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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9 王洋(现代)
  昀息指了指湖边曼珠沙华中被封了穴道的公子舒夜:“我已令所有教中弟子一律留在原地、不可阻拦。长孙先生,趁着这机会你赶快把这个人带走吧!你说过你有方法,我信——你们速速出宫,直接回帝都,莫要停留!”
  长孙斯远微一迟疑:“可是风涯祭司……”
  “我自然有方法。”昀息的神色淡定老练,简直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扬手扔给他一个锦囊,嘱咐,“你只管一路回帝都——风涯大祭司定会来长安找你。”
  长孙斯远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个少年——他也是出谋划策钩心斗角惯了的人、如何看不出这个昀息显然是设计了自己的师傅?如今出了这般激变、以风涯祭司的能力,难保不查出真像。而这个少年、居然还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再让师傅成为他交易中的筹码?
  ――――――十、师徒
  长孙斯远刚一离开,昀息随即转身,沿着回廊向青龙宫走去。一路上教中弟子的眼神惊疑不定,却无一人敢公开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不久前夷湘教主刚和大祭司起了冲突,为了不让此事外传,昀息一早便将所有人调离了月宫。拜月教中等级森严、高层权力斗争时不时发生,那些教中弟子已经习惯了不多问其他。
  刚走到宫门口,就闻到了血的味道——风涯祭司已经带着沙曼华、在厅中等待。
  果然也是聪明人。少年笑了笑,却是毫不畏惧地揽襟、迈入了厅里。
  “师傅。”他从旁边案几上拿起茶壶,到了一杯茶,“你来了?请坐。喝茶。”
  风涯祭司坐在厅堂里,看着缓步归来的弟子,眼神却是不易觉察地变了变——昀息变了……变得气定神闲、从容自信,甚至让人一眼看不到底起来。仅仅在一夜之间,那个恭谦聪颖的弟子身上就有了如此微妙可怕的改变!
  “沙曼华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最终沉不住气的还是他,率先开口斥问。
  昀息微微一笑,倒了两杯茶,放到桌上,然后在师傅的对面座下——他口中虽然仍称风涯为师,然而举止之间早已不以弟子自律。
  风涯看着他,手指缓缓收紧、又放开,最终只是将昏迷的沙曼华放在身侧的软榻上,转头沉声:“这几天来能接触她的,只有你一人。不可能是别人下的毒。”
  “不错,是我下了连心蛊。师傅,你知道么?——我早就打破了祭司不得修习蛊术的禁条。”昀息一笑,坦然承认,吹了吹茶沫,“不过下得还真是容易,她一点防范都没有。”
  风涯的脸色严厉起来:“你为何要杀她?”
  “杀她?我才不要杀她……杀她有什么好处?”昀息放下茶盏,忽地微笑,“我对她下蛊、只为让师傅您此刻无法杀我——”顿了顿,少年耸耸肩,看着风涯肩上不停流血的大祭司:“因为金箭上龙血之毒,是我涂上去的。我想,您此刻也应该猜到了吧?——不错,是我借了她的手杀你!你看,像她这样的人、虽然会为了某种原因背叛您,可又怎么会做得出毒杀的行径呢?”
  风涯深碧色的瞳孔陡然收缩、凝视着对面年轻的弟子,却没有立刻说话。
  祭司的手按在左肩上,血无法停止地流了出来、染红他的衣衫和手指。然而风涯仿佛没有痛感,只是静静看了昀息片刻,忽然问:“为何?为何背叛我?我一手将你从流落乞讨的境地带出,教给你一切——而你等这个祭司的位置,已经等得这般不及了么?”
  昀息微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忽地掠过一丝愤恨:“不为这个。”
  顿了顿,少年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师傅,一字一顿地回答:“只为、我一门三生三世里受过的侮辱与流落!只为、有生之年若不杀你,便无法解除的厄运!”
  风涯惊住,那一瞬间昀息眼里放出的光芒是如此炽热锋利,仿佛穿透了时空。
  “你是…你是那个……”他忽然隐约想起了什么极遥远的往事,脱口低呼。
  “我就是那个被你所杀的、琼州鬼师的后人。”昀息说着、将手中茶盏缓缓放回案上,他动作极慢,然而那茶盏居然一分一分地被他无声“放”入了紫檀木的桌面中!
  少年看着师傅,眼睛里的光芒极其可怕:“你应该知道在琼州、凡是在斗法中失败的术士会得到什么样的歧视!他的后人再也无法学习术法,也无法从事任何职业,只能乞讨为生——拜您所赐,从曾祖开始、我们世代沦为乞丐,已经过了百年!”
  风涯大祭司眼神瞬忽万变、似是悲凉,却又似恍然:在苗疆有些地方、地方百姓极度崇拜精通术法之人。术士被视为可以和神灵直接对话的智者,受到所有人尊敬;然而那些术士一旦失败,便立刻失去全部的尊严、沦落为最下等的人,直到报了当初的仇、禁咒才能解开!
  许久,风涯祭司才缓缓道:“怪不得你在术法上资质惊人——原来是世家出身。看来,你当初遇到我、拜在门下,早就处处算好了计策?只为在某一日,能够把我击败?”
  “是。你有无限的时间等待,而我却只有有限的时间可以复仇——所以在我有生之年,不择一切手段都要杀了你!”昀息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似是感叹般地喃喃,“我练一辈子的术法武功、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只好修习你所没有修习过的法门:研究人的心和欲望——这些,恐怕是活了几百年的您、也无法和我相比的。”
  顿了顿,少年有些感慨地摇摇头:“您知不知道,其实夷湘也是我策反的?她不过是不服您的独断、有些小小的野心,我顺便就鼓动了一下——只可惜那个笨妞居然去和你硬碰硬斗法,到最后还是死在你手上。”
  “原来是这样……”风涯祭司的眼神从凝聚又慢慢散开来,居然也没有丝毫杀气,只是疲惫得看不到底,忽地笑,“十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好弟子……你们一个个都是为了各自的欲望而接近我、进而背叛我,是么?”
  昀息刻毒一笑,阴阴道:“你以为有谁会真的喜欢和一个怪物在一起?”
  那样的话就像那一支金箭一样直刺心底,风涯大祭司霍然站了起来,看着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弟子,杀气逼人而来。
  “师傅,我劝您还是不要动手为好。我知道龙血之毒虽然杀不了你、但至少会让您重伤无力。目下您的能力、只怕和我一搏也未必有胜算。而且……”昀息只是望着他,回指自己的心口,微笑,“连心蛊啊,师傅您不会不知道连心蛊是什么吧?这颗心停止跳动的时候、沙曼华的心脉也会断——”
  “我……”风涯蹙眉低喝,转头看着昏死的女子,“我为什么要管她的死活?!”
  “您不会不管的。”昀息笑了起来,施施然摊开手,“不然您为什么不方才就杀了她呢?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您是怎样的人——您很容易被背叛,却更容易原谅。”
  长久的沉默,长久到仿佛又过了一次轮回。
  这个空旷的青龙宫里,只有血珠不停溅落在地的微微响声——从风涯祭司的肩头和沙曼华的脑后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万种表情在眼底一掠而过,最终化为说不出的疲惫。
  然而昀息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师傅,我想您还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被龙血之毒伤到、既便您力量惊人而不至于死亡,可同样也是无法愈合的吧?如果不解毒,血就会不停流下去,人也会一直衰弱下去!”
  风涯望了自己的弟子一眼,那个白衣少年眼里有隐秘的光芒——那是他即将打出另一张牌之前的雀跃吧?这种幽暗的鬼火,以前他居然从未注意。
  “我不害怕死亡——历代祭司从来都不曾害怕过死亡。”他微微一笑,看着指尖滴落的血,“我们怕的,反而是相反的事。这些,即使你再聪明、现在也还不会明白。”
  那样的答案,让昀息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他随即开口,语气恭谦、却透出了彻骨的寒意:“是。不过如果您一旦衰竭,我自然也将立新教主——那么,与您相关的所有一切都将被清洗,包括……沙曼华。”顿了顿,看到风涯骤然蹙起的双眉,昀息终于展露出了微笑:“我最了解师傅了:您不害怕死亡,但却不希望目睹别人的死亡——难道不是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风涯终于愤怒起来,举手就将那张紫檀木茶几劈了个粉碎,从额环上一把摘下那枚象征着祭司身份的“月魄”宝石,扔到地上,“要我的命?要拜月教?都拿去就是!别再在我面前耍弄你的心计了!”
  “啊,您快别生气,”昀息却是迅速阻止,正色,“一动气、龙血毒会发作的更快——这样,您就根本无法支持到去长安了。”
  “去长安?为何?”风涯祭司微微一诧,脑子里闪过长孙斯远写在案上的那个名字,忽然间就静了静,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半晌不语,脸色平静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子:“昀息,你希望我去长安?”
  昀息俯身从地上捡起月魄宝石,紧握在手心,微笑着点了点头:“是为您好呀!龙血之毒、需要另一颗同样的龙血珠来解。所以当世除了长孙先生、没人能救您了——所以您还是去一趟长安吧……”顿了顿,昀息嘴角浮出笑容:“至于如何才能从他手里拿到另一颗龙血珠,相信师傅您一定知道。”
  风涯祭司眉梢一扬,有冷笑的表情:“这些,你是和长孙斯远商量好了的?”
  “不敢。我们所求不同,”昀息微微一躬身,不动声色,“只不过在想让师傅去帝都这件事上,正好想法都很一致。”
  “去长安?也好…我也盼着能再见那个人。”风涯祭司嘴角微微一动,浮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悲的表情,“可是——沙曼华那般信任、亲近你,你还是想也不想地出卖了她么?”
  昀息冷笑:“她那样的人、活该被利用。”
  风涯祭司叹了口气,忽地伸出手来——昀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而那只滴着血的手却是毫无力道地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这是我的错……昀息,你将来该如何是好?”祭司的深碧眼睛宛如看不到底的大海,涌动着暗流,忽地低声叹息:“你跟了我十年,什么都学了,却唯独没有学到最重要的。你将来做了祭司后,又该如何是好啊。”
  被那样突如其来的感喟惊了一惊,昀息迅速镇定下来:“我还没学到什么?分血大法?鬼降之术?还是残月半像心法?——不,我会的要比您预计的多得多。”
  “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到最后只会成为你的负累。”风涯祭司轻蔑地笑了一下,看着惊才绝艳的弟子,眼里却有悲哀无奈的光,“你对天地神鬼没有半丝的敬畏;对众生也没有任何悲悯;你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
  “我不需要这些,”昀息傲然回答,“如果我足够强。”
  听得那样的回答,风涯大祭司微微苦笑起来:“记住:我们不是神,可我们也不是人,我们只是怪物……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所有的物欲膨胀到极限后也终将消失,可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如果除了仇恨内心什么也没有、你又将何以为继啊!”
  昀息一怔,然后立刻微微冷笑起来。
  何以为继?难道那些反复背叛他的凡人,就是支撑着将来无尽岁月的支柱?既便善良如沙曼华、也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毫不迟疑地将箭射向恩人——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原谅,直至心灰意冷!难道师傅要自己学他、为这种凡俗羁绊而陷入危境么?
  知道自己一生也无法在术法或者武学上、超越几近天人的师傅,所以他只有抓住师傅心里的弱点:夷湘,沙曼华,他自己……所有师傅在意的、相信的、关注着的——他要一根一根地、将这个“神”内心的支柱完全敲碎!在轰然倒塌的刹那,他才能寻到机会吧?
  然而此刻、师傅却想将那个致命弱点也传给他?冷笑。
  “昀息,虽然我教并不提倡、我们自身也未必能做到——但你要记住:对某些‘真’或‘善’应该心存敬畏。”临走前,俯身静静凝视沙曼华沉睡的脸,风涯祭司抬起头来看着弟子,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一点本心,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否则,便是入了魔道。”
  “你知道未来有多长?看不到尽头……你将何以为继啊。”
  师傅走的时候,外面已经透出了微亮的曙光。昀息推开窗,默默的看着那一袭白衣穿过开满火红曼珠沙华的圣湖畔,沿着碧水离去。灵鹫山顶的风带来木叶清冷的气息,推开窗的刹那、湿润的云雾翻涌而入,模糊了师傅的背影。
  他知道、师傅是要去月神庙做最后的祈祷和告别,然后离开南疆去往帝都。
  白衣少年无言地握紧了手心的那颗月魄,微微蹙起了眉头——说什么治伤,说什么龙血之毒,都不过是借口。师傅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如此威逼利诱他前往帝都的真实意图罢?然而,如他所料、师傅还是去了——那一去,恐怕不会再回来。因为那个人也会去帝都……普天之下,他若要死、也只配死在那个人的手下吧?
  昀息想起了那些被苗疆百姓视为神明的白象——那些洁白强悍的庞然大物一生骄傲、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在死亡到来之前,它们唯一做的事情,便是离开所有人、找一个秘密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来临。那是一种维持到最后一刻的生命尊严。
  云气和晨雾涌上他的脸,微凉而湿润。
  昀息回头看了看昏迷中的女子,抬手按上了脑后三处深入见骨的伤,眉头皱得更加紧——这种多年金针封脑落下的病,连师傅都没能治好,加上如今这一折腾、脑中旧伤复发,只怕内部已经积了血块吧?唯一的方法就是破颅疏通淤血——但这样又该冒多大的风险?
  然而,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女子无论如何还是必须活着。那只有冒险破颅了——白衣少年的手指慢慢握紧了宝石,冷定漠然地想着。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你将何以为继啊。”
  那样悲悯担忧的语气、仿佛一种不祥的咒语在他心中回响。
  ――――――黎明前夕,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惊起扑簌簌一群飞鸟。
  马车上一行人纷纷惊呼怒骂、却留不住那个夺路而去的白衣公子——虽然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连夜带出月宫、可一旦点穴解除,公子舒夜就再也不顾长孙斯远的阻拦,立刻夺马回奔月宫!终于再次见到了沙曼华……难道又要相见不能相从地擦肩而过?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长孙斯远神色慎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什么,旁边那些帝都来的武林高手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仔细听;甚至也没有去想如何对付那个妖鬼般可怕的大祭司——公子舒夜只是纵身跃起、夺马、回头狂奔而去。
  “公子!”旁边长安探丸郎的黑九郎沉不住气,厉声,“你回月宫只有送死!”
  “别管我!”白衣公子同样厉声回答,掠上马背。
  “可你就不管候爷的死活了么?你知道候爷在帝都被那个女人害成什么样?”白六郎几乎要发出暗器去击落这个奔走的人,怒骂,“你们是生死兄弟啊!大家都在长安等着公子来替我们作主报仇!可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不管——”
  马背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句两句,身子微微一震。然而转瞬马已经跑远了。
  “他妈的!见了女人就忘了兄弟!”“候爷瞎了眼,认了这样的兄弟!”马车上陡然被怒骂声湮没,当下探丸郎中几个杀手便要追出去,然而长孙斯远微微摆手,阻止了所有人的躁动。“不要追,追了也追不回来。”
  这个三十许男子清俊的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把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淡淡道:“停车。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小子还会回来么?”黑九郎愤愤不平。
  “等到傍晚。”长孙斯远看着晨雾弥漫的来路,慢慢道,一贯从容的神色里却有再也掩不住的萧瑟,“如果他不回来、我们就自行回帝都。”
  黑九郎恨恨:“也是。总不成没他就不救候爷了——最多大家齐心合力,和那个女人拼了!”周围的杀手们轰然应了一声,个个眼里都有不顾生死只为报君恩的坚决。
  ——这些,就是鼎剑候多年来网罗的江湖奇人异士里、剩下最中坚也最有力的死党了。然而这一群摆在台面上、吸引着帝都追杀的力量,也不过是一张早就打算要舍弃的牌罢了。
  长孙斯远眼神微微一闪,只是垂头玩着那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偶,白杨雕刻,关节上都有隼铆相连,可以随意活动。他聚精会神地挪动着偶人的双手,摆出一个个姿态,不顾旁边人诧异的眼光。
  ——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帝都呼风唤雨的谋士、为何身边会携带着这样一个东西。
  不过半日,太阳刚到头顶,马蹄声猝然响起在远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望向来路,连长孙斯远都不例外——那里,一袭白衣从浓翠的竹林中直穿而来,闪电般飘落。
  公子舒夜。那个决然而去的人、不过片刻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你刚才说、墨香他出了什么事?”一掠而来,便拉起了长孙斯远的衣襟,急促地问,“再说一遍!你刚才是说……他、他被颐馨长公主给幽禁了?他怎么会被那女人幽禁!”
  显然是方才心急之下没有仔细听清,奔到半路才慢慢回过神来,公子舒夜策马狂奔而回,厉声向他喝问,脸色狰狞可怖。
  “颐馨长公主和明教勾结、暗中培植党羽骤然发动政变,候爷被暗算,”长孙斯远神色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加了一句,“如今被挑断了手脚筋脉、摄去了心神,幽禁在紫宸宫里,已经成了一个傀儡——长安探丸郎多次营救、都不曾成功。”
  “怎么会这样!”公子舒夜一声厉喝,将长孙斯远的领子拉紧,“墨香那家伙应该是个很精明的人!我离开敦煌不过一年多啊……他怎么就会弄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内部有奸细出卖了他?——你这个军师是怎么当的?”
  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长孙斯远蹙眉,却不回答一个字,只问:“那你随不随我去帝都?还是,依旧要去月宫送死?”
  公子舒夜一怔,松开了手,回头望着极远处那一座笼罩在云雾里的灵鹫山,久久不语。
  那么象……居然那么象!和一年前在祁连雪山顶上、因为要救墨香和敦煌,生生错过的时候竟然一模一样!——咫尺之遥,却始终缘吝一面,命运的巨手拨弄着两个人,竟是从不肯给上半丝的机会。难道真的要等到来生再见?而做兄弟,却是有今生没来世。
  他忽然苦笑起来,笑了许久,终于抬头对那帮看着他的江湖人说出两个字:“我去。”
  顿了顿,似是下了决断,公子舒夜扬起头来,直指北方,厉声:“我们一起回去、将那个女人拉出来斩了!”
  “是!”所有武士和杀手都举刀欢叫起来,声震云霄、惊得飞鸟一群群扑簌飞出。
  公子舒夜回头,却看到长孙斯远的目光。所有人都在欢呼,唯独这个清俊的男人却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忽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个奇怪的木偶放入了怀中,对他招了招手,轻声:“上车,我有话对你说。候爷临难前、预料了将来的全盘局势,做出了安排——他留了一封密函,要我亲手交给你。”
  真是一个令人看不透的人啊……公子舒夜和鼎剑候相交数十年,对他身边这个谋臣也不是不熟悉。然而以他的眼光、却一直都不能猜透,这个男子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他最后朝着灵鹫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足尖一点、便飞速掠上了马车,放下了垂帘。
  人生是一场负重的狂奔、需要不停地在每一个岔路口作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将通往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那么多年了,从昆仑雪域到敦煌古城、从苗疆月宫再到帝都长安……一次次命运的分叉路口,他选择了舍弃。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是越走越远了么?
  沙曼华,沙曼华……此次若能平安化解帝都危局、我必当返回这里来找你。
  那时与你重又相逢、如天地初开。
  十一、长安月
  如以往中原很多王朝一样、大胤的开国之君神熙帝将国都选在了长安——这个“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的地方,的确也是绂冕所兴,冠带如云。
  十年来镇守敦煌,公子舒夜踏入帝都的次数不过寥寥。
  然而每次踏入帝都,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和快意。
  那窒息、是某种压迫着他生存本能的重量,让他时时刻刻都像一头蓄满了力的猎豹窥探着左右,暴起攫人;而那种快意却是从最隐秘深心里沁出来的——在这些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暗藏着暴风急雨、腐臭芳香,浓得仿佛眼前化不开的夜色。而他、就是要用掌中的剑、将这铁一般的古城和长夜斩开!
  临决战、赌生死的快意直冒出来,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纵横西域的时代!帝都长安,给了他一种归属感和熟稔感,仿佛他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这个杀机四伏的帝都、和当年厉兵秣马的敦煌一样,给了他最广阔、最有挑战感的舞台。
  虽然他已厌倦,然而此刻巨大严峻的挑战重新点燃了他天性中冒险和搏杀的气质。
  交织着权欲、杀戮、阴谋、背叛的长安,是他的舞台,而他早已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在与人相斗中自得其乐——不同于那个青翠干净的苗疆、在那种地方,对着那个“非人”的大祭司时,他心里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把握。那是与天相搏的空茫和无措。
  “朝野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发难——此刻弟不知远在何处,各地驻军不及进京驰援,已然不及。”他想起了墨香在那一封密函里,留给自己的最后嘱托,“激变不日立至,兄苦虑多日,顺势布一局,以求反败为胜。事关重大,四顾身侧无人,唯有长孙可冒险相托——然此人心计之深、为兄多年不曾看透。无奈此刻帝都危局,托无可托。弟若闻讯归来、与之谋事,也应心怀戒备。”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旁边席上的长孙斯远。
  那个青衣谋士一直寡言,摆弄着手中的小小木偶。然而那只诡异的木偶,却让公子舒夜眼神陡然凝聚——这个透着诡异的东西,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公子舒夜忽地以筷击盏,在酒席间高歌起来,同时命探丸郎中最美的白九娘起舞——密室里所有严坐待命的探丸郎杀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纵酒狂饮的男子、候爷的生死之交。早就听说过敦煌城主是个骄奢跋扈的人、却没想到放浪形骸到如此。
  白九娘抽剑起舞,然而一曲方歇、剑却急速指向了座上的公子舒夜!
  白衣公子分毫不动,只是在那一瞬间翻转了手腕,剑刺中了杯底,砰然裂开。九娘执剑冷冷看着这个来客:“你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带我们去救候爷的?外面已经死了那么多兄弟,你却还在这里喝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安排那么多场硬碰硬的刺杀?再按你说的这样下去、我们的人不等攻入禁城,就全折尽了!”
  “鼎剑候有给你们向我责问的权力么?” 公子舒夜微微一笑,将酒杯从剑上拔出,“棋子不该问棋手的棋谱如何。请安本分。” 黑九郎不服:“可这一个月七场刺杀下来,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杀的不过是一些官员外戚、根本动不了景和宫里那女人分毫!你这是让我们送死,白白便宜了那女人——你到底是不是候爷的朋友?还是早就被那女人买通了?”
  “住口!”座中忽地有人低叱,是久不出声的长孙斯远终于开口,“坐下。”
  长孙先生都开口了,满座登时悚然一惊,无人再敢继续发难。暴烈的黑九郎和冷艳的白九娘相对看了一眼,也退回了座中。
  “明日,按计划将兵部尚书李长乾刺杀于上朝路上。”寂静中,公子舒夜扔下一句,拂袖而起,揽着歌姬扬长而去。座中杀手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将目光投向长孙先生。
  长孙斯远淡淡开口,放下了酒杯:“听公子的安排。”
  不同于苗疆之月的皎洁明朗,长安的月色是迷离朦胧的,仿佛空气中浮动着太多看不见的尘埃。暗廊下,遣走了歌姬,白衣公子静静负手看月,神色也有些迷惘起来。
  不久背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没有回头,他开口:“按全盘计划来说,明日黑九郎和十三娘都要死——是不是?这样一来,探丸郎里,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名杀手了。”
  “是。”长孙斯远在他背后站住,声音冷肃,“这一个月来,已经折了二十一名杀手。但也拔除了八名朝中军政两界的重臣、颐馨长公主的羽翼被剪除了不少。可直至目前,她似乎还是没有将禁宫御林军和明教高手派出、保护下属的意图。”
  “呵呵……端的沉得住气。这女人的确狠心忍心,”公子舒夜笑了笑,“羽翼剪了可以再长、命丢了可就什么都完了。此刻她怕的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宁可看属下党羽被难、哪里敢轻易放松大内防守?”
  长孙斯远同样淡然回答:“不错。她向来计算精明。”
  “也是,否则墨香又怎么会轻易在她手里吃亏?”公子舒夜冷笑起来,忽地点头,“不过,我想她们那边一定也在估计着我们的损失——我们每死一个人,他们定然都有数。大约只等着我们削弱到一定程度,便要反击。”
  “是。”长孙斯远点头,只道,“可他们定然没想到、探丸郎不过是明摆在台面上的一张牌,我们的实力远不止于此——天下十八路大军已然陆续接到了候爷的手谕,秘密派人进京待命。而那些中原各大门派的武林人士、也已经云集京城。”
  “只是可惜了探丸郎……那可是一群忠心热血的江湖儿女。”公子舒夜忽地喟叹,眉间的迷惘之意更重,“墨香十年心血营造的这批基业、恐怕要在这场血战中消耗殆尽了。”
  长孙斯远也是长久无语,许久,才慢慢道:“他们……本来也就是死士。”
  死士?……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那种热血悲歌的慷慨死士,为了主君的安危便可毫不迟疑地纵身就死的死士,的确令他这样的人都肃然起敬——然而,他不得不将这些人看成一堆无生命的棋子,才能安之若素地将他们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去。若是心心念念想着,又如何布得了这般杀局?
  “希望他们死的有价值。”公子舒夜喃喃,忽地回过头盯着长孙斯远,慢慢道,“你今夜,又要进宫去么?听说那个女人很美……听说她和你们长孙家、还自幼定了亲。”
  那种目光冷锐低沉,然而长孙斯远只是淡淡回答了一个字:“是。”
  然后就这样转过身,再不解释半句地离去。
  -
  禁城巍峨,仿佛一方坚不可摧的玉玺、压在长安城的北角。
  然而坐在防卫森严的景和宫里、身侧布置了至少八百名侍卫,还有躲藏在多处暗角里的明教高手——颐馨长公主的眉头依然微蹙,仿佛脚下白玉铺就的地面如波浪般摇晃起来。她无声的抱紧了年幼的皇帝,拍着哭闹不休的孩子。
  然而八岁的武泰帝依然带着一股痴傻的劲儿、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后就再也不能平静,拼命指着宫殿外盛开着菊花的花圃,尖细地叫:“白色的小鬼!白色的小鬼……它们在跳舞!”
  “阿梵莫哭……哪里有什么小鬼啊。”颐馨长公主拍打着弟弟,却微微叹了口气。
  然而一想到外面的局势,颐馨长公主的眉头就蹙得更紧——帝都上下已经议论纷纷,为了一个月来七次的刺杀,为了相继死去的八名朝中重臣。那八名,全是她一手拉拢和扶持起来的党羽。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分出一部分大内的人手、去保护下属羽翼,然而——长孙斯远对她说:“那是公子舒夜在引你出手,待你将人手抽离禁城、他便要声东击西。”
  于是,她便硬生生按捺住了。
  但如今外头已经飘摇如此,帝都若再无反应、朝野上下只怕要掀起大浪。颐馨长公主再也顾不得哭闹的武泰帝,将孩子交给了贴身侍女,便起身想去找连日不见的月圣女梅霓雅。
  然而,刚一起身、就看到那个青衫男子从菊花深处走了过来。
  “斯远!”略微有些惊喜地,她迎了上去,穿过那些白骨上盛放的花朵。
  “明日,公子舒夜将派探丸郎于上朝路上刺杀兵部尚书李长乾。”那个人只是站在菊花深处,淡淡开口,“这次你需得早做准备——兵部不同于其他,此刻万万不能舍了这棋子,否则帝都定将更乱。”
  “正好,我也是如此打算。”颐馨长公主点头,神色冷定,“近日昆仑大光明宫总坛、已经派了派了最后一批人马前来帝都,助我完成大业。回纥一品堂也派出了高手,前来为梅霓雅公主效力。因为高连城还据守着敦煌,他们祁连山那边绕道过来,颇为艰苦,所以来得晚了——他们这一到、我方实力大增,再也无需避开探丸郎的锋芒。何况,我这几日估计着,他们也该折损的差不多了。”
  冷定地说到这里,颐馨长公主的语气却忽然转柔了,摘了一朵菊花在手里拈着,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半晌才开口,道:“你…你这一趟去南疆去了好久——”顿了顿,脸颊忽地有些微的红,只道:“阿梵很想你。”
  长孙家原本是大胤最大的外戚、也是十大门阀贵族中的翘楚,历来和皇室之间婚姻不断。而长孙斯远也是经常出入皇室、和夏雱夏梵姐弟是自小熟悉的。若不是后来四王内乱、若不是鼎剑候把持了朝政——说不定夏家和长孙家之间,早已又多了一桩姻缘。
  然而颐馨长公主最后含羞吞下的半句,长孙斯远却仿佛听不出来,只是皱眉:“明教又派人来了?他们是准备把回纥一品堂和整个总坛都搬到长安来么?”
  “你不是和我说、那些江湖人已经秘密云集到了长安?再加上一个公子舒夜,更不能轻敌。”颐馨长公主手握紧了,手心那朵菊花簌簌粉碎,眼里有狠厉的光,“不请明教和回纥出手,还能如何?反正也说好了交换的条件。”
  长孙斯远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我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然后他就转身离去,消失在菊花深处。颐馨长公主原本要留他,忽地又迟疑了,手里揉捏着那朵菊花,半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斯远这个人了。
  宫里阿梵还在哭闹,彻夜不息,她只一听、心便烦躁的不得了,只狠狠地踏倒了一片菊花,踩出了地底支离的白骨来。
  -
  长孙斯远从一重重禁宫走出来时,外面斜月已西沉。
  他从最荒僻的侧门走出来,走过宫门口那座巨大的仙人承露铜像时,他蓦地抬起了眼睛——那个仙人铜像手上托着径丈大小的铜盘,而铜盘内,却伫立着一袭白衣。斜月挂在深蓝色的天际,那个人站在仙人铜像的掌心、却有着比仙人更飘然出尘的气质,白衣胜雪、长发飞扬,仿佛飘然而来的天外飞仙。就这样站在高处、低目看过来,不说话。
  “风涯大祭司!”一直表情漠然的长孙斯远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起来,惊喜。
  “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来到帝都……所以我也来了。”那个人微微一笑,对他伸出手来:“按照约定,先给我龙血珠。”
  ——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有一滴血缓缓凝聚、啪的一声滴落。
  肩上那个伤,居然一直都未曾愈合。
  长孙斯远定了定神,冷静地道:“在下不曾随身带——请跟我回去拿,如何?”
  ――――天亮的时候,刺杀的结果已经传来。
  似乎一反前七次的退让、这一次,禁宫大内派出了大批的好手保护兵部尚书。第八次的刺杀完全失败——不仅折损了黑九郎和十三娘,甚至连负责联络的白三郎都被杀。
  “他们终于出洞了?”公子舒夜却有些惊喜、有些诧异,“该不会这么快啊。”
  “因为此刻起、他们禁城内的防守已经固若金汤,自然不吝派出人手。”长孙斯远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那个青衣男子从黎明中走来,神色慎重,“公子,西域的援军已经到了。那个人、终于来到了长安!”
  “谁?”公子舒夜霍然一惊,抬头问。
  长孙斯远眼神凝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霍恩。”
  “山中老人?!”那一瞬仿佛有某种惊悚的力量、让公子舒夜霍然站了起来,衣襟带翻了茶盏,“你说来的是山中老人?教王他、他,亲自来了帝都?”
  早年的记忆如闪电照亮心底——教王,教王……那个名字曾和那一段残酷岁月一起、深埋入心底。隔了多年后提起,却依然有让他心神颤栗的力量。那是一种深刻入骨的、反射般的恐惧,相信从修罗场里出来的所有杀手、在余生中都不能忘。
  即使骄傲如他、也不能避免。
  然而他很快镇静下来,冷笑:“想不到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种翻山越岭的苦……野心不小啊。”顿了顿,公子舒夜嘴角浮出一丝睥睨:“少不得,要和他会一会了!所有人都说他陆地神仙一级的人物、是无法打败的,我非要试一试。”
  “不用试。”长孙斯远的神色依旧是淡定的,“你不是他对手。”
  “谁说的?”公子舒夜冷笑。
  “鼎剑候。”长孙斯远淡淡回答。
  公子舒夜忽地怔住,看着这个没有表情的男子:“墨香?”
  “是的。在大变来临之前,候爷曾冷静的全盘估计过形势。”长孙斯远微微点头,“候爷早知道明教会彻底卷入帝都政局,他也估量过、除了那一个人,当世无人能是山中老人的对手——所以,我一早就按照他的计划、亲自去苗疆请了那个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孙斯远轻轻抬手,推开了身侧的窗子:“你看。”
  公子舒夜的眼神定住了,穿过窗子,看到了游廊上静静伫立的一袭白衣。那个人不知何时进入探丸郎最秘密据点,正将手放在左肩上,轻轻揉着。淡淡的天光照在他身上,让这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实,恍如一梦。
  “风涯……风涯大祭司!”他脱口低呼出来,不可思议。
  ——此刻,站在帝都微露的晨曦下的、居然是那个和他在月宫圣湖之畔生死恶战过的拜月教大祭司!怎么可能?……这个宛如天外飞仙,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大祭司,也被牵扯到了帝都这场纷争浩劫中!
  天下武林自古分为正邪两派,七大门派中出高手辈出,各有擅场,难分高下。百年来正派里最杰出的七位绝世高手,被称为“三皇四帝”,分别出自七大门派;然而在邪教里,却一直是西域大光明宫和南疆拜月教平分秋色。当世传闻中、拜月教大祭司和明教教王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都号称达到了“脱魔”的境界,接近陆地神仙,足可以与三皇四帝抗衡。
  而七大门派自十几年前突袭光明顶、和魔教拼得两败俱伤后,近年来人才凋零,已经不复昔年三皇四帝时期英才辈出的盛况。目下放眼天下武林、也只有眼前这个拜月教大祭司才有和山中老人一较高下的可能吧?
  然而这一切的权衡估计、是片刻后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在看到风涯大祭司的那一瞬,公子舒夜第一念及的,就是:沙曼华呢?沙曼华如何了?那一夜,用无色之箭伤了拜月教大祭司后,她有无受罚?是否安好?如今又怎样?
  他只张开了口,尚未出声,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晨曦中那个白衣祭司已经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她没事。她对昀息没有任何威胁力,他不会杀她——帝都这边的事情完结后,你去月宫将她带回来吧……我是不会再阻拦你了。”
  那么,当时,你为什么要如此阻拦呢?——他下意识地想。
  风涯大祭司转过头去看着微亮的天际,淡淡:“因为我一个人看着这天地间的日出日落,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我很想找一个好孩子、陪我一起看。但现在,已经不必了。”
  ——那笑容,竟然没有半丝灵鹫山顶决战中那种压迫力和杀气,而是带着空明的、淡泊的、甚至些微疲倦的神色。 
  墨香·帝都赋(下)
 
  十三、探丸郎
  一个月内出了八起刺杀、只有兵部尚书李长乾侥幸逃脱。长安城里已经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系列的大案?也在诧异朝廷为何还不作出反应——那个一向雷厉风行的摄政王,为何此次迟迟不见露面?
  ——甚至已经有人说,摄政王已经死了、朝廷只是怕消息传出去引起激变,而始终不敢对外宣布。平民百姓们不敢公开说,但各种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这几日,帝都里那些幽僻小巷、茶楼饭馆里多了一群群陌生脸孔的外来客,虽然操着各地方言、来自不同方向,似乎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有些甚至似乎来自塞外异族——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个个都带着刀剑,似乎全是江湖人。
  仿佛天下武林各个帮派、此刻都选中了帝都开武林大会的样子。
  而御林军暗中的调动、各路藩王打点进京了解情况的探子、十八处兵马隐秘的前来——这些,就不是那些百姓们所能看到、听到的范围了。
  然而紧张肃杀的气氛一天天积累,仿佛天下的目光都投注在了长安,而这个古老的帝都上空战云密布、即将旋起巨大而呼啸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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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天便是十月初十,大胤开国之君神熙帝统一中原、登上帝位的日子——
  按皇室规矩、武泰帝需前往法门寺上香,在供奉着的木主前为历代先皇祈祷,然后去往太庙举行盛大祭奠。当今皇上武泰帝年幼,少不得颐馨长公主也要陪伴了去。
  “十月初十,卯时,日出刹那。所有探丸郎、神武军手人从法门寺观心井暗道出、从游廊迂回,包抄大雄宝殿——佛像下已埋机关,暗弩三百,刺客九十,务必刺杀少帝与长公主于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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