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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52 王洋(现代)
  老人坐在软椅中,膝上铺了一张波斯毛毯,上面放着一只紫铜的火炉,他正把一双枯叶般的手放在炉上取暖。他已是风烛残年,可一张脸上却有着无尽的睿智与宁静,仿佛一位远离红尘的智者。
  “宁儿,再这样下去,我真要为你担心了。”
  老人叹息着说,“你变得消沉了。”
  年轻人猛然一震,手中的酒也溅出了一点。
  又过了许久,他突地抬头,把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师父,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这样软弱!”他苍白的脸上隐隐泛出了红晕,是酒力的催化作用。他的声音,亦回复了往日的镇定和威势:“父亲已派我接替回朝的于都护,去玉门关任驻边大将。我三天后起程。”
  他叹息了一声:“告别江南,去了塞外,也许会忘了冰梅,忘了这段往事。”
  老人颔首:“好男儿当为国出力。你身为大将军之子,文武双全,更应成为国之柱石,撑住一方天际,不让狄夷扰乱中原。”
  这个年轻人就是丁宁,朝廷一等威灵侯、镇国将军丁毅之子。丁大将军权倾朝野,声望极高,连当今天子都亲口称其为“兄弟”,国家军务之事尽付于丁将军。
  丁宁是他的独生子。
  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丁宁注定了要投身从戎,在边疆的金戈铁马之中,终其一生。
  骏马秋风塞北,杏花烟雨江南。
  丁宁已离开了开封,进入了酒泉郡。
  中原已经在身后了。离开中原越远,他心中越平静。这一年来一直困扰他的阴影,在越来越粗砺的风中淡去。关于江南,关于冰梅……一切,仿佛都成了昨夜的消魂一梦。
  他牵着马,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慢慢地走。满耳是异域的吆喝声和叫卖声,胡人在地上摊放着许许多多银制的小刀小剑,以及各种远自波斯和大食的珠宝,沿街叫卖。
  丁宁只是一个人来酒泉郡上任,怀中揣着公函与文书。边关的将士谁也不会料到,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将会成为他们的统帅。
  日近正中,他随便寻了个小店坐下吃饭。
  当垆的是个回鹘族(今维吾尔族)的大娘,双眉描成一线,高鼻深目,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她端来了一盆手抓羊肉,一盘馕和一瓶马奶子酒。丁宁只尝了一口,眉头已微微皱起,这辛膻十足的东西,实在不合他的胃口。他却仍是慢慢的全部吃了下去。他本不是来这儿吃东西的,他来这儿,是为了维护边陲的安定。
  他刚放下小刀,用手巾拭着手上的油渍,老板娘已端上了一盘子石榴,并一个劲地说:“不用付钱的,这个不用钱。”丁宁抬眼看去,只见店中已经每桌都摆上了一盘红艳欲滴的石榴。他默默剥开一只,抓了几粒扔到口中,慢慢咀嚼。酸酸,又甜甜,仿佛是他旧日的回忆……
  旧日的江南小镇。一幢临水的大宅子。一个白衣小孩子在院外摇着手,喊:“冰梅,冰梅!”楼上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的头伸了出来,笑着应道:“侬来了哦?我下来了。”于是,过了一会儿,后园门开了,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宁哥,吃石榴!”她的裙里裹了一捧红艳艳的石榴。她笑得很好看,白生生的脸映着红红的石榴,仿佛五月的榴花……
  “冰梅,冰梅哪——”他陡然低叹了一声。一把石榴籽在手中捏碎,血红的汁籽染了他一手——又仿佛是冰梅死时那一地的鲜血!
  丁宁叹息。看来,无论他身在何处,他永远忘不了过去!
  他抚了抚身边的长剑。
  剑名“倚天”。古人云:“耿耿长剑倚天外”,后来,就往往以“倚天长剑”来比喻镇守边关的名将。
  这把剑是皇上亲手赐给丁将军的,而他又在出征前,把这剑赠给了他的儿子。他已老了,不能驰骋疆场、为国出力了。他把这把倚天剑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这时,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喧闹,人们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
  丁宁抬起了头,看着外边。看样子,似乎是什么贵人来了。
  这时,猛然听得一阵音乐之声,众人一齐合拍欢歌。“阿娜儿古丽来了!”“阿娜儿古丽来跳舞了!”众人纷纷欢呼,涌到了门外。
  “冰川在轻轻流动呀,仿佛巧手拨动了冬不拉。我唱了这首歌呀,远方的人请你留下。”一个略为沙哑的女声在唱,声音低沉而缠绵。唱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回鹘族大娘,旁边几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在伴奏。
  她唱得虽好,可真正令人注目的则是那边跳舞的女子。
  那女子就是众人口中的“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她一身绯色舞衣,头插雀翎,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在踩着节拍婆娑起舞。
  她的舞姿如梦。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一阵颤栗从她左手指尖传至肩膀,又从肩膀传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银钏也随之振动,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丁宁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好象要看穿那薄薄的面纱,看见她的真容似的。她仿佛看见了丁宁的目光,指尖撩起了面纱,对他微微笑了笑。
  丁宁呆住。冰梅!居然是和冰梅极为相似的脸!那顽皮天真而又妩媚娇憨的低头一笑,虽然完全和冰梅一模一样!
  观舞的众人欢声雷动:“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舞神啊!”再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一个长者把一串石榴籽串成的项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阿娜儿古丽,真主保佑你!”她双手按胸,深深回了一礼。
  然后,她又开始跳舞,舞过长街,舞过闹市……
  所到之处,人山人海。
  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丁宁才从沉思中惊起。
  小二来结帐了。丁宁付了帐,又加了小费。问:“刚才那个姑娘,是什么人?”小二笑了:“新来的总这么问!她呀,是酒泉郡方圆几百里闻名的舞神!从两年前起,每月月初,她总来集上跳舞,只跳三个时辰,然后回去,关门一个月不出来——真是个怪人。”
  丁宁看者桌上的石榴,又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小二古怪地笑了:“打听一个大姑娘的住处,有些不大方便吧?”
  丁宁没回答,只用了一个有效的方法——往小二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小二马上不绕弯子了,躬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她就住在城外五十里那座白石屋里,你沿西大街出城一直走,就看得见。”
  丁宁点点头,握剑起身欲走。
  小二又加了一句:“许多人打她的主意,可从来没一个人得了好处。公子你小心了!”丁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脑中只有那酷似冰梅的笑容。
  出城五十里,四周已是一片黄沙。偶而有几株仙人掌,长得与人一般高。
  丁宁在烈日下,却毫无汗渍。他已找到那座白石筑成的屋。
  在一片广袤无垠的黄色中,屹立着一座白色的石屋,屋上的每一块石头皆方方正正,在这大漠中,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这孤零零的石屋的檐下,挂着一串银色的风铃。
  风铃之下,静静坐着一个白衣女郎。
  她是谁?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又怎么会穿白衣?
  丁宁走到十步之外时,那一串风铃无风自响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比铃声更美的声音:“你是谁?刚才在街上你就在看我,现在又跟到这儿来,安了什么心?”
  白衣女郎钻过了头。她的面纱已除去,黑发如水般披在双肩上,面色清秀美丽,一双美目更有汉胡两种色泽,令人目眩神迷。阿娜儿古丽。
  丁宁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又看到了冰梅!他的眼神变得痴迷而茫然。
  “冰……梅……”他脱口低低呼唤。
  阿娜儿古丽怔了怔,忽然明白了:“我很象她么?她是你的妻子么?”她的目光,亦已变得谅解而同情:“请进屋来坐坐吧!”
  丁宁在屋里坐下。房中一切均为石砌,简洁大方,却又实用。
  他的目光在壁上停住,石上面写了几句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哪复计东西?”
  写得清秀挺拔,他不由问:“你写的?”
  阿娜儿古丽道:“是一年前写的。”
  丁宁叹道:“不想你也会汉语。”
  阿娜儿古丽笑了:“我本是汉人,只不过住在胡地罢了。”她起身,指着墙上几句诗,淡淡道,“我的名字就叫雪鸿。”
  雪鸿,雪中的孤鸿。
  她凝望城中灯火,叹道:“本来我是在中原的,几年前才到这儿来,唉……”
  其实,她不说丁宁也明白,一个在屋檐下伴着风铃的女人,心中又是多么的孤寂。
  也许她也是在中原有过什么伤心事,才会来到塞外,在大漠中孤独的生活。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孤独的人么?
  雪鸿问:“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他淡淡道。雪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极为古怪的表情,又过了许久,才问:“你是什么人?从中原到这儿,干什么呢?”
  丁宁沉默。他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身份。
  雪鸿笑了:“丁少将军,你不说,你手上的倚天剑可代你先说了。”
  丁宁蓦地抬头,眼神已如刀般锋利!一个女人,居然也认得这把剑?她是谁?他一字一字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雪鸿摇头叹息:“我本瑶池仙葩,偶落人间,此剑我亦认得。”
  丁宁缓缓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鸿笑笑抬起头,道:“丁少将军,既已对我有了敌意,你还是回去吧!”她已在送客,她很决绝,也很果断。
  她在说话之时,竟也隐隐有着难言的威势与气势,让人不敢稍有拂逆。
  丁宁发觉自己错了——她并不象冰梅,完全不象。冰梅温婉柔顺,笑语可心;她却是端庄稳重,行事果断。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的时候,檐下的风铃又无风自动,在荒寂中摇响。
  风,掠过荒漠,掠过树丛,摇响了檐下的风铃。
  第二节
  天刚刚蒙蒙亮,马房里就亮了一盏灯。灯在浓重的寒气里明灭不定。
  回鹘对天气向来有“早穿皮袄午穿纱”只说,回鹘中午天气酷热,可早晚两时却又奇寒彻骨,天气变化之大,更不同与中原。
  马房中的马还在闭眼站着,沉睡未醒。
  一个人俯在地上,一手驻地,一手用小铣用力铲着地下早冻成硬块的马粪。铲不动,他就用手刨,挖出一块块仍到一边。
  一处铲完了,他又一手撑地,拖着双腿去铲另一处。他的腿受伤了?
  边塞将士均十分辛苦,这个马夫想必也不例外。
  突然,马群起了一阵骚动。马夫抬头,看见明灭的灯下站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郎。
  这个一尘不染的人,来到这样肮脏的马厩,的确让人惊奇。
  可马夫却没有一丝惊讶,又默默回身清理起马厩来,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和那些马并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很久,只听一阵“唰唰”之声,越来越快。他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洗着马匹。一桶刚从井里提回的水放在她身边,她正挽着袖子,用刷子用力刷着浑身是泥的马。泥水溅了她一身,可她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
  “你……终于还是找到这儿来了。”马夫终于开口了,“何苦呢?”
  她的手未曾停下:“因为我愿意!”她一口气刷了七八匹马,才停下了手,回头看着那马夫。她的眼中隐隐有泪。
  他也在看她。
  只要有人看到过他,就决不会再认为他是一个马夫。他的脸英挺明朗,线条刚毅,眼中更有一种叱咤风云的气度!
  可他的额角,烙着一青灰色的“囚”字,很显然,他是一个发配戎边的犯人。一个犯人,一个马夫,又怎么回有如渊停岳峙般的气度?
  白衣女郎在他身边坐下,丝毫不顾地面的肮脏。她吃惊的问:“你的腿还没好么?那四十军棍打得可真厉害。”她从怀中掏出一把膏药,小心翼翼地去敷在他腿上。“于都统这老浑蛋,一心与你为难讨好上司,简直是个……”她不知如何骂好。
  可他缩回了腿,转过脸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未央郡主。”
  未央郡主?郡主吗?这个客居在边关的女郎居然是个郡主?
  雪鸿的手僵住了,脸上泛起苦笑:“对。也许我该象以前一样,拥着貂裘,在火炉旁戏弄架上的鹦鹉……可是,我却宁愿在这儿!我要陪你,狄青。”
  狄青!
  一个光照史册、彪炳千秋的名将!一个在后世中与霍去病、李广并称的边塞名将!这是一个多么耀眼、多么令人神往的名字。
  可在他尚未一战成名前,谁也不会料到他有这样的往事。他竟是一个囚犯、一名马夫。睡在干草堆里,终日与马群为伍。
  雪鸿发现他的目光渐渐温和,已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伸过手,为他敷上了伤药。她的动作很轻柔,只怕弄疼了他似的。敷完了药,她抬头,正看见他渐渐柔和的眼光。
  她的心一颤。自己背弃家庭,放弃荣华,从京城来到这荒漠,不正是为了他这样的眼神么?只是他在路上这样看过她一眼,她已决定放弃所有跟他去!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过她在水里泡得红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正如他这个人。雪鸿纤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他决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会名震边陲。雪鸿这样想。
  “于都护回京了,这下你可有出头之日了。”她柔声道。
  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新来的丁少将军,我今天刚见过,”雪鸿又道,“年轻却很沉稳、能干,相信他是个识人才的领袖。”说到这个丁少将军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狄青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身去打扫马厩,再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出身贫贱。但是——雪鸿却姓赵!
  天璜贵胄之姓,当今大宋天子之姓!
  她是皇室中的一员。虽说她家这一支是当朝天子的远亲,势力已大不如前,可毕竟身上还流着天子的血。更何况,她的美丽聪慧在皇族中也大有名声,父亲已为她找了一个权势极盛的夫家,只要她一过门,她家这一支族人必将重新在朝野崛起。
  可她却背弃了家族,这个握有天下大权的第一世家——赵家!
  只因为她认识了狄青,这个刚从幽州营狱中释放,并马上要押去戌边的犯人,并为他离家出走,全然不顾皇室的脸上会怎样难堪!
  那一天云淡风轻,雪鸿与家人去郊外踏青,并一个人偷偷半道溜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就要嫁人了。不知怎地,她虽知未婚夫婿乃是当朝权贵,心中却一片空虚——她甚至没见过他,却要成为他的妻子,从此在侯门如海中打发以后的日子。
  她才只有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埋葬自己的一生!
  当她在溪边临流照影时,却发觉对岸有人在洗马!她马上把刚刚掬手喝下去的水全呕了出来——她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全吃过了,就是没喝过洗马水!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恃宠而骄,于是马上指着对岸的马夫一句一句骂了起来。骂人的话她早已偷偷学了不少,可家中严格的管教让她难有“施展”之时,这一次可好,她终于有机会一逞口齿之能了。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请丽动听。溪对岸那一群士兵全听得呆了。老实说,她那时不仅不象在骂人,而且柔和动人的声音反而象是在歌唱似的。
  这时,那些洗马的士兵一阵骚动。“好美的小妞儿!”“逗逗她!”“叫她见识一下军爷的厉害!谁叫她骂人呢?”
  雪鸿骂得无趣,正准备走了,忽然对岸的马群发出一阵惊嘶,几匹怒马向她直冲而来!
  她回头瞥见涉水冲来的怒马,不由一怔!
  转瞬间,她娇小的身影已没入了马群中,只听她惊呼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
  这时,对岸一个军士涉水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一手挽住一匹马的尾巴,用力一扯,居然把两匹奔跑中的怒马硬生生地拉回几尺。好惊人的臂力!
  他正努力去制服那些被伙伴故意激怒的马,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雪鸿安安稳稳地一手扣住一只马的笼头,制住了两匹冲到她身前的马,自若地笑了。“喂,你放手吧,本小姐不怕!”她笑盈盈地道,“这些马全放过来也无妨!”她对那个一身旧衣,头发凌乱的士兵道。
  那士兵没有松手,反而拉着马退了几步。他的个子不高,浓眉直鼻,目光沉静而从容,气质就象一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
  雪鸿正准备说什么,只见那伙洗马的士兵已全围了上来,动手动脚地挑逗。
  她火了,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对我无礼,小心你们的狗头!”
  众人大笑:“好辣的小娘们!”一个人伸手欲摸她的脸,却被方才制住怒马的士兵拉住。那人沉声道:“行事须恪守规矩。”众人笑骂:“狄青,你又来了。去去,不玩就一边去。”
  雪鸿火了,更大声地说:“你们听着,本小姐是当今央郡主!”她放开了两匹马,从怀中掏出那面御赐金牌,正准备给那伙无礼之辈一个教训。猛听狄青大喊一声:“小心!”
  她正想问:“小心什么——”只见身旁马匹再次惊怒,后蹄立起,前足向她踢来!
  她后腰上着了一下,只听“咯”的一声,有骨头断裂的轻响。她吓昏了,她要死了么?
  这时,一只手一把把她拉了过去,避过了另一蹄。她一抬头,又见另一匹马正冲着自己踢出后蹄!她正失声惊呼,话音未落,那只手抱住她的后腰,把她扑在地上,贴地急滚到了一边。马蹄在她耳后踩下!
  雪鸿又惊又窘,见救她的正是刚才制住马群的那个士兵,心下莫名一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臭手,也来碰我?”
  狄青一怔,目光随即闪过一丝伤感,却默默立在了一边:“郡主见恕。”
  各位军士见调戏的竟是未央郡主,个个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雪鸿刚要起身,突地后腰一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要死了么?”她绝望地想,挣扎着喊:“我不要死!”
  当她醒来时,口里仍喊着这一句,可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郡府中熟悉的陈设,还有侍立在一旁的丫环吟翠。她回家了?
  “小姐醒啦!”吟翠喜极而呼,房外立时一片走动声。父母进来,哥哥进来,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进来了,七嘴八舌地说:“未央可醒了!”“要不要喝一点茶?”“哎呀呀,小小年纪就伤了腰,老来要腰疼呢!”
  雪鸿的头都大了,她刚刚醒,实在怕了那些好心人。可父母在旁,恪守家教长大的她,也只有含笑一一回礼,客气几句,登时赢得了一片赞语——“未央真是有大家风范!”“这就是皇室的典范呢!”“都是郡王教导有方!”
  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脸上始终带着淡雅的笑意。
  最后还是娘解了围:“未央,你的腰伤刚好,还是躺下歇歇吧!”于是房中的亲戚们都退了出去。
  她听话地躺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翻过了身,问吟翠:“我睡了几天啦?”
  吟翠关切地道:“小姐昏迷四天了,王府里的人都担心死了!”
  “我的妈!我昏迷了四天?”雪鸿脱口惊呼,却立马掩住了嘴,双眼滴溜溜地转——这话有点不合体统。
  吟翠笑了:“小姐别怕,房里没人呢!”她了解郡主的脾气。
  雪鸿舒了口气,长这么大了,一直养尊处优,头一次有这样的“险遇”,真……挺刺激的。
  吟翠又吞吞吐吐地说:“小姐,你昏迷了这些天,别人都急坏了——可那边丁家却没什么动静,连过来问也不问一声——真是……”
  雪鸿的脸红了一下,嗔道:“人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忙么!”
  吟翠气呼呼地道:“什么忙不忙,没过门的媳妇伤了也不问一声,我看哪……八成他们巴不得你死呢!听说丁家那少爷,在外头被一个女人迷住了,三天两头吵着要退亲呢!真是的,以小姐你人品、相貌,当皇后也足足有余,那小子居然不知足!可恶!”
  她几天来积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发泄一通。
  雪鸿脸色渐渐白了,低下头,望着绸被上那双蝶穿花图,发了呆。
  吟翠一见郡主伤心,忙调转话头,劝道:“你也不必伤心。放心,这门亲事是万岁爷亲自许下的,丁家虽说权大势大,总不成抗旨悔婚罢?放心好了,小姐!”
  雪鸿不说话,手指绞着帐上的流苏,叹了口气。她不会开心的,以后也不会。
  她又想起了什么,问:“爹追查我受伤的事了么?”
  “当然了。那家伙好大狗胆,居然敢调戏郡主。大人当堂打了他一百棍,发配到牢里去了,说不定秋后要处斩呢!”吟翠气乎乎地说。
  未央郡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问:“什么‘那家伙’,该是‘那些家伙’!难道只逮住一个、漏了其他人?喂,那倒霉鬼是谁?”
  “听说叫什么‘狄青’,是个乡下来的新兵。”
  “哇!”雪鸿顾不上腰疼,一下子从床坐了起来,拉过吟翠,急问,“怎么抓了他?放了其他人?他妈的,简直是非颠倒么!”她一急,又出口成“脏”了。
  吟翠向她用力挤眼,可雪鸿看不见她的暗示,仍在发作:“爹爹好糊涂!”
  “未央,你又放肆了。”一个威乎的声音厉声道,“说话成何体统!”
  雪鸿马上收住了口,垂下眼:“爹爹,孩儿知错了。”
  郡王哼了一声,挥挥手,又问:“刚才你说什么,那人是冤枉的?可同去那些士兵,都一致指出是他干的,这怎么解释?”
  “可恶,好可恶!”雪鸿明白那些兵竟众口一辞地诬陷好人,气白了脸。只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到他舍身相救之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可仍老老实实地说了。
  “爹,你说那些人可不可恶?快放了人家,再给他些银子吧!”她央求。
  郡王沉吟许久,才起了身:“爹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雪鸿招过了吟翠,悄悄道:“今晚我想去牢里看看那个人,你吩咐老俞留着侧门,让我出去。”
  吟翠吓了一跳:“小姐,你刚出了事,又要出去?老爷知道了不得了!”
  雪鸿白了她一眼:“笨丫头,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她又吩咐:“去药房拿一点伤药出来,仔细别让娘知道了。”
  吟翠叹了口气,小姐虽说听话,可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女人,她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她是个个性很强的人。
  看着小姐打点好一切,换上一身劲装翩然出门,吟翠心下不由一沉。
  她预感到今夜不会平静!
  雪鸿走进大牢中时,不由捂住了鼻子。牢中湿气重,又夹着一阵阵薰死人的臭气与腐味,让她恶心欲呕。她向管牢的小卒晃了晃金牌,小卒马上起身:“郡主!”
  她捂着鼻子细声问:“那个叫‘狄青’的关在哪一号?快带我去!”
  牢头一下子闻声出来,可脸色已十分难看,连连陪笑:“郡主,这儿太脏了,还是请回吧!”他面上阴晴不定,仿佛担心着什么。那小卒已趁机溜了。
  雪鸿不耐烦了,把金牌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快带我去,少罗嗦!”
  牢头不敢再抗命,垂头丧气地领着她往后走。
  他在一间囚室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锁。
  “你心里有鬼?”雪鸿一把夺过钥匙,心中疑云大起——这是一间单人囚室,一般只有死刑犯才关在这儿,狄青罪不至死,为何打入了死牢?
  她一下子开了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地上是一滩紫血。紫得发黑的血。
  “啊?”她失声惊呼,“牢头,他怎么了?”她一边说一边在稻草堆上跪下,去翻过那伏在草上一动不动的囚犯。他浑身是血,被打的遍体鳞伤。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可雪鸿只盯着他的脸发呆。
  这张脸已成了灰色,五官都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有一丝血,是黑色的血,象征死亡的那种颜色!他的手还紧握着一把稻草,指甲全刺入了肉中。
  狄青仿佛认出了她,半合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可转瞬又变成一片死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雪鸿回头大喊,“牢头,你要毒死他?好大的胆子!”她的声音,已有无法控制的战栗,因为极度的愤怒发抖!
  牢头不敢看她,低下头嘟哝了一句什么。
  雪鸿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盒,取出一粒丹丸,用手捏成粉末,喂入狄青的口中。这是大内灵药,只盼能稍缓一下毒性。她的手亦微微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仿佛自己的生死也悬于一线!
  她追问了一句:“牢头,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她回过头,狠狠盯着牢头。
  牢头仿佛鼓足了勇气,抬头道:“是郡王吩咐小的这么做的!”
  “什么!……”雪鸿蓦地呆住,全身似失去力气一般,一下子坐到了草堆上,呆呆地望着地上,“爹……爹要杀狄青?为什么?……”
  “因为他冒犯了你,碰过你。这件事若传出去,对你冰清玉洁的名声不好。你两个月后嫁入丁家,我不想他们有什么理由挑剔你!”牢门又打开了,那个小卒气喘吁吁地领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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