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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49 古龙(现代)
  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泰,正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大家儿媳妇。
  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叁人体质单薄,弱不禁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郁,此刻
更是满含悲痛。
  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玉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似乎再
也不愿见到他。
  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满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
  唐琪伏首道:“贱妾不孝,祸延先父,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
  大家一齐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身上,人也随着站了起来,缓缓
道:“阁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黑面大汉乾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
  唐琪脸色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使而来
的?”
  俞佩玉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强干,绝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
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话就转移了大家的目标,魏森林自
然不能承认是受人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人再怀疑唐无双的死因
了。”
  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色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着别人指
使麽?”
  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
  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
  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
  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麽?”
  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叁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真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麽。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一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方已
自庄门外赶了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里已是杀
气腾腾。
  魏森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後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口口口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望去她一
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光线
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却更可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後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体忽然直挺挺的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口口口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後以内力将唐无双的??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种怪
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体直挺挺的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不能
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後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位还
不赶快拜见麽?”
  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是带着唐
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後飞了过去,唐门暗器独步
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必先到,
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真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後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
道。
  谁知棺材後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击
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
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还没
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乾吞了下去,竟躺在地
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
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
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身之
後,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过
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那
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迎面打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後,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潮湿的地
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的来
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两人大
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馀丈後,才撞在墙
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
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
了满地。
  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含
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无
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
过觉。
  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麽年轻的人,竟有那麽深厚的功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杨子
江。
  口口口
  杨子江终於还是来了。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开,连唐
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过,
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堂,令生者不堪,
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麽?”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份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帐算在对方
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害是
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声
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於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今
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是以特别要
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後,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人都
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吗?”
  唐琪也有些沉下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前捣
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後面捣鬼,是麽?”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麽仇怨,也自有我们这
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麽?”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麽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身。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身?我跟你拚了。”
  她早已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是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麽全顾不得
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
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暗替她着
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查出
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叁人出招虽有先後,但叁面夹击,浑
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麽?”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身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的叁
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见杨子江身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身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无论自
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身上。
  他们叁人这一招那里还敢击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
  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
  他身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身上所穿的寿衣解开,唐琪面色惨变,跺着脚道:
“无论你用什麽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
  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身,还是我,她宁可将她亡父
的??身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麽。”
  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满,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攻,还有
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叁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自对方身旁擦过,连一片衣袂都沾
不着。
  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嗄声道:
“各位既然都这麽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想死後竟要受这狂
徒的……的……”
  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满面,连喉咙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
  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麽来,唐家庄五百子弟宁可全
部毕命今日,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杨子江笑道:“我若看不出什麽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
  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门人子弟
手上的。”
  口口口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俱都耸然动容。
  唐门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纷纷怒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你有什麽证据?”
  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
  他高高托起了唐无双的??身,大声道:“这就是证据。”
  唐门子弟一拥而上,厅堂外的也冲了进来,偌大的厅堂,顿时被挤得水??不通,杨子江
却已一跃而起。
  他手里虽托着个??体,但身法仍轻快无俦,一闪身便已掠在大厅的横梁上,厉声喝道:
“唐老前辈乃是中了他本门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庄,凶手不是唐家的本门子弟是
谁?”
  唐门子弟又惊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骂,有的已将暗器取出,但又怕伤及唐无双的遗
体,长身作势,却不敢出手。
  还有几人已飞身扑了上去,但身形刚跃起,便已被一股强劲的掌力飞震了不来,有一
人,竟跌落在别人身上。
  杨子江厉声道:“各位若要看证据,就请推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别的人先请退下
去。”
  唐琪此刻反而镇定了些,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请『蜀山神猿』袁老爷子.
『金刀』胡大叔、『开碑手』杨大叔,和俞佩玉公子出来吧。”
  俞佩玉直未想到她竟会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觉怔住了,朱泪儿却拉了拉他衣角,悄
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麽,快出去吧。”
  方才坐在首席的那白发老者也走过来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来江湖盛传,连怒
真人都极为推祟的俞佩玉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灵通,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许多人知道了,连方才傲不
为礼的『开碑手』杨永泰、『金刀』胡义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俞佩玉,面上都带
着惊讶之色,似乎都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年中做出那麽多惊人的事。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变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那白发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日後但望俞公子不吝赐教。”
  俞佩玉还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这时人群已渐渐退下去一些,让出了灵位前一块空地。
  唐琪道:“有这四位作证,你满意了麽?”杨子江道:“别人也未必如何,但这位俞佩
玉,我却久闻他是个诚实君子,谅必不会说假话的。”
  他竟俯下头对俞佩玉一笑,人已飘飘落了不来,俞佩玉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自己亲善起
来,心里更提高了戒心。
  只见杨子江手托着唐无双的??身,道『各位请来看看,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竟是什
麽?』
  口口口
  唐无双收殓时面部已经化过??,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是以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色。
  死人的脸,看来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样的。
  但此刻杨子江解开了他的寿衣,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已变为紫黑,正是中了剧毒的
徵象。
  他致命的伤口乃在乳下,只有叁点针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结的血痕,更已几乎全变成
黑的。
  杨子江摊开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这是什麽?”
  他手上把着个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门独创,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说是世人历史最
悠久的毒药暗器。
  大家俱都认得,但也知道此时事态之严重,一个个嘴上都似乎贴上了封条,谁都不愿意
多嘴。
  只有唐守方厉声道:“这是本门的毒蒺藜,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暗器就是你的同门兄弟方才想用来杀我的,他们一共发出了二
十八个,被我退还了二十七个,只好收下这一个,你若不信,不妨数数。”
  唐守方沉着脸,也不说话了。
  杨子江将这毒蒺藜轻轻摆在唐无双的伤口上,毒痪藜上叁枚突出的尖刺,正好和唐无双
心口上的叁点血痕吻合,杨子江沉声道:“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是什麽暗器造成的,各位此
刻总该看出来了吧。”
  其实大家早已看出唐无双所中的毒,正和唐门独门暗器上的毒一样,只因毒性若不同,
毒发时的徵象也就不同。
  『鹤顶红』毒发时七窍流血,『牵机药』毒发时全身痉击抽搐如牵机,『钩吻』毒发时
全身硬如皮革,弹之作响,『七步草』毒发时全身溃烂,『斑蛇毒』毒发时全身就会出现一
种如斑蛇般的花纹。
  而唐门暗器毒发时,正是全身紫黑,如染赤墨。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既然死在唐家庄,又中的是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凶手若不
是唐家的子弟,会是什麽人呢?”
  他眼瞪着袁公明,道:“你说。”
  袁公明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杨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老奸巨猾,绝不肯做这恶人的。”
  他眼睛又瞪着『金刀』胡义,道:“但你呢?听说你平常最喜欢以朱家、郭解自居,难
道也不敢说实话?”
  胡义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的道:“这……这也许是别人盗用了唐门的暗器,再来暗算
唐老前辈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若真是死在别人手上,唐家的人为何秘而不宣?为何还说他
是寿终正寝的?”
  胡义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人人都已觉得唐无双必是死在他自己门下子弟的手上无疑,虽然犹震於唐家的声
势,不敢说出口来,但脸色都已很难看。
  唐门子弟有的满面惊讶,有的满面悲愤,有的甚至已流下泪来,显然他们也全都不知道
内情。
  杨子江目光在俞佩玉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面无私,
却不如今日如何?”
  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血,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是以虽将牙齿都已咬
碎,也不肯开口。
  唐守清忽然乾咳了雨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下幸的事,多承阁下指点,唐
家庄上下俱都感激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
  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无双并非寿终正
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麽?”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不禁对杨
子江起了怀疑。
  杨子江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叁日前才和唐老前
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病痛,怎麽会一回
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
  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改变了,
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交,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是以才特地来瞧个究竟,
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麽做吗?”
  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只不过,
本门子弟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叁十人左右,骤然间只怕很
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交给在下等处理,日後在下等必对阁下有所交代。”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插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这番话,
却难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
  杨子江道:“实言?那麽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这……”
  杨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麽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了,又怎
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
寝室中仙逝的。”
  杨子江道:“那麽找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叁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辈私室
的,又有几人呢?”
  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无话可答,俞佩玉这才发现杨子江口舌之
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见唐门子弟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越是不敢去瞧她,反而等
於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入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他们觉得家丑不
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
  於是除了唐家本门子弟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种眼色实在比什麽话
都要令人难堪。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三十二章 飞来横祸>>
古龙《名剑风流》
第三十二章 飞来横祸
  平日精明练达,能言能辩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杀父之嫌,已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木然站在那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丛中忽有一人大声道:“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会杀他吗?”
  这句话听来虽似在为唐琪辩护,其实却无异已将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头去望,看
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子江冷笑道:“煮豆燃萁,烛影摇红,一个人为了权势,本就什麽事都做得出的。人
丛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你难道说唐大姑娘为了要做掌门人,所以不惜杀死她亲父亲,你这
话又有谁会相信?”
  这句话说出来,更将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虽说『无人相信』,其实不信的人只怕很
少。
  杨子江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别人查看唐老前辈的死因?唐老前
辈遗体收殓时,她难道没有看到那中毒的徵象?”
  满堂吊客俱都为之哗然,似乎已认定了唐琪必是凶手无疑,就连俞佩玉和朱泪儿,也不
能不信了。
  俞佩玉心里暗暗叹息,只因他心中别有感触:“唐琪若真是为了争权夺门而杀父,那倒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因这『唐无双』就正是杀死她真正父亲的仇人。”
  杨子江锐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脸上,厉声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时,你还有什麽话
说?”
  唐琪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将真相说出来。”
  杨子江冷笑道:“你敢说出来麽?”
  唐琪厉声道:“好,这是你逼我说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还未将话说出来,唐琳忽然大声道:“这件事应该让我说才是。”
  这忧郁的少女平时就很少说话,今天更是从未开口,谁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关头
忽然开口,而且说出来的话更是耸人听闻,连俞佩玉都不免吃了一惊,猜不到她究竟要说什
麽?
  唐琪望着她,也是满面惊疑之色,道『你……』
  唐琳铁青着脸,道:“先父临终时,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死
因,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杨子江讶然道:“你?”
  唐琳道:“我。”
  杨子江皱眉道:“难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辈的麽?”他不禁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唐琳实在
没有谋杀父亲的理由。
  李佩玲这时拉住了唐琳的手,柔声道:“你只怕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理智有些不清
了。”
  唐琳道:“我神智清楚得很,这件事我本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我若再不说,大姐的
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着她,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
  唐琳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爹去
说,就起来去找他老人家。”
  杨子江道:“你想起了什麽事?”
  唐琳冷冷道:“那是我们的家务私事,你也要管吗?”
  杨子江笑了笑,不再说话。
  唐琳道:“谁知道我还未走到他老人家门口,就听见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
正在奇怪,这麽晚了,爹爹屋子里怎麽会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且,只要
有客人来,我们都会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庄答戒森严,就算有人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也很困难吧。”
  唐琳道:“非但很困难,而且根本无此可能。”
  杨子江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麽进去的呢?”
  唐琳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条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约好,是爹爹自
己将他往地道中接过来的。”
  她竟将如此秘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大家虽然还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觉先对她相信了
叁分。
  唐琳道:“我本不愿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来了,又不想就这麽回去,正站在外面犹
疑时,突听爹爹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谨慎,你
要知道,唐家庄的暗器从未借出给别人。”“杨子江道:“这人居然是来向唐老前辈借暗器
的麽?”
  唐琳道:“当时我也觉得这人实在太不知进退,竟来强人所难,只听他跟爹爹说了许多
话,还是非要爹爹将暗器借给他不可。”
  杨子江道:“他说的是些什麽话?”
  唐琳道:“他说,他要做的这件事,关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处,他又说,
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该将暗器借给他。”
  杨子江道:“唐老前辈被他说动了麽?”
  唐琳道:“没有,爹爹虽是一庄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违背的。”
  杨子江道:“暗器既然没有借给他,那麽,杀死唐老前辈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唐琳道:“我听他还在不停的游说,生怕爹爹被他打动,就闯了进去,因为我知道有了
第叁个人在旁边,他就无法再说了。”
  杨子江道:“他见到你进去了麽?”
  唐琳道:“他又不是个瞎子,怎麽看不到我,看到我进去时,他虽然有些吃惊,但居然
还是不肯死心。”
  杨子江道:“他认得你?”
  唐琳点了黜头,黯然道:“就因为我认得他,所以才没有对他起防范之心,谁知他竟乘
我没有注意时,将我身上的铁蒺藜偷去了一枚。”
  杨子江目光闪动,冷笑道:“原来此人还是位妙手空空儿。”
  唐琳叹道:“他的手脚的确很快,非但我全未觉察,连爹爹都没有注意到。”
  杨子江瞪着她,厉声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还带着暗器干什麽?”
  唐琳道:“本门子弟,暗器从不离身,连睡觉时也带着的。”
  杨子江道:“这难道也是你们祖宗的家法。”
  唐琳道:“正是。”
  杨子江道:“他就用从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将你爹爹杀死的?”
  唐琳黯然的道:“他临走时,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作揖,却乘势在
爹爹胸前一拍,谁也没有想到他手里竟还藏着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过为了爹爹不肯将暗器
借给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说到这里,大家已不觉信了七分。
  因为这件事虽然未必完全台情合理,但大错铸成,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自然不会说假
的。
  杨子江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人杀了唐老前辈,你是在旁边亲眼瞧见的
了。』
  唐琳道:“不错。”
  杨子江忽然怒喝道:“你既然亲眼瞧见,为何直等到现在才说?”
  唐琳垂下头,凄然道:“因为……因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本已将我许配给他
了。”
  这句话说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对这件
事却更深信不疑,因为若非被逼,谁也不会将这种秘密说出来的,俞佩玉更不禁暗暗叹息。
  他实在也未想到这件事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
  唐琳流泪道:“我见他竟敢真的下毒手时,本来当时就想和他拚命的,但禁不住他苦苦
哀求,我的心竟被他说软了。”
  杨子江冷冷道:“女生外向,有了丈夫,本就不会再将父母放在心上,世上大多数女人
都是如此,这倒也怪不得你。”
  唐琳流泪道:“求求你莫要说了,我也知道我该死,可是我後悔时已不及,因为我当时
既没有说出来,事後就更不敢说了,爹爹入棺时,也是我抢着替他老人家收殓,因为我是怕
他的伤痕被人发觉。”
  杨子江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和你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关系了?”
  唐琳道:“他们根本全不知情。”
  杨子江冷笑道:“好,有勇气,算你有勇气,竟将这一笔烂帐全都算在自己身上。”
  唐琳流泪道:“这本是我一人的罪孽,自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承当。”
  杨子江道:“但你那未婚的夫婿是谁呢?难道别人都不知道?”
  唐琳道:“这本是爹爹为我们私下订的亲,准备到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再宣布的,谁
知……谁知我的生日还未到,他老人家就已……”
  她痛哭失声,再也说下下去。
  杨子江厉声道:“你还准备再为他隐瞒下去不成?”
  唐琳掩面痛哭,也不说话。
  但大家已纷纷怒喝道:“那杂种究竟是谁,姑娘你若再不说,何以见老庄主於九泉之
下?”
  唐琳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忽然抬起头来,指着一个人道:“就是他。”
  口口口
  谁也想不到她指的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还以为唐琳指的是自己身後面的人,但唐琳已接着道:
“就是他,俞佩玉!”
  这句话说出,唐门子弟已怒吼着向他围住,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都在瞪着他,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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