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名剑风流

_10 古龙(现代)
  他眼睁睁瞧着一粒粒汗珠自这死人的脸上流下,只觉手足俱已麻痹,实在也快被吓
疯。
  姬灵风目光转过,骇然狂呼颤声道:“他……他竟真的在流汗……竟真的在流汗。

  谢天璧咯咯笑道:“莫非这死人也在害怕了?”
  但死人又怎会害怕?死人又怎会流汗?世上有谁能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世上又
有谁能解释这秘密?
  石室中越来越热,那死人的脸上汗也越来越多。
  俞佩玉突然跳了起来,大呼道:“蜡像……这死人也是个蜡像。”
  姬灵风道:“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走进来的,又怎会是蜡像?”
  俞佩玉扑过去,伸手在那“死人”头上一扭,这“死人”的头立刻就塌了下去,竟
果然是具蜡像。
  在这阴森森的光芒中,这许多真的死间,在这充满了种种可怕传说的“死屋”里,
自然谁也不会瞧出,死人中竟有一个蜡像。
  俞佩玉抹了抹汗,人似已虚脱。
  姬灵风却更是大骇,狂吼道:“这不是蜡像,绝不是蜡像,我亲眼瞧见姬苦情走进
来的。”
  这若是蜡像,姬苦情的人又到那里去了?
  俞佩玉苦笑道:“他进来後,也许又走了。”
  姬灵风道:“他也许并未真的服下那毒药,他也许是在装死,但他一走进来後,门
便在外面锁起,他根本走不出去?”
  她颤声接道:“他既走不出去,便必死在这里,他既然死在这里,又怎会变作蜡像
的?”
  俞佩玉目中突然闪出了光,大声道:“这死屋中必定另有出路,姬苦情就是从那条
路走出去的,他既能走出去,咱们必定也能走出去。”
  一念至此,他精神大振,也不管四面石壁都已被烧得发烫,当下立刻四下查探了起
来。
  出身“先天无极”门下的人,对消息机关之学都不陌生,但俞佩玉直将这两间石室
都找遍,还是找不着那秘密的出口。
  这时他身上衣服湿了又乾,眼睛已被烤得发红,嘴唇也已被烤得裂开,喘息着站在
那里不住喃喃问道:“那出路会在那里?……姬苦情为了装死骗人,自然早已准备好出
路,我若是他,会将出口留在那里?”
  姬灵风道:“据我所知,这“死屋”中绝不会另有出路的。”
  俞佩玉道:“一定有的,否则姬苦情又怎会走得出去?”
  姬灵风默然半晌,道:“这难道不可能是外面有人开门放他走的麽?”
  俞佩玉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全身肌肉一阵颤动,终於整个人都怔在那里,再
也动不得了。
  不错,这自然可能是别人开门将姬苦情放走的。
  姬苦情这样人,虽然不可能将这种秘密让另一人知道,但以此刻的事实而论,却唯
有这一个解释合理。
  何况,姬苦情令那人开了门後,也可能立刻将那人杀死,这样他的秘密岂非也一样
不会漏了麽。
  想到这里,俞佩玉终於已完全绝望。
  突听谢天璧又道:“你们瞧,奇怪不奇怪,这死人已不见了,完全不见了!”
  俞佩玉忍不住饼去瞧了瞧,只见那蜡像已完全融化,但融在地上的蜡,却并不多。
  那些熔化了的蜡又到何处去了?
  俞佩玉心念又一闪,一步去到那石椅旁,仔细瞧了瞧,大喜道:“我并没有猜错,
这死屋的确是另有出路的,那出口就藏在蜡像的下面,就在这张石椅上。”
                 口口口
  原来石椅上有个小洞,熔化的蜡,便自这小洞中流了出去,但这洞小得最多只能插
入两手指,人又怎能钻出去。
  姬灵风冷笑道:“我瞧你还是安心等死吧,这石椅下若是出口,姬苦情走了後,这
蜡像又怎会坐到石椅上,难道蜡像自己会坐上去麽?”
  俞佩玉目光闪动道:“姬苦情正是利用此点,教人纵然发现蜡像的秘密,却再也想
不到那出路会在蜡像下。”
  姬灵风道:“无论如何,若没有人搬它,这蜡像是绝不会自己坐上椅子的,这件事
你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
  俞佩玉道:“这小洞却可解释。”
  姬灵风道:“小洞?”
  俞佩玉道:“姬苦情铸这蜡像时,便将一条绳子凝固在蜡像的屁股下,然後他再将
这绳子穿入这小洞,他走下地道,盖起石板後,便在下面拉动绳子,这蜡像也就被他拉
到石椅上坐下来了。”
  姬灵风失声道:“呀,不错,这法子果然巧妙。”
  俞佩玉叹道:“姬苦情思虑之周密,计划之巧妙,委实是人们难及,只是他千算万
算,却终是算不出这“死屋”竟会被火烤,这蜡像竟会熔化,他自然更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无足轻重的一个小洞,竟会漏了他整个秘密。”
  姬灵风默然半晌,长叹道:“你的确比想像中聪明得多,聪明得太多了。”
                 口口口
  蜡人坐下的石板,果然是可以移动的,石板移开下面果然有条黝黑的地道,俞佩玉
长长吐了口气,道:“这死屋中终是有活人走出去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姬灵风这时也不说话了,随着走了下去。
  俞佩玉扶着谢天璧,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地道长而曲折,自然也暗得伸手不见五
指。
  他们终於逃了出去,但又有谁敢说这地道的出口是安全之地?这地道说不定又是通
往姬夫人的卧室中去的。
  俞佩玉刚想到这里,前面竟已有灯光传来,灯光虽然微弱,但在如此黑暗中,却显
得分外强烈。
  有灯光的地方必定有人!
  俞佩玉放开谢天璧展动身形,扑了过去,无论是谁在那里,他都准备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一击将之击倒。
  谁知有灯光的地方竟没有人,只有一盏孤灯,放在地上,微弱的火光荧荧跳动,似
乎已将熄灭了。
  俞佩玉赫然发现这盏灯,竟是方才自己带来的。
  他方才被姬夫人拖进去时,便将这盏灯留在地上,忘记吹熄,而这里也正是通向姬
夫人卧室的入口。
  原来姬夫人的卧室,蒲团上的纸阁,以及那神秘的死屋,这几处地方竟都有地道相
连的。
  俞佩玉经历了无数凶险,出生入死,兜了个大圈子,竟又兜回原来的地方,他也不
知是该哭了还是该笑。
  姬灵风走过去,瞧了瞧,也怔住了。
  只听俞佩玉喃喃道:“依我看来这地道除了姬夫人的卧室,以及那纸阁和死屋之外
,必定还有第四个出口的。”
  姬灵风道:“你说……这里还另有出口?为什麽?”
  俞佩玉道:“只因姬苦情和那“俞某人”,想来绝不是自姬夫人卧室中出去的,更
不会自那纸阁与死屋中走出,所以我说这里必有第四个出口?”
  姬灵风喜道:“你想那第四个出口会在那里?”
  俞佩玉拿起了铜灯,缓缓向前走着,这条路,又是走到那纸阁下去的,他走着走着
突然回头问道:“你可知道那俞某人是何时到杀人庄来的?”
  姬灵风道:“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正月初叁,刚过完年,也正是姬苦情开始服
毒的第叁天,他选在大年初一开始服毒,正是要在别人的欢乐里加些悲苦。”
  俞佩玉道:“他初一开始服毒,却不知在那一天走入死屋?”
  姬灵风道:“那天是元宵,从初一到元宵这半个月里,杀人庄里大多数人都在为他
的後事忙碌着,所以才会将那姓俞的忽略了。”
  这时他们又已走到那纸阁下的小房边,那锦囊玉佩仍在床上,姬苦情的蜡像也仍在
那里瞧着他们冷笑。
  谢天璧突又咯咯笑了起来,道:“难怪那死人不见了,原来他竟溜到这里来了……

  俞佩玉拾起了那玉佩,沉吟了半晌,缓缓道:“那姓俞的并未溜走,姬夫人错怪他
了。”
  姬灵风奇道:“这话从何讲起?”
  俞佩玉道:“我瞧见这玉佩时,心里已觉奇怪,那姓俞的对这锦囊纵不珍惜,却也
不该将这玉佩遗落在这里。”
  姬灵风道:“不错,这玉佩看来的确似乎是他家传的宝物,但他也许去得匆忙,是
以才会将玉佩遗落了下来。”
  俞佩玉道:“那时并没有人知道这地道的秘密,他若发现了第四个出口,大可从容
溜走,又怎会走得匆忙,除非……”
  姬灵风道:“除非怎样?”
  俞佩玉道:“除非他并非自己溜走,而是被别人逼走的。”
  姬灵风怔了怔,失声道:“你……你莫非是说姬苦情发现了他?”
  俞佩玉道:“想来必是如此,姬苦情自死屋遁入这地道後,发觉这地道中竟然有人
,他自然不能容第二个人知道他诈死的秘密。”
  姬灵风动容道:“如此说来,那姓俞的非但是被他逼走的,而且还可能已被他杀死
灭口了。”
  俞佩玉道:“姬苦情必已杀之无疑。”
  姬灵风默然半晌,悠悠道:“她若知道他已死去,也许就不会那麽伤心,那麽痛苦
了俞佩玉道:“她若知道她的情人已死,岂非更要伤心痛苦?”
  姬灵风凄然一笑,道:“你可知道一个女子最大的痛苦是什麽?”
  她不等俞佩玉回答,接着道:“那就是被自己心爱的人遗弃,这种痛苦非但强烈,
而且永难忘记,至於他若死了,她心里纵然难受,却也要比这种痛苦淡得多,也短暂得
多,是以有些女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杀死,为的就是怕他移情别恋,她宁可让他死也
不能瞧他落在第二个女子手里。”
  俞佩玉道:“如此说来,她若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已死,反而会开心麽?”
  姬灵风道:“开心得多了。”
  俞佩玉苦笑道:“女人的心事,男人当真是永远无法了解的。”
  姬灵风冷冷道:“男人本就不该想来了解女子的心事,女人生来就并非被人了解的
,而是被人尊敬被人爱的。”
  俞佩玉再不答话,手举铜灯,四下搜索起来。
  他算定那第四条出路,必定就在这张床附近,但他却再也找不出来,这时灯油已尽
,灯光终於熄灭了。
  俞佩玉长叹一声,喃喃道:“看来这地道中就算真的有第四条出路,但在如此黑暗
中,找也是休想能找得到的了。”
  姬灵风突然道:“其实,你用不着找到那第四条路,也一样可以出去的。”
  俞佩玉道:“你有法子?”
  姬灵风道:“只要你能在姬夫人面前证实那姓俞的已死了,她便对你不再怀恨,说
不定就会将你放出去的。”
  俞佩玉还未答话,突听黑暗中一人道:“不行,这法子行不通。”
  姬灵风道:“为何行不通?”
  那人道:“俞佩玉既已死了,又怎能再活着出去。”
  姬灵风这时才听出这话声既非俞佩玉,也非谢天璧的刹那之间,不禁满头冷汗,失
声道:“你又是谁?”
  那人咯咯笑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麽?”
  “嚓”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了火光,火光照亮了一张苍老、憔悴,刻满了风霜劳苦
痕迹的脸。
  俞佩玉。姬灵风不觉同时出声道:“高老头,是你!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高老头那苍老憔悴的脸,在这神秘的地道里闪动的灯光下,竟也变得诡秘起来。
  他瞧着姬灵风诡秘的一笑,道:“不错,只会砍柴挑水的高老头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但你只知道我是高老头,还知道我是谁麽?”
  姬灵风只觉他目光中突然有一种前所未见的锋芒,竟不由自主被他逼得後退了一步
,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高老头缓缓自她面前走过,将手里的灯放在床头的小瘪上,然後突然转身,目光灼
灼的瞧着她,缓缓道:“我就是使姬苦情寝不安枕,食不知味的人,我就是使姬苦情觉
得已再也活不下去的人……”
  俞佩玉失声道:“姬苦情被逼得只有装作在那纸阁中苦行忏悔,被逼得只有诈死,
莫非就是为了怕你?”
  高老头咯咯笑道:“你想不到吧,姬苦情平生最畏惧的,竟是我这麽个糟老头子。

  姬灵风吃惊道:“他难道早已知道你是谁了?”
  高老头冷笑道:“他自然早已知道了,但是他却不敢揭破,只有装傻,只因他也知
道我早已发现了他的秘密。”
  姬灵风道:“什麽秘密?”
  高老头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
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绝,手脚乾净,当时武林中虽然
动员了数十高手,却也侦察不出他的下落,只因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竟是终年足不
出户,在那纸阁中忏情悔罪的姬苦情。”
  俞佩玉动容道:“我早已想到他那样做法,必定是有阴谋的了。”
  姬灵风大声道:“你说他是杀人的强盗,我绝不相信。”
  高老头叹道:“非但你不信,当时我若说出,普天之下,只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
,我为了揭破这秘密,只有投身到杀人庄来。”
  姬灵风大声接口道:“你说他那时便已知道了你是谁,那麽他为何还容你在“杀人
庄”里留下来?他为何不杀了你?”
  高老头道:“他若不容我留下来,岂非更显得自己心虚,他若杀了我,岂非更证实
了自己的罪行?他思虑周密,从来不肯行险侥幸,自然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所以他明
知我是来监视他的,也只有装糊涂了。”
  他一笑接道:“若非如此,“杀人庄”里又怎会随便就收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
子。”
  俞佩玉道:“你算定他明知你是来监视他的,反而被逼得不得不收留你,这一着虽
然妙极,但他既已知道你的身份,岂非时刻都要提防着你,又怎会在你面前露秘密?”
  高老头叹道:“他一眼便可瞧破别人的身份,像他那样的人,还有谁能揭破他的秘
密,我到了这里後,已知道那些无头之案是永远无法破的了。”
  姬灵风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高老头道:“我留在这里,虽不能揭破他的秘密,但总可监视着他,使他再也不敢
出去做案,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後,江湖中的无头罪案,果然绝迹了。”
  俞佩玉叹道:“前辈为了阻止罪行发生,牺牲自己的声名地位,投身为奴,当真是
大仁大义,人所难及。”
  高老头面上也不禁起了黯然之色,这十馀年来的艰辛岁月,想来并不是容易度过的
,但是黯然之色一闪即过,他瞬即大笑道:“我虽然牺牲了自己的享受,来过这种辛苦
日子,却也逼得他弄假成真,不能不在那纸阁受苦,我纵然牺牲也是值得的了。”
  俞佩玉道:“他既不能杀你,又不能逃走,所以到後来只有装死……”
  高老头道:“他野心勃勃,自不甘如此寂寞终老,想来想去,竟被他想出“装死”
这法子,我虽然明知他绝不会甘心永远在那纸阁中受罪的,却也未想到他竟能想出“装
死”这法子来瞒过我。”
  姬灵风道:“他既已瞒过了你,你为何还不走?”
  高老头道:“他当时虽瞒过了我,但後来我越想越觉此中必有蹊跷,那姬苦情绝不
是轻易就能被人逼得死的人……何况……”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缓缓接道:“我自幼飘零,从未在一个地方耽过半年
以上,在这里,却已不知不觉耽了许多年,这种简的生活,我非但已过惯,而且已觉得
舒服得很,我自己没有儿女,眼瞧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不觉也甚是欢喜,所以……”
  姬灵风冷笑道:“我们可用不着你来欢喜,你走不走,和我全没有半点关系,你也
用不着推在我身上,现在你留下来的目的既已达到了,从此我已不再认识你。”
  高老头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我留下来的目的已达到了,我终於已证实姬苦
情还没有死,从此,我又该四处流浪,去追寻他的下落,我若不找着他,亲眼瞧见他死
在我的面前,是永远也不会甘心的。”
  姬灵风冷冷道:“他既已走了,只怕你是永远休想找着他的。”
  高老头道:“不错,他若从此隐姓埋名,我也许永远找不着他,但只要他再做出一
件罪案,我就有法子追出他的下落,而他这种人是绝不会永远甘於寂寞的。”
  他目中又射出了那逼人的锋芒,这伏枥已久的老骥,突然又变成了翱翔万里,择人
而攫的鸷鹰。
  姬灵风终於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高老头微微一笑道:“你既已从此不再认识我,又何必问我是谁呢?”
  姬灵风扭转头去,不再瞧他。
  其实她不用问也早已知道,能令姬苦情畏惧的人,又怎会没有辉煌的过去,惊人的
来历。
                 口口口
  这老人究竟是何来历?姬苦情到那里去了?这些事俞佩玉全未留心,他心里想着的
只有一件事。
  他目光四顾,终於问道:“前辈不知是从那条路走进来的?”
  高老头微笑道:“我听说你已死了,忍不住悄悄溜进姬夫人的屋里去瞧个究竟,却
在无意中发现了那衣柜中竟有条秘道,那衣柜多年来一直紧闭着,不知今日怎会打开了
。”
  原来自从俞佩玉走出去後,姬夫人一直忘了将衣柜关起。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那屋里此刻没有人麽?”
  高老头道:“你想从那里出去?”
  俞佩玉道:“他们既已认为我死了,必定不会再加监视,我正可乘机溜出去。”
  高老头突然厉声道:“你既已死了,怎能活着走出去?”
  俞佩玉怔了怔,道:“前辈的意思是……”
  高老头目光闪动,道:“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懂?”
  他眼角有意无意间向姬苦情那蜡像瞟了一眼。
  俞佩玉恍然道:“不错,姬苦情既能以装死瞒过别人的耳目?我为何不能?世上还
有什麽人能比“死人”更容易躲避别人的追踪,侦查别人的秘密。”
  高老头微笑道:“你终於懂了,你无论与人有什麽冤仇,一死之後,别人必定不再
追究,你若想侦查别人的秘密,一死之後,那人更不会再提防着你。”
  俞佩玉叹道:“难怪姬苦情走入那死屋之前,要说:一个人死了,比活着快乐得多
,原来他这句话里,竟别有深意,只可惜那时没有人听得憧而已。”
  姬灵风冷冷道:“只可惜别人都认得你是俞佩玉。”
  俞佩玉怔了怔,苦笑道:“不错,我虽可装死,但容貌却是瞒不过别人的。”
  高老头也不答话,却悠悠道:“上天造人,虽然贤愚不等,却永远不会造出一个完
美的人,姑且不论人的内心,单以外貌而论,纵是人所公认的美男子,他的面容也还是
免不了有些瑕疵的,从古到今无论男女,绝没有一张脸是十全十美的。”
  他目光凝注着俞佩玉,缓缓接道:“譬如说你,你也可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了,但眉
毛未免稍浓,眼睛未免略小,鼻梁还未能通天,嘴的角也不算太好。”
  俞佩玉也不如他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只有苦笑着呐呐道:“晚辈怎能算得上是
美男子。”
  高老头道:“人之内在若有缺陷,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但外貌上的缺陷,却是可以
弥补的,我久已有心想创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只是要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却也非易
事,你总不能将一个缺嘴歪鼻的人,造成绝世的美男子。”
  他灼灼的目光,又移向俞佩玉脸上,缓缓接道:“你谈吐风度,都已可算得上是合
於十全十美了,面貌的瑕疵,也不难补救?我寻找多年,终於找着了你。”
  俞佩玉大骇道:“前辈难道想将我改造成……成美男子麽?”
  高老头微笑道:“做一个美男子,已有许多好处,能做一个绝世之美男子,好处更
多了,譬如,世间的女子至少已不忍再伤害他,他……”
  俞佩玉大声道:“无论如何,晚辈对此刻的容貌,已很满意。”
  高老头也不理他,微笑着接道:“别的好处我暂且不去说他,那最大的好处就是,
从此之後再也没有人认得你是俞佩玉了。”
  俞佩玉愕了愕,呐呐道:“但……但如此容貌岂非更引人注意?”
  高老头道:“别人震慑於你的容貌,对你其他的事,反而不会留意,这样你言谈举
止中纵有破绽露出,也没什麽关系。”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既是如此,晚辈只有从命。”俞佩玉抬起头,只见谢
天璧仍在痴痴的瞧着那蜡像,姬灵风面对石壁,对这一切事似乎都不闻不间。
  他叹息一声,终於不再言语。
  黝黯的地道,突然光亮了起来。
  高老头已出去了一趟,取必了食物和水,以及许多根蜡烛,两面铜镜,烛光映在铜
镜上,光亮倍增。
  俞佩玉躺在床上,高老头将一方浸湿了的麻布,盖起了他的脸,他只觉一股药味扑
鼻,知觉立刻麻木。
  晕迷中,只听高老头缓缓道:“你好生睡吧,等你醒来时,便已是空前绝後,独一
无二,第一个十全十美的美男子了。”
                 口口口
  俞佩玉也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脸上潮湿缠着麻布,七天後方自解开,高老头
凝注着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画家在瞧着自己的精心杰作似的,目光中充满了骄傲与得意
,喃喃道:“这张脸……又有谁还能自这张脸上找出丝毫瑕疵?自然单只这张脸也是不
够好,自然,还有别的,而你……”
  他用力拍了拍俞佩玉的肩头,笑道:“你恰巧自童年的家教中学会了温文与儒雅,
又自屡次出生入死的险难中学会了从容与镇定,若非已经历过许多次死亡威胁,已能将
生死置之度外,是再也不会有你这种脱的……”
  姬灵风突然冷冷道:“不错,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确已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少女着
迷,我能有这样的属下,何愁大业不成。”
  高老头怔了怔,道:“谁是你的属下?”
  姬灵风悠然道:“俞佩玉,自然还有你。”
  高老头瞧着她,就像是瞧着什麽怪物似的,瞧得呆住了。
  姬灵风冷冷接道:“你们若不肯听命於我,我立刻就可以揭穿你们的秘密,叫你的
心血完全白费,叫俞佩玉死。”
  高老头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快出去对人说吧。”
  这一次姬灵风却不禁怔了怔,道:“你……你要我去向别人揭穿你的秘密?”
  高老头瞧着她,微微笑道:“你不会去说的,是麽?你外表虽然凶恶,其实心地就
比你自己想像中还要善良,我从小瞧你长大,怎会不了解你。”
  姬灵风呆了半晌,突然往外冲出去,但还未行出几步,竟又扑倒在石壁上,放声痛
哭了起来。
  高老头轻抚着她的肩头,叹道:“好孩子,你未免将一切事都看得太简单,要知道
你纵想做恶人,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候做恶人甚至比做好人是要困难得多。”
  俞佩玉站了起来,只觉脸上痒痒的,他刚想伸手去摸,但高老头已一把拉住了他的
手,沉声道:“叁日之内,还摸不得,最好也莫要沾水。”
  俞佩玉道:“难道我还要在这里等叁天?”
  高老头笑道:“你若已等不及了,就出去吧,只要小心些也就是了……其实就连我
也等不及想要别人来瞧瞧你,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这绝世之美男子,终於诞生了。

  旋开了那蒲团,天光照上了俞佩玉的脸。
  高老头又用力一拍他肩头,笑道:“你还不出去?”
  俞佩玉道:“我……我就这样出去麽?”
  高老头笑道:“你为什麽不这样出去?要知道,从此以後,你已不必再怕见任何人
,从此以後已没有人认得出你。”
  俞佩玉瞧了谢天璧一眼,只见谢天璧不住的喃喃道:“死人流汗了……死人不见了
……”
  俞佩玉只觉心里一阵惨然,拉起谢天璧的手,叹道:“前辈你……”
  姬灵风突然扭回头,道:“你不必管他,既然是我将他逼疯的,我自会照管他,在
这“杀人庄”里没有人会过问我的秘密,也没有人会找到他的。”
  俞佩玉道:“姑娘自己难道还要在这“杀人庄”里耽下去?”
  姬灵风冷道:“我为何不能耽下去?”
  俞佩玉道:“但那姬葬花……”
  姬灵风冷笑道:“他若知道我未死,一见我的面,只怕就要远远逃走,就算借给他
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的了,自然更不敢来问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哭声顿住,顷刻间便已恢复往昔的骄傲,目光也已恢复鸷鹰般锐利,冷冷的瞧着
俞佩玉道:“你为何还不快走?难道要等我改变主意。”
  高老头微笑道:“看来你还是快走的好,女人的主意,的确是很容易改变的。”
                 口口口
  俞佩玉走出了那纸阁,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服上这衣服自然也是高老头为他准备
的。
  他穿着新的衣服,以新的姿态,重又回到了杀人庄,这世界似乎也正以新的面目在
迎接着他。
  初升的阳光普照下,就连这阴森恐怖的“杀人庄”,都充满了花香鸟语再也闻不出
半分血腥气。
  俞佩玉走到小溪旁,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只见溪水中一个风神如玉的美少年也正在
瞧着他,这少年看来彷佛是俞佩玉,又彷佛不是俞佩玉,这少年的眉目虽似俞佩玉的,
但却又不知比俞佩玉的好看多少。
  若说俞佩玉的眉目乃是粗胚,这少年的便已经精制,这少年若是幅名家图画,俞佩
玉便是俗手临摹的赝品。
  俞佩玉也不觉瞧得痴了,喃喃道:“这难道就是我麽……俞佩玉呀,你要记得,这
面目不过是你暂时借来用用的,你切莫忘了自己。”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俞佩玉馀悸犹在,仍不自觉地闪身掠到假山後,只见几个人谈谈说说,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笑道:“江湖传言,将这“杀人庄”说得那般神秘,简直好像是魔宫地狱似的
,今日看来倒也普通得很。”
  另一人道:“你不想来杀人,也不会被杀,只不过是来吊丧的,“杀人庄”在你眼
中看来,自然普通得很。”
  第叁人笑道:“其实我来吊丧是假,想来见识见识这“杀人庄”倒是真的,若不乘
这机会来,我走进“杀人庄”,还想活着走出去麽?”
  几个人谈笑而过,俞佩玉心念一动,也跟了过去。
  还未走到正厅前,便已瞧见前面挤着一大群人,俞佩玉被挤在人丛里,简直什麽也
瞧不见。
  只听一人道:“他死的虽不光荣,但丧事倒风光得很。”
  另一人道:“这还不是瞧他爹爹的面子。”
  俞佩玉忍不住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含笑道:“各位吊祭的,却不知是那一路的英雄
?”
  那人皱着眉回过头来,满脸不耐烦的神色,但瞧了俞佩玉一眼後,面上竟立刻露出
了笑容,道:“兄台原来还不知道,咱们此刻吊祭的,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之子俞佩玉。

  俞佩玉怔了怔,苦笑道:“原来是他。”
  那人一挑大拇指,赞道:“俞放鹤究竟不愧为武林盟主,他儿子死了,他非但毫不
追究,还说:“这不肖子若是活着,我也要为世人除害,但他既已死了,我念在父子之
情,少不得要来吊祭於他”,他如此仁义,江湖中谁不相敬,是以那俞佩玉活着时虽不
光荣,死後倒风光得很。”
  另一人笑道:“兄台瞧来眼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
  俞佩玉淡淡笑了笑,道:“在下俞佩玉。”
  那人当真吓了一跳,但瞬即失笑道:“江湖中同名同姓的人,可倒真有不少,只是
瞧兄台的人品风采,又比那俞佩玉高明多了。”
  俞佩玉微笑道:“只怕也未必高明多少。”
  说话间,人丛突然两边分开,一个风尘绝代的美妇人,在无数双眼睛的凝注下,神
态自若地走了过来。
  俞佩玉认得她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海棠夫人。
  只见她手挽着一个少女,身穿黑衣面蒙乌纱,虽然瞧不出她的神色,却可听到一阵
阵轻微啜泣声,自乌纱中传了出来。
  俞佩玉瞧不着她的面目,已知道她是谁了,他心头一紧,全身都似已麻木,竟不觉
瞧得痴了。
  海棠夫人若有意,若无意,含笑瞟了他一眼,那少女却始终低垂着头,独自啜泣,
谁也不瞧。
  海棠夫人这眼波一瞬间虽有风情万种,俞佩玉却也茫然不觉,他眼中除了这少女外
,也再也瞧不见别的。
  只听群雄窃窃私语。
  有人道:“这位姑娘据说就是俞佩玉未过门的妻子,她方才在他灵前,不但哭晕了
叁次,而且还将一头有丝,生生剪了下来。”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阵刺痛,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她自己还没有死,叫她莫要
伤但是,这时海棠夫人与林黛羽已走过去了,俞佩玉终於也将那满心伤痛,咬牙忍住,
只听又有人叹息道:“俞佩玉有这样的父亲,又有这标致的妻子,若是好自为之,谁不
羡慕?只可惜他自己偏偏不争气……”
  纷纷议论间,突听一人大声道:“俞佩玉是我的朋友,他生前是好是歹,不去管他
,但他死後若有人谈论他的是非,被我听到,却放不过他。”
  喝声中,一人大步走了过来,满面俱是悲愤之色,分开人丛,昂然而去,是那义气
当先的好汉红莲花。
  俞佩玉眼瞧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和生死至交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竟不敢相认这岂非是
世上最令人断肠的时刻,他纵然勉强忍住,也不觉已热泪盈眶。
  幸好这时谁也不会去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只因当今天下最受人注意的人物天下武林
盟主俞放鹤已走了过来。
  他虽然也是满脸伤痛之色,跟在他身後的一群人,步履也俱都十分沉重,只差没有
流下泪来。
  俞佩玉瞧见此人,但觉心胸俱裂,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无论是悲伤是愤怒,也全都
得忍住。
  人丛渐渐散了,每个人走过时,都忍不住要多瞧他两眼,似乎都在惊异着世上怎会
有这样的美少年。
  俞佩玉茫然木立了许久,突然瞧见了姬葬花的脸,也正在瞧他嘻嘻的笑,这张脸看
来虽是那麽天真而无辜,但此刻俞佩玉却只觉比毒蛇还要可怖,他正想远远走开,谁知
姬葬花竟向他走了过来。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