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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4 古龙(现代)
  朱泪儿大声道:“他是我的四叔,凭你也配称他为“俞兄”?”
  郭翩仙乾笑两声,道:“自今而后,俞公子声名必然震动天下,只不过……”
  朱泪儿道:“只不过怎样?”
  郭翩仙道:“只不过此间却非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朱泪儿瞪眼道:“离开?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郭翩仙叹道:“今日俞放鹤等人虽败,但心里必定甚是不服,若说他们真的从此不再来
打扰,只怕谁也难以相信。”
  朱泪儿冷笑道:“他们若是存心要来找我们,我们逃也逃不掉的,何况,我三叔会是逃
走的人么,若是要逃,早就逃?也用不著等到现在。”
  郭翩仙道:“话虽不错,但……但留在此地不走,也非善策……”
  朱泪儿冷笑道:“你若要走,只菅请便,没有人留你。”
  郭翩仙面上阵青阵白,不再说话,司也不敢走,红莲花和君海棠司能就在门外等著他,
他怎么敢走呢?
  风声呼啸,小楼上却是一片死寂,想到俞放鹤等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每个人心情都沉重
已极。
  忽听风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犬吠聱,如厉鬼呼号,锺静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道:“这狗叫得怎么如此可怕?”
  朱泪儿也听得寒毛直竖,却笑道:“莫非是俞放鹤踏著了它的尾巴。”
  话犹未?犬吠声忽然寂绝,它叫得突然,停得更突然,它叫得虽可怕,但骤然停止下
来,却更令人毛骨怵然。
  天地间像是骤然充满了一种不祥的恶兆,朱泪儿也想说几句话来打破沉闷,却也不知怎
地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烈焰冲霄而起,火势发作得好快,眨眼之间,就已将半
边天都烧红了。
  郭翩仙失声道:“俞放鹤好狠的手段,竟想将我们烧死。”
  俞佩玉变色道:“难怪他先将镇上居民全都赶走,原来他竟不惜将李渡镇夷为平地,他
自命侠义,如今竟不惜做这样的事。”
  只见火势越烈,但还未成台围之势。
  郭翩仙跳了起来,嗄声道:“此刻咱们冲出去,只怕还来得及。”
  朱泪儿目光向凤三先生望了过去,凤三先生面容凝重,一言不发,郭翩仙跺脚道:“事
到如今,你们难道还不肯走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咱们好歹也得往外冲。”
  朱泪儿道:“但……但三叔的伤……”
  俞佩玉苦笑道:“我来背负凤老……三哥,你跟著我。”
  银花娘嘶声道:“我呢?你们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还是我来背负三叔,你……你背她。”
  郭翩仙瞧了锺静一眼,终于将她背了起来,道:“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
  凤三先生道:“不错,你们都快走吧。”
  朱泪儿道:“三叔你……”
  凤三先生的脸色一沉,厉声道:“三叔死并没有什么,但岂能容你背负逃走……三叔是
这样的人么?”
  火光熊熊,将他的脸都照红了。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还是由小弟……”
  凤三怒道:“日后江湖中人若是知道凤”三见被人背负著狼狈逃生,凤三虽未死,与死
又青何异?”
  俞佩玉失声道:“但事际非常,三哥你……你难道不能从权?”
  凤三沉声道:“我意已决,你再说也没有用,快走吧。”
  朱泪儿简直快急疯?但她也知道,凤三先生既然已下定了决心,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命
他更改。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三哥是怕小弟已无余力,是以宁可自己赴死,让小弟单独逃
生,也不愿拖累小弟,但……但小弟还是有力气的。”
  凤三先生竟闭起眼睛,无论他说什么,全都不理不睬。
  火势如奔马,瞬息间已烧了过来,俞放鹤等人想是早已在四面都布下引火易燃之物,是
以火才会烧得这么快。
  郭翩仙嗄声道:“你们不走,我却非走不可了,各位……各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跺了跺脚,纵身而出,只听锺静的哭声自
窗外隐隐传来,过了半晌,也就听不见了。
  凤三厉声道:“你们也该走了,为何还不走?”
  朱泪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凤三怒道:“你敢不听三叔的话?”
  朱泪儿凄然一笑,道:“我什么话都听三叔的,但这次……这次我……”
  凤三反手一掌,将她推到它上,大喝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先打死你。”
  朱泪儿道:“三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的。”
  银花娘嘶声道:“俞佩玉,你也不走么,你难道也要陪他们死?”
  俞佩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他虽然明知留在这里,等著被火烧死,实是愚不可及,但却也不能抛下朱泪儿和凤三独
自逃走。
  银花娘嘶声大呼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碰见你们,真是倒了楣了。”
  她挣扎著奔到窗口,一跃而下,但此刻她功力所剩已无几,刚跳下去,就发出一声痛
呼,像是跌伤了腿。
  俞佩玉知道她若想在这样的火势中逃生,简直连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忍不住也长叹
了一声。
  凤三厉声道:“你们真的要陪我死?”
  俞佩玉望了望朱泪儿,叹道:“小弟……”
  凤三仰天狂笑道:“你们非要等我死了才肯走,是么,好。”
  “好”字出口,忽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拍下。
  俞佩玉和朱泪儿惊呼一声,双双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大震,四面墙壁,忽然四散飞裂,满天木屑碎片中,一个
人如雷神自天而降,闯了进来。口口口
  火光烛天,俞佩玉的目力又不弱,有个人闯进来,无论如何,俞佩玉也应该能看得清他
面貌的。
  但这人身法却实在太快,正如一个霹雳击下,俞佩玉只见著黑忽忽一团黑影自身旁擦
过,抱起了床上的凤三先生,又闪电般掠出,非但没瞧清这人的面貌,竟连他是老是少,是
男是女都未瞧见。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是谁?抢走我的三叔?”
  一句话说完,这人影已远在数丈外。
  但闻凤三先生怒喝道:“谁?”
  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
  凤三先生似乎长长叹了口气,竟不再说话。
  这时俞佩玉和朱泪儿自然也早已双双追出去,只见前面的人影,如弹丸跳动,免起鹊
落,火舌怒潮般卷到他面前,他轻轻出手一挥,烈焰便立刻退开,眨眼之间,便已自一片火
海中冲了出去。
  俞佩玉拚尽全力,却越追越远。
  朱泪儿嘶声大呼道:“放下我的三叔来……求求你,放下我的三叔来。”
  “呼”的一股烈焰卷过,再瞧前面那个人已然无影无粽,朱泪儿冲出数步,仆倒地上,
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也被她哭得心酸,赶过去扶起了她,这时他才发现,他们竟也不知不觉间,闯出
了火海。
  朱泪儿头发上、衣服上,俱是点点火星,俞佩玉身上也有几处被烧焦,但两人惊惶情急
之下,竟是谁也不曾觉出。
  朱泪儿抢天呼地,嘶声痛哭道:“你为什么要抢去我的三叔?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俞佩玉黯然叹了口气,柔声道:“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若不是他,咱们只怕已葬
身在火海中了。”
  朱泪儿道:“但三叔……三叔怎么办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认得这人的,他们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惊人,此番将
你三叔救走,咱们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泪儿哭声渐渐小了,抽泣著道:“不错,三叔方才问了他一次,也就不再问了,他们
想必是认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为什么不将我也带走呢?”
  俞佩玉柔声道:“这只因……只因是因为他不认得你。”
  朱泪儿流泪道:“不错,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我什么人都不认得,也没有
人认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鼻子也觉得酸酸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轻轻扑灭了她身上的火星,
强笑道:“但四叔却是认得你的,你也认得四叔,是么?”
  朱泪儿痛哭著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四叔,你……你不会抛下我么?”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却微笑道:“四叔怎么会抛下你……四叔无论到那里去,都一定
会带著你的。”
  其□他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能力照顾别人?
  忽觉烈焰扑面,火势已将蔓延到这里。
  远处传来一片悲呼痛哭声,还夹杂著怒骂声,想必是李渡镇上的居民,瞧见自己家园被
毁,要来拚命了。
  又听得一人大声呼道:“各位用不著惊惶难受,各位所有的损失,都由咱们来负责赔
偿!”
  俞佩玉皱眉暗道:“这李渡镇就算萧条贫乏,但数百户人的身家,又岂是少数,他们竟
不惜赔偿,难道就为了要烧死这几个人么?”口口口
  风势渐渐停止,夜色却更深了。
  远处的嘈杂也渐渐消寂,朱泪儿疑疑地坐著,动也不动,自从俞佩玉将她带到这一片荒
坟中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俞佩玉忽然道:“他们放火,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烧死我们。”
  朱泪儿目光茫然注视著面前的一座新坟,道:“哦?”
  俞佩玉道:“他们若定要我们的命,必定会在火场四周布下埋伏,不让我们逃走,但我
们却轻易地逃了出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著。”
  朱泪儿道:“嗯。”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们只不过是想将找们赶走……”
  朱泪儿忍不住道:“只为了赶走我们,就不惜将这小镇全烧光,不惜赔偿这么多人的身
家性命……他们难道疯了么?”
  俞佩玉喃喃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古龙《名剑风流》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朱泪儿苦笑道:“我本来还很明白的,现在听四叔你一说,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俞佩玉道:“这许多不合情理之事,只有一个解释。”
  朱泪儿道:“什么解释?”
  俞佩玉道:“你们住的那小楼里,必定隐藏著一个惊人的秘密。”
  朱泪儿动容道:“秘密?”
  俞佩玉道:“就因为这秘密,所以东方美玉舍不得走,就为了这秘密,所以胡佬佬等人
才会来,也就是为了这秘密,俞放鹤才不惜放火。”
  朱泪儿眼睛亮了,喃喃道:“但这又是什么秘密呢?”
  俞佩玉沉声道:“你记不记得,你母亲临死的时候,是否对你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朱泪儿皱眉道:“她没有说什么呀!她只告诉我,这是我的家,也是她唯一能留给我的
东西,叫我好生珍惜,所以我才一直舍不得离开……”
  她语声忽然停住,眼睛更亮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霍然站了起来。
  这时远方的火势更小,像是已将熄灭。
  但火并没有完全熄灭,烧毁了的壁角间.烧黑了的门窗里,仍不时有火苗窜出,夹著一
股一股的浓烟。
  放眼望去,到处俱是烟雾弥漫,什么都瞧不清。
  俞佩玉和朱泪儿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藉著烟火掩蔽,在焦木瓦砾间窜走了不久,就发现那孤立的小楼,早已被烧得倒塌
了。
  只有李家栈,房屋显然造得分外坚固,火灭得也最早,梁木窗框,虽已全被烧毁,墙壁
房屋却有大半还没有塌下。
  朱泪儿走在瓦砾上,只觉脚底仍烫得灼人,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自浓烟中瞧出去,四面
有不少黑衣大汉在四下走动,清理著火场,扑灭余火,却瞧不见俞放鹤等人,也没有一个李
渡镇的居民。
  俞佩玉正站在一处墙角里,打量著四下情势。
  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问道:“四叔,咱们是自己现在就去找,还是等他们来?”
  俞佩玉沉吟道:“这许多年来,你都未能发现那秘密,一时半刻间,又怎能找得著,何
况,此刻火势已杀,他们那些人想必就要来了。”
  朱泪儿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眼珠子四下转动,道:“藏在那里呢……四叔你看,那边的那间屋子怎么样?”
  俞佩玉道:“那屋子不行,此刻他们虽还未清查到这里,但迟早总要过来的。”
  朱泪儿道:“四叔你觉得藏在那里好?”
  俞佩玉道:“厨房。”
  朱泪儿放眼望去,只见木造的厨房,已完全烧毁,不禁皱眉道:“厨房已烧光了,怎么
还能藏得住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厨房虽已被烧光,但厨房里却有件东西是烧不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是炉灶,只有炉灶,是永远也烧不坏的,四叔你真想绝
了。”
  他们再不迟疑,立刻就窜到厨房那边去,只见角落里有个水缸也还没有烧破,只是缸里
的水已被烧得直冒热气。
  俞佩玉掀起灶上的锅,将缸里的水全都倒了下去,等到灶里的热气散出,他们就钻了进
去,再将铁锅盖上灶口。
  李家栈生意一向不错,差不多每天都要照料二三十人的饮食,这灶自然盖得比普通人家
要大得多。
  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个人躲在里面,就像是躲在一间小房子里似的,那添柴加火的灶口,
就像是个窗户。
  厨房的木板墙已被烧光,从这小窗户里望出去,正可瞧见小楼那边的动静,瞧著她在那
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的小楼,如今已化为一片灰烬,朱泪儿眼睛不禁又觉得湿了起来,却勉
强笑道:“四叔你可瞧见了么,戎们家的灶也没有被烧坏。”
  俞佩玉柔声道:“正如你所说,灶是永远烧不坏的,地,也是永远烧不坏的,你若喜欢
这地方,以后还可以再在这里盖一间和以前一样的小楼。”
  朱泪儿疑疑地望了半晌,眼泪终于又流了下来,幽幽道:“小楼虽可以重建,但以前的
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俞佩玉也像是疑了。
  听了朱泪儿的话,他也不觉想起过去的那一连串充满幸福的恬静岁月,想起他家园子里
那一株浓荫如盖的老榕树,想起每值盛夏,他父亲瞧著他在树下练字的情况,想起他父亲那
慈祥的微笑……
  这一切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半年而已,但如今他想起来,却宛如隔世一般,他眼睛也
不觉有些湿湿的,黯然道:“不错,过去的岁月,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
  朱泪儿轻轻道:“以前,天还没亮,我就会在这灶上煮起一锅又香又热的稀饭,有时还
会在稀饭里加半斤猪肝,加一只鸡,那么三叔就会再三夸奖我,甚至将一大锅稀饭都吃得乾
乾净净,但现在……”
  她黯然叹了口气,垂首道:“现在那灶固然还没有被烧坏,我以后还可以在灶上煮稀
饭,但稀饭煮好了,却又有谁来吃呢?”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饭煮好了,我来吃。”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道:“真的?”
  此刻天已亮了,熹微的晨光,自灶口斜斜照了进来,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乾,
目中却闪动著喜悦的光采,看来就像是一朵带著露珠的白莲,在春天早晨的微风里,冉冉初
放。
  俞佩玉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动起来,他立刻扭转了头,不敢再看,朱泪儿长长叹了
口气,道:“我知道四叔是说著让我开心的,像四叔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许多事要做,怎
会来吃一个小女孩子煮的稀饭。”
  她语声是那么凄楚,俞佩玉听得心里又不觉一酸,勉强笑著道:“四叔没有骗你……我
虽然有许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会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到这里来,吃你煮的稀
饭。”
  朱泪儿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道:“那么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锅稀饭,等你来吃。”
  俞佩玉正色道:“天天吃稀饭也不行,你每隔三两天,好歹也得炒一碗蛋炒饭给我吃,
否则我岂非要被你饿瘦了。”
  朱泪儿吃吃笑道:“稀饭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蛋炒饭,还有红烧大蹄
膀、清炖肥鸡汤,不出三个月,你一定会比现在胖一倍。”
  瞧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俞佩玉也高兴得很,但想到自己家园待建,父仇未报,那可杀的
恶魔还冒著“俞放鹤”的声名骗尽了天下江湖同道,自己孤军奋战,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
能将这阴谋揭破,要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来吃她一碗稀饭,只怕要等到下世为人了。
  忽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怎么忽然哭了?”
  俞佩玉赶紧揉了揉眼睛,笑道:“傻孩子,四叔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哭,这不过是被烟
熏的。”
  朱泪儿蹶著嘴呆了半晌,忽又笑道:“四叔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很大么,若不是三叔叫我
称呼你叔叔,其赏我本该叫你四哥才对。”
  俞佩玉瞧著她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听一阵脚
步声传了过来。口口口
  四个黑衣人已走进了李家栈。
  这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步履矫健,但手脚粗大,肌肤糙黑,一望而知,都是久经劳苦的
人,身子虽然健壮,武功却绝不会高明,说不定投身江湖还未久,要指挥这种人,自然比指
挥老江湖容易得多。
  当先一人,手提红缨枪,后面一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杆五股叉,另外两人,却是右手持
钢刀,左手持盾牌。
  他们一走进来,就在四面瓦砾中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在查看有没有人藏在瓦砾
里。
  朱泪儿瞟了俞佩玉一眼,虽未说话,但意下却显然是在赞许俞佩玉做事的仔细和谨慎。
  他们若是藏在别处,此刻就难免被人发觉了。
  只听提枪的那人忽然笑道:“堂主做事也未免太仔细?这把火烧过后,就连鬼都要被烧
跑,那里还有人会藏在这里?”
  拿叉的人笑道:“你以为这真是堂主的意思么?”
  提枪的那人道:“不是堂主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拿叉的人忽然压低语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到处乱说,这次堂主出山,据
说全是为了帮那姓俞的武林盟主的忙。”
  提枪的那人道:“放火也是他的主意么?”
  拿叉的人道:“自然也是他的主意,否则堂主为何要不远千里,跑到这小镇上来放
火?”
  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时才知道他们并非俞放鹤之属下,俞放鹤找别人来放火,以后自然更
可以将责任推诿了。
  几个人嘴里说著话,已走了出去。
  朱泪儿这才叹了口气,悄声道:“俞放鹤果然是心计深沉,无论做什么事,都先留了退
步,要别人代他受过,于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丝毫无损。”
  俞佩玉叹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杀人,是放火,他只不过在幕后主持而已,事情若是
发作,罪名总有别人来担当的。”
  朱泪儿道:“要杀人他找的是怒真人,要放火他找的是谁呢?这“堂主”又是什么人
呢?”
  俞佩玉沉吟道:“只怕就是“霹雳堂”的主人,久闻江南霹雳堂乃是普天之下,制造火
器的第一名家,若非他放的火,火势只怕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了。”
  朱泪儿道:“你可知道这“霹雳堂”的主人是谁?”
  俞佩玉道:“雷风。”
  朱泪儿喃喃道:“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
  她将这名字一连念了十多遍,像是生怕忘记了似的。
  俞佩玉皱眉道:“你……你想找他报仇?”
  朱泪儿缓缓道:“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无论如何,总是他动手烧了我的家,我若
不将他的家也放把火烧光,我就对不起他。”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脾气竟是如此骄傲倔强,别人若是得罪了她,她固然拚命也要报复,别人若是有
恩于她,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现在她年纪还这么小,若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却叫人
如何放心得下。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人大笑道:“江南霹雳堂的雷珠神火,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今日
可真算开了次眼界,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这是“菱花剑”林瘦鹃的声音,他故意将声音说得那么大,像是还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把
火是雷风放的。
  另一人哈哈笑道:“但这把火只怕要烧掉咱们几万两银子吧。”
  这人的笑声里充满得意之情,显然正是霹雳堂主人雷风。
  朱泪儿冷笑道:“这姓雷的原来是个草包,别人拿他当冤大头,他还在得意哩。”
  俞佩玉沉声道:“这些人耳目灵便,咱们还是莫要说话的好。”
  说话间,已有几个人谈笑著走了过来。
  只见俞放鹤和一个身穿紫红长袍的威猛老人并肩走在前面,林瘦鹃和另外几个人在后相
这红袍老人高视阔步,睥睨自雄。随。
  要知江南霹雳堂在武林中不但名声显赫,而且贩卖火器,获利甚丰,已可称得上是富可
敌国,是以这位养尊处优的霹雳堂的主人,自然难免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了不起
的人物。
  方才那四条黑衣大汉已走出了李家栈,此刻站在这旁,恭身相迎,雷风眼角瞟过,沉声
道:“火场中已没有人了么?”
  提枪的人躬身道:“除了方才那女子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雷风道:“很好,你们退下去吧。”
  俞佩玉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他们说的那女子无疑就是银花娘,他虽然算定银花娘没法
子逃走,但如今证实了后,心里仍不免有些难受,有些歉然,无论如何,银花娘这次总是跟
他一齐来的。
  只见那四条大汉仍垂首站在道旁,雷风等人已走了过来,林瘦鹃忽然落在最后,微笑著
向他们道:“各位辛苦了。”
  那大汉躬身道:“这算不了什么。”
  林瘦鹃道:“看各位做事乾净俐落,想来清理火场已不止一次了,所以经历才会如此丰
富。”
  那大汉陪笑道:“不错,这种事咱们做来实在已轻松得很。”
  林瘦鹃忽然沉下了脸,缓缓道:“这种杀人放火的事,你们居然觉得很轻松么?”
  大汉们怔了一怔,脸上刚变了颜色,只听“呛”的一声,林瘦鹃已抽出了腰胖长剑,闪
电般刺了过来。
  菱花剑以轻灵快迅名闻天下,这些大汉们那里闪避得及,何况他们做梦也没青想到林瘦
鹃会向他们出手。
  只见剑光闪动,“唰,唰,唰”一连四剑,接著四声惊呼,鲜血激飞,飘起来有三尺多
高。
  四条大汉已倒在它上,不明不白的做了糊涂鬼。
  雷风大惊回头,变色道:“林瘦鹃,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瘦鹃自怀中掏出了条雪白的丝绢,缓缓擦著剑上的鲜血,厉声道:“这些人在盟主面
前,居然也敢放火来烧安份良民的家室,平时更不知如何猖狂为恶了,我不取他们的性命,
难道还留他们在世上害人不成?”
  雷风大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盟主,你可听到他在说什么?”
  俞放鹤淡淡道:“他这话说的本不错,杀人放火的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雷风倒退三步,失色道:“但放火本是你的主意,是你许了本堂三万两银子重酬,要我
们来放火,如今怎地却说起风凉话来。”
  俞放鹤皱了皱眉,轻叱道:“俞某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怎会不远千里来叫你行这不仁
不义之事,你胡乱血口喷人,莫怪本座要替江湖除害了。”
  雷风满头大汗滚滚而落,嘶声道:“你……你这假仁假义的恶贼,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你……”
  话未说完,剑光已匹练般刺来。
  林瘦鹃厉声道:“你竟敢出口辱及盟主,就凭此罪,已是罪不容诛。”
  他嘴里说了三句话,手里已刺出七八剑之多。
  雷风腰畔虽悬著柄紫金刀,却连拔刀的功夫都没有,肩上已被划破条血口,一面闪避,
一面嘶声呼道:“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眼看著我被他们害死,江湖上难道没有公道了么?”
  随著俞放鹤来的几个人,一个个仰面望天,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瞧见,什么话也没有听
见。
  雷风的紫红长袍,已被划得片片碎裂,头上戴的一顶束发金冠,也已被削断,满头乱发
疯子般披了下来。
  霹雳堂名声虽响,但却非以武功取胜,雷风自他爹爹处承继了千万家财,从小巴是席丰
履厚,并没有真下苦功练过武,林瘦鹃却是身经百战的剑法名家,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伸手去
掏暗器。
  雷风又接了十余招,已是气喘如牛,忽然嘶声狂笑道:“好,姓俞的,你要杀我灭口,
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他身子向前一扑,竟然向剑尖迎了上去。
  他实在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苦战,竟索性一死了之,只见长剑穿胸而过,林瘦鹃拔出剑
来,鲜血已染红了他的衣裳。
  雷风双手掩著胸膛,身子踉跄后退,血红的眼睛,从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凄声笑道:
“好,好,好,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人,我总算认得你们了。”
  凄厉的笑声,令人毛骨怵然。
  除了俞放鹤、林瘦鹃外,已有些人忍不住垂下了头。
  雷风仰天长叹道:“只可惜红莲花不在这里,否则他绝不会一句……”
  话未说完,已仰面而倒。
  朱泪儿情下自禁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掌心湿湿的,已满是冷汗,俞佩玉的手更冷得像冰
一样。
  这时远处已有两个人奔了过来,这两人虽也穿著紧身黑衣,但面色冷漠,目光更冷漠,
就像是戴著个面具似的,一望而知和霹雳堂门下大不相同,显然已是俞放鹤的直系属下,远
远望去,他们手里也像是提著兵刃,走到近前,才看出是两把铁锹。
  林瘦鹃长剑入鞘,沉声道:“这几具尸身用不著埋葬,你两人将他们带去给李渡镇上的
父老子弟瞧瞧,就说盟主已找出了放火的恶徒,而且已将之就地正法,但李渡镇所有的损
失,仍由盟主负责追回赔偿。”
  大汉们刚躬下身说了句:“遵命!”
  远处的废墟后忽然传出一阵拍掌声,一人咯咯笑道:“妙极,妙极,这“追回”两个
字,实在用得妙极。”
  林瘦鹃的手还未离开剑柄,变色道:“什么人?”
  那人笑道:“林大侠用不著吃惊,我只不过是个半截已入了土的老太婆而已,林大侠若
要将我也杀了灭口,那真比捏死个蚂蚁还容易。”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和朱泪儿都已知道是胡佬佬来?朱泪儿咬紧了牙,全身都发起抖
来。俞佩玉知道她将这恶毒的老太婆已恨之入骨,生怕她忍耐不住,轻轻将她一双小手拉了
过来。
  这双小手冷得就像冰一样,俞佩玉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惜之意,轻轻握著,久久都
没有放开。
  朱泪儿却垂下了头,没有瞧他,但也不知怎地,这双冰冷的手,忽然间就变得像火一样
烫。
  但俞佩玉并没有留意到这变化,因为这时胡佬佬已蹒跚著走了出来,嘴里“格崩格崩”
的,像是在嚼著蚕豆。
  她一面走,一面叹著气道:“越是没有牙的人,越喜欢吃蚕豆,越是不能做的事,做起
来就越觉得有趣,看起来每个人都有几根贱骨头的,你们说是不是?”
  林瘦鹃本已想冲过去的,但瞧见这人竟真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反而停住了脚步。
  他的确不愧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难缠难惹,俞放鹤面上也似已变了颜
色,却还是勉强笑道:“前辈莫非是……”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胡佬佬就已拚命摇著手道:“俞大侠可千万莫要叫我前辈,我
这糟老婆子那有福气做武林盟主的前辈,这一声前辈叫出来,我老婆子已至少损寿十年,再
叫一声,可就送了我老婆子的终了。”
  她话虽说得很慢,但却似很不愿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这句话还未说完,眼睛已转到林瘦
鹃身后,然后就接著道:“菱花剑林大侠的威名,我老婆子也已久仰了,但我老婆子只知道
林大侠剑法的高明,还不知道林大侠竟有这么好的口才,方才那“追回”两字,实在用得太
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林瘦鹃也只有勉强笑了笑,呐呐道:“在下却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什么待别之处。”
  胡佬佬笑道:“能在平凡中见功夫的,才是真正的绝妙好辞。”
  她指一堆还在冒烟的废墟,接著道:“这里本来是个杂货□,□面虽不大,里面的存货
可真不少,至少也得值三五千银子的,是么?”
  林瘦鹃陪笑道:“前辈的计算,自然不会错的。”
  胡佬佬道:“李渡镇上像这么样殷实的店家并不少,在外面做买卖发了财回来享福的,
也有几个,所以这把火至少烧了几十万两银子,是么?”
  林瘦鹃道:“以在下的估计也差不多。”
  胡佬佬道:“这几十万两银子,本来是该盟主大人赔的,但阁下只不过用了轻描淡写地
“追回”两个字,赔钱的责任就落到别人身上去了。”
  她咯咯笑道:“该怎么样追呢?去向什么人追回呢?这用不著说,自然是要去找江南霹
雳堂,霹雳堂的家财自然不止几十万两,赔了李渡镇的损失后,至少还有一大半留下来,盟
主大人不但做了人情,博了侠名,而且还可以弄几十万来自己花花,这样的买卖,我老婆子
也真想做一票。”
  林瘦鹃等人面上都已变了颜色,俞放鹤却只是淡淡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将这票买
卖让给夫人也无妨。”
  胡佬佬笑嘻嘻道:“夫人?你怎么叫我夫人?我这辈子也没有嫁过人,到了这么大一把
年龄,想做夫人也做不成了。”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姑娘此来有何吩咐,只管说出来就是,在下无不从
命。”
  胡佬佬拍手大笑道:“姑娘?我老婆子至少已经有五六十年没听过别人叫我姑娘了,这
一声姑娘简直叫得我骨头都酥了一半,就凭你这声姑娘一叫,我老婆子也不能找你麻烦的,
你只管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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