姬葬花捏紧了拳头,狠狠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下肚里,姬灵风还是神色不变
冷冷的盯着他。
  这父女两人,竟像是有着入骨的仇恨,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也不知过了多久,姬
葬花突然长长透出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咯咯笑道:“乖女儿,你莫生气,若是气
坏了身子,做爹爹的岂非更是难过,你叫我出去,我出去就是。”
  他竟真的蹒跚着走了出去,那侏懦般的身子,看来更是卑小,一面走,口中还不住
喃喃道:“这年头真是变了,做女儿的不怕老子,做老子的反而怕起女儿来了。”
  俞佩玉也真未想到他竟会被自己的女儿骇走,心里又惊又奇,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
来。
  姬灵风冷冷道:“你下来做什麽?躺回床上去。”
  俞佩玉道:“在下……在下不便在此打扰,想告辞了。”
  姬灵风冷笑道:“你听了那侏儒的话,以为我要害你是麽?”
  俞佩玉道:“他……他毕竟是你的爹爹。”
  姬灵风冷漠的面容,突然激动起来,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不是!不是!不是
……”她抓着衣袂的一双手渐渐扭曲,痉挛,面上竟也有了姬葬花那疯狂的神色。
  俞佩玉吃惊地望着她,过了半晌,她神情终於回复平静,目光又变得鹰隼般冷锐,
瞧着俞佩玉道:“你以为他是个好人?”
  俞佩玉虽未承认,也未否认。
  姬灵风突然又咯咯大笑起来,道:“奇怪为什麽有这许多人会受他的骗,上他的当
,直被杀死了还不知道,还要以为他是个好人。”
  俞佩玉道:“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姬灵风道:“无冤无仇?哼,你可知道这地方怎会充满了残杀,你可知道,生命在
这里为何会变成如此卑贱?”
  俞佩玉道:“我……不知道。”
  姬灵风纤美的手指又痉挛了起来,嘶声道:“这只因他喜欢杀人,喜欢死亡,他喜
欢瞧着生命在他手中毁灭,别人死得惨,他越开心。”
  俞佩玉怔在那里,背脊上已不觉升起一阵寒意。
  这一家人夫妻、父女间,竟似都充满了怨毒,互相在暗中怀恨、咒骂,他也不知竟
该相信谁的话。
  姬灵风自然瞧得出他的神色,冷笑道:“这些话信不信都由得你,和我本没有什麽
关系。”
  俞佩玉嗫嚅道:“我……找不是不信,找只是觉得,一个人既然对猫狗都那麽仁慈
,又怎会对人如此残忍。”
  姬灵风皱起了眉道:“他会对猫狗仁慈?”
  俞佩玉道:“我亲眼瞧见他将一只死猫的身,好生埋葬了起来,当时他并不知道找
在那里,显然并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姬灵风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悠悠道:“但你知道那猫又是谁杀死的?”
  俞佩玉道:“谁?”
  姬灵风道:“就是他自己。”
  俞佩玉心头不由得一寒,失声道:“他自己?”
  姬灵风冷笑道:“花儿开得正好时,他也会将花摘下揉碎,然後再好生埋起来,无
论是花木也好,是猫狗也好,是人也好,只要别的生命活得好好的,他就不能忍受,但
是那生命若死了,他立刻不再怀恨,只有死,才能获得他的善心,你若死了,他也会将
你好生埋葬的。”
  俞佩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
  姬灵风道:“这一片庄院的地下,几乎已全都是他亲手杀死,又亲手埋葬的体,你
若不信,不妨随便找个地方挖出来瞧瞧。”
  俞佩玉只觉一阵恶心,嘶声道:“我只想走,走得越远越好。”
  姬灵风冷冷道:“只可惜你j走也走不了。”
  俞佩玉刚站起来,又“噗”坐倒在床上。
  姬灵风道:“你若想活下去只有好生听我的话,否则你只管走吧,我绝不拦你。”
她果然闪开身子,让出了路。
  门是开着的。
  但俞佩玉却不知是该走出去。还是该留在这里,他眼睁睁瞧着这扇敞开着的门,一
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口口口
  姬灵风冷眼瞧着他,缓缓道:“你不必担心有人闯来,姬葬花胆子再大,也不敢带
人来的,我自有要胁他的手段,我也有保护你的法子”俞佩玉终於站了起来,道:“你
保护我?”
  姬灵风冷冷道:“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你绝对死不了的。”
  俞佩玉缓缓道:“不错,此时此刻,的确唯有这里才是最安全之地,但有些人宁可
冒险而死,也不愿求人保护的。”
  姬灵风冷笑道:“但你却不是那样的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麽?”
  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无论他心中多麽悲愤激动,说话却永远是温柔平和的,他永远不愿在人前失礼,别
人若认为他柔弱怯懦,那就错了。
  姬灵风也不禁怔了怔,道:“你真的要去送死?”
  俞佩玉头也不回,走出了门。
  姬灵风大声道:“你已无处可去,为何还要逞强?”
  俞佩玉回过头来,缓缓道:“多谢关心,但我自有地方去的。”
  姬灵风冷笑,道:“好,你去吧,反正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全没半点关系。”
  她嘴里虽如此说,但直到俞佩玉已去远了,她还在那里痴痴地瞧着他出神。
                 口口口
  俞佩玉晕过了半日,此刻已又是黄昏。
  他每次脱力晕迷,以为已再难支持,但醒来时,用不了多久,就立刻又有了力气,
这倒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体质过人,那神奇的小惫丹,自然也有关系。
  这时他跃入黄昏中的庭园,精神又一振,他伏着身子,穿行在林木中,别人显然也
想不到他有这麽大的胆子敢闯出来,是以也未在园中派人监视,何况无论谁想在这麽阴
森阔大的园林中,想避开人的耳目,却非难事。
  但他也休想能闯得出去。
  自树叶掩映中瞧出去,庭园四周都隐隐有人影闪动,每一株树下,每一片暗影中,
都似隐藏着危机。
  俞佩玉东窜西走,一心想寻回那破旧的小屋,只因他此刻只觉这“杀人庄”里,唯
有高老头是可以依赖的人。
  但庭园阴瞑,草木森森,他那里能辨得出方向,兜了无数个圈子後,他突然发现自
己又到了假山流水间那神的“纸阁”前,地上的身虽已被移走,但残留的战迹仍在,那
一幕惊心动魄的血战,似乎又泛起在眼前。
  俞佩玉回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又突然驻足。
  姬葬花既已将他从这纸阁地下的秘窟寻出来,就再也想不到他又会回到那里,那里
岂非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俞佩玉实在无路可走,此刻想到这里,再不犹疑,转身又掠入了那纸阁,拖开蒲团
钻了进去。
  地穴中伸手不见五指,俞佩玉倚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眼前这一片无边的黑暗又
藏着些什麽?
  他喘息渐渐平复,但这间题却越来越令他恐惧,他忍不住往前面搜素,突然,他摸
着了一个人。
  竟有人躲在这黑暗里等着他,黑暗中,只觉这人彷佛是坐在那里的,身上穿着麻布
衣服。
  俞佩玉连心脉都几乎停止了跳动,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动也不动,更未笞话。
  俞佩玉满头冷汗涔涔而落,紧贴着石壁,缓缓向旁移动,嘶声道:“你究竟是谁?
躲在这里究竟想怎样?”
  黑暗中仍无一丝动静,但这死般的寂静,却更可怖。
  俞佩玉摸索着石壁的手掌,已满是冷汗,脚步一寸寸移动,脚下似乎拖着千斤铁链
般沉重。
  突然他手指触着件冰凉之物,竟是盏铜灯。
  石壁凹入了一块,铜灯便嵌在那里,灯旁竟还有两块火石,俞佩玉赶紧一把将火石
抢在手里,灯油未枯,但他手掌不停的颤抖,一时间那里打得出火。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现在火石已在我手,你纵不说话,只要火光一起
,我也会知道你是谁的,你何苦不现在说出来。”
  这番话自然毫无作用,但俞佩玉这也不过是藉自己的语声,壮自己的胆,话说出来
,他心神果然已渐镇定。
  “嚓”的一声,他终於打着了火,点燃了灯。
  火光一闪间,他已瞧见一个矮小的老人盘膝闭目坐在那里,须发俱已苍白,身上穿
着件淡黄的麻衣。
  他面色乾枯得全无丝毫血色,看来竟依稀巴姬葬花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姬葬花更森
冷,更阴沉。
  俞佩玉手脚冰凉,道:“你……你莫非是姬葬花的爹爹?难道你还没有死。”
  那老人从头到脚,动也不动,甚至连须发都没有一根动静,在闪动的火光下,看来
赏在是说不出的诡可怖。
  俞佩玉咬了咬牙,壮起胆子走过去,突然发现这老人须发有些不对,伸手一摸,竟
是蜡铸的。
  这老人原来只不过是具蜡像。
  俞佩玉忍不住苦笑起来,但想了想,又不禁怀疑道:“想必是姬葬花的父亲的蜡像
,却又怎会被藏在这秘穴里。”
  他再往前搜索,只见这地穴前面竟有条秘道,黑黝黝的瞧不见底,也不知是通向什
麽地方的。
  地穴方圆有两丈,除了这蜡像外,竟还有张小床,床边有个小小的木柜,上面零乱
的放着些杯壶、书册,灰尘已积了半寸。
  这些虽都是些平常的日用之物,但在这无人的秘穴里发现这些东西,却硬显得说不
出的神秘,俞佩玉惊奇疑惑思索,终於恍然:“姬葬花的爹爹或是为了被人所逼,或是
为了沽名钓誉,是以故作姿态,说是要在那纸阁里诵经忏悔,其实却在这下面睡觉,他
为了瞒人耳目,所以又做了这蜡像,平日就将这蜡像放在纸阁里,别人既不敢进来打扰
,远远瞧去,自然以为坐在阁里的就是他。”
  这分析不但合情,而且合理,俞佩玉自己也很满意,却又不禁叹息,有些看来极神
圣的事,真象却是如此可笑。
  他将铜灯放在那小瘪上,忍不住去翻动那些书册,但却只不过是些传奇的书,并非
是什麽武功秘笈。
  俞佩玉又不觉有些失望,突见一本书里,夹着几张素笺,上面写着的竟是些艳语绮
词,而且看似女子的手笔。
  俞佩玉文武俱通,一眼便看出词意中满含着相思悲恨之意,显然是女子以诗词寄意
,将相思向情人倾诉。
  那蜡像身材瘦小,容貌诡异,像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是个风流种子,难道也会有少
女对他这般爱慕。
  俞佩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书,突然瞧见床下露出了一角锦囊,他又忍不住拾了
起来,锦囊中,落下了一方玉佩,玉质温良,雕刻细致,正面阳文刻的是“先天无极”
,背面阴文竟是个“俞”字。
  这玉佩赫然竟是俞佩玉家族中的珍藏。
  俞家的珍藏,竟会在这里出现,这岂非更不可思议。
  俞佩玉怔了许久,又瞧见那锦囊上绣着个女子的肖像,明眸如水,容华绝代,赫然
竟是姬夫人。
  绣像旁还有两行字。
  “常伴君侧,永勿相弃。媚娘自绣”这“媚娘”两字,自然就是姬夫人的闺名,针
绣虽和笔写有些不同,但字迹却显然和那诗词同出一人。
  她嫁了姬葬花这样的人,深闺自然难免寂寞,是以便将一缕情丝,抛在别人身上,
而她的对象,竟是俞家的人。
  俞佩玉怔在那里,姬夫人的语声似又在她耳边响起。
  “……以前有一个姓俞的,杀了我一个很亲近的人,在我的感觉中,姓俞的都不是
好人。”
  姬夫人痛恨姓俞的,想来并不是因为姓俞的杀了她的亲人,而是因为那姓俞的刺伤
了她的心。
  那姓俞的想必正和俞佩玉现在一样,遭受着危机,是以姬夫人便将他藏在这密窟里
那时姬葬花的爹爹自然早已死了,他生前只怕再也想不到自己用来骗人的密窟,竟被他
媳妇用来藏匿情人。
  姬夫人也许早就和那姓俞的相识,也许是见他在危难中而生出了情意,总之,他想
来并未珍惜这番情意,终於将她抛弃,独自而去。
  “……人间那有光明的月夜;除非在梦里找寻……”
  “他”走了之後,姬夫人在人间已永无欢乐,唯有在梦中去寻找安慰,是以她终日
痴痴迷迷,只因她已伤透了心。
  俞佩玉瞧着锦囊中美靥如花的姬夫人,再想到此刻那幽灵般的姬夫人,暗中也不禁
为之叹息。
  但他却再也想不出那“姓俞的”是谁?那算来该是他的长辈又自然绝不会是他的父
亲,他也想不出有别的人。
  这一段充满了凄艳与神秘的往事,除了姬夫人和“他”自己之外,只怕谁也不知道
详情。
  俞佩玉长叹一声,喃喃道:“想来他最後必定背弃了姬夫人,独自悄然走了……但
他却又是从那里走了?这地道莫非另有出口。”
  想到这里,俞佩玉不觉精神一振,立刻将一切别的事全都抛开,拿起铜灯,向那黝
深的地道走。
                 口口口
  过去地道窄小曲折,而且十分漫长。
  “这一片地底下,几乎已全都是他亲手杀死的体……”俞佩玉想起姬灵风的话,掌
心不觉又沁出了冷汗。
  但跑道里并没有体,俞佩玉终於走到尽头。
  他寻找了盏茶时分,终於找着了枢纽所在。
  一片石板,缓缓移动开来。
  外面已有光亮射入,俞佩玉大喜之下,抛却铜灯钻了出去……突然,一双手伸过来
扼住他的脖子。
  双手冷得像冰。
  只听一人咯咯笑道:“你终於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俞佩玉心胆皆丧,猛抬头,便瞧见抱住他的竟是姬夫人,而这地道的出口外,竟是
姬夫人的闺房。
  姬夫人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泪流满面,颤声道:“你好狠的心,走了也不告诉我
一声,害得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恨不得杀了你……但现在你既已回来,我还是原谅了
你。”
  俞佩玉阴错阳差,回到这里,又被人错认为是她薄幸的情人,他心里也不知是该哭
还是该笑,叹息道:“姬夫人,你错了,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人,你放开我吧。”
  姬夫人紧紧抱着他,也是又哭又笑,道:“你好狠的心,到现在还要骗我,但你再
也骗不了我了,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再让你悄悄溜走。”
  俞佩玉正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发现姬灵风也站在一旁,大喜道:“姬姑娘”你总该
知道我是谁的吧?”
  姬灵风冷冷的瞧着他,突然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你就是娘日夜想着的人。
j俞佩玉大骇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姬灵风淡淡笑道:“你让娘苦了这麽多年,也该让她开心开心了。”
  俞佩玉惊极骇极,汗透重衣,他想要挣扎,怎奈那姬夫人死命将他抱着,他竟挣不
脱。
  姬夫人痴笑着将他按到床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这些年你好麽?你可知道我是
多麽想你。”
  俞佩玉道:“我……我不……”
  姬夫人不等他说话,又抢着道:“我知道你必定累了,不愿意说话,但我们久别重
逢,我赏在太开心……灵风你还不将我为他准备的酒拿来,让我庆祝庆祝。”
  姬灵风果然盈盈走了出去,拿回来一只形式奇古的酒樽,两只玉,姬夫人斟满了一
,送到他面前,媚笑道:“许久以来,我都未如此开心过,这杯酒你总该喝吧。”
  灯光下,只见她面靥嫣红,似又恢复了昔日的媚态。
  俞佩玉知道自己此刻纵然百般解说,也是无用的了,只有静观待变,於是叹息着接
过酒杯一饮而尽。
  姬夫人悠悠道:“这样才是,你可记得,以前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你曾经对我
说,永远也不会离开的,你记得麽?”
  俞佩玉苦笑道:“我……我……”
  姬夫人盈盈站了起来,瞧着地道:“你以前虽在说谎,但喝下这杯酒後,就再也不
会说谎了。”
  俞佩玉一惊,但觉一股寒气自丹田直冲上来,四肢立刻冷得发抖,眼前也冒出金星
,不由大骇道:“这酒中有毒?”
  姬夫人咯咯笑道:“这杯酒叫断肠酒,你喝了这杯酒,就再也不能悄悄溜走了。”
  俞佩玉跳起来,骇极呼道:“但那不是我,不是我……”
  呼声未了,已跌到地上,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姬夫人瞧着他倒下去,笑声渐渐停顿,眼泪却不停的流了出来,缓缓蹲下身子,抚
着他的头发,喃喃道:“我还记得他第一次从这它道里钻出来的时候,那时我正在换衣
服,他瞧见我又是吃惊,又是愤怒,但他却又是生得那麽英俊,就站在这里笑嘻嘻的瞧
着我,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竟便我没法子向他出手。”
  她做梦似的喃喃自语着,往事的甜蜜与痛苦,都已回到她心中,她终於又在梦中寻
着了那光明的月夜。
  姬灵风淡淡的瞧着她,缓缓道:“你那时想必就一定很寂寞。”
  姬夫人幽幽道:“嫁给了那样的丈夫,那个女人不寂寞,寂寞……就是那该死的寂
寞,才会使我上了他的当。”
  姬灵风道:“但他总算对你不错,是麽?”
  姬夫人眼睛里发出了光,展颜笑道:“他对我的确不错,我一生中从未有过那麽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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