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武之魂系列

_35 王洋(现代)
  “那你也不该毒死清妃母子!”沉默许久,无法否认妻子的指责,王者痛心疾首的回答,同时看向皇座上那个刚刚三岁就失去母亲的孩子,那个有着纯白色羽翼和头发的孩子正在好奇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有纯然的天真。
  皇后大笑起来,眼睛里的神色有些疯狂:“我才不管!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就要杀了谁!算这女人的孩子命大!……哈哈哈哈,骋郎,你杀了我!不然我还要杀这个小崽子!”
  她又低下了头,叱怀中因为惊吓而哭泣的儿子:“不许哭,暗羽!哭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你要做一个男子汉,千万不能做个象你父王一样的男人!”
  蒙国皇帝颓然的坐回皇座上,看着三岁的小儿子,再看看阶下的一对母子,许久许久,无法回答出什么。旁边的大臣无法猜测王者的心意,也只好在一边沉默。只有瑾贵妃抱着妹妹的遗孤,凄切的跪下:“皇上,请为清妃和这个孩子做主啊!”
  “废皇后为庶人……连同太子,一起逐出国界,永不得复返!”
  好冷……风雪好冷……
  不知流落到哪一国的疆界了,但是他仍然不停的拉着雪橇往前走,因为生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继续前进的力量,而在青州茫茫的雪原上化为冰雕。
  流浪的日子已经有两年了……母亲的病已经膏肓,而他已经长大。
  “前面就是昶国了!过了昶国,就到扬州了!”同行的流浪者们欢呼了起来,看着前面依稀可见的城门——扬州。那个繁华富庶的地方,黄金的国度,一直是这些流浪者的梦。
  他没有一起欢呼,甚至感觉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微微笑了起来,拉起雪橇,对后面卧病的母亲道:“快到了……娘,扬州……快到了……”门开了,那群人一拥而入,无法和那些壮年流浪者争抢,他被挤到了后头,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这一摔,让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皇上出猎!”城门忽然洞开,大群的侍卫官骑着快马奔出,所有的百姓纷纷避到了道路两侧。只有他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队华丽的马车直奔而来,当先的金色马车上,坐着一位高冠的王者,怀中抱着一个雪团也似的小女孩,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天人。
  “哎呀!父王,有个哥哥在前面!”看见了前方的他,那个小公主惊叫起来,捂住了眼睛。
  “让开!快让开!”有人大喊,他挣扎着起来,却一头又栽到了雪地上。
  
  “孩子,可醒了?”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亲切的问,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王者温和的脸。
  他想坐起来,问:“娘呢?……她在哪?”
  王者迟疑着,没有回答。他正挣扎着起来,却听见背后一个小女孩清清脆脆的回答:“哥哥,你娘死啦!……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没关系,雅儿可以陪你玩啊。”
  他大惊回头,他只看见那个被奶娘牵着的、粉妆玉琢的小公主,从门外蹦蹦跳跳的走进来。还不知道生死的意义,女孩看着他苍白的脸,依然盈盈笑着。
  “馥雅,不许胡说!”昶王怒叱女儿,一把把她从奶娘身边拉开。
  扁了扁嘴,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哇……他、他的娘明明死了嘛!大夫刚才是这么说的……呜呜……”他的意识,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看见少年忽然再次倒下,委屈大哭的小女孩也惊住了:“哎呀!哥哥怎么了?”
  “雅儿……”父王叹了口起,抱过女儿,摸了摸她漆黑的头发——真可惜,大概因为她的母亲不是羽族皇室嫡系的缘故,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同于她的表姊舞霓淡金色的长发。由于血统,女儿也终于失去了成为姬武神的资格。
  “以后不要再和哥哥提他的娘了,知道吗?”疼爱的,他吻了吻女儿的脸。
  
  那以后的日子是平静的。由于昶王的挽留,他没有去扬州而留在昶国,为母亲守了三年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出身和过去,即使是一起长大的馥雅公主。
  昶王是一个仁者,虽然也有术师警告说,这个黑翼少年是不祥的人,但是无论是昶王还是国民都对这种说法毫不在乎。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他受到了很好的教导和礼遇,无论是诗书还是剑术,他都拥有昶国的皇家教师指点。
  十三岁的时候,他潜下莺歌峡海底,拔出了象征第一战士的问天长剑,轰动了全国。昶王当即封他为大都护,那是最高的护国战士的荣誉。而且,还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这个流浪而来的异国少年。
  没有吃惊也没有反对,一切,仿佛就是应该这样的。
  虽然不是他的祖国,但是他爱这里的一切,爱这一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
  有时候他也发觉了,虽然他并不讨厌那个瓷人儿也似的娇弱公主,但他不会比喜欢一个普通战士、普通朋友更喜欢她。不喜欢她的无忧无虑,她的欢笑,她的不谙世事……
  就象他从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公主起就觉得的那样:她,并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里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昶王的好意和恩赐,在举国的欢呼中,用母亲遗留的发簪挽起了她的头发,对着诸天星斗发誓要守护她一生。他想,他绝不会再成为和父王一样的男人。
  如果不是舞霓在接受完了雪鹤团的训练返回昶国,在比武场上遇见他,如果不是在大婚的当日,他竟然无法完成血誓;如果不是燮国的军队忽然进攻,掳走了那个小公主馥雅的话……
  那么,如今,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
  回忆的潮水淹没了他,而外面的夜空中,忽然有轻轻的翅膀扑动声。
  “暗羽。”帐篷的帘子被风轻轻掀起,雪白的翅膀一敛,一个女子落在帐前的空地上,唤了他一声。那个女子有着羽族最纯正血统的皇室才有的淡金发色,眼睛是烟水晶一般的紫色,眉目清丽而秀美。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看着酒杯,问了一句:“如何?”
  风从帘外吹入,卷进了一些纷扬的残雪,冷的让人一惊。暗羽没有动,只是看着指间那一杯酒。杯中已经落了半杯残雪,也冷的彻骨。
  “大神官说,以他占卜的结果,燮王的寿数当终于今夜。”女子收起了肩后的雪翼,然后走了进来,顺手将帘子放下,坐到他对面。在他刚要举杯的时候,她忽然轻轻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走,一仰头,喝了下去。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暗羽。”放下杯子,女子眼睛里有盈盈的波光闪动,也许因为酒力,她雪白的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轻道,“这样,就能迎回皇上和族人,馥雅……馥雅也能够回来了——都已经十年了……”
  戎装的战士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道:“舞霓,那么,你……你又有何打算?”他看向她,却看见她正握着酒杯怔怔出神。雪水从指间融化,一行行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了下来。
  看着她,暗羽的眼睛里涌起了复杂的神色。
  “呜——!”寂静中,尖利的号角忽然划破了军营的空气。
  “有人!有人飞渡莺歌峡!快布箭!”前方值夜的士兵立即惊起,火把熊熊照亮了漆黑的深渊。暗羽和舞霓同时立起,双双走出帐来。
  冷月下,只见一袭白色的羽翼如流星一般,从海峡的对面掠过来。
  “雪鹤团的战士……”看见来人的羽翼和纯白色的头发,舞霓有些吃惊地低声说了一句,从背上解下了长笛。她雪白的双翅从肩头再次展开,准备振翅迎战。
  看着那个矫健的身影,暗羽的眉头却不易觉察的皱起,扳住了舞霓的肩头:“我来。”
  舞霓惊讶的回头,只觉得脸颊边一阵风过,黑衣的战士已经不在原地。夜空下,巨大的漆黑羽翼从暗羽身后展开,遮蔽住了漫天的星辰。
  在展开黑色羽翼的同时,所有岸上的战士眼中,都流露出了骄傲和敬畏的神色。
  这是他们国家的英雄。如果不是他的带领,小小的昶国根本无法在乱世中坚持到今天。
  暗羽拔出了长剑,迎上了空中那个闯入者。
  那个雪鹤团的战士也在飞速的接近,但是,在接近时,却看见他的手上没有一件兵器。那个少年羽人在看见那双奇异的黑色羽翼时,眼神里蓦然有剧烈的震动。
  然后,欣慰似地笑了,少年伸开了双臂,迎上来:“三十年不见了,哥哥……”--------- 终于破晓了,然而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是欲雪的天气。
  直到最后一颗星辰也隐没,廊上紫衣的女子才回过身来,走入阁中。
  那个人睡的很平静……从此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悲喜可以纷扰他。花蕊夫人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的看他,看着这个号称英雄盖世的一代王者,许久许久,忽然莫名的轻轻叹息了一声:“看来又要下雪了……真是寂寞啊。”
  大燮王朝开国之王姬野死了,死得离奇,正史说他死于国政的劳累,野史说他死于刺杀,甚至有人说晋王谋划了整个过程。整个九州大陆,都为之震动。
  燮王死去的消息是如此的震撼,以至于另一个从遥远北方传来的消息都为国人所忽视:在燮王死去的当夜,莺歌峡对面的昶国军队飞越了海峡,在两男一女三位羽族高级战士的带领下血战突围,带走了被软禁了十年之久的昶国国君和遗民。
  然而,在燮国大局动荡的情况下,这一件事情几乎得不到重视,晋王忙着处理朝中错综复杂的权势关系,对于上报的几千俘虏逃亡的事情、也没有来得及做出有力反应。
  历史的进程还在继续,无可阻挡——结束战国时代的最强武士“神武王”姬野死了,燮国举哀三个月。三个月后,晋王昌夜继位。
  即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安排燮国开国君主的大葬。
  大臣们在争执了许久和考证了几百本古籍以后,终于勉强达成一致用“武烈”这个称号,可是神秘消失的钦天监西门博士却出现在议事堂上。青色斗蓬下,俊秀的少年显得有些疲惫,对着满朝的大臣,他淡淡提议:“用羽烈吧,燮王会喜欢的……”
  虽然对方曾是钦天监,但是礼部的尚书依然准备反驳。这时,朝堂门外忽然有一个声音静静的重复:“不错,用羽烈罢……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商讨国家大事的场合。所有人,包括新即位的晋王和西门都看向了太和殿外——那里,在辇道上拾级而来的,紫衣白发,却是燮王生前最宠爱的妃子:花蕊夫人。
  “夫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虽然一直垂涎于这个女子的美色,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面对着如此多的老臣,晋王还是冷冷的说了一句。礼部尚书皱起了花白的长眉,叱道:“还是请赶快回拂香殿罢,贵妃!皇上和臣等在商讨国事。”
  “皇上?”花蕊夫人瞟了晋王一眼,轻笑了一声。目光停在熟识的占星师身上,对着西门也静微微一颔首,然后,她提起了裙裾,在朝堂上跪了下来,轻启檀口,一字字的说——
  “臣妾蒙先王重恩,今愿以身殉。”
  瞬间,朝堂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所有人的呼吸在刹间顿住,看着这个紫衣华服的妃子,似乎不相信那样的话竟出自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口中。
  “这、这怎么可以!”下意识的,晋王脱口而出,气急败坏。然而,片刻的震惊后,旁边的几位重臣却呼了出来:“难得夫人如此贞烈!足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嘴角噙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她微微低首,随着她的低首,长长的珞金流苏在绝美的脸颊边垂地,和着那一头流雪飞霜也似的长发:“臣妾愿为先王明堂辟雍中的执灯者,请皇上成全。”
  “贵妃操行如冰雪,实为燮国之荣!请皇上成全!”礼部带头跪下请命,很快,几乎所有朝中的大臣都匍俯在了丹樨下,红色的文官服饰和黑色的武官服饰如同海洋。只有那个披着青色斗蓬的占星师没有动,站在忽然空旷起来的大殿中,若有深意的看向紫衣的女子。
  “好罢……准奏。立刻着有司安排贵妃的舍身事宜。”毫无驳斥这个提议的理由,看着如此美丽的女子,晋王还是只有那样悻悻地下旨。
  “谢皇上恩准。”笑盈盈的,她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嘴角有傲然的的微笑——不会的,不会所有都是你的……那只是妄想罢了。
  在商定了开国君主的谥号后,那些大臣又在商议该用什么样的词,给如此贞洁的贵妃。花蕊夫人淡淡笑着,退了出来。
  在从太和殿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已经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等她的占星师。
  “为什么不回昶国去?”西门也静问,深渊一般的眼睛里有莫测的光。花蕊夫人抬头对他一笑:“西门博士……我的司命星辰,十年前就已经黯了。不是么?”
  “莺歌峡那边,还有人在等你。”从来不喜欢多问别人的是非,然而今天,他却忍不住一再的多嘴起来,花蕊夫人摇摇头,望向北方的天空,轻轻道:“错了。不是那样的……完全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子的。”
  “他们怎么说?……是公主被暴君掳走,有情人天各一方吗?……有情人?”仿佛觉得有趣似的,她笑了起来:“知道吗?大婚那一天,暗羽和我无法完成血誓……”
  她扬起了手,将手心那一道伤痕给占星师看:“按族里的规矩,大神官为我们祈祷后,割破了我们的手握在一起,然而……我们的血滴到圣湖中却没有融合,而是各自分两缕沉入了水底!那是绝对不祥的……证明了暗羽他并不爱我。”
  她淡淡笑着,低下了头:“象我这样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弱者,又怎能让他看的起……也许,舞霓更配他吧?可惜那时候的我太嫉妒她……为了证明自己也能和他一起战斗,才带着骖龙冲到了敌人的阵中,结果……还是被掳来做了敌人的玩物而已。”
  “从来我都是这样的无用啊。真是给昶国丢脸了……”花蕊夫人摇了摇头,落寞的笑,“连最后要杀燮王,也是没有成功——其实就算姬武神不来刺杀,我也不知道能否有勇气看他喝下那杯毒酒而不阻止……”
  “馥雅公主……”忍不住,占星师叫了一声,却无法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族人终于全部解脱了……结发簪我也给了舞霓——啊,其实早该给她的!但是我舍不得……就硬是霸占了那么些年。虽然我也知道,如果我不主动退还婚约的信物,以暗羽的为人,是会一辈子以我的丈夫的身份、带领族人战斗下去的……”
  “我很自私吧?”她微微对占星师笑着,眼光却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看着无尽远方的某一处,“西门博士,你说,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最好的收场吗?”
  一边说着,花蕊夫人一边已走下了几级台阶。身后的人忽然出声:“可殉身做执灯人的话,灵魂将永世不得解脱。”紫衣女子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的继续走了开去:“没关系……反正无论生死,都是寂寞的。”
  她的脚步很轻盈,轻的几乎象是用足尖沾着地面在跳舞。
  多缘顽福生前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
  冰冷的海水无休止的拍击着陡峭的断崖,崖下的海水中,两个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收敛了羽翼,冲洗着身上的血迹。那翅膀,一对是纯白的,而另一对……却是诡异的漆黑。
  “大哥……你的剑术果然很厉害!”羽扬一边皱眉,掬水冲洗着肩上的伤,一边诚挚的惊叹——海水里的盐份能很好的清洗伤口、并防止发炎,在号称罗刹海国的青州羽族战士中,海水浴是最基本的疗伤方式。
  暗羽没有回答,他向来是沉默的,如今,在面对将近三十年不见的同父异母兄弟时,更加的不发一言。他的目光,看着莺歌峡深处——那里,海水下依稀可见沉入海底的昶国城市遗址。
  暗羽的眼睛里忽然有深邃的痛苦。
  “我不是你大哥……蒙也不是我的国家。从八岁开始,就不是了。”他忽然站了起来,潜入海水深处,在羽扬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又已浮出水面,怀中抱着一具小小的襁褓……那是一个婴儿的尸体,在海天之战中随同地面上村庄沉入了海底,由于寒冷的气候,一直没有腐烂。
  “这里的人们给我一切,让我成长为一个战士。”暗羽的手,缓缓抚过孩子僵硬的几近化石的脸,那里,由于窒息和恐惧,还保持着死前一刻的痛苦表情,凝固成雕刻。“而我,也不能保护好昶国……我最终什么也无法保护。”
  黑色的羽翼在他肩后展开,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暗羽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着血,他却没有理会:“或许我真是个不祥的人……昶国收留了我,所以它灭亡了……”
  “大哥,哪里的话!”羽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看定他,一字一字的说,“听我说!在你和你母后离开三年后,真相大白了——不是你母后下的毒!是瑾贵妃啊!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毒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嫁祸给皇后!父王到死都很后悔!”
  暗羽的身子一震,手忽然在水下握紧……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无动于衷的转过身去:“是么?……从来,我都不认为母后是一个能做出毒杀行径的女子……母后只是太骄傲,父王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宁可不分辩、宁可去死。”
  他展开双翅,从海面飞起,淡淡道:“多谢你把馥雅的地图和结发簪带来,更多谢你和我一起战斗、解救出了族人——不过,羽扬,你该回到蒙国去了。”
  “大哥!”少年仰头看他,急唤,却始终不见他回头。羽扬长长叹息了一声,沉下了身子,让冰冷的海水来麻木全身的伤口。
  “暗羽,还好么?”看他从海中上来,舞霓关切的迎了上来,他拍拍她的肩膀,摇摇头。
  并肩战斗了那么多年,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的生命已经彼此渗透,惟有相互扶持,才能坚持走过那么漫长的艰难岁月。这种相知相惜的情义,又岂是外人所能够了解……而且,又怎能让外人了解。
  “伤口还在流血。”在帐中坐下了,舞霓看着他肩头的伤。虽然由于过度的使用灵力,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变的有些恍惚,但是她从怀中抽出丝绢、想为他包扎。然而,刚一拿出丝绢,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那是馥雅的丝巾。
  用了族里的秘法,虽然看上去洁白的无一物,但只要浸入海水,就会显示出上面的地图。
  那里记载着族人被关押的位置,和燮国看管昶国遗民的兵力分布图……如果不是这张确切详细的地图,他们根本无法用那么少的兵力在一夜之间突破燮国的层层封锁,成功地将族人解救出来。这是她用十年青春换来的情报。
  “馥雅公主还在燮国……”气氛仿佛有些凝滞,许久,舞霓才开口打破了寂静,“她为什么不回来?那个暴君已经死了、族人也已经回来了,不是么?”
  “花蕊夫人不想再回来。”帐外,银发的少年揭帘而入,将另一件信物放在桌子上,“结发簪她已经托我带回,并说……请转赠舞霓小姐。”
  帐中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眼色瞬间万变。
  
  “将军,将军!不好了!”静默间,外面忽然有军士大呼,那样的惊讶和震动。暗羽舞霓同时站起——莫非,燮国已那么快的做出了反应?
  “将军!”当先的战士直冲进了帐中,没有顾得上礼节,重重的跪下。
  “什么事?”暗羽问,惊讶的看见来的不止是大批的战士,更有许多的族人和民众!
  “馥雅……馥雅公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战士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喘息起来。然而,仅仅是这两个字,已经让暗羽的脸色起了不可抑制的变化。
  “馥雅怎么了?”舞霓在一边急问,眼神却复杂。
  “燮国召告天下,于十五日为羽烈王?姬野举行大葬——燮贵妃?花蕊夫人,作为执灯者殉葬!”看着那个先到的战士跑的说不上话来,后面族人中,有一个长老缓缓替他回答。
  他的话语缓慢而有力,一直传到在场的每一个昶国人耳中。
  暗羽惊住。舞霓惊住。连身为外人的羽扬也惊住。
  馥雅公主为了守护族人而做出的牺牲,昶国中上下皆知。那些刚从扬州被解救回来的遗民,更是在十年中完全凭着她的一力周全而活到如今。虽然被敌国掳走,但是在昶的所有百姓心中,这个小公主却始终犹如天上的星辰般高贵而圣洁。
  “馥雅……”不由自主地,他脱口低唤。
  陡然间,外面的战士和族人如同波涛般的齐齐下跪!
  “将军,请带领我们去救公主!”战士们以刀拄地,大声请求,眼睛里燃烧着猎猎的火光。连族中的平民都跪了下来,同声请战。昶国虽然是小国,但从来不是懦弱的民族。
  暗羽抬头,看见站在人群后的昶王。
  那个被软禁了十年之久的君王,靠女儿侍奉敌国首脑而苟活到如今,终于回归故国后,却听到了女儿被杀殉葬的消息……十年了,这个慈祥的王者却老了五十年。他眼前浮现出三十年前、他流浪到这个国家时的情景……
  热泪悄悄的溢满了他的眼睛。
  “将军,馥雅公主虽然失身于燮王,但是仍然是我们昶国光荣的女儿,也永远是您的未婚妻子!请将军带领族中战士,尽所有能力解救出公主吧!”昶王没有说话,开口的是大神官。这个昶国最高的精神领袖,带领着南斗神庙里的侍从们来了,请求。
  神官的请求,立刻在士兵和人群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应:“战斗!战斗!”
  暗羽回望舞霓,舞霓嘴角有哀伤而决然的笑意——正因为那个小公主选择了这样的路,所以,终此一生,他们两人注定无法结合。民众的呼声和意志,肩上所负担的责任和道义,仿佛看不见的巨浪,将他往离她越远的另一个方向推去。
  “好!那么我们就为馥雅而战!”不再看她,暗羽走上了高台,拔出了那把象征力量和战争的问天长剑,指天大呼。台下,欢呼和战斗的号角如同沸腾。
  
  海风仍然是冷冽的,然而,那个人还是在喝着已经冷了的酒。军帐的帘子没有垂下,风卷着白雪进来,落在酒杯中。
  “天明就走?”舞霓静静的问,看着暗羽沉寂如水的脸色。
  点头,没有说话,然后,再次斟满一杯,却迟迟没有喝,一任雪渐渐落在杯中。
  “我去准备一下。”女子起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帐篷。忽然,她的手被他拉住。
  “你留下。”暗羽的声音平静而决然,毫无分辩余地。
  舞霓回头,坚定的一字一字回答:“从来,我们都一起战斗……到死都是!”这一次,要深入燮国的国都,面对百万天驱军团,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一点,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要留下,舞霓——为了这里的族人。”风雪在他们两人之间盘旋,然而他看向她,眼睛里却有融化冰雪的深沉炽热,“如果在战斗,那么我们就是在一起的……无论在何方。”
  她许久没有回答,低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忽然,挣脱了他的手,来到案前,斟满了金杯——
  “那么,请满饮此杯,祝将军平安归来。”
  暗羽微微欣慰的笑了,端起酒杯:“也祝你永远美丽、一如今日。”
  风更大,杯中已积满了雪,两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的酒。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天色已亮,星辰已黯。
  暗羽振衣而出,不再回头。帐外,挑出来随行去燮国的五百名战士已经列好了队伍,静静的侯在莺歌峡边的悬崖上,等待着出发。每一个人,都已经和亲人朋友做好了永诀的准备。
  暗羽的目光一一掠过同行的战士的脸,而每个人都以目光向自己的将军行礼。交汇的目光中,传送着说不出的决然和刚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昶国百里挑一的勇士,跟着他从海天之战后来到了莺歌峡这一端的青州,重新建立了昶国。然而,今日却是所有人一起去赴死。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后悔,那么……他,也不能后退。
  他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每一个族人。所以,他不能推卸肩上的责任,更不能让国人失望——如果死,也必须轰轰烈烈的战死。
  “出发!”他看了看天色,毫不犹豫地下令。然后,飞翔的羽翼刹间遮蔽了天日。
  明堂辟雍。
  坐白玉雕琢的神龛上,华美繁复的衣饰堆砌,几乎让她感觉自己是一个雕像——
  实际上,在神官念完了咒语、喝下了圣水之后,她知道自己也会渐渐石化,成为一尊千年不变的雕塑,守在帝王墓道的入口,执着长明灯,等待传说中的帝王“转生”到来的时刻,为他开启地宫通往阳世的大门。
  宏大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所有参与大葬的人都退到了墓外,进行最后封墓前的祈祷。她无聊的四顾,看着这个不啻为旷世工程的燮开国皇帝的死后地下陵园。
  地上,是水银做的江河和石砌的山峦,象征着九州大陆;顶上,是雕刻着的漫天星斗,苍穹变幻。
  墓室一共分三进,两处享殿,燮王的金棺远在最深处的内室里。
  那样大的地方呢……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果然,无论生死,都是一样的寂寞啊。
  多缘顽福身前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她的眼睛,看向墓道入口外的天空。天还是没有亮透,星星如同无数的眼睛,俯视着她。
  燮仁孝贞宁贵妃?慕容馥雅。
  她看见了神龛台座上刻着的一行字。那是她的谥号。
  花蕊夫人笑了,然后感觉到脚上的麻木,一丝丝的,从足尖往上升起。那是咒语的效力,将渐渐的让她化为一尊冰冷的雕塑。
  麻木蔓延的很快,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肌肤一寸寸的变得僵硬和寒冷,有如坚玉。以后,这双石化的手,将永恒不变的执着那盏长明灯。
  她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星辰照耀下,是她多年未回的故国。
  父王,舞霓,还有……暗羽
  看着星空,她渐渐不能呼吸,因为麻木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然而,她的眼睛却定定的看着星空的某一处,片刻不离。那里,漆黑的空无一物。
  “有敌来犯!有敌来犯!”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然而,却听见墓道外的人群忽然起了巨大的骚动。金柝声响彻内外,跑动声、叫喊声,乱成一片。头部还能转动,她费力的看向墓外,忽然怔住了。
  无数的雪白羽翼从天而降,落在墓外的广场上,一落地就和燮国的守卫军队展开了激战。当先一位男子,收敛了背上漆黑的双翅,用剑杀出一条血路,从沿着墓道奔了过来。
  “暗羽……?”花蕊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越奔越近的人,却仿佛象是在做梦。那个人在片刻间奔到了她身边,越过明堂上的水池,过来一把拉起了她:“馥雅,快走!”
  她笑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腕,看着他在瞬间因为震惊而僵住。
  “是转生咒……没有用了。暗羽…暗羽哥哥。”她终于抬眼看他,轻声回答。她的双手冰冷如玉石,在他的手中保持着僵硬的形态。暗羽惊住,看了她片刻,忽然俯下身,想把半石化的她、连同玉石的莲花座一起抱起。
  然而,玉石的台基连着陵墓地基的岩石,丝毫不动。
  “馥雅……”叹息了一声,他抱紧了她。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犹如石雕。他知道,她是将要被永久的封印在这里了……千百万年,化为石像伫立。
   ……………………
  “哎呀!父王,有个哥哥在前面!”
  “哥哥,你娘死啦!……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没关系,雅儿可以陪你玩啊。”
   “暗羽……怎么会?你、你竟然会不爱我?你竟不爱我吗!……” 记忆中那个被娇宠坏了的、粉妆玉琢的小公主。在血誓失败以后,曾那样无法置信的望着自己。
  “暗羽将军,除非你能从敌人手中救出被遗留下来的族人,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回昶国的——如果他们被遗留在燮国,那么我也要留在这里,尽我所能的保护他们。”
  “簪子,请转赠舞霓。”
  然而,十年后她所说的话,竟然已经是如此的不同。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怎样大起大落。
  “馥雅,对不起……”忽然间明白了她经受过的痛苦和煎熬,他再也忍不住地对这个昔日的刁蛮公主从内心感到了怜惜和敬意。原来,十年以来,她也一直在为了昶国战斗,和他一起。
  一直挣扎于自己肩头的责任和道义,他却忘记了在彼岸她的努力。
  花蕊夫人笑了起来——麻木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然而挣扎着,她笑着回答:“暗羽……对于一直在战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停下来,深深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如果……如果觉得抱歉,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一件事情吧……”
  “说吧。”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暗羽简短的回答。
  花蕊夫人轻轻笑了,看着遥远的天那一边:“请、请一定要……活着返回昶国去和舞霓团聚……”她看着他、看着他颔首,仿佛看着三十年前风雪中的那个少年。
  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如此执著——有些东西只存在于特定的时间内,过了那段时间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在记忆中美好的东西,就让它只存在于记忆中吧。
  她终于可以解脱。
  视线都已经渐渐模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天际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哪一颗才是她已经黯淡的司命星辰?她微微苦笑——忽然,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幻觉,她看见那个角落的某一处闪出了亮光,然后,有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光,坠落了下来——
  “暗羽,暗羽,你看!那是、那是我的星星……”用尽最后的力气,她微弱的笑了起来。
  暗羽抬头看着墓道外面的天空:那些象征着命运的漫天星斗,冰冷的俯视着大地,不知道哪一颗才是馥雅所说的星辰。
  忽然,他不敢再低头。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彻底的寂静了。
  那一瞬间,他的泪水落在石像冰冷的额头。
  “大哥,大哥!快出来!”混战中,封墓石缓缓落下,外面传来了羽扬焦急的呼唤。他竟然也不做声的跟着过来了吗?
  暗羽站了起来,不再低头看怀中的石像,却将一直揣着的那支玳瑁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间。然后,离去。不再回头。
  万斤重的封墓石擦着他身形落地,炽热的铜汁灌了进来,浇铸严密了每一条石隙。………………
  所谓的天人永隔,大概就是如此吧。
  繁华喧闹的街市,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在车船来往频繁的金水桥上,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人却仿佛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安安静静的倚着栏杆、看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大燮最出色的星相者、西门也静。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他的目光停留在东北角,那一片空无一物的角落。那里没有一颗星辰……应该有一颗,不过也在十年前消亡了。人的命运与天上的星辰一一对应,星辰不能偏离其轨道,命运也不能超越其流程——然而,为什么黯了星辰,却延续着生命。做为占星者的他,又如何回答。
  看着那一处的也空,西门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纤长的手指间夹起了算筹。
返回书籍页