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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26 有川浩 (日)
宫爷爷与瞬的祖父交情深厚,似乎也有代为照顾他的意思;除了在河边碰面以外,还时常到瞬家去探望他。
反正咱(我)得四处捕鱼,就顺便来看看侬--宫爷爷嘴上这么说,但瞬知道宫爷爷的「四处」范围极大,要来瞬家一定是得额外拨出时间的。
「下午我要去海边,只能帮到那个时候。」
能帮多久,瞬一开始便会说清楚。若是说要帮忙却半途临时走人,会打乱宫爷爷的计划。
现在还是上午,能帮上两个小时左右的忙。
宫爷爷将扁舟撑上河床,开始把青海菜装入铁篓中,并将网目粗大的铁篓浸入河里,以木棒搅动清洗青海菜。
「长靴借我用一下喔!」
瞬一面说着,一面换上长靴。这是他从宫爷爷在岸边盖的工作用临时小屋中拿出来的。他常常来帮忙,已经摸得很熟了。
他们分别从两侧提起装着青海菜的沉重铁篓,抬往清澈的河中。
两人各自拿着木棒在青海菜中搅动,交缠的黑色纤维中起了细小的气泡;待气泡不再出现,便代表附在海菜上的泥沙已完全掉落。在刺骨的寒风之中,这种工作可说是相当累人。长年以来一直独力干这种活儿的宫爷爷,明年就满七十岁了。
乡下的老人家总是格外壮健,瞬去年过世的祖父也一样。
瞬的祖父开诊所,并非劳力行业,却能轻轻松松扛起一、两袋杯。亏他这么健壮,又是个医生,却因为感冒恶化而骤然过世,说来也实在太不小心了。
他们与都会中推着菜篮走路的老人年岁相差无几,为何有这么大的差距?对于上国中前生活于其他县市的瞬而言,高知的老人家仍教他有些小生怕怕。
「最近过得怎样啊?」
宫爷爷的问题向来非常概略,因此瞬也总是适当地挑些近况来回答。
「这个嘛学校的分组意愿调查快结束啦!二年级要分成文组和理组,现在好像是最终评量阶段。毕竟还得筛选成绩嘛!」
「咱听说瞬的脑筋忒好,应该不会被筛掉呗!」
「哪有!是谁说的啊我看也用不着问,肯定是佳江吧?」
瞬提起了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之名。瞬小时候还没到这里定居,放长假时来祖父家,总是和她一起玩。现在她和瞬就读高知市内的同一所高中。
「对、对,就是佳江阿妹。伊(她)老称赞瞬脑筋忒好。」
才不是呢!瞬想说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高知这地方不太注重学力,倘若不是声名赫赫的明星学校,几乎不逼学生念书。瞬学校里的同学全都依着自己的学力程度选择前途,悠哉得很。老师多少会督促学生,但也只是「多少」,没多大压力。
对于在外县市念书念到小六的瞬而言,这舒爽的气氛令他相当困惑。在外县市,不少小学都是理所当然地将国中入学考列入教学方针;因此瞬也理所当然地上补习班,理所当然地学习教科书上没写的内容。
再者,他常转学,必须维持优等成绩,以便跟上任何学校的进度(有一回,他转进的学校进度超前过多,害他吃了不少苦头)。
瞬自小便养成了这种习惯,因此向来不忘提前预习与复习。他在学校能维持好成绩,有一半都得归功于习惯。
对于无法摆脱这种习惯的自己,瞬其实有点自卑。
就算向宫爷爷说明原因,只怕他也不会懂。在宫爷爷的年代,这些都算是「脑筋忒好」。
「那是因为她文科实在烂毙了,我只是让全部科目都维持在一般水准。她啊,古文考试竟然交白卷,难怪老师对她印象不好。」
瞬拿不在场的佳江作结,宫爷爷也笑了。「那样挺有佳江阿妹的风格啊!」--瞬有点羡慕被这样形容的佳江。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嗯,佳江的妈妈每天都邀我过去吃晚饭。不过我想学做饭,所以尽可能自己下厨。」
「侬忒独立啊!」
宫爷爷嘴上不住地称赞,却又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不过啊,侬不那么乖也不打紧,小孩的工作就是让大人操心。侬可以秉惰(偷懒)一点。」
和宫爷爷说话有时会让瞬想掉泪,因为他老是一脸严肃地说这些话。
「别担心,我要是不想做了,会好好『秉惰』的。」
瞬特地讲了几句说不惯的土佐方言,对宫爷爷微笑,让他放心。
将洗好的海菜一把把地挂上岸边晒菜场的晾衣绳时,瞬放在防风外套胸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他先前已将闹铃设定于十二点半。
「电话啊?」
「不,是闹钟。」
最近真是人手一机啊!宫爷爷感叹地看着瞬操作手机。瞬的同学之中,没手机的屈指可数;有不少人有了可兼作时钟的手机,便不戴表了。
瞬关掉闹铃,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宫爷爷,我得走了。」
「好,咱也差不多可以收工啦!多谢啊!」
瞬将手上的海菜迅速晾完之后,便脱下长靴换回自己的运动鞋。
「长靴就搁在那儿呗!」
瞬答应了宫爷爷的好意,没收拾长靴,直接奔向越野脚踏车。
「改天见啰!」
瞬说着并跨上脚踏车,踩起了踏板。
***
瞬从宫爷爷的晒菜场出发,骑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
他沿着海边上了国兖以后,便在河口大桥的桥墩边停下脚踏车。
越过太平洋而来的无情海风冰冷刺骨。尽管有人说高知是南国,这儿也的确鲜少下雪,但冬天却冷得不逊于北方。
这种土地上的季节变化原就急遽,还有人称之为「无爱县」。日语中的「爱」和「合」两字谐音,而合又可引申为合服(注7);也就是说,这里没有适合穿合服的季节。初夏刚来,便教人热得发倦;残暑刚过,便跳过了秋天,变得寒冷彻骨。
虽然南国总能给人四季如夏的印象--
「一点也不像乐园嘛」
过去只在暑假之类的长假时间来玩,还能天真地享受季节的景致。
瞬迈向通往海滩的堤边阶梯。来自汪洋的波浪不减澎湃之势,频频拍打与海岸线相距甚窄的沙滩。由圆滑地平线无限延伸的大海呈现近黑的蓝色,显然是寒冷季节的海色。
他从混凝土阶梯走下海滩,脚微微地陷入细密的沙粒之中。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漫不经心地朝着河川入海之处走去。
当他走向高大的桥墩之下时--
「那是什么?」
有个没见过的白色物体被冲到河流出海口的浅滩上。
〔注7:适合在春秋等不冷不热的季节中穿的衣服。〕
远远看上去,那物体似乎有点份量;靠近一看,约有一人环抱大小。
「这是什么啊?」
瞬歪着脑袋,喃喃说道。
那东西呈半透明乳白色,形状不固定;乍看之下,材质似乎柔软而有弹性,表面滑溜溜的,犹如塌了的巨大麻糬。
「塑胶套也不对。」
他原以为是从哪里的温室脱落飞来的塑胶套,但若是塑胶套,在海水冲打之下早该变得绉巴巴的,不可能连道折痕也没有,还这么光滑圆溜。
勉强说来--
「水母?」
瞬觉得眼前的物体倒也有点像夏天常被冲上岸来、头部有着幸运草图样的海月水母;只不过,不可能有全长达一公尺的巨大海月水母--至少他从没见过。
硝水母似乎有几公尺大的?瞬歪了歪脑袋。
别说是水母了,光看外表,连是不是生物都分辨不出来。
「总觉得有点恶心耶」
瞬喃喃说道,以鞋尖戳了戳那个水母般的物体。他的鞋尖软软地陷入了物体中。
接着--
那疑似水母的物体竟然朝瞬滑近。
「鸣哇--------啊啊!!」
他想也没想,反射性地甩了甩脚。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瞬的心跳猛然加速,那玩意儿动得比想像中还快,更引起了他的恐惧。
瞬面向疑似水母的物体,往后慢慢地退了数步。
疑似水母的物体在原地蠢蠢蠕动没有扑过来的迹象。
瞬退了十步以后,和疑似水母的物体互瞪了好一阵子。
接着--
他转过身,全力疾奔。沙子绊着了他的脚,但他以手撑起身子,再度奔跑。
他不敢回头。要是一回头发现那只水母正滑溜溜地以猛烈速度追赶过来的话--!
瞬爬上了混凝土阶梯,跳上越野脚踏车,踩起踏板,没敢再回头望上海边一眼。
***
也不知骑了多久,四周的景色己在不知不觉间变为熟悉的田园。他似乎已回到家住的伊野镇附近。
瞬在收成后仅剩稻梗的稻田正中央停下,吐了口气。
「难怪会这么累。」
他在近乎全速冲刺的状态之下骑了将近十公里。
正当瞬将双肘顶在龙头上叹气时,自行车轮胎滑过混凝土农道的声音响起。
「唉呀!?」
一台平凡无奇的淑女车在追过瞬的瞬间发出了夸张的煞车声,停在他的身边。
「这不是瞬吗?」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瞬抬起脸来。自行车上的是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女,一头硬质黑发束成了马尾;虽然有一副可称之为美少女的五官,无奈眉毛却比一般女孩威武太多。
她便是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天野佳江。
「怎么啦?侬不是去了海边吗?」
这么说来,我出门时曾遇到了天野阿姨,对她说过要去海边--瞬一面想着,一面叹了口气。
「唉现在哪是海边散步的时候啊!」
「啊!侬又用那种腔调说话了。说土佐话!土佐话!侬是土佐人呗?」
「要说几次你才懂啊?我上国中之前都住在外地,不会讲土佐话啦!」
「侬该努力近乡近土啊!真是的好啦,发生了啥事?」
「哦,对对对。海滩上有个莫名其妙的怪生物--」
说到这里,瞬连忙闭上嘴巴。
「抱歉,没什么,刚才的话你就忘了吧!我先走了。」
瞬立刻跨上越野车,但佳江牢牢抓住他的龙头不放,力道之强教人咋舌。女生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啊?
「别想逃,侬刚才说啥?」
「什么也没说!我找错对象了!错得离谱!」
「弄错了算侬倒楣。侬刚才说有奇怪的生物,是呗?」
「没有,你听错了!快去看耳鼻喉科啦!」
「就算听错了也不打紧!。既然听说有奇怪生物,咱怎么能默不作声呢?」
--糟了。瞬打从心里觉得大事不妙。
他诅咒自己的大意。
若要列举佳江喜欢的三大词汇,便是「尼斯湖水怪」、「屈斜路湖水怪」及「海蛇」。换句话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未知生物(UMA)爱好者,甚至还在学校发起了名为未知生物爱好会的非官方同好会,其中又以水栖生物最受她喜爱。瞬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兴趣,也不想理解。
对这样的佳江提起相关话题,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不要!那会动耶!而且动得挺快的!我才不要为了看那种东西特地跑回去!」
「谁说要跑回去看了?」
佳江若无其事地说道,并扯着瞬的越野车龙头。
「当然是要跑回去抓啦!」
佳江的笑容常被班上男生评为甜美可爱,但看在瞬的眼里就像是恶魔的微笑。
说归说,相识这么久,瞬从未成功反抗佳江过。
最后瞬只得替佳江载着一半的捕捉道具,回到海边去。
「拜托,别把水桶挂在龙头上,很难转动耶!」
「别抱怨嘛!其他的东西不都放在咱篮子里了吗?」
「那是当然的啊!这是你的东西!你的!而且想去海边的也是你!」
面对瞬的破口大骂,佳江神态自若,完全不以为意。
「直径一公尺的水母状生物啊?真壮观耶!未知生物还是水栖的才刺激啊!大海果然是个好地方。」
说什么也没用。瞬默默踩着越野车,心情仿佛被牵往市场的牛。
但愿那玩意儿己被浪潮卷到海里,不在原地。
假如这个愿望能实现,瞬甚至愿意相信神的存在。但神是冷酷无情的--
那玩意儿还待在岸边。
只不过位置有着微妙的变化。方才还在水边,现在却离开水移动到干燥的沙地上。
沙地上还清楚留着那玩意儿爬动过的痕迹。
「啊--------!」
佳江的尖叫不是尖叫,而是欢呼。她背着装满捕捉道具的大包包,毫无防备地奔向那只「疑似水母」。
「慢着!你多少惊戒一下吧!」
无可奈何,瞬也跟上了佳江。
「欸,有爬动的痕迹耶!伊是活的!」
「嗯,而且爬得挺快的。」
佳江在疑似水母身旁蹲下,瞬则从她身后战战竞竞地窥探着。如今他已不再蠕动,犹如无生物一般文风不动。
「伊不动耶!」
「笨蛋!你干嘛直接伸手碰他啊!」
瞬拉出了从背包口袋露出来的手套,丢给佳江。佳江凭着完美的反射神经,单手接住了丢来的手套。
「未知生物爱好会没有什么守则吗!?像是不可突然空手触摸可疑生物之类的!你是会长吧!?」
「谁知道在自己的生活圈里真能发现这玩意儿?咱根本没想过啥守则。」
她果然是个女生,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以奇怪的方式表现出务实态度。
「再说,不打紧啦!伊没牙齿,也没爪子,圆滚滚的,没啥攻击性啊!」
「要是他会分泌毒液怎么办啊!」
佳江愣了一会,凝视自己摸过疑似水母的手,接着--
「别用人家的衣服擦!」
「好啦,别计较。应该不打紧啦!海边的东京假如有毒,颜色会更鲜艳的。」
「为什么你敢拿自己那种海岸知识来衡量未知生物啊」
「过去只要咱觉得不打紧就没问题,从来没有因此受过伤啊。」
在乡下长大的人,面对大自然时总是坚持自己的经验法则,佳江也不例外。
「那就搬回去呗!」
佳江说得理所当然,瞬听了则是无力地垂下肩膀。
「你是说真的吗?你看了这个,不觉得恶心或可怕」
「咱觉得很兴奋!」
佳江一口断言,两三下戴好手套,并扔了另一双给瞬。
「看来满软的,应该塞得进水桶呗!放到咱的后座上。」
将疑似水母塞进水桶后,仍有相当的体积露在外面;后来用垃圾袋套住水桶,算是免去了他掉出之忧。不过要将这沉甸甸的不规则物体放上脚踏车后座并捆绑起来,还是费了一番工夫。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瞬一脸不悦地蹲埂厨房里。厨房角落中摆了个婴儿浴缸--瞬的祖父向来舍不得丢东西,这浴缸就是瞬小时候用过的。
方才带回来的疑似水母现在正浸在装满水的缸中。他的形状略有改变,变成扁平的椭圆形,沉在水底。
『侬想想,咱阿娘怎可能让咱把这种东西摆在家里?再说,侬一个人住一栋房子,又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那我呢?要是造成我的困扰呢?瞬很清楚,就算这么说也没用。
方才瞬用鞋尖戳疑似水母时,他动得很厉害;但将他带回来并放进婴儿浴缸时,他却是一动也不动。
真没意思。自己居然心生这种念头,让瞬颇不甘心。
每回被佳江拖下水都是这样,明明一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却在不知不觉间兴奋起来。
若是说给佳江听,她肯定会得意忘形,所以瞬打死不说--不过佳江就是有这种魔力。
佳江是个乐观积极到无谋地步的人,在被她耍得晕头转向的同时,却往往会被迫感染到她的「快乐」。
瞬摇了摇头。
--别忘了过去被骗而吃的苦头啊,瞬!
正当瞬赌起气来,开始清算从小到大的被骗经历时,玄关拉门发出了吵杂的开阖声。一阵怎么也不像是女孩脚步声的声音咚咚咚咚地响遍走廊。
「久等了!咱把咱家的数位相机拿来啦!」
佳江兴致勃勃地表示要用数位相机拍照,并将照片传送到自己常去的未知生物爱好者网站(瞬无法理解为何会有未知生物爱好者网站这种怪东西存在)。
按了数次快门并确认画面后,佳江啪跶啪跶地走出厨房。
「电脑借一下!」
「要上传回你家传啦!」
「有啥关系,反正侬的是固网。哪像咱家的,都啥时代了还用拨接。」
佳江立刻爬上了瞬位于二楼的房间。虽说她对这个家已了若指掌,但也太大模大样了一点。
到了高中生的年纪,房里总是有些不宜突击检查的东西。
「拜托你客气点行不行啊!」
「咱们都啥交情了,还说这些?」
「我和你哪有什么交情啊?只有被你添过麻烦!」
「嗯,就是这种交情。」
佳江一面耍嘴皮子,一面占据瞬的电脑,开始上传数位相片。
「真是的」
瞬一脸不悦地坐在床边。
少年漫画老是画些儿时玩件之间的酸甜爱情剧,但现实才没这么美好,就算儿时玩伴长得还挺可爱的--。
说穿了,男生总是吃亏--瞬在内心下了这个结论。
「好,传完了!谢啦!」
佳江匆匆忙忙地收拾电脑四周,又冲出房间跑下楼。
「欸,得来想想要喂啥饲料。不知道伊吃啥?」
从那音量的大小判断,她显然深信瞬必然会跟上来;而瞬果如佳江所料,跟在她身后下楼。这事实令瞬感到相当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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