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他,你要毁他,就只有先揭穿他的秘密,所以你就想自我身上着手,你说帮我的忙,其
实是在帮自己的忙。”
姬灵风笑道:“你我两人,现在正是敌忾同仇,谁帮谁的忙,岂非都是一样的吗?”
俞佩玉道:“我若不愿和你这种人合作呢?”
姬灵风淡淡道:“那倒也简单得很……我现在就杀了你……”
俞佩玉长叹道:“看来我根本已没有什么选择了,是么?”
姬灵风道:“正是如此。”
她忽又展颜一笑,接着道:“但你若肯跟我合作,我就会倾全力帮助你,你也许还不知
道我的力量有多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自西北到川滇,所有主要的
城市里,都有我属下的人,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替你卖命。”
俞佩玉叹道:“你既已有了这么大的势力,为何还定要做那武林盟主呢?就算做了武林
盟主,你又有什么好处?”
姬灵风道:“每个人都有种嗜好,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贪财,也有的人好色,我的
嗜好却是权力。”
俞佩玉道:“权力?”
姬灵风道:“没有得到过权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权力的滋味,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
是要看天下武林英豪,俱都在我面前俯首称臣,而现在……现在我却只能在暗中活动,若不
成功,我就永远见不了天日。”
俞佩玉叹道:“有些人说酒能乱性,也有些人说色能伤身,但在我看来,世上最害人
的,只怕就是这『权力』二字了。”
姬灵风的目光忽然变得火焰般炽热,一字字道:“但世上最令人动心的,也就是权
力。”
俞佩玉道:“可是你再想想,现在那俞放鹤虽然是武林盟主,你却并未对他俯首称臣,
你做了武林盟主后,又焉知没有人在暗中背叛你?”
姬灵风道:“纵然做了皇帝,也难免会有乱臣贼子,但只要每个人当面都对找尊尊敬
敬,就算有人在暗中背叛我,也没什么关系。”
俞佩玉道:“可是你这武林盟主又能做多久呢?”
姬灵风道:“只要有那么样一天……只要一天,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俞佩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权力,权力……想不到这两字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姬灵风道:“这些事你已用不着多研究了,反正你只要明白,你若想复仇,若想揭穿那
俞放鹤的秘密,就只有和我合作,否则你就只有死。”
俞佩玉沉声道:“但我也有个条件,否则我就宁可死。”
姬灵风道:“什么条件?”
俞佩玉道:“我不愿你在我面前再提起那『极乐丸』三个字,我非但不愿它,不愿看
它,简直连听都不愿听。”
姬灵风笑了笑,道:“你以为这种东西很不值钱么?告诉你,有时它比金子还要珍贵得
多,你既已答应了我,我何必再糟蹋粮食。”
俞佩玉道:“只要我答应你,你就相信?”
姬灵风道:“世上若还有一个我能信任的人,这人就是你,何况……”
她一笑接道:“反正你还有很多秘密把柄捏在我手里,我也不怕你食言背信,更何况,
这本为彼此有利的事,你又何乐而下为呢?”
俞佩玉苦笑道:“看来我若想揭开他们的阴谋,就只有和你们这些人合作了。”
姬灵风道:“不错,因为那些自命侠义之辈,全都是站在俞放鹤那一边的,绝不会有任
何一个人肯帮助你,因为他现在正是武林盟主。”
口口口
世上有许多事的确奇妙得很。
俞佩玉做的本是最光明正大的事,但却不得不偷偷摸摸,不得不和一些既不光明,也不
正大的人联合在一齐。
他为了要活下去,却不得不先死一次。
这些事听起来很荒唐,事实上却很合理,而有些看来很合理的事,其实却偏偏荒唐已
极。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俞佩玉的身世竟有这么多隐秘,她这才发现俞佩玉遭遇之不幸竟远在
她之上。只不过她的不幸还可以对人说,还可以博得别人的同情,而俞佩玉的不幸却提也不
能向别人提起。
她痴痴的望着俞佩玉,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姬灵风忽然笑道:“朱泪儿,朱泪儿……这名字实在取得妙极了,你实在是个泪人儿,
只怕连血管里流的都是眼泪。”
朱泪儿怒道:“你可知道你自己血管里流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告诉你,是阴沟里的臭
水。”
姬灵风也不生气,微笑道:“别人悲哀时都不会发脾气的,但你一面流眼泪,一面还可
以骂人,这倒奇怪得很。”
朱泪儿道:“这也没什么奇怪,有人一面微笑时,一面却可以杀人,那才叫奇怪哩。”
姬灵风淡淡道:“微笑时杀人的本事,只怕谁也比不上销魂宫主吧。”
朱泪儿一惊,失声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姬灵风悠然道:“你想想看,我若不知道你的来历,怎会将这种秘密当着你的面说出
来?”
朱泪儿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姬灵风道:“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敢和俞放鹤争霸天下么?告诉你,我的人还在
十里之外时,这里所有的事我已全都知道了。”
她忽又向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了,我还忘记向你道贺,你能娶到如此聪明美丽的妻
子,实在可贺可喜。”
俞佩玉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忍不住瞧了朱泪儿一眼,只见朱泪儿脸色苍白,目中几乎又
流下泪来,颤声道:“你……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来……来耻笑我。”
姬灵风道:“耻笑?这怎能算耻笑呢?”
朱泪儿咬着嘴唇,嗄声道:“你明知道那只不过是……是开玩笑的。”
她说出『开玩笑的』这四个字后,整个人都似已虚脱,眼泪终於又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
了不来。
姬灵风道:“开玩笑的?婚姻大事,怎么能开玩笑?”
朱泪儿道:“但……但我……”
姬灵风柔声道:“你不用担心,你若以为他会不承认这婚事,你就错了,俞佩玉绝不是
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因为你没有死,而不肯认你做妻子。”
朱泪儿身子一阵颤抖,目光缓缓转向俞佩玉,姬灵风忽又笑道:“你不必问他,我还可
以教给你一个法子,他若不肯承认活朱泪儿是他的妻子,你就死给他看。”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只见朱泪儿还在痴痴的望着他,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朱泪儿已幽
幽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我……”
姬灵风道:“为什么不能做,这又有什么不好,一个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就可以用尽
一切手段,只要他能得到她,无论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别人都不会骂他的,反而会夸奖他的
手段高明,那么,女人若喜欢上一个男人时,为什么就不能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呢?”
朱泪儿道:“可是……女人总和男人不同的。”
姬灵风道:“有什么下同?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么?千百年来,女人总是受男人的
气,就因为女人常常将自己看得不如男人,所以我一定要为女人争口气。”
她瞪着朱泪儿道:“我问你,你那点不如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自己瞧不起自己。”
朱泪儿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但目中的泪痕却已渐渐乾了,苍白的脸上也已渐渐有了光
采。
姬灵风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小妹妹,你和我都是女人,所以我们一定要联合
起来,为千古以来的女人们争口气,让天下的男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一定要男人知
道,女人绝不是生来就该被男人玩弄的。”
俞佩玉瞧见朱泪儿的神色,就知道姬灵风这番话非但已将她说动,简直已将她收买了过
去。
这番话实在是天下每个女人都爱听的,他知道朱泪儿现在绝不会再认为姬灵风是坏人
了。
只听姬灵风又道:“男女之间的婚姻之事就像是钓鱼,拿钓竿的通常都是男人,女人偶
而拿一次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有愿者才会上钩的,你以为你钓着鱼时,那条鱼儿说不定
也正在以为他钓上了你哩。”
这时她已为俞佩玉和朱泪儿拍开了穴道,然后又将朱泪儿手塞在俞佩玉手里,似真似
假,似笑非笑的说道:“现在找将她交给你了,你若敢欺负她小心我找你算帐。”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谢谢你。”
姬灵风像是怔了怔,道:“你也谢谢我?”
俞佩玉道:“我本来一直怕她想不开,现在才放心了。”
姬灵风笑道:“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只怕在骂我,怪我教坏了你的老婆。”
俞佩玉淡淡道:“我怎会骂你,我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姬灵风道:“哦!”
俞佩玉道:“这里发生的事,你在十里外怎么知道的?”
姬灵风神秘的一笑,道:“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这故事
你难道已经忘了么?”
俞佩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懂得鸟语?”
姬灵风悠然道:“我若不懂得鸟语,你掉在那魔井中时,有谁会救你?”
俞佩玉道:“但……但那是姬灵燕姑娘。”
姬灵风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不是姬灵燕?谁是姬灵风?谁是姬灵燕?你难道
真能分得出么?你对我们又能了解多少?”
俞佩玉怔在那里,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他本来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必定是姬灵风,他本来确信姬灵燕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但现在,他却完全迷惑了。
只因他对这姐妹两人,实在了解的不多,姬灵风虽然精明能干,但姬灵燕的痴迷又焉知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姬灵风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现在还能分得出我是谁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分得出的,现在却越来越分不出了。”
姬灵风大笑道:“那么你现在就该知道,一个人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事,往往就是他知
道得最少的事,因为他太有把握了,所以就不会再去思索。”
俞佩玉反覆咀嚼着她这几句话中的深意,竟不觉想出了神。
突听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是:“有事禀报。”
俞佩玉抬起头,才发现这时暮色又已很深了。
敲门进来的是香香,她现在已恢复了生气。姬灵风道:“什么事?”
香香道:“外面来了三个人……”
姬灵风皱眉道:“我知道这里每天晚上都有人来的,但今天……你明知今天日子不同,
为何下将他们全挡回去?”
香香道:“从天还没黑开始,已不知挡回去多少人了,但这三个人却不肯走,小方告诉
他们,说今天不做生意,他们还是非进来不可。”
姬灵风沉下了脸,道:“哦……你去瞧过这三个人么?”
香香道:“小方不敢作主,回来告诉我,我就出去瞧了,只见这三个人棺材板似的站在
门口,并没有硬闯进来。”
姬灵风沉吟道:“他们长得怎么样?”
香香道:“门口今天没有挂灯笼,我也不敢出去仔细看,隐隐约约只瞧见这三个人年纪
都不小了,骑来的马匹都是关外名种,直到现在马嘴里还在吐着白沫子,显然已跑了下少
路,而且跑得很急。”
姬灵风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香香道:“他们头上都戴着范阳笠帽,而且好像是待制的,又大又宽,将大半张脸都遮
住了,我只发现其中有个人右手的衣袖空荡荡的,是个独臂人。”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这三人竟是自很远的地方急着赶来的,而且还不愿
意被人看到他们的面目。”
香香道:“正是如此!”
姬灵风默然半晌,冷笑道:“这三人难道是冲着我来的,我倒要去瞧瞧他们究竟是那一
路的角色,无论他们是为何而来的,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朱泪儿神情本来已经很自然了,但姬灵风一走出去,只剩下她和俞佩玉两个人时,她竟
连手都不知该放在那里才好。
她也看不出俞佩玉心里是喜是怒,更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俞佩玉看来总是那么
安详,那么温柔。
她却不知道俞佩玉此刻心里又何尝不是乱糟糟的,正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对待
她,该对她说什么话。俞佩玉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刺激她。
因为俞佩玉知道无论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这种年纪的时候,都正是最富於幻想,最多愁
善感,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这正是少女们最危险的年龄,在这种时候她们的情绪最不稳定,一件小小的事,就能给
她们很大的伤害。
何况朱泪儿本就是那么敏感,那么倔强,她受的伤害已实在太多了,俞佩玉怎么能再伤
害她?
但俞佩玉也实在无法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就算他们的年龄相差并非如此悬殊,就算她
已是个身心都很成熟的少女,就算俞佩玉真的很喜欢她,也万万不能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
因为俞佩玉万万无法抛下林黛羽。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件事,所以他也不敢说错一句话,所以两个人虽然
对面坐着,却无话可说。
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实在无法想像这种情况的微妙和复杂,幸好就在这时,姬灵
风竟已又回来了。
俞佩玉和朱泪儿立刻抢着迎了上去,两人走了几步又同时停了不来,朱泪儿偷偷瞟了俞
佩玉一眼,俞佩玉也正在瞧着她,她只望俞佩玉看不清她的表情,谁知姬灵风却偏偏将屋里
的灯全都燃了起来。
朱泪儿脸竟红了,垂下头一笑,退回去坐了不来。
姬灵风眼珠子一转,咯咯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天下的新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就算是
胆子再大的人,一做了新娘子也会害臊。”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竟会红得这么厉害,俞佩玉陔嗽两声,
道:“外面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姬灵风道:“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出去瞧。”
俞佩玉道:“为什么?”
姬灵风道:“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不等俞佩玉再问,就接着道:“原来他们是约好了人在这里见面的,所以才急着赶
来,江湖中人会约在妓院里见面,本是件很普通的事。”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们的行踪为何要那么诡秘?”
姬灵风道:“这也许是他们约好了要去做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江湖中人见不得人的事
本就很多,只要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就下必去管它。”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道:“我倒想去看看这三人的模样。”
姬灵风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你自己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么?”
俞佩玉苦笑道:“就因为我的麻烦已够多了,所以多加几件也没关系,何况,我现在只
要一见到鬼鬼祟祟的人,就觉得他必定和我俞某人有关系。”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你要去瞧他们也方便得很,只不过现在香香已经去照顾他们
了,我敢保证无论他们是何来历,都绝对逃不过香香的眼晴。”
朱泪儿忍不住道:“那只怕未必。”
姬灵风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孩子在妓院里干了三年后,那双眼睛就会变得
比刀厉害,你这人有几斤份量?口袋里有几两银子,只要一走进她的门,她立刻就能瞧得出
来,在她们面前,非但穷小子休想装得了阔,你就算想装穷,想少花几两银子,到结果还是
要被她们掏空钱袋为止。”
朱泪儿抿嘴笑道:“装阔本来就比装穷容易得多。”
只听一人吃吃笑道:“对了,装阔的人我倒不怕,这些人有多少钱就会花多少,但装穷
的人,却多半是很难对付的,你若不先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就算有十万八万在钱袋里,却连
一根毫毛也不肯拔不来。”
香香果然来了。
姬灵风道:“那三个人呢?”
香香道:“在小屋子里。”
姬灵风道:“你为何不陪着他们?”
香香叹道:“他们就像是三个木头人,我对他们笑,他们好像根本瞧不见,我对他们说
话,他们也听不见,就好像根本没将我当做个女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去照照镜子,看看我是
不是忽然变老了,变丑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也许是聋子。”
香香『噗哧』一笑,道:“他们非但不聋,而且耳朵都灵得很,尤其那个老头子,外面
只要有人走过,他就立刻窜到窗口去瞧。”
俞佩玉皱眉道:“老头子?是个怎么样的老头子?”
香香道:“他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连胡子都白了,而且气派看来很不小,不但像是很
有几文,还像是很有势力的样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种临老人花丛的老色鬼我本已看得多了,但这人却有些与众不
同。”
俞佩玉道:“有什么不同?”
香香笑道:“到这里来的人,年纪越大,越是色迷心窍,越喜欢毛手毛脚,但这老头子
却一直板着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和人打架。”
俞佩玉道:“他说话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香香道:“他根本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有那独臂人要我出来准备酒菜时说了几句话,听
起来好像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俞佩玉动容道:“此人是何模样?”
香香脸上的表情就彷佛忍不住要吐,撇着嘴道:“这人年纪也不小,非但断了一条手
臂,而且满身满脸都是红红的伤疤,就好像是个大麻疯。”
俞佩玉面色有些变了,沉默了半晌,道:“还有一个人呢?”
香香展颜笑道:“这人倒是个小伙子,三个人中就数他长得最像人,只不过好像已经有
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只剩皮包骨头,连眼睛都张不开。”
俞佩玉又沉默了半晌,转向姬灵风道:“你方才说要看他们方便得很。”
姬灵风笑了笑,道:“不错,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妓院里,多多少少总有些古怪的,
何况这妓院本是胡佬佬开的呢。”
朱泪儿又忍不住问道:“古怪,有什么古怪?”
姬灵风没有回答她,却道:“你觉得这里的灯光和别的地方是否有些不同?”
朱泪儿怔了怔,道:“有什么不同?”
姬灵风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灯光分外明些,也分外柔和些。”
朱泪儿道:“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朱泪儿道:“因为……因为这屋子里非但桌上有两盏灯,墙壁上也嵌着两盏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两盏灯为什么要装在墙壁上?”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要照亮这间屋子。”
姬灵风笑道:“你错了,这两盏灯是为了偷看才装在墙壁上的。”
朱泪儿道:“偷看?”
姬灵风道:“若有人在窗隙门缝里愉看你,你说下定也会看到他,但若有人在这灯后面
偷看你,你就不会发觉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道:“不错,因为没有人的眼睛会去盯着灯光看的,就算看也看不清
楚,因为灯光一定会照花他的眼睛。”
姬灵风笑道:“你毕竟聪明得很。”
朱泪儿道:“如此说来,这铜灯上镶着的珠子一定是透明的了。”
姬灵风道:“只有两颗是透明的,因为两颗已足够了。”
朱泪儿叹道:“难怪胡佬佬对江湖间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香香忽然道:“她偷看别人,倒不是完全为了要刺探别人秘密的。”
朱泪儿道:“她是为了什么呢?”
香香恨恨道:“她知道男人一走进妓院,就难免丑态百出,她躲在那里,就为的是要看
这些男人的丑态,看我们被那些臭男人欺负,我们越受罪,她就越开心,有时她还要拉着她
的丈夫一齐来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才能满足,因为这老太婆已老得没法子……没
法子提起兴趣了,只有这样才能……”
姬灵风皱眉道:“够了,你难道还怕说得不够明白么?”
朱泪儿已听得瞪大了眼睛,道:“她说的还是不够明白,因为我还下太懂。”
姬灵风也忍不住一笑,道:“这种事,你还是莫要太懂的好。”
香香咬着牙道:“总之她开这妓院,也多半为了这缘故,这老太婆不但是个恶毒的女
人,而且还是个淫猥的疯子。”
俞佩玉叹了口气,缓缓道:“但她现在已只不过是死人而已,每个死人都是善良的,因
为她再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人的事,那么,你又何必再骂她呢?”
口口口
虽然已是深秋,但复壁中却仍很闷热,他们瞧了半晌,却流出了汗——只有俞佩玉流的
是冷汗。
他终於发现那『气派很大』的老头子,竟是唐无双,而那丑陋的独臂人,竟赫然是江南
王雨楼。
王雨楼自从在那小客栈中,被『琼花三娘子』的『魔血刹大法』暗算后,现在才是第一
次露脸。
而他的脸已完全变了。
从那两半透明的珠子里望出去,只见他满脸俱是杀气,对世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充满了怨
毒之意。
而那唐无双端坐在那里,倒果然有几分宗主掌门的气派,只不过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
安,两只手不停的盘弄着桌上的一只茶杯。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俞佩玉,俞佩玉还是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肩很宽,腰很
细,俞佩玉将耳朵贴在墙上,就可以听到屋里的声音。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唐无双立刻跳了起来,『当』的一声,连手中的茶杯都跌落在地上,摔得片片粉碎。
王雨楼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俞佩玉却已立刻断定这唐无双必定是假
的。
像唐无双那样的暗器名家,一双手必定要非常非常稳定,有的暗器高手,甚至可以在一
粒米上刻出几十个字来,现在这人却连一只茶杯都拿不稳,这双手又怎么能发射唐门中那般
精巧的暗器?
这人的面貌神情的确和唐无双一般无二,的确可以算是一件『完美的杰作』,只除了这
双手。
唐无双手上数十年的功力,毕竟是谁也偷不去的。
俞佩玉眼睛一亮,宛如在黑暗中忽然见到一线光明,因为他已发现这计画毕竟并不是无
懈可击。
口口口
门外进来的人,只不过是香香和几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而已,那唐无双长长呼出口气,又
缓缓坐了下去。
灯光下看来,香香面上的媚笑真是说不出的动人,让男人一看,就忍不住会想拉她走到
没人的地方去。
就连银花娘的媚笑,都似乎没有她这么大的挑逗力,因为银花娘到底是『业馀,』的,
而香香却已是『专家』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香香等丫鬟们摆上酒菜,就扭动着腰肢走过去,伸手端起酒壶,故意将一双春葱般的玉
手凑到他们面前。
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叮当当』的响着,她的笑声却比这声音更悦耳动听,不用酒,就
只这笑声已足够醉人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香香还是没有失望,银铃般娇笑着道:“三位请我这酒好么?这种酒我平日绝不肯拿出
来敬客的,但今天却是例外,因为只有三位这样的成名英雄,才……”
她话木说完,那唐无双已瞪起眼睛,厉声道:“你怎知道我们是成名英雄,是谁告诉你
的?”
香香眼波流动,媚笑道:“这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么,我只要一看三位的气概……不是
享有大名的英雄豪杰,怎会有三位这样的气概?”
唐无双『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做生意的,你看错了。”
香香道:“三位纵然是做生意的,也必定是富可敌国……”
突听『当』的一声,王雨楼忽然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道:“你想不想要这锭金子?”
望花楼虽然是销金窟,但这么大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还是不容易
到手的。
香香垂下了头,咬着嘴唇笑道:“你想要我……”
王雨楼冷冷道:“我只想要你出去,拿着这锭金子出去,我们不叫你,你最好莫要进
来。”
朱泪儿以为香香这次一定笑不出了,谁知香香眼珠子转动间,还是娇笑着道:“既然如
此,就多谢了。”
她竟真的拿起那锭金子,就要走了出去。
背对着俞佩玉的那人忽然道:“且慢。”
香香回眸一笑,道:“还有什么事?”
那人手一翻,伸了出来,手里已托着朵珠花。
这朵珠花光泽圆润,价值比那锭金子又高多了,大家的目光都不禁被这珠花吸引,只有
俞佩玉的眼睛注意他的手。
这只手并不粗糙,手指很细长,洗得很乾净,虽然提着马赶了很长的路,但手上却连一
点脏都没有。
这双手看来并不十分有力,但却十分稳定,手托着珠花,悬在半空中,就好像是石头雕
成的,动也不动。
香香胸膛起伏,喘息着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珍珠,你让我摸摸好不好?”
那人道:“你何必摸,你若想要,我就给你。”
这人的声音果然很年轻,只不过有些懒洋洋的。
香香嫣然道:“你明知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不要的,为什么还要问呢?”
那人道:“你若想要,就留不来陪我喝酒。”
香香面上露出了惊奇之色,忍不住去瞧那唐无双和王雨楼,只见两人脸色虽然很难看,
却并没有反对。
俞佩玉自然比香香更觉得惊奇。
那少年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故意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却像是敢怒而不敢言,难道
有些怕他?
他们既然是同路来的,而且又显然在进行一件很秘密的勾当,那少年想必也定然是俞放
鹤的属下。
那么,他为何要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为何要怕他,据俞佩玉所知,王雨楼的地位并不
低,胆子也并不小的。
俞佩玉忽然发现那少年才真正是个神秘人物。
口口口
香香自然留了不来。
她非但坐到那少年膝上,整个身子都已偎入那少年怀里,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一眼,转
过目光,不再看她。
那少年纵声大笑道:“伪君子,伪君子,这世上如此沉闷,就因为伪君子实在太多
了。”
他搂着香香的腰肢,笑道:“但是我们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所以,我们比别人快
乐得多,是么?”
香香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笑道:“不但比别人快乐,也比别人可爱多了。”
那少年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理当敬你三杯。”
他果然连尽三觥,以箸敲壶,曼声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此
良宵,岂可无酒,来来来,我也敬你们三杯。”
王雨楼和唐无双居然听话得很,竟真的皱着眉喝了三杯下去,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在
吃药。
那少年却是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大口大口的吃个不休,生像是觉得菜不够,还不时去
咬香香的鼻子。
香香吃吃的笑着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那少年道:“痛?”
香香将头埋入他胸膛里,道:“不痛。”
那少年大笑道:“我给你一朵价值千金的珠花,所以我就可以咬你,你也只有说不痛,
这就是人,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不过价钱有高低而已。”
香香腻声道:“你也有价钱的么?”
那少年道:“你想买我?”
香香道:“嗯!我想将你买回去藏起来。”
那少年狂笑道:“只可惜我的价钱太高,你若像现在这样拚命赚钱,全都存起来,有个
三五十年,也许还有希望。”
香香娇笑道:“那时我岂非已变成老太婆了。”
那少年道:“只要有钱,老太婆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复壁中的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人倒可以和徐若羽结拜兄弟。”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只怕比徐若羽高明十倍,也可怕十倍。”
俞佩玉道:“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无愧於『真小人』三个字。”
只见那少年又连尽二杯,拍案笑道:“你现在虽买不起我,我却买得起你,你买我,我
买你,那结果岂非也差不多么?”
他霍然站起,一把拉起香香,喃喃道:“我醉欲眠,不如休去……”
他踉踉跄跄,拉着香香走进里面那间屋子,香香吃吃的笑着,用纤巧的脚悄悄勾起了
门。
过了半晌,只听那少年曼声吟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
剑!”
语声渐渐低微,渐渐听不见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复壁中的朱泪儿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又过了半晌,唐无双
摇头叹道:“我真不懂,盟主为何要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来。”
王雨楼沉声道:“盟主的吩咐,自有道理。”
唐无双道:“但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么?”
王雨楼道:“我也不清楚,只知盟主对他信仕极深,又再三嘱咐我,无论他要做什么,
我们都得听他的吩咐。”
唐无双叹道:“但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而且什么都不管,竟到屋子里睡
大觉去了,这样的人又岂可信任?”
王雨楼默然半晌,还是说出了同样一句话,还是冷冷道:“盟主的盼咐,必有道理。”
这时俞佩玉才知道,原来就连唐无双和王雨楼两人,竟也都不知道这神秘少年的来历。
这少年自始至终,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俞佩玉只见到他的侧影,而且只不过是匆匆一
瞥而已。
他只发现这少年的脸长得很清秀,又像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懒
得张开。
到现在为止,俞佩玉只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非但不认得这少年,而且绝没有见过。
口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