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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27 古龙(现代)
  郭翩仙道:“他一定会去的。”
  银花娘道:“哦?”
  郭翩仙道:“俞放鹤等人见到这边久无动静,势必要卷土重来,你我躲在那客栈中,正
好坐山观虎斗。”
  他微笑接道:“俞兄此刻正是满腹狐疑,不将这件事瞧个水落石出,他也是不肯走
的……俞兄你说是么?”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何况我此刻根本就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口口口
  客栈中果然寂无人影,竟连里面的掌柜和店小二,都走得不知去向,好像连他们都已看
出这里不久就要有祸事来临。
  郭翩仙当先带路,既没有躲到客房,更没有到俞放鹤方才住的那间屋子去,却迳自走入
了厨房。
  厨房里炉火将熄未熄,灶上一大锅稀饭都烧焦了,案板上有几根切了一半的咸菜,碗里
已剥开的皮蛋也没有洗乾净。
  银花娘眼睛东张西望,嘴里笑道:“这客栈中的人想必走得仓猝得很,连早饭都顾不得
吃了,难道是俞放鹤将他们赶走的?”
  郭翩仙道:“俞放鹤用不着赶他们,经过方才一阵大乱后,他们难道还敢留在这是非之
地?”
  银花娘娇笑道:“近来这客栈老是死人,客栈的老板只怕是交上霉运了……”她嘴里说
着话,已将包袱藏在一堆柴木里,又去添了碗稀饭,就着咸菜吃起来。
  郭翩仙也添了一碗,先送到锺静面前,含笑道:“你也吃些吧,这稀饭虽然烧焦了,但
却一定没有毒。”
  银花娘笑道:“我简直一辈子都没有吃过比这更香的稀饭,你……”
  话未说完,郭翩仙手里的稀饭已被锺静打翻在地上。
  锺静已放声痛哭起来,道:“我已是个半死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丢下我的,我……我
还吃什么稀饭,倒不如索性饿死算了。”
  郭翩仙居然声色不动,反而柔声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丢了些武功又算得什么?
我可不要你去做保镖卖艺的来养我,你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锺静颤声道:“你用不着对我虚情假意,我问你,你明明告诉找,已经和君海棠情断义
绝,现在为何又不敢见她?你怕什么?”
  郭翩仙面色立刻变了,就在这时,突听有人咳嗽了一声,屋子里四个人也就立刻静了下
来。
  静寂中,隐约可听到门外有轻缓的脚步声炉灶旁就是客栈的后门,脚步声却像是正往后
门走过来。
  郭翩仙从门缝里往外望,只见两个人悄悄走了过来,一个人是在掩着嘴,显见就是方才
咳嗽的。
  这人高高瘦瘦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背后斜插着柄长剑,血红的剑穗衬着身淡青衣
衫,显得分外刺目。
  另一人亦是瘦削精悍,目光锐利,郭翩仙一眼瞧过,便知道这两人都是轻功不弱的江湖
好手。
  两人一左一右,分开数尺,走得甚是小心,想见是为了侦查动静而来,是以生怕惊动了
小楼上那可怕病人。
  郭翩仙目光闪动,忽然打开门向他们一笑,这两人齐地一怔,郭翩仙已悄悄退了回来。
  但门却已是开着的了,随风摇摆,发出一阵阵“吱吱咯咯”的声音,郭翩仙压低声音,
缓缓道:“两位为何还不进来?”
  银花娘知道他这是要将外面两人诱进来,问问俞放鹤那边的动静,这两人是为了打听消
息而来的,如今反而被人算计了,银花娘心里不禁暗暗好笑,郭翩仙更算准这两人见到厨房
里有人在,纵然冒险,也得进来瞧个究竟。
  谁知过了半晌,外面两人竟还是不进来,简直连丝毫声音都没有,银花娘又觉得奇怪
了,悄声道:“这两人怎地如此没胆子?”
  郭翩仙沉声道:“我认得其中一人乃是点苍门下的“红樱绿柳剑”郭冲,此人在黔贵一
带名声颇为响亮,倒并非怕事的……”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陈旧的木板门。
  那两个人竟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银花娘笑道:“我看这位“红樱绿柳剑”的胆子,比樱桃也大不了多少。”
  郭翩仙皱了皱眉头,再探首外望,却发现那朱泪儿不知何时已走下了小楼,正在那边采
花。
  一枝桂花从短墙里探出来,花开得正香。
  朱泪儿仰着头,踮起脚尖,小手举着了花枝,衣袖忽然滑了下来,露出那双手腕,却白
得可怜。
  “红樱绿柳剑”郭冲和那青衣汉子竟也都走了过去,动也不动地站在朱泪儿身后,痴痴
地瞧着。
  朱泪儿折下了桂枝,头也未回,盈盈走回小楼。
  郭冲和那青衣汉子竟也跟了过去,两人面上竟满是痴迷之色,竟像是将什么事都忘记郭
翩仙越瞧越奇怪,实在猜不透这两人有什么毛病。了。
  朱泪儿纵然是个美人胎子,但到底还不过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两个三四十岁的大
男人难道也会为她着迷?
  只见朱泪儿步履轻盈,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飘拂,她纤弱的身子似也将随风而去,却忽然
回眸一笑。
  她明亮的眼波,有意无意似乎瞟了郭翩仙一眼。
  郭翩仙忽然发觉自己几乎也忘了她的年纪,忘了一切,眼中只瞧得见她腰肢摆动的韵
律,别的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也几乎跟着她走了过去。
  但他究竟功力深厚,心里只荡了荡,就立刻定下神来,朱泪儿却已转过墙角,接着,郭
冲和那青衣汉子也在墙后消失了。
  银花娘也在瞧着,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妖怪,这小丫头简直是个妖怪,竟
能将这么样两个大男人拐走,我在她这年纪时,还不过只会跟着男人走哩。”
  她“噗哧”一笑,又道:“莘好我们的郭先生功力深厚,否则险些也被她拐走了。”
  郭翩仙冷冷道:“找倒不是功力深厚,只不过女人见得多些。”
  银花娘笑道:“但这小丫头将他们拐走,是为了什么呢?”
  她语声突然顿住,眼睛里发出了光,失声道:“我明白了,她这是在钓鱼,这两个倒楣
蛋只要上了楼,一身功夫只怕就也要被那痨病鬼偷去。”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娇笑道:“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就会用美人计来钓鱼了,这两个倒楣蛋糊里糊
涂就中了她的仙人跳。”
  郭翩仙回头望着俞佩玉,道:“如此看来,红莲花等人要来找她,倒也不是没有道
理。”
  俞佩玉苦笑道:“她如此做法,难道已不止一次。”
  郭翩仙道:“看样子,她也像老手老脚,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所以,俞放鹤才会找这
么多人对付她。”
  俞佩玉叹道:“不错,否则像红莲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接受俞放鹤调度的。”这点别
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因红莲花也对这“俞放鹤”起了疑心。
  郭翩仙微笑道:“这倒的确有趣,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神通,这样
的人,绝不会没有来历,红莲花对付她,只怕还不容易。”
  银花娘咯咯一笑,道:“她就算有再大的来历,还是挨了我一个大耳光。”
  她一面说,一面扬起手来一比……这一比之后,她自己也像挨了别人一耳光,笑也笑不
出了,话也说不下去。
  俞佩玉和郭翩仙不觉都向她瞧了过去,只见她那张终日都带着媚笑的脸,此刻竟已变得
毫无血色,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充满了惊骇恐惧之色,只是瞬也不瞬地瞧着自己的手。
  瞧着瞧着,她全身竟都发起抖来。
  俞佩玉和郭翩仙目光也不觉移向她的手,两人只瞧了一眼,脸色竟也变了,目中也露出
惊骇之色。
  只见她这只又白又嫩,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竟已变得像只鬼爪子似的,黑里透
红,红里透青。
  俞佩玉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这只手
怎会就变成了这鬼样子。”
  郭翩仙道:“你这只还能不能动?”
  银花娘道:“好……好像还能动,不……不过……”
  郭翩仙忽然抽出根木柴,“吧”的向她手背上打了下去,这根木柴又粗又糙,这一下打
得又不轻,无论打在谁的手上,那人只怕都要疼得龇牙咧嘴,谁知银花娘挨了这一下,竟似
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郭翩仙皱眉道:“疼不疼?”
  银花娘道:“不……不疼。”
  挨了打不疼,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说出这两个字,眼睛里却已骇出了眼泪,她只觉
自己这只手竟似已变得和木头一样,又好像简直不再是自己的手了,她眼见着郭翩仙这一记
打下来,竟像是打在别人手上。
  郭翩仙又皱了皱眉,眼前瞧见了那把切咸菜乾的菜刀,他忽然拿起菜刀,一刀向银花娘
手背上切了下去。
  这菜刀虽不十分锋利,但要切下个人的手来,还是轻而易举,谁知这一刀砍下,银花娘
的手上只不过多了道小伤口,伤口中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她这只手竟像是变得比木头
还硬。
  别人一刀没砍断自己的手,她本来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却更是骇得面无人色,几乎
放声痛哭起来。
  只听“当”的一声,郭翩仙手中刀已掉在地上,摇头叹道:“好姑娘,你那一耳光,只
怕是打出麻烦来了。”
  银花娘道:“但……但我打他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
  郭翩仙苦笑道:“就要这样的毒,才叫真正厉害,你不知不觉间,这毒已侵入了你的血
液,你的骨头,若是当时就被你发觉,岂非就有救了。”
  银花娘颤声道:“现在……现在难道无救了?”
  其实他自己也是使毒的名家,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中毒之深,只是情急之下,心里总
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郭翩仙摇了摇头,道:“只怕是无救了。”
  银花娘扑了过去,大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救我,你也是使毒的名手,你……
你……”
  她身子扑过去,郭翩仙竟如避蛇蝎一般,赶紧往后退,嘴里道:“不错,我的确也可算
是使毒的老祖宗了,但这么厉害的毒,我却还未见过……好姑娘,你自己中了毒,就莫要再
害别人了,还是赶紧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死吧。”
  银花娘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俞佩玉心里亦自骇然,推开了门,道:“你跟我来?”
  银花娘道:“你……你要我到那里去?”
  俞佩玉道:“别的人救不了你,下毒的那人总可救得了你的。”
  银花娘立刻跳了起来,道:“是是是,她一定能救得了我,我打了她一下,她虽不高
兴,但和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我去求求她,陪个不是,她也不会真要我命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但一个人在快死的时候,自然只有自己安慰安
慰自己。
  郭翩仙却大声道:“俞兄,你还要带她上楼去?”
  俞佩玉道:“嗯。”
  郭翩仙道:“那一老一小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邪气,你好容易下来了,此番再上去,
只怕连自己也下不来了。”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若要死,早已死过许多次了……”
  郭翩仙道:“她这样的女人,俞兄你犯得上为她如此拚命?”
  俞佩玉道:“像郭兄这样的人要死的时候,我也会出手相救的。”他嘴里说着话,人已
带着银花娘走得远了。
  郭翩仙摇头自语道:“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简直连我都弄不清他究竟是……”
  突听银花娘远远大喊道:“红莲花、君海棠,你们快来呀,郭翩仙就躲在客栈的厨房
里。”
  郭翩仙面色大变,跺脚道:“这女人好黑的心。”
  他目光一转,先抱起了锺静,再从柴堆里拿出那包袱,锺静仰面瞧着他,目中忽又流下
泪来,颤声道:“我……我已变成这样子,你还没有忘记我,你……你既然见过那么多女
人,为何还会对找这么好?”
  郭翩仙冷冷道:“你若少说些话,我还会对你好些的。”
  口口口
  银花娘一面喊,一面走,走到那小楼下面的时候,已不停的喘起气来,只见俞佩玉正在
瞧着她,她勉强一笑,道:“他对我那么狠,我总也不能让他太好受,是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莫以为我会怪你,我现在知道比你坏的人,世上也不知
道有多少,你只不过是因为别人得罪了你才害人,但有些人……”
  他黯然顿住语声,转身正要去拍门。
  谁知屋里已有人道:“门是开着的,你们自己进来吧。”
  银花娘咬着嘴唇,悄声道:“原来她早已算准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放我们走
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谁知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只听朱泪儿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们绝不求人,只等着别人来求我们。”
  银花娘只当朱泪儿就在门后面,又谁知门推开后,楼下的厨房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朱泪儿的语声却又从楼上传了下来,道:“你们进来后,也别把门拴上,说不定还会有
人来的。”
  银花娘咬了咬牙,暗道:“这丫头耳朵真灵。”
  但这次她可不敢将话说出来了,跟着俞佩玉,轻轻上了楼,楼上窗拉得很紧,像是阴森
森的。
  朱泪儿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的
三叔。
  方才上楼来的那两个人,一左一右,跪在床边,两人的手都被那病人握着,两人都是满
头大汗,面上的神情更是恐惧已极,像是恨不得立刻背插双翅,如飞逃走,却又偏偏不能移
动半步。
  那病人闭着眼睛,脸色又渐渐红晕,过了半晌,头上突有一缕热气冒了出来,如炉上水
沸,蒸笼开盖。
  郭冲牙齿格格打战,忽然嘶声道:“前辈饶命……饶命……饶命……”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简直不复可闻。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只不过借你们的武功一用,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这点功
夫能转到我三叔手上,便是你们的福气……”
  话未说完,那病人忽然松了手,床旁的两个人立刻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牛一般的
喘着气。
  朱泪儿立刻用块丝巾去抹她三叔额上的汗珠,轻轻问道:“这两人功夫如何?”
  那病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有名无实……有名无实……今日江湖中,怎地尽是些徒有
虚名之辈。”
  朱泪儿皱了皱眉,忽然指着那两人怒骂道:“你两人活到这么大的年纪,怎地不知道好
好练功夫,你两人昔日若肯用功些,今日岂非也大有光采。”
  她竟要别人好生练功夫,练好功夫来“借”给她三叔,这种蛮不讲埋的话,连俞佩玉听
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朱泪儿却不但说得振振有词,而且越说越气,突然脚一抬,谁也没瞧清她这一脚是如何
  出去的,但地上两个人已被她得飞了出去,飞出窗子,过了半晌,才听得“噗通”两
声,想是已落在远处的屋顶上。
  这两人竟想打别人小姑娘的主意,虽然罪有应得,但俞佩玉见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手
辣,也不禁暗暗叹惜。
  只见银花娘已陪着笑走过去,万福道:“朱姑娘,我方才瞎了眼睛,冒犯了您,但望您
别见怪。”
  朱泪儿冷冷道:“我反正挨别人的打已挨惯了,怎么敢怪你。”
  银花娘知道她气还未消,眼珠子一转,突然向那病人跪了下去,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
颤声道:“我从小也是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前辈若是肯救我一命,从今以后,我做牛做马,
一辈子都在这里服侍前辈的病。”
  她不求朱泪儿救她,反来求这病人,正是她的绝顶聪明之处,她知道男人都容易对女人
心软,尤其见了女人的眼泪时,而女人对女人却绝不会客气,只要这病人答应了她,朱泪儿
就万万不敢说个“不”字。
  那病人果然张开眼来,瞧了她半晌,忽然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他忽然间出这句话来,连俞佩玉都吓了一跳。
  银花娘失声道:“前辈怎……”
  她本想说:“前辈怎知道的,己只因她已入销魂之宫,已拜了销魂宫主壁上的遗偈,本
已该算做销魂门下。
  但她忽又想到销魂宫主在世时,天下武林中人,人人俱都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若承认是
这种人的门下,还有谁会救她?
  一念至此,她立刻将下半句话缩了回去。
  那病人却又问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银花娘道:“不是。”
  那病人又瞧了她半晌,竟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银花娘愕然道:“可惜?”那病人阖起眼来,不再瞧她,银花娘几次张开嘴来,却又不
敢再问,只觉嘴发乾,心里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只听朱泪儿缓缓道:“学了销魂宫的武功,便是销魂宫门下,既是销魂宫门
下,却又不肯承认,这种欺师忘祖的人,又谁会救你?”
  银花娘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你……姑娘你说什么?”
  朱泪儿也闭起眼来,不再理她。四下顿时静得令人窒息,银花娘瞧了瞧那病人,又瞧了
瞧朱泪儿,牙齿格格的打起战来。
  突听一人长叹道:“可惜呀可惜。”
  郭翩仙不知何时已悄悄走上来,坐在楼梯口长叹。
  银花娘再也忍不住,嘶声问道:“可惜?究竟可惜什么?”
  郭翩仙道:“你方才若承认是销魂宫门下,这位朱姑娘说不定就会救你了。”
  银花娘道:“为什么?”郭翩仙悠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猜不出这位朱姑娘是谁
么?”
  银花娘道:“她……她是谁?”
  郭翩仙忽然向朱泪儿长长一揖,道:“朱姑娘自然就是昔年销魂谷,销魂宫朱姑娘的掌
上明珠。”
  这句话说出来,俞佩玉又是一惊,银花娘霍然站了起来,又仆地跪倒,瞪大了眼睛瞧着
朱泪儿,嗄声道:“你……你……你真的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朱泪儿脸上全无表情,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像是忽然变得有如三四十岁妇人般成熟世
故。
  银花娘只觉全身渐渐发冷,突又嘶声道:“不对,销魂宫主死了已有三四十年了,绝不
会有这么小的女儿。”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武林之中,本多秘密,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银花娘道:“你……你知道?”
  郭翩仙道:“我虽知道一些,却不敢说。”
  那病人忽然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敢说?”
  郭翩仙站起来躬身一礼,道:“既然前辈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这时连俞佩玉心里也充满了紧张与好奇,银花娘更是屏息静气,动也不敢动,只听郭翩
仙缓缓道:
  “故老相传,近数十年来,武林中有三个最大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销魂宫主的生死
之谜……”
  那病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郭翩仙道:“江湖中人大多知道销魂宫主已在三十年前仙去,销魂宫中的繁华,也久已
成了陈迹,但是在武林中却还有另一种传说,说销魂宫主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为了避仇,
所以才悄然离开了销魂宫。”
  俞佩玉忍不住道:“但我却亲眼瞧见了她的遗蜕。”
  郭翩仙道:“据说那并非真的销魂宫主,只不过是她宫中的一旨宫女,她为了远仇避
祸,所以才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他嘴里虽在回答俞佩玉的话,眼睛却一直瞧着那病人,只见那病人鼻息沉沉,似已入
睡,也不知听见没有。
  郭翩仙乾咳一声,又道:“销魂宫主的行事虽隐秘,但后来不知怎地,还是渐渐被人发
觉,最先知道的一人据说是东方城主……”
  俞佩玉动容道:“东方城主?你说的可是南海七十二岛中,日月岛、不夜城,以一对日
月双轮威震南海,令海南剑派数十年不敢妄动的东方大明么?”
  郭翩仙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如今说出这名字还不打紧,但据说昔年若有人敢直呼
他的名号,那人只怕很难活过一个对时。”
  那病人却忽然张开眼来,逼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怎知道东方大明的名字?”
  俞佩玉只觉他这双没精打采的眼睛,竟忽然变得有如惊虹厉电般慑人魂魄,心里虽暗暗
吃惊,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缓缓道:“家父昔日曾经对弟子说过,这位东方城主乃是武林中
十大高手之一,只是远在南海,江湖中一般人多不知道他的厉害,家父还说武林中武功真正
最高十个人,都绝少在江湖走动,其实他们的武功,无一不在当今声名最显赫的十三大门派
的掌门人之上。”
  那病人道:“他说的这十大高手都是些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也记不甚清,只记得其中除了这位东方城主外,还有小蓬莱、樱花谷
的“神尼”樱花大师,极北荒漠中的“飞驼”乙昆,隐居青城山的“怒真人”,游侠无踪的
神龙剑客,神风岭的李天王……”
  他话未说完,那病人却似已听得不耐烦了,微微皱眉,冷笑道:“十大高手?凭他们也
配。”
  他又闭起眼睛,挥手道:“说下去。”
  郭翩仙又咳嗽一声,道:“据说那东方城主和销魂宫生过从很深,知道这消息后,立刻
邀集了南海七十二岛的十馀位岛主,还有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赶来复仇。”
  俞佩玉失声道:“我记起来了,这胡姥姥也是十大高手之一,她别的武功虽不十分高
明,但使毒的功夫,据说天下少有。”
  郭翩仙道:“东方城主请出胡姥姥来对付销魂宫主,为的就是以……咳咳。”
  他本想说“以毒攻毒”,但瞧了瞧朱泪儿铁肓的脸,这句话又怎敢说出来,只是不住咳
嗽。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些人难道已知道销魂宫主的隐居之处?”
  郭翩仙道:“自然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他们可曾找着了销魂宫主?”
  郭翩仙道:“只怕是找着了。”
  俞佩玉叹道:“这一场恶战,必定是惊心动魄,天下少有,却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郭翩仙道:“这就不知道了。”俞佩玉道:“你也不知道?”
  郭翩仙苦笑道:“非但我不知道,天下只怕也没有别人知道。”
  俞佩玉奇道:“为什么?”
  郭翩仙道:“东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行事虽也十分隐秘,但出发前据说曾在
岳阳楼上痛饮了一日一夜,预行庆功,当时岳阳楼下恰巧也有人在一艘小舟上赏月饮酒,无
意间听到他们的说话,是以知道这些武林顶尖高手聚在一起,是为了要来对付那销魂宫主
的。”
  俞佩玉道:“所以这消息后来就传了出去?”
  郭翩仙道:“小舟上的这几人也并非多嘴之辈,是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始终不多,但是江
湖间最难保密,到后来还是有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大家都忍不住要在暗中留心查访,都
想知道这一场大战的结果如何。”
  俞佩玉道:“难道大家都未查访出来?”
  郭翩仙道:“都没有。”
  俞佩玉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只因东方大明、胡姥姥这些绝顶高手,这一去之后,从此便无
下落,这些人就好像忽然从地面上消失了,谁也找他们不着。”
  俞佩玉骇然道:“难道这些人都被销魂宫主……”
  他瞧了朱泪儿一眼,戛然顿住了语声。
  郭翩仙道:“销魂宫主虽是天下武林的奇人,但大家暗中推测,都认为她绝不可能将这
许多绝顶高手都……”
  他也瞧了朱泪儿一眼,也不说话了。
  突听那病人缓缓道:“你们司想知道这件事的真象么?”
  郭翩仙陪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病人道:“好,我告诉你们,东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以及南海七十二岛的十九
个岛主,全都是被我杀死的,杀得一个不留。”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就好像这本是件很轻松,很平常的事,但郭翩仙、俞佩玉
却不禁全被吓得怔住了。
  他们虽未亲眼瞧过东方大明、胡姥姥、李天王这些人的武功,但连当今十三大门派的掌
门人都对这些人忌惮几分,这些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而南海七十二岛的岛主们,据说也
各有绝技在身,据说其中有一位岛主,曾经和飞鱼剑客苦战了三天三夜,竟丝毫未落下风。
  像这样的人一个也难惹得很,何况有二十几个聚在一起,这奄奄一息的病人,却说将他
们全都杀光了。
  俞佩玉和郭翩仙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病人缓缓又道:“还有,泪儿的母亲朱媚,并不是为了怕人寻仇才离开销魂宫的,她
只不过是因为久经沧桑之后,忽然真心爱上了一个人,所以不惜放弃一切,和这个人飘然远
引,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以度馀生。”
  俞佩玉和郭翩仙呆呆瞧着他,心里暗道:“这个人莫非就是你?你莫非就是朱泪儿的父
亲?”
  但这句话自是谁也不敢问出来。
  那病人道:“你们可是想问我这人是谁?”
  郭翩仙陪笑道:“前辈若不愿说,也没关系。”
  那病人却道:“这人就是东方大明的儿子,东方美玉。”
  俞佩玉和郭翩仙长长松了口气,心里却好像觉得有些失望,朱泪儿已经悄悄走过来,伏
在那病人身旁。
  那病人接着道:“顾名思义,这东方美玉自然是个绝世的美少年,是以朱媚虽然阅人多
矣,竟还是对这比他小了几乎一半的少年,投下了一片真心,你们总该知道,越是像她这样
的女人,动了真情后越是不可收拾。”
  俞佩玉和郭翩仙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银花娘却幽幽一叹,道:“正是如此。”
  那病人道:“但这东方美玉除了人长得俊美外,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品格之
低下,更是令人发指。”
  他竟当着朱泪儿的面,骂他的父亲,朱泪儿居然无动于衷,好像觉得她父亲的确是该骂
的。
  俞佩玉和郭翩仙又不觉暗奇怪。
  只听那病人道:“朱媚嫁给他后,洗尽铅华,为良人妇,竟像是平凡的妇人一样,每天
  扫烹煮,服待她的丈夫,只因她愿在这平凡的生活中,将往事全都忘记,她对东方美玉
情意之深,你们也总该能想像得到。”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一个男人若能得到这样的妻子,人生夫复何求?”
  银花娘暗叹忖道:“不知我将来爱上一个人时,会不会像这样子……唉,我人都快死
了,何必还想这么多。”
  郭翩仙却在暗中忖道:“这位销魂宫主历尽沧桑,所以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情
意,但东方美玉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只怕反而会觉得这种生活无趣了。”
  三个人三种想法,谁都没有说出口来。
  那病人道:“朱媚固是情深一往,谁知东方美玉却反而觉得这种生活无趣了,竟怂恿着
朱媚要她再回销魂宫去。”
  郭翩仙微微一笑,俞佩玉暗暗摇头。
  银花娘道:“她……她回去了么?”
  那病人道:“朱媚自是不肯答应,那时她年纪虽已不小,但驻颜有术,看来还是美如天
仙,所以东方美玉还不舍得离开她……”
  郭翩仙瞧了朱泪儿一眼,暗道:“她小小年纪,便已能令男人如此颠倒,她母亲更不知
有多妙了,只可惜我自命风流,竟遇不着这样的女人。”
  银花娘暗道:“朱嵋虽然洗尽铅华,但某些地方想来还是能令东方美玉欲仙欲死……不
知我将来能不能比得上她呢?”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俞佩玉却在叹息。
  那病人道:“但以嵋术驻颜的女人,最忌生育,朱媚自也知道这点,是以两人多年都未
生育,到后来朱嵋年纪越大,做母亲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竟不顾一切,生下了个女儿……
这就是她了。”
  他瞧了朱泪儿一眼,朱泪儿垂下头来,目中已有泪痕。
  银花娘却已忍不住插口道:“她生下这孩子后,真的就变老了么?”
  这屋子里别人都只在留神听着这段故事里的诡秘曲折之处,只有银花娘,却在关心着销
魂宫主的容颜。
  那病人叹了口气,道:“不错,朱媚生下了这孩子后,不出半年,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
佳人,竟然就变得鹤皮鹤发,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几十年。”
  银花娘也叹了口气,嘴里不再说话,暗中却忖道:“这么样说来,就算杀了我的头,我
也不能生孩子了。”
  谁知俞佩玉竟也叹了口气,道:“那东方美玉既已对朱宫主生出了厌倦之意,此后只怕
更……更……”瞧了朱泪儿一眼,将下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那病人道:“朱媚聪明绝顶,又何尝不知道东方美玉已对她渐渐有了异心,只是她本也
未想到自己生了孩子后,竟会老得这么快,一日揽镜自照,忽然发觉自己头发竟也脱落了大
半,她也就立刻想到,此番只怕是再也挽不回东方美玉的心了。”
  银花娘暗道:“我若是她,不如就将东方美玉一刀杀了,这样我虽然再也得不到他,也
让别人休想得到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瞧见俞佩玉脸上的刀疤,立刻垂下了头,
再也不敢抬起。
  只听那病人接着道:“这一夜她抱着孩子,偷偷痛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还未天亮,她
就去叫醒了东方美玉。”
  银花娘又忍不住道:“他们两人难道不……不住在一起么?”
  那病人道:“自从生下这孩子后,东方美玉就别居一室,说是这样才能让朱媚好好的照
顾陔子,其实……哼。”
  郭翩仙暗道:“这也不能怪他,若换了是我,我也不愿和个老太婆睡在一床的……”突
觉那病人的目光冷冷向他瞧了过来,立刻陪笑道:“却不知朱宫主叫醒了他后,是为了什么
呢?”
  那病人叹道:“这只怕你们谁也想不到的。”
  大家屏息静气,谁也不敢多嘴,过了半晌,才听那病人缓缓的接道:“她叫醒他,是为
了要向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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