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武之魂系列

_10 王洋(现代)
  公子舒夜的话音是冷的,冷成一条直线、仿佛锋利之剑的剑脊。
  他的手,也缓缓抚在一把墨色长剑的剑脊上——墨魂剑。那也是鼎剑候被软禁后、探丸郎组织不惜一切代价保存下来的东西。承影墨魂,原本同时出自当年昆仑大光明宫。如今,承影剑已经毁于拜月教大祭司之手、他只能以至交留下的长剑,将那禁固着墨香的一重重铁镣斩开!
  一边看地图,一边摆弄着那个奇怪的白杨木傀儡,长孙斯远无声点头,没有对这样的安排发表意见——其实,那一场最轰轰烈烈的刺杀是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
  “那么,用七大门派的高手引开御林军,你就准备孤身深入大内、去紫宸殿救候爷?”长孙斯远向来如止水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抬起眼来看了一下公子舒夜:“实在太过冒险。或者,先调动十八路秘密进京的精英战士杀入?夺宫后,再行处置?”
  ——虽然曾号称修罗场杀手中的双璧,但这个白衣贵公子的作风显然和候爷迥异:他锐意、锋利、快速,仿佛一柄斩开迷雾的利剑。但两人相同的、就是同样孤注一掷的胆魄。
  “不行,墨香还在他们手上,一动用大军、只怕玉石俱焚。还是我孤身潜入、先救出墨香后再号令军队夺宫。”公子舒夜微微笑了笑,忽地对着窗外点点头,“也不是我孤身一人——你也知道在禁宫内,还埋有最深的一批伏兵。此外,还有人要和我一起去的。”
  两人一起望向窗外那个银杏之庭。
  已经是初秋,木叶凋零。庭院里宛如铺上了黄金,而那个白衣人就靠在树枝最顶端,额环束发,黑缎般的长发垂落在秋风里,仿佛一片不受力的羽毛——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人世的高洁和遥远、让厮杀在名利场里的人心头骤然一清。
  “我想他们也不会将候爷轻易留在宫里,只怕深宫里也是十面埋伏。”长孙斯远点头,收回了目光,沉吟,“虽然我们在禁宫内留有最后的埋伏,但祭司和你一起去,那的确是最好——据我所知,霍恩入宫后一直居住在紫宸殿中,只怕候爷寸步不能离开他的监视。”
  “嗯。”公子舒夜淡淡应了一声,忽地道,“你从宫中打探来的事,也真不少。”
  长孙斯远微微一怔,神色不动:“那自然。我给宫里那边的情报,也是相当。”
  “探丸郎,便是这样被你一个个卖到屠刀底下的吧?”公子舒夜的手慢慢握紧了墨魂剑,若是武林中人在侧、便能惊觉那一瞬间发散出来的杀气——然而,一介书生的长孙斯远只是淡淡,毫不动容:“苗疆回来的马车上,我已和你深谈过,你也该看过候爷留下予你的书简,知道了全盘计划——而生死存亡的一刻上,你却是依然要疑我?”
  公子舒夜蹙眉,手却放开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这很重要么?”长孙斯远不动声色。
  “自然。天下二分,胜负未定。犹如韩信,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楚霸;”公子舒夜喃喃,声音里却第一次有了难以定夺的犹豫,眼神陡然凝聚,“若自立为王,则三分天下!”
  “到了最后,自然见分晓。”长孙斯远点点头,镇定自如,“莫忘了,候爷临难之时、曾将全盘危局托付于我——你是不信候爷的眼力?还是不信自己的控制力?”
  一语未毕,长孙斯远转身离去,毫不介意背对着那个手握墨魂剑的修罗场杀手。
  庭中金叶飘转而下,有几片落到了木傀儡身上。长孙斯远抬手拂了拂,忽地听见头顶有人淡淡道:“你手中的东西,有点意思。”
  一直不动声色的长孙斯远猛然一震,抬起头,看着树梢上坐着的白衣祭司。龙血珠已经如约交付给了风涯,以便让他消除伤痛、可全力与山中老人一战——此刻、这个人又已经恢复了睥睨天下的力量吧?在他眼底下,世上所有事都无所遁形了么?
  “近百年来,我以为这傀儡之术除了在我教中,外头早就已经失传了呢。”风涯低下眼睛看着他,眼神却是平静空明的:“听说你们长孙家是大胤最大的外戚,历代出过无数皇后贵妃,后宫中争宠除敌无所不用其极——这傀儡诅咒之术,便是那样传下来的吧?”
  长孙斯远脸色微微一白,在这个“非人”之人的俯视之下,陡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悚然,不由脱口:“你……能看出这个傀儡系着的真身么?”
  “呵呵。”风涯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许久,似是寥落地喃喃道:“就算我再活几百年、眼睛看到的,也不过只是这些争夺罢了……”
  十月初九,长安城中战云密布。
  虽然百姓不敢议论,但谁都觉出了近日帝都的不安定,东西两市胡汉商贾纷纷闭门歇业,朱雀大街一片萧条。
  傍晚,长孙斯远入宫觐见颐馨长公主,带去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消息:“明日日出之时,探丸郎将于法门寺孤注一掷出动,试图劫持少帝或者长公主做人质、以交换鼎剑候。”
  顿了顿,那个青衣的谋士开口,毫不动容地说出了最终的秘密:“不过,真正袭击的重点不在于法门寺。明日,公子舒夜将亲自来紫宸殿、营救被幽禁的鼎剑候。”
  景合殿中对弈的两个女子同时停住了手,颐馨长公主首先低笑起来:“声东击西?公子舒夜果然也是大胆得很,居然敢孤身范险——不愧是妹妹你们修罗场里出来的顶尖好手。”
  回纥公主梅霓雅将那一枚黑子放下,浓秀的眉毛微微一皱:“公子舒夜一身技艺足以震慑西域,比墨香不遑多让,绝不可大意。比起他来,探丸郎残党反而不足虑了。”
  颐馨长公主招手让长孙斯远坐下,转头对梅霓雅笑道:“虽然如此,可有贵教教王坐镇紫宸殿看守鼎剑候,妾身还不太担心——公子舒夜虽允称高手、但比起教王还是要逊色吧?”
  “这倒是。”梅霓雅展眉一笑,俯首将那枚黑子摆下了,“教王此次肯远道而来,坐镇紫宸殿,那是万无一失——明日,长公主和皇上不必去法门寺了,就留在宫中反而安全些。我自然会安排教中人手重重防守,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探丸郎那边呢?”颐馨长公主皱眉,“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铲除,留着就麻烦了。”
  梅霓雅按剑而起,朗笑:“有我呢!明日教王坐镇宫中,我自另外带人马去将其连根拔起!这一下、鼎剑候多年培植的力量也该彻底摧毁了。”
  颐馨长公主这才展眉一笑,深深一敛襟:“如此,多谢姐姐了!”
  梅霓雅连忙还礼,眼角看到一边的长孙斯远,笑道:“长公主该谢的是这位——若不是长孙先生当初相助发动政变、大胤如今说不定已经不是你们夏氏的了。如果不是长孙先生不间断地送来重要的情报、要将鼎剑候余党一一拔除,我们也少不得要多折损千余人手。”
  颐馨长公主微微一笑,低头:“斯远出了如此大力,自然是要谢的。”
  “如何谢?少不得要以身相许了。”西域儿女向来爽朗,梅霓雅大笑了起来,拍着手走了出去,“好,待大事定后,你如约将玉门关外十二州连同敦煌让与回纥,我父汗便与大胤共有这天下——到时长公主大婚,梅霓雅定当以回纥国使者身份前来祝贺。”
  梅霓雅的朗笑渐渐远去,颐馨长公主低下头去,脸上已泛起红晕,忽地不知说什么好。旁边的侍女识趣地退了下去,景合殿里更加静谧起来。
  “你真的要将敦煌割让于回纥?”寂静中,长孙斯远却开口问了个打破旖旎温柔气氛的问题,语气隐隐肃杀,“敦煌为西域咽喉、向来为诸国觊觎。此处一失,大胤便失了西边门户,将来回纥铁骑东来,将何以阻拦?”
  “现在形势严峻,少不得回纥与明教相助,暂时答应也罢。”颐馨长公主显然有些不悦,“不然,大胤就算不亡于回纥铁蹄下、迟早也被鼎剑候谋夺!”
  “你宁可亡于外虏,也要先平了内患?”长孙斯远霍然回头低声问,眉宇间有怒意。
  颐馨长公主总算将旖旎心思收了回来,正色:“只不过权宜之计。等鼎剑候党羽彻底清除,四海安定,自然可以派兵再将割让的十二州夺回。”
  长孙斯远冷冷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了头去,问:“小梵呢?”
  见他不欲和自己多争辩,颐馨长公主也是松了口气,然而满腹的柔情登时化成了冰冷,只倦倦道:“在紫宸殿里,和教王一起——也是奇怪,他夜里总是哭闹不休,教王一来他就乖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他还是一样赖着你,想让你去看他。”
  长孙斯远眼色不易觉察地一冷,手指在袖中慢慢握紧,道:“你也真放心,将大胤少帝托付给回纥明教的教王?万一他对小梵做了什么,如何是好?”
  颐馨长公主一震,也沉吟不语,许久道:“那么,今夜麻烦你去照顾他,如何?”
  “明日便是生死之变,我今夜若不回去,公子舒夜这边定然起疑。”长孙斯远摇头。
  颐馨长公主脸色微微一变,拉住了他的袖子:“很危险!如果被公子舒夜发现了你是这边的卧底,你、你就……!还是不要回去了,和我们一起留在紫宸殿吧!有教王坐镇,那里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无论如何我得回去一趟。”长孙斯远不为所动,拉开了袖子,“此刻,半分错不得。我有朱果紫金符,可以随时出入大内——等那边事情一定、我立刻便回紫宸殿。”
  青衣谋士在夕阳下转身离去,穿过那片盛开的菊花。不知为何、忽地又立足回头,看了一眼阶前目送的长公主。那一刹,一直如止水的眼睛里涌动着某种复杂的光芒。他忽然疾步返回景合殿,将那个倚门而望的女子用力抱入怀中,喃喃低语:“雱儿,别怕,就快过去了……一切都快过去了。你不要怕。”
  从未见过这个寡言多谋的恋人如此举动,颐馨长公主只觉一下子脑中空白,等回过神来时,长孙斯远已经放开她、疾步穿过盛开的菊花离去。
  那些菊花下、埋着一年前夺宫之变时,被杀后就地掩埋的鼎剑候亲信侍卫。
  ――
  十月初十。朝阳亘古不变地升起,然而帝都却似换了人间。
  朝霞如血,那些血仿佛从云霄直泼入地,将千年佛寺圣地染得一片血红。然而细细看去,那些血迹却是从观心井漫出的,仿佛是地下血泉汹涌,破地而出!那大股的血从井中漫出后,沿游廊两侧一路流淌,最后在大雄宝殿上弥漫了一地。
  梅霓雅纵马飞跃过山门、在大雄宝殿前勒马,看着已经接近尾声的一场恶战。
  亏了长孙斯远的密报,这一战她有备而来,却依然胜得惨烈。九十名探丸郎的死士个个状若疯狂,根本不顾惜自身,只想将所有侍卫砍杀,然后带走那个金舆上的武泰帝。一个一个踩着同伴的尸体,甚至相互作为肉盾交替上前,一路伏尸、竟杀到了皇帝金舆前,一把撩开了帘子!——然而轿内万道金光激射而出,竟同样是安装了如雨密集的劲弩!
  强弩之末的探丸郎人马,终于在此遭到了致命一击。
  尽管带足了大内高手、又加上了明教一些人马,足有三四百铁甲、依然不能挡!若不是一早得到情报,将真少帝和长公主留在了禁宫,只怕这群疯狂的探丸郎既便不能掳走武泰帝、也能伤了九五之尊吧?一想到此,梅霓雅手心里就有微微的冷汗。
  她跃下马背,踏入大殿查看情况——里面血流成河,尸体满地。门槛旁积血竟有一指厚,浸没了她的小蛮靴。
  刚一脚踏入、脚跟忽地微微一紧,然后传来清脆的铛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咬在了护踝上。大惊之下,梅霓雅想也不想反足踢出,脚上却是十分沉重,一个黑影随着她抬脚被甩了起来,重重落地,七窍流血已然气绝,然而牙齿却依然紧咬她的足跟。
  那种孤勇和惨烈,让昆仑大光明宫的月圣女梅霓雅都不由暗自心寒。
  然而无论如何,探丸郎今日全灭于法门寺——一念及此,她依然忍不住纵声笑了出来。
  “你…以为自己真的赢了么?”已经抢到了少帝金舆前,却被劲弩射中,白十九娘撑着身体回头恨恨看着她,嘴角流下一丝血来,“我们不会白死的!你等着、等着看吧……”
  语音未毕,她伸手在一支劲弩尾部一按,噗的一声穿心而过。
  看着最后一个探丸郎杀手死去,梅霓雅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霍然回头看着长安北方,日已中天——探丸郎人马已经全数在此,今日一早公子舒夜只带了一人赴深宫。这般孤注一掷,势单力薄,就算能闯过十八重埋伏,侥幸到了紫宸殿也会被教王灭了才是。
  然而为何禁城中、迟迟不见标志“事成”的红色烟花升起?
  九重深宫里,如今又是若何?
  ―――――――十四、菊花的刺
  十月初十,是大胤开国一百五十周年的日子。
  却很少有人留心到、这也是夺宫之变发动后的一周年。
  更没有人留心到,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深得少帝和长公主信任的长孙斯远独自来到了禁宫,穿过月下大片开放着的菊花,手里提着那个白杨木傀儡。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酒壶,将美酒一杯杯无声无息地浇入土中,眉间神色凝重沉痛,仿佛和土下幽灵喃喃交流着什么,隐约听去,却是“诛杀叛乱,救出主公”。
  然后,他在殿外驻足了片刻,却没有进入景合殿去见颐馨长公主。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青衣的谋士就这样站在菊花丛中凝望,直到天色微亮,才似下了什么决心、回头向着紫宸殿匆匆而去。
  然而,他虽然离去,杀意已经仿佛已经种入了那一片土壤里,每朵菊花都开得杀气四溢。仿佛土下支离的白骨、听到了昔日主人的召唤,想要挣扎着破土而出,为之一战。
  那一夜紫宸殿里少帝的哭声愈发响亮凄厉,口口声声叫着“白色的小鬼”在“菊花里跳舞”——直到天亮时分长孙斯远到来,才止住了哭声。武泰帝一见他立刻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欢喜还是畏惧,却是立刻安静了下来,神色木木的。
  长孙斯远从侍女手里接过孩子,轻抚着武泰帝漆黑的额发,眸中神色转换。
  忽然间,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弥漫在空气中,凛然连退了三步,看着隔着院落的正厅方向。夜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然而那一处发散出的杀气和压力是令他这样毫无武功的人都心惊的,不由变了脸色,脱口:“谁在那里?”
  “前厅里的是长公主请来的贵客,”宫女不知内情,只恭谨回禀。
  “教王?……山中老人?霍恩?”抱着出奇乖的武泰帝,长孙斯远喃喃,忽地转头,便想立刻离开。因为长公主命令过不许少帝离开紫宸殿,宫女急忙阻拦,然而哪里拦的住?就在刺客,一道白光从前厅裂出,忽地将长孙斯远面前的门重重阖上。
  已经被发现了么?——那一瞬间长孙斯远脸色苍白,忽地觉得咽喉透不过气来。
  “把那个木傀儡交出来。”黑夜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近在耳边,“这种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刚才你又在景合殿外菊丛中做了什么?你究竟包藏着什么居心?”
  “不。”挣扎着,他回答了一句,一手抱着武泰帝,另一手却捏紧了袖中木人。
  “哼。”冷笑从黑暗最深处发出,长孙斯远忽然有一种恍惚感:似乎那一团黑暗在慢慢扩散过来,把自己吞没。他竭力挣扎,然而身体仿佛被催眠了,居然丝毫动弹不得!
  那团黑暗灭顶而来,一刹那、他脱口惊呼。山中老人!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山中老人霍恩!——那个脸色苍白的枯瘦老人坐在黑暗中心,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巾,平平伸出手来。长孙斯远的眼神在刹那涣散开来,身不由己地向着教王缓缓走过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团浓密的黑暗忽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山中老人霍然回头,想也不想一掌挥出。那一掌无形无迹、然而半空中的流霜却忽然凝定了,仿佛一瞬间被冻结。不知是否错觉、夜空中陡然结出一条霜色的利剑!
  然而那一条流霜凝成的利剑、急速前刺,却中止在另一只掌心。瞬间光华大盛。
  “风涯大祭司!”那一瞬间长孙斯远回过神来,脱口。
  只是一拂袖,那凌厉的气劲便被化解开来。月下额环闪烁、白衣长发的祭司手指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气劲同样无声无息地破开了空气,三丈外紫宸殿喀喇一声,外壁霍然碎裂!——晨曦微光洒入,照在大殿正中的金座上、垂目毫无表情的高冠锦服男人身上。
  权倾天下的鼎剑候,已经被幽禁了一年有余、成了一个活死人。
  “候爷!”乍一看到,长孙斯远脱口低呼,抢步上前。然而黑暗中一声冷哼,他面前仿佛就有无形的墙迅速建立起来,居然半步上前不得!
  “风涯?是你?”黑暗最深处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传出,却带了十二分的诧异,“想不到拜月教也来掺合这件事了?不容易啊,居然能请动你出手!——嘿嘿,你我足有五十年未曾交手,这回倒正好凑巧。”
  风涯没有回答,只是足尖一点、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在大殿飞檐上,缓缓伸出手来:“霍恩,你我齐名多年,今日且分出个高下来吧!——看看究竟是拜月教的秘术厉害、还是你们圣火令上的绝技厉害?”
  残月下,白衣长发的祭司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剪影,翩然出尘。然而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集中了半空残月的力量,那个剪影的周身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华来,宛如梦幻。
  同时,紫宸殿中的黑暗、却越发浓重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扩张开来。黑暗中心,那个黑衣金冠的老人忽然抬起手,解开了一直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巾。
  “闭眼!不要看!”茫然中,长孙斯远听得风涯一声厉喝,“终极慑魂术!”
  仿佛是多日一直闭目冥想、积聚着力量,此刻黑巾一抽去,教王的眼睛陡然睁开,双目在黑暗中神光暴涨、发出骇人光辉来!那一瞬间、他只觉神智都被夺走,连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微动,他知道是风涯大祭司掠入,以拜月绝技直面山中老人的慑魂术。
  当白光刺入黑暗的刹那,一切便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地发生了。最后长孙斯远睁开眼睛,只看得到两道影子从紫宸殿掠出,一路从屋脊挑檐上踩过,无数楼阁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半空的流霜已经在落地之前融化了。在那两个人力量交错的范围内,所有事物都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纸折般不堪一击。
  在长孙斯远回过神的时候,忽地看到景合殿前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厮杀声!
  他精神一震,霍然抱着武泰帝站起——那是…“菊花的刺”!
  终于发动了么?
  -
  在连过十八重关卡后,公子舒夜的白衣已经成了血衣——骨子里杀手般的悍勇依然在,然而面对着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重兵,他尚未冲到紫宸殿,还是有了力竭的感觉。然而旁边的风涯大祭司却一早自顾自走开了,毫不将他当作并肩作战的同伴。
  是长孙斯远……把他今日的行踪透露给了颐馨长公主那一帮人么?
  墨魂剑斩入侍卫中,溅起血雨。那些侍卫有些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应是出自明教修罗场的杀手,个个悍勇无比。他一剑削去了一个黑衣胡人的半个下颔,然而那个人竟然毫不退缩,血糊糊的残缺牙齿死死咬住了剑刃,让他一刹那抽不出剑来。
  就在这个刹那、另两个明教黑衣杀手立刻扑上来,前后夹击。
  公子舒夜来不及抽剑,只能脱手弃剑、任那具尸体咬着墨魂剑倒地,以空手入白刃,硬生生截断了前方那个杀手的双臂。然而此刻后心已是一冷,有一对尖锥刺破了肌肤。他足尖踢出,地上那把剑从尸体颅脑中穿出、急速插入了身后那个杀手的咽喉。
  再慢得半分,他自己后心便要被刺出一个透明窟窿来。
  公子舒夜从尸体上抽出剑,微微喘息,显然明教将主力都留在了禁宫,此刻身周重重叠叠的护卫越来越多。景合殿外的菊花开得正好,然而那支“伏兵”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妈的,长孙斯远那家伙,终究是背叛了昔日主人站到了那个女人一边?
  他喘息着恨恨骂,忽地想起墨香在最后给他的那封密件里也说:“长孙斯远是无法完全信任的”——因为墨香感觉得出这个心腹幕僚对自己深怀恨意。然而因为当时生死之交离开敦煌不知所终,形势急转直下地恶化,在大局将倾的时候,除了长孙斯远、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人来托付全盘计划——所以,墨香只能冒险信赖了这个人。
  然而,还是失算了么?
  在看到修罗场十二黑衣再度逼近的时候,公子舒夜忽地被激发出了杀气,手指一点,墨魂剑凌空一个转折,跳入手心。当年西域第一杀手提剑在手,睥睨着修罗场的小辈们,纵声长笑起来。那样迫人的杀意和斗志、让面前的十二黑衣微微怔了一下,然而就在这一怔之间,大地忽然裂开了!
  开满菊花的土地忽然裂开,兵刃的寒光从土中射出,数百苍白如鬼的脸从地下冒出来,提剑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和发间尤自带着土块和爬虫。仿佛被地面上的搏杀声惊动,那些土下爬起的人眼神发直,面色透出青黑,不管不顾、只是对着身侧所有人砍杀起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分明就是一年前夺宫之变中被就地埋葬的鼎剑候侍卫!那也是鼎剑候身侧最忠心的死士,当年政变之时,这些贴身侍卫率先被颐馨长公主联合明教月圣女围杀。那些宁死不屈的侍卫们不肯变节,最后血战力竭之下,纷纷服毒自杀。因为政变之事尚需掩盖,不能外传,这些尸体在长孙斯远建议之下、被就地埋葬在花圃中。
  这三百壮士的忠烈之心,虽死犹然——然而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复生的白骨?
  在那一刹,只有公子舒夜脸色是如释重负的,想也不想,立刻从血肉横飞的杀场上跳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菊花之刺”一旦复生,是会不分敌我一律将身边所有人斩杀的。
  这些追随鼎剑候的死士当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听从了长孙斯远的劝告,服下了某种极度阴毒邪异的药,立刻气息断绝,心脉停止,尸身却僵硬不烂。但这药邪就邪在服药者人虽死,却依然保存着服药前最强烈的一念,至死不忘——只要听到那个念头的召唤,这些土下的死士便会不顾一切地回到阳光底下,以僵尸的面貌再度死战。
  这种极度诡异阴毒的药物,称之为“返魂”,原本是苗疆拜月教的秘术之一。当年前任拜月教主夷湘为了想和帝都结盟,派使者带着诸多珍宝北上,其中就包括了返魂,以求取信于当权的鼎剑候——然而鼎剑候未来得及对此作出回复,长安政局已然危机四伏,让他无暇分心顾及南疆局面。
  最后,拜月教主献上的这种毒药,被三百死士服下。
  长孙斯远原来并没有背叛鼎剑候!——昨夜,他果然是回到这里,用药引启动了“菊花之刺”,让这一支埋得最深的伏兵猝然发动。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禁宫这一场内乱进入了最诡异的局面:一群眼光发直、面色青白的复活僵尸,毫不畏惧疼痛和死亡,和周围的大内侍卫明教人马厮杀在一起。死前的最后一念在召唤着他们:诛杀作乱者,救出主公!
  那是一支从地狱里返回的死士。
  公子舒夜再也不顾身后的厮杀,朝着紫宸殿急掠而去。
  虽然禁宫守卫的主力被那一群死士牵制,然而从景合殿奔至紫宸殿,依然困难重重。
  沿路竭力掩饰自己的行踪,公子舒夜借着假山画墙的起伏掠去,终于进入了那一个禁宫内防卫最森严的殿堂——墨香一直被幽禁的地方。
  然而刚一踏入,便只觉脚下一空!
  幽禁鼎剑候的地方,哪能如此容易闯入?虽然在急奔中,然而公子舒夜依然保持着极度的警惕,立刻凭空提气,折身落回了门槛外,手指一扣门楣,身体立刻贴到了斗拱下方。一眼看去,他的脸色霍然一变——整座紫宸殿的地面、居然在一瞬间塌陷了!
  大片的地砖纷纷陷落,掉入中空的地下,除了居中一列金龙柱、整个大殿已成了一个巨坑。地下露出了无数机关,有暗弩、有飞蝗石,更有炽热的铜汁从不知何处流了出来,瞬间填满了坑底:应该是感知有外敌入侵,地底机关便猝然发动!
  塌陷的巨坑里,只有正殿里的一块地面尚自伫立不倒,成了一座孤岛。那座孤岛被从天而降的精铁笼子覆盖,里面金椅上坐着的、赫然便是黑袍金冠的鼎剑候!在木无反应的鼎剑候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一对男女,却是长孙斯远和颐馨长公主。
  然而这一对本该是眷属的男女,却在处于一种极奇怪的僵持状态中。
  长孙斯远应该是在机关发动之前奔到了鼎剑候身侧、然而不及解救主公,座位底下暗道已经打开,颐馨长公主从景合殿匆匆赶来,发动了机关,登时将自己和长孙斯远同时困在了重重机关的核心!
  锋利的匕首抵着鼎剑候心口,颐馨长公主娇柔的脸颊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定定地看着一边抱着武泰帝站着的长孙斯远,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她是一个聪明之极的女人,在菊花下死士破土而出、教王被拜月教祭司截击的刹那,她已然明白了那个莫测深浅的恋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当年,他助她安排了杀局发动政变,甚至亲自动手、挑断了鼎剑候的手足经脉——断绝了自己的后路,让他叛变的忠心变得令人信服;而这一年来,他的确也是将所有敌方的情报都告诉了她,甚至包括今日的决战安排——他将无数同党送上了她的刀尖,用流出的鲜血证明了他消息的可靠和真实性。
  然而,他唯独隐瞒了两件最重要的事情:风涯大祭司的出现、和菊花下深埋的死士!
  一百件事中,他说出了九十八个真实,却独独隐去了最致命的两件!
  看到菊花之刺发出的刹那,她立刻从景合殿通过暗道急奔紫宸殿,发动了地底机关,终于在长孙斯远救走鼎剑候之前将他困住。尽管内心是如何发了疯一样的痛,然而女子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漠木然,更不曾如平常女子那样一开口就哭问情郎如何负心至此——局势已经如此,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把阿梵放下。”匕首抵着鼎剑候的心口,颐馨长公主的声音冷酷冰冷,“不然我立时杀了你的‘主公’。我知道你不会武功,若我一发动机关,你便是万箭穿心。”
  长孙斯远抚摩着武泰帝的头发,那个八岁的孩子似乎被惊呆了,讷讷瞪着眼睛看着周围,忽地对着座位上的鼎剑候伸出手去:“亚父!亚父在这里呀——我要亚父抱!”
  然而孩子刚一动,长孙斯远立刻恶狠狠地扣住他脖子将他拉了回来,武泰帝大哭起来。
  “若要我放了阿梵,你需放了鼎剑候。”长孙斯远扣着武泰帝的咽喉,神色隐隐也透出一种绝决和狠厉,“不然我立时杀了他——”
  “你……!”颐馨长公主看着情郎扣着自己弟弟的咽喉,脱口怒斥,“你敢?”
  “我怎么不敢?”长孙斯远虽是毫无武功的一介谋士,此刻却冷定如刺客,看着颐馨长公主,字字句句如同匕首般锋利,“如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你我手里各自扣着对方的死穴——不错,我是誓死也要保全候爷;可阿梵一死,大胤夏氏便至此而绝!你一介女流,还凭什么控制整个中原?”
  颐馨长公主脸色苍白如死,她向来知道斯远深于谋略,杀人向来只凭一言一语——然而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情郎的凌厉犀利!
  “哇……”武泰帝被扣着咽喉,终于挣扎着哭出声来,手足舞动,“姐姐!姐姐救我!”
  “撤掉所有机关,退开候爷身侧三丈——我便把阿梵还给你。”长孙斯远冷冷看着颐馨长公主,手指再度扣紧,这一下孩子连哭都哭不出来,小脸憋得青紫。颐馨长公主虽精于权谋,冷酷决断,但自小与幼弟相依为命,此刻心中一颤,手中匕首便抖了一下。
  咬牙下了决断,一踏金椅底下暗格,喀喇一声响,罩着的精铁笼子缓缓打开,周围那些暗弩机关上绞紧的弦也缓缓松弛下来。知道长孙斯远不过是一介书生,颐馨长公主到并不担心他会如何,只是握着匕首缓缓退开,眼神凌厉,嘴里道:“快将阿梵放开!”
  长孙斯远抱着武泰帝一步步走近,在座位旁松开了孩子,却暗自以快得看不见的速度将一柄匕首藏入了武泰帝袖中,架起了四肢无力的鼎剑候——耸身一跃便进入了地道,在转手将地道关闭之前、忽地厉喝:“舒夜,去景合殿内接应!”没入地道之前,他回头最后看了颐馨长公主一眼,眼神已然是恍如生离死别。
  地道关闭,长孙斯远的眼神一闪而没,破败不堪的紫宸殿里寂静如死。
  “阿梵!”颐馨长公主低呼一声扑了上去。
  “姐姐!”武泰帝跌坐在椅子旁,仿佛被吓呆了,眼神茫然涣散开来,“姐……姐。”
  颐馨长公主一把抱住了弟弟,悲欣交集、立刻按动机关,由屋顶吊下一条索道来,急奔殿外而去——她必须得赶快回去和明教人马会合,以应对这急转直下的局面!
  殿外,一直握剑静待时机的公子舒夜眼里杀机涌动。在这个女人抱着幼弟冲出紫宸殿的刹那,他非常想追上去、将其斩杀于当地!——然而,他必须先去景合殿接应从地道另一端出来的长孙斯远和墨香、那两个毫无自卫能力的人。
  深深吸了口气,公子舒夜足尖一点斗拱,如白鹰般折向景合殿,穿过零落满地的菊花。
  ―――――十五、挽狂澜
  在一片混乱中,公子舒夜掠向了空无一人的景合殿。
  里面的宫女侍从早就惊逃殆尽,华丽的房子里空空荡荡。他急速地一个个房间掠过去,只求在外头人马惊动之前找到墨香和长孙斯远——然而,他并不知道暗道的另一头出口究竟在这个景合殿的哪一处。
  公子舒夜从一重软罗冲向另一重,忽然间听得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尖利响起,指挥着那一帮侍卫,冷定无情:“来人!把景合殿给我围住,凡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人、统统射杀!”
  “是,长公主!”外头轰然回应。
  公子舒夜微微变了脸色,已经暴露了行踪、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一来,他要护着手足残废的墨香,还要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长孙斯远离开禁宫,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迅速地打量着四周,寻找一切可能利用的离开途径。
  然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中庭那个白玉雕成的莲花大水法忽地裂开了。
  “墨香!”他脱口低呼,迎向费力背着墨香走出地道出口的长孙斯远。长孙斯远看了他一眼,任凭他从自己背上接过了鼎剑候。文弱的谋士背着一个人疾行而来,此刻额头已经微微见汗,立刻坐在廊下喘息起来。
  “墨香?墨香?”长久没有相见,此刻终于看到兄弟回到自己身侧,公子舒夜只觉声音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试图唤回对方的神智,伸手一推,却发现墨香手足全然无力,筋脉也松弛不堪,毫无昔日精湛的内力——虽然早已知道墨香被幽禁的一年里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然而此刻亲眼目睹,公子舒夜还是觉得喉头哽咽,热血直冲上来。
  已经毁了么?那个昔年叱咤西域的修罗场第一杀手,那个并肩出生入死的刎颈之交,已经完全成了这样一个废人了?
  “今日就算冲不出去,我也要替你杀了那个女人。”死死按着墨魂剑,才克制住了此刻汹涌而来的杀意,他对依然木无反应的人一字一字承诺。昔日若不是他为沙曼华去了苗疆,令墨香在危境之下孤掌难鸣,如今又何至于此!往事已不可追悔,只求今日同生共死便是。
  景合殿外,早已战得血肉模糊。三百死士虽悍不可当,然而明教和大内也是有备而战,埋伏下的人马实在太多,以十围一、将那些复生的死士双脚双手俱一一斩断——也只有如此,才能阻止这群地狱里复活的死士疯狂般的复仇举动!
  长孙斯远坐在廊下,气息渐渐平定,看了这边两人一眼,神色却复杂起来。
  “这个拿去。”他的手从袖子里抽出,手心里有一串血红色琥珀般的珠子,指了指鼎剑候,“为了防止明教用毒、我一直将此物带在身侧——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你带着吧。”
  公子舒夜只看了一眼,失惊:“龙血珠?怎么在你这里?”
  这种由天山深处巨蟒内丹炼成的珠子举世罕有,向来为术法炼丹之士梦寐以求。当年他坐镇敦煌之时,扼守丝路咽喉,搜罗了无数普天之下的奇珍异宝,堆放在莺巢销金窟内。其中,便有西域贵霜国商人献上的此物——那一串十八颗的龙血腕珠堪称稀世珍宝,每一颗都有逆转生死、毒杀神鬼的力量!
  然而当年心灰意冷之时,世间珍宝在他看来也不过灰尘过眼,就随意放在金铢里,一起秘密送去长安给了墨香——没有料到、今日居然在此地重见。
  那一串龙血珠缠在腕上,公子舒夜低头一看,诧异:“怎么少了三颗?”
  “一颗用来请动风涯大祭司,一颗用来给他解毒……”长孙斯远简略地解释,忽地笑了起来,“剩下那一颗,天下只有我知道它去了哪里。”
  公子舒夜看着那个似是自傲的笑容,心里猛烈震动——一直以来,都不曾完全的信任长孙斯远,以为他包藏了私心、或是暗中已倒向了颐馨长公主,然而这一番血战下来、却发现他依旧事事忠于旧主。
  然而这个人身上,却有着太多难解的谜,让和他搭档合作的人无法不心怀疑问。
  比如,他此刻为何忽然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他为何带着那个白杨木雕刻的傀儡人儿?还有他时不时看向鼎剑候的眼神、隐隐带着难掩的仇恨,又是为何?
  公子舒夜正自沉吟,长孙斯远却是漠然,取出那只奇怪的傀儡木偶在手中玩弄,一边交代:“候爷中毒已久,恢复只怕要费些时候。就是毒拔出了,他手足筋脉尽断、只怕这一辈子是无法站立了……候爷一生骄傲、落得如此境地,只怕你要好好开导他才行。”
  公子舒夜微微一愕,觉得这个青衣谋士语气极为复杂,却道:“那自然。”
  长孙斯远继续摆弄着那个木偶,忽地抬头一笑:“你知不知道、候爷手足的筋脉,是我亲手挑断的?”
  公子舒夜目光一凝,霍然按剑立起。
  “我当着颐馨的面动手废了候爷的手足——若不如此,她们如何肯信我?”长孙斯远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然而神色却冷若冰霜,“候爷是个决断的人物——在计定之时,就将生死托付给了我,我也答允他无论如何定当尽力帮他渡过危机——不过,挑断他筋脉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觉得好生解恨!”
  “我恨候爷。想给他一个永久的惩罚。”青衣谋士仿佛筋疲力尽地坐在廊下,忽地笑了起来:“虽然我也知道是颐馨为了自保、主动委身荐枕——天下大局如此,她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然而……又怎能不怀恨呢?”
  如果不是鼎剑候,颐馨本该是他的妻子。
  公子舒夜一惊,脱口:“可你现在还是……”
  “对,我还是忠于候爷,”长孙斯远微微一笑,将头仰靠在廊柱上,望着天空,“明知我可能怀恨,却还在生死之际大局托付,那是何等心胸胆魄?——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公子舒夜不语,眉间隐隐有疑虑和杀气,看着长孙斯远手中不停摆动着的白杨木偶人,终于忍不住霍然发问:“你手中的傀儡,又是何物?!”说话之间,手掌忽地翻起,按住了鼎剑候的后背穴道——仿佛生怕背后的人受到某种操控、会霍然发难。
  “你以为我是借机消磨双方实力、然后操纵鼎剑候自己独霸大权?”长孙斯远忽地仰首笑起来,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没有这个实力——你也知道、候爷在四王之乱中拥兵而起,挟天子令诸侯。如今天下各路大军、有七成是效忠于候爷的。这也是为什么颐馨她们一直不敢公开候爷被软禁消息的原因——她们害怕各地驻军哗变,所以宁可借助回纥兵力,再设法逐一剪除候爷的羽翼。”
  公子舒夜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知道是颐馨长公主已然带着武泰帝赶到,此刻正指挥着大内御林军和明教人马,将景合殿围合了起来,厉声叫着布置箭弩、布置火攻。三百死士虽然只剩了十余,却个个状若疯狂,用身体堵着宫殿大门,不让任何人闯入。
  一时间,又是一番殊死血战。
  他心下不禁微微一乱,厉叱:“那么这木偶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步棋……”忽然间,有人低声代替长孙斯远回答。那微弱低沉的声音,竟是从他身侧发出。
  “墨香!”公子舒夜霍然回头,惊喜交加,几乎不可思议,“你…你、你怎么醒了?”
  “其实,我一直醒着……”黑衣高冠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仿佛太久的闭口沉默让他一时间不习惯说话,声音有些含糊,“手足虽不能动,可我心里一直都清楚。舒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等了你很久。”
  公子舒夜一时间因为震惊和喜悦而口吃:“可、可那些毒……那些下的毒……”
  鼎剑候微微笑了笑,抬起筋脉尽断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颔:“你知道第三颗龙血珠在哪里么?……就在这里。我将一颗牙齿凿空、把龙血珠埋了进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心里雪亮——龙血珠若内服,便可解天下一切至毒。
  而这些日子里、被软禁的墨香便是口含龙血宝珠,抵抗着百毒的侵蚀吧?然而保持着神智的清明,面对着无数折磨和凌辱、却要作出永远无知无觉的麻木来,又需要有多大的定力和耐力!
  他看着挚友筋脉尽断、肌肉萎缩的双手,讷讷:“可你的手脚……”
  “那是真的全毁了。”鼎剑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却有一种狠厉,“我若不是以身为饵,又如何能引那些蛰伏在暗中的党羽、一网打尽?等我清扫了那些作乱逆贼、将来君临天下,又何需靠一身武功蛮力?”
  为了夺到这个天下权柄,竟以身犯险一至与此么?——公子舒夜半晌没有回答,只听得殿外厮杀声声声入耳,惨烈异常。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