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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26 古龙(现代)
不胜荣宠之至。”
  俞放鹤含笑道:“不知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俞佩玉道:“在下想来取回一件东西。”
  俞放鹤捋须笑道:“此间又怎会有阁下的东西?”
  俞佩玉道:“在下前些日子也曾借宿此间,不慎将一件东西遗落在这里。”
  俞放鹤似乎觉得很有趣,缓缓笑道:“客栈之中,人多手杂,但望阁下的东西还在这里
才好。”
  俞佩玉静静瞧着他,道:“只要盟主答应,在下……”
  俞放鹤笑道:“只要东西还在,阁下只管取去就是。”
  俞佩玉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放肆了。”
  俞佩玉身子忽然拔起,掠上横梁,全身上下,手足四肢,绝没有使出任何姿势,甚至连
膝盖都未弯曲。
  这正是轻功中最难练的“旱地拔葱”式。
  要知天下武林,门户众多,轻功的身法,也各有巧妙不同,但练到这种“旱地拔葱”
式,却已返璞归真。
  武当派的弟子“旱地拔葱”时是这样的姿势,少林派、点苍派的门下“旱地拔葱”时姿
势也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俞佩玉用这样的身法,自然正是要人瞧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却又要别人以为他在炫耀自
己的轻功高明。
  俞放鹤咐掌笑道:“好俊的轻功。”
  武林盟主都这样说,院子里自然早已响起一片喝采声,只有小楼上的银花娘,全未留意
他用的是什么身法。
  她只急着要知道她藏起的珠宝,是否还在横梁上。
  等到俞佩玉跃下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个又大又重的黑色布袱,银花娘喜动颜色,几乎忍
不住欢呼出声来。
  郭翩仙远远坐在一旁,始终未到窗前来瞧一眼,此刻微笑道:“东西还在?”
  银花娘嫣然道:“我早就说过,东西藏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得到的。”
  郭翩仙微笑道:“好个俞佩玉,不但有种,而且还有些头脑,居然想到在大庭广众之间
去将包袱拿出来,这样俞放鹤就算想打这包袱的主意,也不好意思出手了。”
  银花娘笑道:“他现在已经快走出来了……哎呀,不好……”
  她脸上笑容忽然不见。
  郭翩仙皱眉道:“什么事?难道俞放鹤不放他走?”
  银花娘眼睛瞪得滚圆,嗄声道:“这老狐狸看来还不好意思动强,只说他很想和俞佩玉
亲近亲近,一定要俞佩玉留下来!”
  郭翩仙沉声道:“俞佩玉作何表示?”
  银花娘道:“他很沉得住气,居然还在笑……嗯,他现在正在说:要等俞放鹤下完这盘
棋后,再来求教。”
  郭翩仙道:“你听得见他说话?”
  银花娘道:“院子里吵得很,我怎么听得清楚,但只要看他嘴唇在怎么样动,我至少也
可猜得出十之七八。”
  郭翩仙笑道:“你本事倒不小……”
  突听银花娘又变色轻呼道:“不好,这老狐狸居然将棋盘拂乱了,还说:若能和俞佩玉
这样的少年俊杰在一起聊聊,下不下棋,又有何妨。”
  郭翩仙皱眉道:“如此说来,俞佩玉除非真的翻脸,否则倒真还不容易走得出来。”
  银花娘着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翻脸,看来他也有些发慌了……”
  她刚说到这里,突听院子里有一人朗声大笑道:“如此佳妙棋局,百年难得一见,盟主
若是中道而废,岂非要令我们这些看棋的太失望了。”
  郭翩仙动容道:“这人是谁?”
  银花娘面上却露出喜色,道:“呀!这人竟将这拂乱了的一局棋,又重新摆了起来,而
且摆得一子不差……这可真得要有两手……”
  她话未说完,郭翩仙已一步窜了过来。
  只见对面屋子里已多了个少年乞丐,身上穿着件已补得到处是补钉的大红衣裳,赫然竟
是名震天下的红莲帮主。
  那边俞放鹤正在笑道:“想不到红莲帮主也有此雅兴,看来老夫只有勉为其难了。”
  郭翩仙只瞧了一眼,就立刻紧紧关起了窗户,面上冷汗已滚滚而下,银花娘瞧了他一
眼,媚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怕他?”
  郭翩仙退回来仆地坐下,那里还说得出话?
  银花娘喃喃道:“这倒真是件怪事,红莲花难道是故意要帮俞佩玉的忙么?他若是俞佩
玉的朋友,瞧见俞佩玉被林黛羽刺伤时,为何连踩都不睬?”
  这时楼下已有开门的声音,郭翩仙耸然而起,瞧见上来的是俞佩玉,才松了口气,嗄声
道:“红莲花可曾瞧见你到这里来?”
  俞佩玉缓缓道:“他为何要留意我?”
  郭翩仙道:“他不认得你?”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认得。”
  他方才眼见自己的平生良友就在面前,竟不敢相认,反而要悄悄溜走,此刻他心里正不
知有多么难受。
  他走得虽侥幸,虽狼狈,但此去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总算已知道这“唐无双”已是假的。
  他只希望那真的唐无双还未遭毒手。
  银花娘早已将那黑市包袱接了过去,说道:“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东西既已得回,咱
们还是快走吧。”
  郭翩仙沉着脸道:“红莲花不走,咱们也不能走。”
  银花娘嵋笑道:“你怕被他瞧见,我却不怕,我若是定要走呢。”
  郭翩仙一字字道:“你不会走的。”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甜,道:“不错,我自然不会走的,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
得走。”
  她提着个比人还大的包袱,东瞧西望,像是恨不得将这包袱吞下肚子里才放心,郭翩仙
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突然冷冷一笑,道:“其实你要走也无妨,连包袱都带去吧。”
  银花娘怔了怔,道:“真的?”
  郭翩仙冷冷道:“你为何不先瞧瞧包袱是什么?”
  银花娘笑道:“包袱里是什么,我不用瞧也知道的。”
  但她也听出郭翩仙话里似乎有话,嘴里虽这么样说,手却在包袱上摸索着,忽然跳起
来,失声道:“不好!”
  包袱里那有什么珠宝,竟是一包瓦砾。
  银花娘解开包袱,就像被人砍了一刀,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俞佩玉和锺静也不禁为之
耸然失色。
  只有郭翩仙声色不动,冷笑道:“包袱里是什么,你真的不用瞧也知道?”
  银花娘颤声道:“但你……你又怎知道……”
  郭翩仙淡淡道:“这包袱里若真是一包珠宝,他方才走上楼时的脚步声都会分外不
同……你难道以为我的眼睛和耳朵,也和你一样无用?”
  银花娘跺着脚,咬着嘴唇道:“但这又是谁弄的手脚?谁调的包?我那天藏东西时,非
但关起了门窗,还熄了灯,又有谁会发现我的秘密?”
  她四面兜着圈子,喃喃又道:“莫非是俞放鹤……嗯,不错,只有这老狐狸,他到这屋
子里来住下时,说不定会先将屋子上上下下都搜索一遍。”
  俞佩玉缓缓道:“珠宝若真是被他艘去,你只怕是永远也休想得回来的了。”
  郭翩仙也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那始终动也没有动过的病人,银花娘目光不觉也跟
着他望了过去。
  她忽然发现这病人虽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床上的棉被却堆得很高,棉被里竟像藏
着东西。
  此刻阳光斜射而入,照在棉被上,棉被里竟似在蠕蠕而动,银花娘目中光芒一闪,忽然
咯咯笑道:“想不到我竟成了个睁眼瞎子,连眼前的事都看不到。”
  她狞笑着一步步向病榻前走了过去。
  俞佩玉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银花娘咯咯笑道:“棉被里似乎有些很好玩的把戏,我想掀开来瞧瞧。”
  她走到床前,刚伸出手。
  谁知那病人竟霍然张开眼来,瞪着她一字字道:“你只要将这棉被掀起一线,只怕就死
无葬身之地了。”
  这奄奄一息的病人,竟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他那双无神无气的眼睛,此刻竟也似忽然射
出一种慑人的光采。
  银花娘也不知怎地,竟觉得心里一寒,伸出去的手竟真的不敢去掀棉被,反而一步步向
后退。
  那病人眼睛却又缓缓阖了起来,阳光照着他枯瘦蜡黄的脸,简直又和死人相差无几,他
的病又怎会是装出来的?
  银花娘定了定神,咯咯笑道:“这棉被难道当真掀不得?”
  那病人道:“嗯。”
  银花娘笑道:“但我天生有种不信邪的脾气,越是不能瞧的事,越是想瞧瞧。”
  那病人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泪儿,你就让她瞧瞧吧。”
  他说这话时,朱泪儿明明还在楼下,但话一说完,朱泪儿竟已赫然走上楼来,瞪着银花
娘道:“你真要瞧?你不后悔?”
  银花娘吃吃笑道:“我后悔什么?这棉被里难道还会钻出什么妖怪来不成?”
  她嘴里虽在笑;心里却已有些发毛。
  这两人一个年纪还小,一个病重垂危,明明是绝不能伤人的,银花娘自己也不懂自己畏
惧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朱泪儿竟又下去捧上来一只特大的海碗,碗里满满盛着清水,她自怀中取出了一个
乌黑的小匣子,用指甲挑出了一撮乌黑的粉末,弹在水里,一整碗清水立刻就变得漆黑如墨
汁。
  银花娘呆呆瞧着,也猜不透她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朱泪儿却已将海碗放在角落里,瞧着她悠然一笑,道:“你且等着慢慢的瞧吧,有趣的
事就快出现了。”
  这笑容里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连俞佩玉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银花娘眼睛更
已瞪得又圆又大。
  只见那棉被越动越厉害,宛如狂风中的海浪,小楼上虽仍是阳光普照,却又似突然充满
了阴森森的寒意。
  锺静身子已缩成一团,连手脚都发起冷来。
  银花娘忍不住道:“这……这棉被里无论有什么,我都不……不想再瞧……”
  朱泪儿淡淡道:“你现在不想瞧,却已太迟了。”
  就在这时,突见一只蜈蚣自棉被里钻了出来。
  口口口
  这蜈讼虽然不大,甚至比通常所见的都要小得多,但通体又红又亮,就彷佛是琥珀玛瑙
雕成的。
  这红蜈蚣身后竟还跟着二三十条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蜈蚣,一只接着一只,首尾相
连,条条都是剧毒无比。
  银花娘咯咯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些小蜈蚣,我三岁的时候
就已将这种东西捉来玩了。”
  她说的话倒也不假,天蚕教下的人,又怎么会怕蜈蚣,但这些蜈蚣竟会从病人的棉被里
钻出来,无论如何,总是件怪事。
  银花娘虽然在笑,但笑得已有些勉强。
  谁知这队蜈蚣后竟还跟着二三十条蜥蜴,接着又有无数条毒蛇、蟾蜍、蝎子、守宫……
以后一些连银花娘都未瞧见过的毒虫恶物,如被号命所催,一条条自棉被里钻了出来,首尾
相接,秩序竟是丝毫不乱。
  银花娘终于笑不出了。
  锺静惊呼一声后,早已吓得晕了过去。
  简直没有人能想得出,这垂死的病人怎能和如此多其毒无比的虫蛇睡在一张床上,一张
棉被里。
  他竟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银花娘只瞧得毛骨怵然,只觉全身都发起痒来,她虽然也是从小在毒物堆里长大的但若
要她睡在这床被里,杀了她,她也不敢。
  只见这些毒虫恶物一只只爬到角落里,朱泪儿却在碗沿上搭起两只筷子,毒虫便以筷子
为桥,爬入那海碗中,打一个滚,再沿着另一只筷子爬出来这些毒虫们本是生气勃、狰狞作
态,但在这碗墨汁般的水碗里打过一个滚后,竟变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数百条毒虫一个接着一个,爬入水碗,又再爬出,再钻回棉被里,一碗墨汁般的水颜色
却渐渐发白。
  等到最后几种不知名的毒蛇爬进去时,碗里竟冒出了水泡,冒出了热气,像是才刚刚沸
滚。郭翩仙脸上的汗珠也落了下来。只见这碗水由黑而白,由白而透明,竟又回复原状,但
一碗冷水却已沸腾起来,宛如沸汤。这时毒虫又都钻回棉被,小楼上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
生过,只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谁也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却捧起了那碗水,笑嘻嘻送到银花娘面前,道:“稀饭还未煮好,姑娘若是饿
了,就先喝了这碗水吧,加了这么多佐料后,这碗水的滋味实已比鸡汤都鲜美得多。”
  银花娘赶紧后退,摇手强笑道:“不……不客气,你还是留着自用吧。”
  她究竟是出身毒物世家,见多识广,此刻已瞧出那黑色的粉末实是一种奇异的灵药,竟
能将毒虫全都诱出,将毒吐入水碗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黑色的粉末想必就是毒虫恶物们
的克星。
  此刻数百条毒虫的毒,都已吐在这碗水里,这碗水莫说喝不得,简直连碰都碰不得,常
人若是沾上一滴,只怕立刻便将全身溃烂而死。
  谁知朱泪儿却微笑道:“如此鲜汤,各位既不能受用,看来我也只有独自享受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竟真的将这碗水都喝了下去,嘴里啧啧有声,竟像是真觉得滋味无
穷。
  俞佩玉瞧了,还未觉如何,郭翩仙和银花娘却已齐地变了颜色,只因他们深知这碗水中
毒性之烈,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能喝下一滴,这小姑娘却偏偏全都喝了下去,而且面不改
色。
  她肠胃腑脏,难道竟是钢铁炼成的?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病毒久已入骨,只有藉着这些毒物的阴寒之气,才挣扎着活
到现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原谅。”
  银花娘陪笑道:“你三叔得的不知是什么病?”
  朱泪儿叹了口气,黯然道:“此病无以名之,各位若是想知道……”
  话犹未了,突听楼下传上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接着,一个苍老沉浑的语声缓
缓道:“俞佩玉俞公子不知可在楼上?敝帮红莲帮主特来求见。”
  这是梅四蟒,俞佩玉既惊且喜,正不知红莲花为何要找他,郭翩仙面上已变了颜色,嗄
声道:“你下去稳住他们,我先走……”
  就在这时,楼下又肓“笃、笃、笃”三声敲门声传了上来,一个娇美清脆的少女声音
道:“俞公子请开门,敝帮君夫人也想来看看你。”
  海棠夫人竟也来了。郭翩仙面上更是毫无血色,一步窜到后面窗口,将窗子轻轻推开一
线。
  只见这小楼竟已赫然被人围起,四面屋顶上、楼梢头,俱是人影幢幢,男男女女也不知
有多少个。
  只听楼下又有人道:“君夫人与红莲帮主前来求见,俞公子都不开门么?”
  郭翩仙一把拉住俞佩玉,嗄声道:“他们是否已发现我在此地?”
  俞佩玉道:“你问我,我怎知道?”
  郭翩仙道:“他们为何来找你?”
  俞佩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郭翩仙道:“他们将四面都已围住,看来只怕是我们也有些仇恨,你我敌忾同仇,
你……你千万开不得门。”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不去开门,他们难道不会破门而入?”
  只听那少女高唤道:“俞公子,咱们可是先礼后兵,你再不开门,咱们就要闯进来
了。”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忽然娇笑道:“俞公子正在大便,你们现在闯进来,臭得很的,等
他大事办完自然会开门,你们急什么?”
  门外默默半晌,那少女也咯咯笑道:“好,我们就等一会儿,只要他不掉到茅坑里去,
还怕他不开门。”
  俞佩玉瞧着郭翩仙,皱眉道:“你连海棠夫人都不敢见么?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郭翩仙只是不住咳嗽,一个字也不说,锺静已醒了过来,轻抚着他的背,满脸俱是焦急
之色。
  俞佩玉叹了口气,缓缓道:“无论如何,他们总是要上来的,我也非去开门不可,你还
是快想个法子吧。”
  那病人本已气如游丝,若断若续,此刻忽然张开眼来,道:“找有个法子。”
  郭翩仙又惊又喜,道:“阁下有何高见?”
  那病人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郭翩仙大喜走了过去,又骤然顿住了脚步,想到这病人的种种诡秘奇异之处,他身子不
由自主又要后退了。
  锺静却比他还要惊惶着急,冲过去问:“前辈若有什么法子救他,不妨告诉弟子,弟子
也感激不尽。”
  那病人皱了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是那一派门下?”
  锺静迟疑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弟子华山锺静。”
  那病人喃喃道:“华山门下,倒是内家正宗……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锺静面上亦是汗如雨下,想到棉被里的一窝毒虫,她腿都发软了,但为了她心爱的人,
她竟真的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那病人忽又问道:“你练武已有多久?”
  锺静虽不懂他为何要问这句话,还是答道:“弟子练武已有十一年。”
  那病人枯涩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道:“好,很好……”
  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锺静的手腕,他本已奄奄一息,但此番出手,却是其快如风,其
急如电。
  连郭翩仙、俞佩玉这样的人,竟都未瞧出他是如何伸出手来的,锺静更是连惊呼都还未
出口,就被他拉了过来。
  俞佩玉动容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那病人握起锺静的手腕,就再无其他举动,反而闭起眼睛,锺静虽觉他手如寒铁,也渐
渐定过神来道:“前辈究竟有何高见?弟子正在洗耳恭听。”
  那病人闭着眼缓缓道:“你们只管等在这里,不必开门就是。”
  锺静失色道:“这……这算什么法子?”
  那病人淡淡道:“你们不去开门,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闯上这小楼一步的。”
  锺静虽觉他这话有些像吹牛,但想到这人行藏之奇秘,也不禁有五分相信了,竟未觉出
自己脸色已渐渐发白。
  这病人黄蜡般的一张脸,却渐渐有了生气。
  这时楼下呼门声又起,别人也未留意他两人脸色的变化,而呼门声虽越来越急,竟真的
没有人敢破门而入。
  只听梅四蟒大呼道:“俞公子,盟主和无双老人也来看你了,你难道还不下来?”
  俞佩玉本是一心想下去的,此刻却有些犹疑起来。
  这些人如此急着要见他,是为的什么?
  那少女又呼道:“你若不愿让我们上去,只要下来和我们说句话也可以……俞公子,这
么多人要见你,你为何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人竟然并不想上来,可见目的也并非为了郭翩仙,他们如此急着要俞佩玉下去,难
道又有何诡谋?
  他们催得越急,俞佩玉越是犹疑,突听锺静惊呼一声,那病人放松了她的手,她整个人
竟立刻倒了下去。
  郭翩仙赶过去扶起她,她身子竟已软棉棉,连手都抬不起了,再一探她鼻息,竟也已弱
如游丝。
  郭翩仙大骇道:“你觉得怎样?”
  锺静满面惊惧欲绝,颤声道:“恶……恶魔……那不是人,是恶魔……”
  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前方,嘴里反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竟似已被骇疯了,别人问她
什么她都不知道。
  再看那病人面色却已变得红润而有光泽,锺静苦练十一年的一身功力,竟被这人在不知
不觉间吸去了。
  郭翩仙霍然站起,目光亦是惊惧欲绝,那病人鼻息沉沉,竟似已经睡着,朱泪儿正在替
他将棉被塞紧。
  银花娘悄悄将郭翩仙和俞佩玉都拉到角落里,悄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翩仙汗如雨下,嗄声道:“吸人精血,作为己用,不想世上竟真有如此歹毒的功夫,
你我不乘此时快除去他,只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银花娘叹了口气,道:“你若敢先去动手,我一定帮忙你。”
  郭翩仙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楼上静寂如死,俞佩玉似乎已想有所举动,但就在这时,楼下又传上来俞放鹤的语
声,道:“他既不肯下来,想必也和他们蛇鼠一窝,此刻你我既已到齐,再不动手,迟则生
变……”
  又听得海棠夫人娇媚的语声道:“盟主是否真查明白了?”
  俞放鹤道:“此事人证俱全,红莲帮主亦有所见。”
  红莲花没有说话,想是已默认了。
  俞佩玉正在猜测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事,却已听得风声响动,竟有十来个西瓜般大小的黑
铁球,带着熊熊烈火破窗而入。
  俞佩玉等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猝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有展动身形,先避开
再说。
  那似已沉睡了的病人却突然自棉被里伸出一双蜡黄的手来,只见他十根枯瘦的手指接连
弹出。
  但闻“哧、哧”声响不绝,如急箭破空,那十来个沉重的黑铁球,竟被他又凌空弹了出
去。
  原来他手指轻轻一弹,便有一股有质无形的劲气随之而出,竟如行气驶剑,无坚不摧。
  何况他十指连环弹出,劲气出之不绝,就是名动天下的“弹指神通”,也万万无此声
威,众人不觉骇然。
  铁球方被弹出,便“轰”的爆发,流星火雨,四下飞溅,但闻“隆隆”震声不绝于耳,
火雨交织满天。
  一片惊呼,小楼也被震得摇摇欲倒。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十七章 去而复返>>
古龙《名剑风流》
第十七章 去而复返
  银花娘等人所居小楼,被火弹震的摇摇欲倒,她不禁动容道:“这难道就是江南霹雳堂
威慑天下的火器?”
  郭翩仙叹道:“不错,这火器威力虽不如声势这么惊人,但你我方才若被波及,此刻纵
不粉身碎骨也要焦头烂额了。”
  朱泪儿回头一笑,道:“你们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我三叔虽然借了这位姑娘十一年功
力,但却救了你们四条命,这买卖你们总没有吃亏。”
  窗户方才已被击破,朱泪儿一面说话,一面将四面窗都拉了起来,竟似不愿被外面的人
瞧见屋里动静。
  那病人一双手又缩回被里,脸色又渐渐苍白,众人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方
才竟有那般惊人的身手。
  俞佩玉忍不住道:“那俞放鹤究竟和阁下有什么仇恨?”
  那病人淡淡道:“他还不配。”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定要置阁下于死地?”
  那病人道:“你怎知他要对付的不是你们?”
  俞佩玉叹道:“俞放鹤不去别处下棋,却偏偏要到这偏僻的小镇来,我本已觉得有些奇
怪,如今才知道,他竟是为了阁下而来的。”
  那病人竟又闭起眼睛,不理他了。
  俞佩玉道:“还有,阁下不在别处养病,却偏偏也要在这偏僻的小镇上,这也是件怪
事,在下委赏猜不出这小镇究竟有什么引人之处。”
  那病人根本就不理他,俞佩玉也无法再说下去。
  过了半晌,突听朱泪儿缓缓道:“他们要对忖的并不是我三叔,而是我。”
  俞佩玉愕然道:“你小小年纪,他们为何要对忖你?”
  朱泪儿笑了笑,道:“我现在年纪还算小么?”
  俞佩玉道:“这姓俞的纵然是个衣冠禽兽,但以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又怎会劳师动众,
只为的是来对付个小小的孩子。”
  朱泪儿冷笑道:“武林盟主?他这武林盟主又算得了什么东西,莫说我三叔,就算我,
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黄池大会执天下武林牛耳垂数十年,大会盟主,天下英雄胆敢不敬,如今这小小的女孩
子却居然未将之放在眼里,这女孩子身份难道比武林盟主还要尊贵?俞佩玉简直越来越奇怪
了。
  他还想追问下去,突听银花娘欢呼道:“走了,这些人竟全都走了,走得乾乾净净,一
个不剩。”
  郭翩仙掀起窗一瞧,外面果然已无人影。
  朱泪儿淡淡道:“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人只发觉我三叔武功已复,难道还敢留在
这里等死不成。”
  连俞放鹤、君海棠这样的人,都似乎对这病人真的畏惧已极,这病人究竟是怎么的身
份。
  俞佩玉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好奇,但这时郭翩仙却已抱起了锺静,道“我们也该走
了。”
  朱泪儿冷冷道:“对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俞佩玉道:“但他们若是去而复返,你们……”
  朱泪儿傲然道:“我三叔的事,也用得着你们来管么?至于我……我是死是活,更一向
用不着别人费心。”
  锺静颤声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要……要……偷去我的武功?”
  朱泪儿冷冷道:“那是你来求我们的,我们并没有找你,你也怨不得别人。”
  锺静怔了怔,又放声痛哭起来。
  那病人忽然轻轻道:“念他们此来不易,把东西给他们吧。”
  朱泪儿道:“但这些东西本来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他们?”
  那病人皱眉道:“区区珠宝,又算得了什么,你怎地越变越痴了。”
  朱泪儿垂首道:“是!”
  她再不说话,却从壁柜间取出了个包袱,抛在银花娘面前,包袱松开一角,光芒隐隐露
出,竟赫然正是银花娘失去之物,银花娘心里虽然满腹惊疑,但再也不敢多话,怔了半晌,
提起包袱,飞也似的奔下楼去。
  口口口
  这病人究竟是谁?俞放鹤等人为何会如此畏惧于他?朱泪儿又是什么身份?这许多武林
高手为何要来对忖她这么样个小小的女孩子?而且连堂堂的红莲花也在其中,红莲花又岂是
欺凌弱小的人?这病人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何要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养病?他功力明明尚未
恢复,俞放鹤等人又势必不会去远,他本该将俞佩玉等人留下来的,却又为何要轻轻将他们
放走?
  俞佩玉心里固是疑云重重,银花娘也在不住喃喃自语,道:“奇怪,那痨病鬼为何会将
到手的珠宝还给我?为何会如此容易就放我们走?难道他对我们真的毫无企图?”
  她一面说,一面往前闯,这在阳光浸浴下的小镇,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竟连个人影
都瞧不见。
  但郭翩仙走了两步,却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银花娘赶紧将那包珠宝藏到背后,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女人,连你这样的女人,都难免小家气,此时此间,我
难道还会打你这包珠宝的主意?”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抿嘴笑道:“你既然知道女人都很小气,为什么又要挡住人家的
路,难道你不想快点走出去,难道还想等红莲花再来找你?”
  郭翩仙冷冷道:“我自然想快些走,但却不想被人抬出去。”
  银花娘瞟了锺静一眼,娇笑道:“我们想被你抱着走,只可惜你的手,已经没空了。”
  郭翩仙道:“你此刻若一直往前冲,还怕没有人抬你?”
  银花娘眼珠子又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走不得?”
  郭翩仙道:“你我此刻休想走出这小镇一步!”
  银花娘笑道:“你莫以为我真的喜欢得晕了头,我也知道俞放鹤他们绝不会走远的,八
成已将这小镇包围住,所以现在这小镇上连鬼都瞧不见一个。”
  郭翩仙缓缓道:“但你算准他们与你无冤无仇,绝不会不放你走的,只要你自己能走出
去,别人就不管了,是么?”
  银花娘媚笑道:“我是个又小气,又不憧事的女人,你叫我还能怎么样做?你们堂堂的
男子汉,总不会还要我照顾你们吧。”
  郭翩仙大笑道:“好朋友,好朋友……竟能将这样自私自利,不顾道义的话,说得如此
动听,幸好你不是男人,否则不被人宰了才怪。”
  银花娘咯咯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宰我的,你就算想留下我,我们大仁大义的俞公子,
也绝不会让你动手。”
  郭翩仙道:“你要走,我绝不拦你。”
  银花娘笑道:“哎哟,想不到你也是个大仁大义的人……”
  郭翩仙冷冷截口道:“但你带着这么大一包珠宝,别人也会放你走出去么?”
  银花娘就像是被人了一脚,整个人都要倒下去了。
  郭翩仙悠然接道:“所以,你若要走,也就难免要将这包珠宝留下来……这岂非等于要
了你的命么。”
  银花娘突然跳了起来,跺脚道:“我现在知道了,那痨病鬼将珠宝还给我就是拖住我,
不让我走,这人只剩一口气了,却还有这么多鬼主意。”
  俞佩玉忍不住道:“你若以为他这是在害你,为何不将珠宝还给他去。”
  银娘花跺脚道:“他自然也算准我舍不得的……”
  她忽然间又笑了,眼波流转,媚笑道:“何况就算没有这包珠实,我又怎舍得抛下你们
一个人走?我方才只不过是在和你们说着玩的。”
  郭翩仙冷冷道:“这玩笑倒的确有趣得很。”
  银娘花仰面瞧着他,像是将一身都倚着他了,柔声道:“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退回
去?”
  郭翩仙道:“你我能全身出来已是万幸,怎可再退回去?”他简直宁可去面对红莲花,
也不愿再面对那神秘的病人。
  银花娘道:“既不能进去,也不能退,咱们该怎么办呢?难道再找个屋子藏进去?若是
再遇见那么样个病人,岂非要了命了。”
  郭翩仙一笑道:“这次我找的地方,绝不会有任何人……”
  银花娘道:“那里?”
  郭翩仙道:“就是那客栈。”
  银花娘娇笑道:“你真聪明,那些人既已自客栈中退出来,八成不会再回去,那客栈一
定是这小镇上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咬着嘴唇笑道:“我们的俞公子,是不是也会陪我们去藏起来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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